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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商業秘密

第二十一章 商業秘密

我告訴他,她是否在富茲案中提供宣誓聲明,是另外一回事。我認為她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信息來源,她與我的交流是公開身份的。
這是星期五的下午6點,還留在抗體解決位於桑尼韋爾(Sunnyvale)辦公室中的人寥寥無幾。安全起見,艾瑞卡請求同事與自己一起,去找自己的車。她們走出辦公樓的時候,一名年輕男子鑽出他的SUV,迅速向她們走來,手上拿著一個信封。他將信封遞給艾瑞卡,然後轉身離去。
親愛的張小姐:
他支持這一觀點的主要證據,是希拉洛斯獲得的來自與我談過話的兩位醫生的簽字聲明,聲稱我篡改了他們所說的話,並且沒有清楚告知他們,我可能在公開發表的文章中使用他們的信息。兩位醫生是勞倫·比亞茲萊和薩曼·里扎夫,我是在斯科茨代爾診所遇到的他們。
會談以這種拉鋸的方式持續了四個多小時。當我們繼續審視我那清單上的問題時,楊確實回答了部分問題而沒有援引商業秘密的借口。他承認希拉洛斯的鉀含量檢測的問題,但聲稱問題迅速得到了解決,而且沒有將任何錯誤的檢測報告交到病人手中。艾倫·比姆告訴我的不是這樣,所以我懷疑楊在撒謊。楊也證實希拉洛斯執行能力驗證的方式不同於大多數實驗室,但提出按照其技術的唯一性來看,這是合理的。他也證實,在巡視期間,CLIA的巡視員沒有見到希拉洛斯實驗室的諾曼底部分,但聲稱已經告知了巡視員這個部分的存在。
我繼續施加壓力,要求更實質性的回答,博伊斯開始生氣了。突然之間,他不再是那個和藹可親的祖父形象。他咆哮著,亮出牙齒,像一頭老灰熊。這是那個在法庭上令對手恐懼的大衛·博伊斯,我對自己說。他猛烈抨擊我的報道方式,說我找一些醫生問了大量損害希拉洛斯的問題。我們之間由此引發一陣緊張。隔著桌子怒視對方。
如果對希拉洛斯是否會發動激進反擊我還抱有一點殘存懷疑,那麼在隨後那個星期一的早晨它也煙消雲散。當時我正坐在停著的車裡聽收音機,等待清掃車經過——布魯克林生活中不那麼令人愉快的一個方面——我的手機響了。我調低車載收音機的音量,接通電話。
信件接著說,如果艾瑞卡想避免引發訴訟,她必須接受與博伊斯·席勒的律師面談,並說出她披露了希拉洛斯的什麼信息,是對誰披露的。信件由大衛·博伊斯簽字。艾瑞卡開車回到朱莉婭的房子,整個周末都待在那裡,關著百葉窗,害怕得不敢踏足屋外。
我們通了電話,我將幾天前在《華爾街日報》與希拉洛斯代表團的馬拉松會談講給他聽。但不像我擔心的這件事可能會嚇到他,艾倫覺得這一新發展饒有趣味。他諮詢過了一位新的律師,此人是前聯邦檢察官,曾與醫療欺詐打擊小組(Medicare Fraud Strike Force)合作過九*九*藏*書。因此艾倫對希拉洛斯的恐嚇策略沒那麼害怕了。事實上,他似乎改變了主意,想重新幫助我把故事報道出來。
唯一知道她住在這個地址的人,是她的同事朱莉婭(Julia)。兩周前,艾瑞卡在奧克蘭的公寓租約到期,她臨時搬到朱莉婭那裡,計劃在秋天移居中國。她只有工作日的晚上待在那裡,在周末則出去露營或者旅行。連她的母親都不知道這個地址。唯一知道它的方式,是跟蹤她。
應特勞布的要求,兩個星期前,我發了一套新的有八十個問題的問卷給他們,以便作為我們討論的基礎。金首先開始,說他們來是為了反駁在那些問題中潛藏的「錯誤預設」。然後她拋出了第一枚導彈。
