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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約翰·布朗上尉申辯

為約翰·布朗上尉申辯

如果他們不是這個意思,那麼他們就沒說實話,沒有把內心的真實意圖表達出來。他們不過還是在耍老把戲。
如果可以說沃克爾代表南方,我希望我可以說布朗是北方的代表。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為了理想的精神世界的追求,他不吝惜自己的血肉之軀。他沒有認識到人類法律的不公,卻堅決抵制這些法律。這一次,我們終於從政治的繁瑣和塵囂中解脫出來,感受到了真理和男子氣。在美國,還沒有人為了人自身的尊嚴如此抗爭,堅持不懈,真實有效,認識到自己作為人的力量,認識到自己堪比任何政府。從這個意義上講,布朗是我們所有人中最具有美國氣質的。他不需要嘮嘮叨叨的律師編造謊言來為他辯護。他勝過所有法官,無論選出這些法官的是美國選民或者官員。甚至沒辦法找到和他同樣優秀的陪審團還對他進行審判,因為和他同樣優秀的人根本不存在。當一個人如此平靜地面對人類的譴責與報復,比他們高出整整一個身體的時候,——即使他是最無恥的殺人犯,他用自己的身體去解決了問題,——那場景也是非凡的,——難道你們不知道嗎?你們《解放者》,你們《論壇報》,還有你們共和黨人?——相比之下,我們成了罪犯。認可布朗吧,這是你的榮幸。他不需要你的尊敬,一點都不需要。
不理智!一個父親,六個兒子,一位女婿,還有其他幾位至少相當於十二門徒了——突然間都失去了理智,而與此同時,那位理智的暴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牢固地抓住他的四百萬奴隸,而教唆他的那一千位理智的編輯正在拯救這個國家,拯救他們的飯碗!布朗在堪薩斯的行為也同樣不理智。你去問問暴君誰是他最危險的敵人,理智的人還是不理智的人?問問那些最了解布朗的人,那些為布朗在堪薩斯的行為高興的人,那些為布朗的行動提供物質幫助的人,他們覺得布朗不理智嗎?對於大多數堅持使用這個詞的,這種用法只能說是一種比喻,而我絲毫不懷疑很多其他人已經收回了他們說過的話。
終日里習慣了和政客——這些低俗得多的人——打交道,名聲顯赫、影響四方的編輯們無知地說,布朗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出於報復的原則」。他們不了解布朗。他們必須把自己放大才能夠理解布朗。我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開始認識一個真實的布朗。他們得理解一個有信念有宗教原則的人,不是政客,也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一個不會等到自身所做之事明明無害他人,卻受到他人妨害或者阻礙之時,才獻身於被壓迫者的解放事業的人。
相信各位會原諒我在這裏打攪。我無意把自己的觀點強加于諸位,但心中有話,感覺不吐不快。儘管我對布朗上尉知之甚少,我還是願意盡我所能來匡正各家報刊以及我的同胞們關於布朗的性格與行為方面的論調與說辭。言辭公允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損失,我們至少可以表達一下我們對布朗和他的同伴們的同情與欽佩,而這,就是我現在想要做的。
北方人開始受到奴隸主的尊重,這些人幾乎是頭幾個!
究竟是誰的安全,需要用布朗上尉的絞刑來換取?北方人非得要布朗死嗎?難道就想不到別的辦法了,一定要把布朗此人也鑄成人身牛頭怪物。如果你不希望這樣,明白地說出來。這些事情進行的時候,美麗帶上了面紗,音樂成了尖叫的謊言。想想布朗,想想他的卓越品質!世間多少年才能出這樣一位英雄,世人又要多少年才能理解他。布朗絕非仿擬出來的英雄,亦不是任何黨派的代表。太陽般的英雄可能不會再升起在這蒙昧的土地上。造就這樣的英雄需要世間最昂貴的材料,最精美的鑽石;這樣的英雄是派來解救那些囚徒的救世主;對你來說,他唯一能派上的用場就是在繩端絞死。基督被釘死在十字架,你們假裝在意,對這個挺身而出願做四百萬人救星的人,你們想想要如何處置。
終於輕鬆一些了,不去管那些詆毀的言語了,我們來看看更真實但卻受到驚嚇的獄卒劊子手的證詞。魏斯州長對布朗的評價公正,頗有見地,遠勝過我有幸聽過的任何一個北方編輯或是政客或是公眾人物的言論。我相信各位願意重溫州長先生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他說道:「把布朗當成瘋子的人,自己本身就錯了……布朗冷靜、鎮定、不可戰勝,而且公正地說,他對自己的俘虜很仁慈……他的行為,讓我對他的正直深信不疑,他是一個篤信真理的人。布朗儘管狂熱自負多話,(我還是讓魏斯先生來說吧,)但是堅定、誠實、睿智。他那些活下來的下屬也跟他一樣……華盛頓上校說布朗是他見過的最冷靜最堅定的人,不懼危險,不畏犧牲。一個兒子在他身邊倒下,另一個又被子彈擊穿,此時,布朗一手去摸奄奄一息的兒子的脈搏,另一隻手握著來複槍,非常沉著地指揮著自己的隊員,鼓勵他們要堅定,絕不輕易送命。在布朗、史蒂文斯、科比奇這三個白人囚犯中,很難說誰最堅定。」
這些勇士,在教會我們如何死去的同時,也讓我們明白了如何生活。如果說布朗的行為和語言沒能讓我們復活,那可能是對那些讓我們復活的言行的最嚴厲諷刺。布朗事件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好的消息。它讓北方微弱的脈搏加速,為她的靜脈和心臟注入了越來越多的慷慨血液,其作用勝過所謂的商業和政治繁榮,無論這樣的繁榮持續多長時間。有多少人最近還在思考自殺,而現在終於尋見了生活的目標!
首先,關於他的歷史。我盡量省去各位已經讀到過的部分。我無須再給各位描述布朗的樣子,因為或許你們大多數人都曾見過他,而且不會很快把他忘記。我了解到,他的祖父,也叫約翰·布朗的,在獨立戰爭期間是一位軍官;而約翰·布朗自己于本世紀初生於康涅狄格,但是很早就隨父去了俄亥俄。聽約翰·布朗說,他的父親是個承包商,在1812年戰爭期間為當地駐軍供應牛肉;布朗經常陪父親出入軍營,協助父親的差事,因而了解了很多關於軍營生活的事情——或許比他自己當過兵還懂得多,因為軍官開會時,他時常在場。尤其是,他從經驗中明白了戰地的軍隊如何補給維護,對於這項工作,他注意到,需要的經驗和技能不亞於指揮軍隊作戰。布朗說很少有人知道戰爭中開一槍的成本,甚至只是金錢上的成本都鮮為人知。無論如何,他看得太多了,多得讓他討厭軍旅生涯;實際上,讓他對軍營生活非常仇恨;到了如此地步,以至於儘管有人主動給他在部隊里謀個小官,時年18歲的他不僅謝絕了別人的好意,而且被警告后還拒絕參訓,並因此而招來罰款。那時,他就下定決心,永遠不會再和任何戰爭有任何瓜葛,除非是為自由而戰。
布朗當過一段時間測量員,也曾一度從事牧羊業,還作為牧羊業的代理商到訪過歐洲。布朗充滿好奇心,所到之處,都用自己獨特的視角悉心觀察。比如,他這樣說過,他明白了英格蘭的土壤為何那般肥沃,而德國的土地(我想應該是)為何那樣貧瘠,他曾打算就此寫信給read•99csw.com某些國家元首。那是因為英格蘭農民居住在自己耕耘的那片土地上,而德國農民一到晚上就回到了村莊。很遺憾,布朗並未把自己的觀察集結成冊。
然後,提到他自己的運動,布朗說道:「在我看來,這是一個人可以獻給上帝的最偉大的祭禮。」
對比之下,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急於把布朗和布朗的計劃清洗出去的政黨,該黨生怕那會成為自己的絆腳石,同時,他們又四處尋找現有的奴隸主,或許是意圖讓他們成為本黨的候選人吧,至少要找一個會推行《逃亡奴隸法》,推行布朗拿起武器想要廢除的所有其他法律的人。
美國的鐐銬鎖著四百萬奴隸,他們決意讓這些奴隸無法脫身,馬薩諸塞就是防止奴隸逃跑的眾多結盟監督員之一。這並不代表馬薩諸塞所有居民的傾向,但是這裏處於統治階層對人發號施令的人的確就是這樣。和弗吉尼亞一起鎮壓了哈珀斯費里的這場暴動的正是馬薩諸塞。馬薩諸塞往那裡派出了海軍陸戰隊,她必將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受到懲罰。
布朗祖籍新英格蘭,農場主出身,是一個極具判斷力的人,和他所在的階層一樣,他為人謹慎,注重實際,而且比他人更謹慎,更實際。他像曾經在康科德橋、在萊剋星頓公共地、在邦克山戰鬥過的最英勇的戰士,不同的是布朗比我所聽到過的當時戰鬥的勇士們更堅定,有更高尚的原則。改變布朗的不是任何廢奴主義的宣講者。在某些方面,伊森·艾倫和斯塔克可以和布朗相比,但是他們是戰鬥在稍低一些、相對次要的領域里。他們可以勇敢地面對這個國家的敵人,而布朗卻敢於在國家犯錯誤時,直面這個國家本身。一個西方作家說,布朗之所以可以從重重危險中脫身,是因為他用「農民的外表」將自己掩蓋起來。這話好像在說,按道理英雄在大草原上也應該只穿市民的服裝才是。
任何人都知道自己何時是正當的,在那樣的時刻,集中世上所有的智慧也難對他進行開導。殺人犯通常知道自己受罰罪有應得;但是如果一個政府沒有徵得當事人本人良知的同意就要取走這人的性命,這個政府就太膽大妄為了,這樣的政府是在自取滅亡,是在朝著自己的末日邁進了。對的是個人,錯的是政府,難道沒有這種可能嗎?難道執行法律就是因為這些法律已經制定出來了?明明本心不贊成,一個人還有必要去違心做事,去充當完成這項任務的工具嗎?難道立法者就是打算把好人都絞死才甘心?難道法官釋法只究文字不重精神?不聽內心之光的召喚就和自己締結條約,承諾你會如此這般行事,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你自己的決定是自己做出嗎——做出任何的決定,不接受強加于你的信念,不人云亦云。我不相信律師,不相信那種控訴一個人或者是為之辯護的模式,因為你必須降低自己來迎合法官,而在最重要的案件中,一個人是否觸犯了人類的法律已經無關緊要。讓律師們辦那些瑣碎的案子吧。商人的事情自己可以搞定。如果律師解釋的是將人們正當地維繫在一起的恆久之法,那又另當別論了。一家假冒法律工廠,一腳踩在蓄奴州的土地,另一隻腳踏在自由的土壤!你能指望這樣的工廠為自由人生產出怎樣的法律呢?
如果有人讀完了這個談話的報道,卻依然把其主要內涵稱為不理智,我會懷疑他的洞察力有問題。這個談話讓人想起的,是比生活中普通的規範、平常的習慣更理智的理智,比一個普通的組織的理智更理智,這是肯定的。其中信手拈來一句,「任何問題,如果我可以體面地回答,我會回答;否則,不答。我以為,該說的,我都一五一十地說了。我不想贅述,先生。」有少數人談論布朗的復讎精神,其實非常推崇布朗的英雄氣概,這些人沒辦法理解一個高尚的人,缺少汞合金來與布朗的純金結合。他們把自己的渣滓和布朗的純金混到了一塊兒。
報界似乎無視,或許真的根本不了解這一事實,整個北方,每個城鎮至少有兩三個人像你眼前的這位一樣,認為布朗與布朗的事業非常偉大。我毫不猶疑地說,有這種觀點的人是一個重要的群體,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我們不想做愚蠢膽怯的奴隸,裝腔作勢地閱讀歷史和聖經,卻時時處處褻瀆神靈。或許著急的政客們會說布朗的最後一次行動,只涉及17個白人和5個黑人;但是,他們的急切恰好說明實際情況遠非如此。為什麼他們仍然在躲避現實,逃避真理呢?他們緊張是因為他們朦朧地意識到一個事實,一個他們沒有清晰面對的事實:如果布朗此舉成功,美利堅合眾國至少有一百萬自由民會為之歡呼。他們批評的,最多也就是他的戰術問題。儘管我們沒有戴黑紗,想著布朗的狀況以及可能的命運,很多北方人再無暇他顧。如果有人在這兒見過布朗,現在有閑暇來慮及其他,我真不知道他的心是什麼做的。如果有人還能像平時那般酣眠,我敢保證他無須勞動不用花錢無論如何都可以養得膘肥體壯。我把紙筆置於枕下,無法入眠時,便在黑暗中奮筆疾書。
總體上講,我對同胞們的尊重近來並無加增,我對一個人的尊重超出了對一百萬人的敬意。我已經注意到了報界人士提及此事時的冷血方式,就好像被抓獲而且即將處以絞刑的,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罪犯,儘管他表現了非凡的「勇氣」——正如報章上引用弗吉尼亞州州長所說,使用了鬥雞場的語言,「他所見過的最有膽兒的人。」州長認為布朗勇敢,想到的不是他的敵人。而我鄰人的一席話,聽來卻把我心中僅有的這點甘甜也變成了苦澀。最初聽聞布朗的死訊,同城的一個人說,「他死得像個傻子。」原諒我的不敬,他此言一出,立即讓我感覺,我的鄰人活得跟傻子無異。另外一些屬膽小怯懦之輩,他們輕蔑地說,「他白白的送了性命。」因為他膽敢對抗政府。你聰明的告訴我,說這話的人自己的性命又扔在哪兒了呢?他們這樣的人可以對一個人讚不絕口,只因為他單槍匹馬,勇斗群賊,力敵群凶。我聽到還有人像北方佬一樣發問,「他這麼做會得到什麼?」似乎他盼著做這麼一筆就把腰包撐得鼓鼓的。這樣的人認識的所得只在世俗意義上。如果此舉不能帶來一個驚喜派對,或者是一雙新靴子,或者是公開致謝,那麼這個舉動無疑是失敗的。「但是布朗這麼做一無所獲。」是的,沒錯,我不想說他因為被絞死,就一年到頭每天可以領取四便士六便士;但是,他有機會拯救自己的一大部分靈魂——那種靈魂!——而你們沒有。你到市場上用一夸脫牛奶換來的當然比一夸脫鮮血換的多,但是,英雄們拋頭顱灑熱血,去的不是市場那種地方。
布朗的其他成功姑且不談,他能把12個人解救出來,從容不迫地帶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離開,即使沒有幾個月也有好幾個星期,穿越一個州又一個州,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了半個北方,明知被懸賞捉拿,依然在途中闖入法庭,講述自己的所為,從而說服密蘇里州:在附近地九九藏書區蓄奴無利可圖。這一切難道說是失敗,難道說缺乏精心組織?布朗能做到這些,不是因為政府寬厚仁慈,而是因為布朗讓官員們膽戰心驚。
我回想布朗此人為之獻身的事業,回想布朗是多麼的虔誠,然後又思考審判布朗的法官以及所有怒斥布朗,以懸河之口譴責布朗的人,思考他們獻身的事業,那一刻,我明白了,布朗和這些人有天壤之別。
謀反!如此謀反從何說起?我禁不住思考你們值得嗎,你們這些政府。你們能讓思考的泉源乾枯嗎?叛國罪,如果是抵制暴政,那麼其根源在塑造了人而且永遠可以重塑人的力量中,而且首先犯叛國罪的,正是這種力量。如果你把所有這些人類的反叛者抓捕了,絞死了,你除了成就自己的罪過之外一無所成,因為你沒有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你錯誤地去對付一個西點學子和膛線炮不會攻擊的敵人。加農炮澆鑄者的藝術會引著物質來攻擊它的製造者嗎?鑄造者認為加農炮鑄成什麼樣子難道比加農炮本身的構成以及鑄造者本身的體質更重要嗎?
「我同情受奴役的窮人,因為他們無人相助,那也是我來這兒的原因;我來這兒不是出於任何個人仇恨、報復,或者是懷恨心理,是因為我同情那些受壓迫者,同情那些遭遇不公的人,要知道他們跟你們一樣純良,要知道在上帝的眼中他們與你們同樣寶貴。」
我唯一認可的政府,——官員數量少沒關係,軍隊規模小也不要緊,——要緊的是這個政府有能力在這片土地上建立起公平正義,而不去做與之背道而馳的事情。如果一片土地上所有的英勇正義之士都和一個政府為敵,都立於政府與政府所壓迫的民眾之間,那麼我們應該怎樣看待這個政府呢?一個謊稱篤信基督卻每天折磨著一百萬基督徒的政府!
「而且,我還想說,你們最好,你們所有的南方民眾最好做好準備解決那個問題,這個問題的解決可能會快過你們的預期。儘早做好準備吧,越早越好。你們或許可以輕易地把我解決掉——我現在都差不多要解決了——但是這個問題尚未解決,這個黑奴的問題,我的意思是,事情還沒有結束。」
我們談論代議政府,但是如果一個政府沒能代表心靈的最高貴的官能,沒有代表眾人的真心誠意,這個政府會是怎樣的一個怪物。一個半人半虎或者是半人半牛的怪東西,滿世界高視闊步地走著,心臟已經被掏空,腦子頂部也被打掉。英雄們腿被炸掉了,還能以殘軀繼續戰鬥,但是我沒聽說過哪個殘缺的政府做過什麼好事。
至於他最近的失敗,我們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很明顯,這次行動絕非瘋狂魯莽孤注一擲之舉。連他的對手瓦蘭迪漢先生也不得不說,「這場密謀儘管以失敗告終,但是精心策劃,有效實施,堪稱最成功的未遂密謀之一。」
否則只能算是殘喘苟活!
奴隸號正在航行,上面擠滿了奄奄一息的受苦人。航行中,還有新貨上船,一小撮奴隸主,在一大群乘客的支持下,正在讓甲板下的四百萬人窒息,而政客卻斷言獲得解救的唯一方式是通過「人道情結的靜靜擴散」,只有擴散傳播,沒有任何「爆發」。似乎是人道情結離了人道行為還可以存在一樣,似乎你將人道情結傳播,一切最終便會井然有序,乾淨純粹,如同洒水壺中水出,塵埃即刻落定那般容易。我聽到從船上扔下來的是什麼呢?那是被解救者的屍體。那就是我們「傳播」人道的方式,人道情結也就隨之傳播了。
這一事件之後一周內,我讀了所有我能收集到的報紙,我不記得任何一家對這些人有一句同情的話。那以後,我在波士頓的一家報紙上,讀到了一份高尚的聲明,是聲明,不是社論。一些大部頭的刊物決定報道其他事件而不報道布朗講話的全文。這就如同一個出版商拒絕《新約》的手稿,而去發表威爾遜的最後演講一樣。刊載這條意味深長的新聞的報紙,類似的欄目主要充斥著對當時正在召開的政治會議的報道。關於布朗他們的新聞顯得有些突兀。布朗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這些新聞中形成強烈反差,至少應該另闢專版予以報道。從真誠的人的言行轉到政治會議的喋喋不休!一群決意為官作宰的人,一群高談闊論的演說家,他們連一個誠實的蛋都生不出來,只會袒胸露懷守著事先放進去的蛋!他們玩兒的是跳棒遊戲,或者是大淺盤遊戲等普遍接受的土著遊戲,遊戲中印第安人哈啊吧呀的叫著。撇開那些宗教政治會議的報道,發表一下一個活人的言語,但是,讓我反感的與其說是他們漏掉的東西,還不如說是他們硬塞進來的內容。甚至《解放者》也稱這一事件是,「被誤導了的,瘋狂的,不理智的行為。」對於眾多的報紙雜誌來說,我不知道這個國家哪一位編輯會專門印一些他明知道最終會永久減少訂閱量的文章。他們不相信這一事件會有用。既然如此,他們怎麼能刊載真理呢?編輯們解釋道,如果我們不說些讓大家開心的事,誰會來讀我們的報紙呢?所以,他們就像一些流動拍賣者,為了引人圍觀,可以唱下流猥褻的曲子。共和黨的編輯們必須備好晨版的稿件,已經習慣了在晨光中審讀一切政治稿件,他們沒有表現出推崇,甚至連真正的心疼都沒有,而是把這些人稱為「被欺騙的狂熱分子」——「錯誤的人」——「不理智」——「發瘋了」這種表現似乎在告訴我們,我們多麼幸運,得了這麼一群理智的編輯,而不是「錯誤的人」:這些編輯至少知道麵包的哪邊應該抹上黃油。
讀讀布朗給梅森和其他人的絕妙回答。對比之下,梅森們相形見絀一敗塗地!問得粗莽怯弱,答得真切清晰,如同一道閃電撞上他們污穢的廟宇。梅森們被置於這般境地,與比拉多、蓋斯勒、宗教裁判所為伍。他們的言語行為多麼無力!在這項偉大的工程中,梅森們不過是些沒用的工具。讓梅森們聚集在這位傳道人周圍,實非人力可為。
我不相信應該為那些依然活在我們心中的人,為那些在我們周圍屍骨尚存的人塑像,但是,我希望布朗上尉的,而不是我認識的任何其他人的塑像可以矗立在馬薩諸塞州議會廣場。我為自己生活在這個時代而高興,為自己與布朗生活在同一個時代而高興。
「人們常常承認,」一個把布朗稱作瘋子的人說道,「布朗是認真負責,舉止謙遜,非常不令人討厭。但是一提起奴隸制這個話題,他就會變得怒不可遏。」
各報編輯還給出了一條布朗瘋了的證據:布朗認為自己是受命展開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且他一刻也沒懷疑過是天降大任於他本人!他們的說法讓人感覺現在一個人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是因循神明意旨了;似乎誓言與宗教一旦要和任何人的日常工作挂鉤就已然過氣了一般;似乎廢奴事宜的經辦人選非得由總統或者是某個政黨來指定。他們的說辭,讓人以為人若死便是失敗,若得以續存,無論這種生存屬何種性質,均為成功。
巴拉克拉瓦一次短暫的衝鋒,不過遵從了含混的指揮,證明了士九九藏書兵是何等完美的機器,卻已經得到了一位桂冠詩人的適當稱頌;而布朗此人多年以來,遵從高明得多的命令,對奴隸制軍團堅持不懈、勝績居多的衝鋒,與之相比更令人難忘,正如聰明且盡責之人比諸機器一樣。你覺得這樣的衝鋒會就這樣無人頌揚嗎?
他們急匆匆趕去看布朗的最後一幕,急著知道這謝幕演出的效果。
這類人並不知道,撒什麼種,結什麼果,這類人並不懂得,在道德世界中,播下好種子,不可避免地會結出好果子,而這並不依賴我們的澆灌與耕耘。他們並不懂得,當你在地里種下,或者是埋葬一位英雄,這片土地肯定會長出英雄的苗。這種子力量無窮,生命力無限,生根發芽無須求得我們的允許。
一個人做了勇敢的人道的事情,我們立刻聽到周圍的人們,各方人士都在忙著聲明,急著撇清關係,「我可沒做那件事,也沒為他做那件事提供任何可能的支持。從我過去的從業經歷中大家也很容易推想,這事與我無關。」其一,我沒有興趣聽你如何界定你的立場。我以前對此不感興趣,以後也不會有興趣。我覺得此時此刻,這麼做只能說是狂妄自大,魯莽無理。任何有腦子的人都不會認為布朗和你們是同一類人。他往來各處,正如他自己對我們所言,「資助他的,除了約翰·布朗沒有別人。」共和黨沒有認識到因為布朗這次失敗,可以讓多少選民更正確地投上一票,而這是共和黨人自己沒法讓選民做到的。共和黨人統計了賓夕法尼亞的選票,但是他們沒有正確地統計布朗上尉的選票。布朗帶走了共和黨人帆船上的風——他們僅有的一點風——帆船最好還是停下來修理修理。
我現在明白了,有必要把全國各地最勇敢最仁慈的人都絞死。可能布朗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我幾乎開始擔心還沒聽見他的救贖,我真的懷疑,如果讓布朗活得再長點,或者是不管怎麼讓他活下來,會不會和他的死去帶來的效果同樣好。
一直以來,他能找到自己願意接收的人員從未超過20個左右,而他完全信任的,只有大約12個,這當中還包括他的兒子。數年前,布朗在我們這兒的時候,曾經給少數人展示過一個小的手抄本——他的「秩序手冊」,我想他是這麼叫的——其中包含了他在堪薩斯的隊伍名冊,還有他們約束自身的紀律條例,他介紹其中已經有幾人歃血為盟。有人評論說,如果再添一位牧師,這完全是一支克倫威爾的部隊,聽到這話,布朗回應說如果他能找到配得上這個職位的人,他非常樂意在名單上加上這麼一位牧師。為美利堅合眾國軍隊找一位牧師都不難。但是,我相信他一早一晚都在營地做禱告。
但是,你得弄明白,你無論如何還是會死的。所以盡自己的本分,完成手中的事情。如果你知道如何開始,你就會明白何時結束。
應該說布朗是一個傳統的人,他尊崇憲法,相信合眾國會萬歲。在布朗看來,奴隸制與憲法、與合眾國水火不容,所以他堅決反對。
你們明明看到了聖約書還渾然不覺。
布朗,一個判斷力超凡、言行直爽的人。首先是一位超驗主義者,一個足智多謀、堅守節操的人。——這就是他異於常人之處。不因一時興起或一時衝動而貿然行事,堅決貫徹畢生之目標。我注意到,他從不誇大其詞,而是言辭有度。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此地的演講中,提到自己的家庭在堪薩斯的遭遇時,居然可以絲毫不發泄自己壓抑的怒火。像是一座火山,卻只有普通煙囪的煙道。提到某些邊界匪徒的行徑,他迅速地縮減自己的講話,像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兵在養精蓄銳。他意味深長地說:「他們完全有資格被送上絞刑架了。」他壓根兒不是什麼修辭家,也沒有在任何地方與空談先生或者是他的選民交談,他無須編造任何謊言,需要做的只是講述樸素的真理,傳遞出自身的決心;因此,他看起來無比強大,國會和其他場所中的能言善辯像是大打折扣。將此二者相比,一如克倫威爾的演講比之平庸國王的演說。
我聽說很多人譴責這些人是因為他們人數太少。但是什麼時候好人勇士佔過多數呢?難道你要讓布朗一直等待,等待時機成熟?等到你我過去加入到他的隊伍?他身邊沒有烏合之眾,沒有雇傭軍,這一事實本身就足以將他與普通的英雄區別開來。沒錯,他的隊伍不大,這是因為只有那麼多人配加入,只有那些人經得起檢驗。每一個在那裡為窮人、為被壓迫者獻出生命的勇士都是經過細心挑出的精英,如果說不是從幾百萬人中,至少也是從數千人中選出來的好漢。這樣的人顯然有自己的原則,具備超凡的勇氣,願為人道獻身,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生命。什麼樣的暴力可以得到和平的民眾,而不是士兵的鼓勵?什麼樣的暴力能夠獲得傳播福音的教士,而不是一般信徒的支持?什麼樣的暴力可以得到貴格會而不是其中的好戰派的肯定?什麼樣的暴力可以得到貴格會女信徒,而不是男信徒的認可?
這一事件讓我明白,世上還有死亡這回事——人是有可能會死的——看來似乎之前在美國沒有人死過一樣。因為要死,你首先必須得活過。我不相信他們搞出過的靈車、柩衣、葬禮之類。這種情形下是沒有死亡可言的,因為都不曾有過生;人們不過是腐爛了脫落了,全如他們一直腐爛脫落一樣。無須租借寺院的面紗,尋一方土地掏個坑足矣。讓死人埋葬他們死去的親人。最傑出的人物就像時鐘一樣完全停止。富蘭克林、華盛頓,他們被免除痛苦,無須死亡,他們不過是在某一天消失了而已。我聽到為數眾多的人裝腔作勢,好像他們即將死亡,或者也許已然死去。一派胡言!對他們的做法,我會公然反抗。他們身上沒有足夠的生命力。他們會像真菌一樣溶解,再養活上百位讚頌者來擦拭他們離世的所在。自打有了這個世界,死去的人大約只有六個。先生,你認為你可能會死去嗎?不,你身上沒希望了。你還沒學到該學的東西。你得在放學后在學校里多留一會兒。我們在極刑問題上無謂的忙亂實在沒有必要——處以極刑,剝奪生命,其實他們根本沒有什麼生命好剝奪。死的象徵!我們不理解某位偉人曾讓人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的溢美之詞。我們已經從謙卑的角度,帶著哭哭啼啼感覺對那些話進行了解讀;我們已經全然忘了如何死去。
「哈珀斯費里萬籟俱靜。」那些刊物上講。法律佔了上風,奴隸主獲勝之後,這種靜寂的特徵是什麼?我以為布朗事件是一塊試金石,旨在為大家再清楚不過地呈現出這個政府的特徵。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可能會對我們有所幫助。政府需要自己審視一下自己了。如果一個政府把自己的力量用於支持不公正,就像我們的政府去維持奴隸制,去殘殺奴隸的解放者,政府自身不過成了一種粗暴的力量,或者說更糟糕一點,像是著了魔道。政府就成了混蛋流氓的頭目,成了再明顯不過的暴君統治。我可以看見這個政府和法國奧地利有效結盟,一起來壓迫人類。一位暴君坐在那裡,捆縛這https://read.99csw•com四百萬奴隸,而這邊走來了他們英勇的解放者。這個最虛偽最殘暴的政府抬起頭來,座下有四百萬喘息著的奴隸,而政府還故作無辜狀,恬不知恥地問:「你為何要襲擊我?難道我不誠實嗎?別在這個問題上興風作浪了,否則我把你也變成奴隸,再不然就把你絞死。」
《紐約先驅報》對談話做了逐字報道,不經意之間充當了這些不朽文字的載體。
「我想讓諸位明白,我尊重那些有權有勢者的權力,但是,我同樣尊重有色人種的權力,哪怕是他們中最窮困最弱小的人,哪怕他們受奴隸制壓迫。」
「誤入歧途!」「多嘴多舌!」「精神失常!」「仇恨報復!」你們就坐在安樂椅上這麼寫吧。於是,軍械庫里受傷的布朗做出了回應,清澈得像湛藍如洗的天空,真切得如同天籟之音:「我來此地無人指使,是因為自身所欲與上帝意旨。我聲明沒有任何背後主謀。」
他屬於我們聽說過很多,但是大多數時候根本沒見過的群體——清教徒。殺他根本就是徒勞。他在克倫威爾時代死了,但是在這裏又得到了重生。他為什麼不應該在這裏重生呢?據稱,一些清教徒家族漂洋過海在新英格蘭定居。這群人沒有過祖輩的節日,而是做了些別的事情,他們吃烤玉米來追憶那段時光。他們既非民主黨人也不為共和黨效命,而是一些有著樸素習慣的,直率、虔誠的人。統治者若不敬畏上帝,也就得不到清教徒的尊重,清教徒很少妥協,也不追逐現有的候選人。
堪薩斯摩擦之始,布朗派了幾個兒子過去增強自由之州勇士的實力,盡自己所能為他們提供武裝;並且告訴他們,如果摩擦升級,如果那兒需要,他肯定會跟過來,施以援手,為他們出謀劃策。這一點,諸位知道,之後很快布朗就做了。堪薩斯之所以可以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有了布朗的努力,布朗的貢獻遠勝他人。
正如最近一位作者寫到的,而我自己也聽布朗說過,「在他的營地,褻瀆神靈的事情絕不容許;道德鬆弛的人不必勉強留在此處受苦,除非他戰敗被俘。『我情願,』布朗說,『我的營地里又是天花,又是黃熱病,又是霍亂,也不願收留一個沒有原則的人……先生,人們經常錯誤地認為公牛最擅長爭鬥,或者認為適合用它們來對付這些南方人。給我有原則的——敬畏上帝的——尊重自己的人,這樣的人我用十二個就足以對付幾百號布法德暴徒那樣的傢伙。』」他說如果有人自願到他手下當兵,並主動上前來告訴他只要他能見到敵人,他就可以或者將會做到什麼什麼,對這樣的人,他並無信心。
只要還有教會存在,將基督逐出教會的事件就永遠不會結束!廢棄這些教堂吧,寬的扁的也好,窄的高的也罷!往前邁一步,發明一種新的廁所好嗎?再發明一種可以就你性命的鹽,來保護我們的鼻孔(免得被廁所的味兒給熏著)。
我們當中,我們周圍,敵人無處不在。連家庭內部往往都會起紛爭,因為我們的敵人無論思維與情感都普遍遲鈍,缺乏人應有的活力,而這是我們的惡習所致,所以才會助長各種恐懼、迷信、偏執、迫害,以及奴隸制。我們不過是空殼上的傀儡,心髒的位置被肝佔了去。禍根在偶像崇拜上,偶像崇拜最終把崇拜者自己也變成了石頭的形象。在崇拜偶像方面,新英格蘭人和印度教徒一樣狂熱,但是這個人(布朗)是個例外,因為他沒有在自己和上帝之間樹立一個政治偶像。
設想我們的國家有這麼一個社團,出於愛心自掏腰包拯救所有投奔過來的逃亡奴隸,保護我們所有的有色同胞,而其他工作則留給所謂的政府。那這個政府豈不是很快會失業,會成為人們鄙視的對象?如果個人不得已要承擔起政府部門的職責,去保護弱小施行正義,那麼政府不過成了一個僱員,或者是職員,盡幹些瑣碎平庸的事情。自然,那不過是個政府的影子而已,這種政府的存在讓警戒委員會成為必須。我們對東方的下級法官怎麼看,在這樣的法官背後,一個警戒委員會正在秘密工作?答案是我們北方各州一般來說特點就是如此,每個州都有自己的警戒委員會。而且,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些瘋狂的政府認可並接受這種關係。實際上,他們這樣說,「我們很樂意在這些條件下為諸位效勞,只是不要對此吵吵嚷嚷。」這樣一來,薪資無憂的政府退回到了修理車間,將《憲法》也一併帶了去,多數精力就花在對《憲法》的修修補補上了。間或我路過,聽到政府正在工作,那種情景讓我想起的,最多就是農民中有些為了賺點錢,在冬天做做制桶的營生。他們所制的桶要裝下怎樣的精神呢?他們搞股票投機,在山裡開孔鑿洞,但是甚至連修一條像樣的公路,他們都不能勝任。唯一一條自由之路,地下鐵路,歸警戒委員會所有,並由該委員會經營管理。布朗眾人已經鑿通了一條貫穿全國的隧道。這樣的政府正在失去自己的權力,失掉民眾的敬意,正如器皿若有漏洞,水必由孔流出一般,無孔方能止流。
布朗的習慣酷似斯巴達人,60歲時還對餐桌上自己的食物一絲不苟,婉拒盛情,說自己得省著吃,吃硬點兒,就如同一個士兵,或者是一個需要讓自己適應艱巨事業,適應風餐露宿日晒雨淋的生活的人。
至於民主黨的報紙,他們根本不夠人道,對我毫無影響。他們發表怎樣的言論我都不屑發怒。
我要在此,在各位面前,為布朗的事業申辯。我不是為他的生命辯駁,而是為他的人品——他不朽的生命,如此,他的事業完全成了諸位的事業,根本不是他個人的事業了。大約1800年前,基督被釘上了十字架;今天早上,或許就在今天早上,布朗上尉被送上了絞刑架。這兩件事是一條鎖鏈的兩端,之間不無關聯。布朗不再是老布朗了,他成了光明的使者。
布朗沒有在哈佛受過教育,儘管哈佛是一所歷史悠久聲譽卓著的母校。因而布朗也就不曾吮吸過哈佛的乳汁。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懂的語法不比你們家牛犢多。」但是,他到了美國西部這所了不起的大學,在那裡孜孜不倦地潛心研究自由,一門他很早就表現出興趣的學科,他拿了很多學位,最後,如各位所知,開始在堪薩斯的人道主義公共實踐。這些就是他修過的人文學科,他根本就沒學過任何語法。如果讓他標希臘語重音符號,他會把符號斜向錯誤的一側,明明該向下,他也會弄成向上。
一個人除非可以超越自我,
瓦蘭迪漢先生的證詞儘管價值稍遜,卻要旨相同,「貶低布朗此人與他的謀划是無益的……他和普通的匪徒、狂熱者或是瘋子絕對不能相提並論。」
但是,布朗並沒有愚蠢地把自己成功歸結為「星座」,或者是巫術。他真誠地說,之所以對手人數絕對佔優還在他面前瑟瑟發抖,其原因,正如他的一個俘虜承認的那樣,是因為對手缺乏一個目標——一種布朗和布朗的團隊從來不缺乏的盔甲。到了關鍵時刻,幾乎沒有人會去捨身捍衛明知道是錯誤的東西,他們不喜歡在捍九-九-藏-書衛錯誤中終結此生。
儘管布朗不屬於你這一派,那又怎麼了呢?你可能不贊成他的方式,不認同他的原則,你也應該認識到他的寬大仁慈吧。難道你不想說,儘管在別的方面你們截然不同,你在這方面與他極為相似?你覺得自己這麼做會顏面盡失,名譽掃地?失之桑榆,收之東隅。
這種差別就相當於在說,我們的「領頭人」是一種無害的傢伙,他們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是神明指派,而是由他們的政黨投票選舉產生的。
有一位作家說,布朗獨特的偏狂讓他成了「密蘇里人恐懼的對象,成了他們眼中超自然的生靈」。肯定,在我們一群懦夫中間,英雄常常是這樣讓人恐懼。布朗正是這樣的英雄,他向世人表明自己超越了自然,他的身上閃耀出些許神的光輝。
關於布朗的機智與謀略,我只想說,當時,很少有人能從自由州經由任何直接路線達到堪薩斯,至少是不能攜帶武器的,而布朗攜帶自己搞到的算不得精良的槍支和其他武器,堂而皇之、慢條斯理地趕著牛車穿過密蘇里,牛車上裸|露的測量羅盤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布朗的身份:測量員。就這樣,布朗通行無阻,沒有引起任何懷疑,而且還有足夠的機會可以了解敵方的意圖。到達堪薩斯之後,一段時間里,布朗依然從事測量員的工作。譬如說,在大草原上遇到一群邊界匪徒,匪徒們談論的,當然是最近他們關心的某個話題。這種情況,布朗可能就會帶上羅盤和一個兒子,向前沿著一條假想線路行進,假想線路正好從秘密會議進行的地點穿過。這時,布朗會走上前去,鎮定自若的與他們攀談,打聽消息,最後對他們的計劃了如指掌;如此完成了自己真正的測量調查,他又繼續假裝測量,沿著既定線路續行,直到最後消失在敵人的視野中。
「活該,」——「一個危險的傢伙,」——「他準是瘋了。」所以他們繼續過著自己清醒、明智、令人艷羡的生活,讀點普魯塔克,但是主要停下來讀讀普特南的功績(普特南身入狼穴)不時藉此來為自己補充一點英雄主義和愛國情懷。美國福音傳單協會可以拿錢出版普特南的故事。各區的學校在誦讀普特南的故事中來開始一天的學習,因為故事與奴隸制無關,亦未提及教堂,除非讀者突然想到一些牧師實際上是些披著羊皮的狼。甚至「美國海外傳教委員會」或許敢抗議這樣的狼。我聽說過一些委員會,美國的我也聽說過一些,但是這等貨色我也是最近才有所耳聞。但是,我聽說過北方人,男人、女人、兒童,以家庭為單位,在此等委員會中出資做終身會員。在墳墓中做終身會員!安葬自己花不了那麼些錢。
我意識到我有一絲期望,期望布朗在他的敵人手裡還活著;但是儘管如此,我發現自己一直在想著他,念著他,明白他的身體已經死去。
堪薩斯懸賞捉拿布朗,包括政府部門在內,對他惱羞成怒者不在少數,這種情形下,他竟然可以在堪薩斯居住而安然無恙,著實讓我驚訝。面對我的驚異,布朗解釋道:「我不會被抓,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許多年裡,有很長時間,布朗不得已潛伏在沼澤地帶,雨淋日晒,貧病交加。與他有往來的只有印第安人和一些白人。但是儘管可能知道布朗就躲在某塊沼澤中,敵人一般不太願意跟蹤追擊。有的城鎮邊界匪多過自由州民眾,布朗明明知道也敢挺身犯險,到鎮上做些買賣,不多待久留,也沒有被人騷擾。布朗說,這是因為,「人少了,他們不願意冒險來抓我,等人湊多了,我早就溜之大吉了。」
我可以預見,將來的某一天,畫家會畫出這個場景,再不用到羅馬去尋找主題了,詩人會吟詠這一事件,歷史學家會在史書上記下重重的一筆,它必將與《朝聖客登陸》《獨立宣言》一起,成為未來某個國家美術館的珍藏。到那個時候,今日之奴隸制將不復存在。那時,我們可以盡情地為布朗上尉灑淚。那時,也唯有那時,我們才算復讎成功。
身處壓力之下,布朗卻覺出了一絲甜蜜,感受到一種高尚,他繼續對抓獲他、看守他的那些人說:「我以為,我的朋友們,你們對上帝、對人性犯下了個大錯誤,你們犯了罪,任何人如果和你們糾纏以救出那些被你們執意奴役、惡意壓榨的人,他們的做法都是完全正確的。」
為什麼近些年來,馬薩諸塞、北方各地派些理智的代表出席國會?去有效的宣布某種情結嗎?他們所有的演說彙集歸納起來——或許他們自己都會承認這一點——比不上男子漢直爽有力,比不上樸素的真理,比不上約翰·布朗這個瘋子站在哈珀斯費里的引擎房的地板上隨意說的那幾句。布朗,那個你們將要絞死的人,那個即將被你們送到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儘管不是代表你們被派駐那邊。不,無論怎麼講布朗也算不了我們的代表。作為人類的範本他太優秀了,無法代表我們這樣的人。那麼,誰是他的選民呢?如果你讀懂了他的話,你就會找到答案。在他的話中,沒有無根據的雄辯,沒有矯揉造作,也沒有對壓迫者的阿諛奉承。真理給了他靈感,真誠為他的語句潤色。扔掉手中的來複槍對他來說並不可怕,因為他還具有演講才能——一把更有效、射程更遠的來複槍。
現代的基督徒已然成了這樣,只要你答應讓他直接上床安安靜靜的睡覺,他可以馬上同意先在禮拜儀式中念完所有的禱詞。他所有的禱告開始一句都是,「現在,我躺下睡覺了。」而且他永遠盼著有一天他可以「長眠」。他同意跟隨潮流,參与一些傳統慈善活動,但是他可以不願意聽到什麼新的慈善點子,他不希望這份合同上增加任何補充條款來適應當前的時代。安息日里,他讓人看他的眼白,一周其餘時間讓人看他的黑眼珠。帶來的問題不僅有血液的凝滯,而且還有精神的倦怠。毫無疑問,人很多是友善的,但是要麼因為體質原因,要麼由於習慣的作用,行動有些遲緩,他們不能理解一個很有動力,有更高追求的人。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們稱他為瘋子,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自己還是自己,他們就不可能像他那樣行事。
我們夢想外國,夢想別的時代,夢想其他種族,將他們置於遠離我們的時間或空間;但是,讓一些像當前這件事一樣的重大事件在我們中間發生吧,我們經常會發現我們和自己的最近的鄰居之間也有這樣的距離,也存在這種陌生感。他們是我們身邊的奧地利,我們身邊的中國,我們身邊的南海諸島。我們擁擠的社會突然間變得很空曠,一眼望去乾淨漂亮,儼然成了一個市民之間距離遙遠的城市。我們發現我們為什麼之前鄰里之間從來就只是寒暄恭維,從來就沒有實質性的交流。我們意識到我們和鄰人之間的障礙不比遊牧的韃靼人和中國城鎮之間的少。善於思考的人成了遁于鬧市的隱士。他們和我們之間頓時現出難以跨越的鴻溝或者乾旱的荒漠來。個人與個人之間,州與州之間的真正難以逾越的障礙其實不是高山大河,而是體質上、智力上、信念上的差異。唯有與我們志同道合的人才能作為全權大使出現在我們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