我的反駁似乎起到了想要的效果。她變得緩和一點,我們開始一個一個審視我的那些問題,覺得作為希拉洛斯在場的唯一代表,丹尼爾·楊將回答這些問題。不過,我們很快又發生了爭執。
「聽上去像是《綠野仙蹤》。」傑伊諷刺地說。
會見最終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將近下午6點,金看上去像是要在我的胸口插上一刀。
「希拉洛斯又一次威脅我,」他寫道,「他們的律師說他們懷疑我在違反我的宣誓書。」
我注意到沒有來自阿德里安娜·斯圖爾特的簽字聲明,她是我在該診所訪問的第三位醫生。這是件好事,因為我計劃使用她跟我討論過的兩個患者病例中的一個,或者兩者都用。我通過電話聯繫上她,她說正在印第安納州與家人相聚,所以希拉洛斯的代表來診所的時候不在。我把她的同事的簽字聲明告訴她,警告她,這家公司可能會在她回來后採用同樣高壓的手段對付她。
艾瑞卡·張小姐
他的一個回答讓我覺得奇怪。當我提出霍姆斯作為合著者發表在《病理學報告》的研究時,楊立即否定了它,聲稱其是過時的。他說,它是以較老的希拉洛斯技術做的研究,數據太老了,可以追溯到2008年。我覺得奇怪,那麼為什麼霍姆斯向《紐約客》提到它呢?希拉洛斯現在似乎想要劃清界限,也許因為它意識到了那項研究的淺薄。
看到信封上寫的地址,艾瑞卡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東帕洛阿爾托,加利福尼亞 94303
本事務所代表希拉洛斯有限公司(簡稱「希拉洛斯」或者「公司」)。我們有理由相信你未經許可披露了公司的某些商業秘密和其他機密信息。我們也有理由相信你出於損害公司經營的目的而做出虛假的和詆毀性的陳述。我們要求你立即停止和放棄這些行為。除非本事端在2015年7月3日下午5點(太平洋夏令時)之前按照本信函中闡明的條款予以解決,否則希拉洛斯將考慮採取一切正當的措施,包括髮起針對你的訴訟。九九藏書
來到《華爾街日報》總部的希拉洛斯代表團主要由律師組成。領頭的是大衛·博伊斯。他的左右有邁克·布里耶、梅瑞迪斯·迪爾伯恩以及希瑟·金(Heather King)——前博伊斯·席勒的合伙人,希拉里·柯林頓的助理,不到兩個月前出任希拉洛斯的法律總顧問。團隊的其他成員有馬修·特勞布和《華爾街日報》前記者、華盛頓一家對手研究公司的創始人彼得·弗里奇(Peter Fritsch)。唯一來自希拉洛斯的管理層是丹尼爾·楊。
進入會議室已經有一陣子了,在我看來,顯然她的主要策略就是試圖威嚇我們,所以我決定,是時候告訴她那一套沒用了。
通過人工遞送
傑伊·孔蒂跳出來緩解局勢,但很快與金和布里耶對練上了。他們的爭端就像是一場鬧劇。
我們繼續繞著各種圈子,關於希拉洛斯有多少檢測是在愛迪生設備上做,有多少在商用分析儀上做,從未得到過直截了當的回答。這令人失望,但也說明我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如果他們沒有東西可以隱瞞,就不會設置種種阻礙。
我們在《華爾街日報》新聞編輯部五樓的一個會議室里坐定。會談一開始就被定了調,金和迪爾伯恩拿出兩個小型磁帶錄音機,一邊一個,放在會議桌的兩頭。傳遞的信息很明顯:他們將把這次會面作為未來法律訴訟的證詞。
博伊斯的脾氣再次爆發。他憤怒地說,在實驗室行業,以前是沒有人能夠用微小劑量的指尖針刺取血樣本做檢測的。「希拉洛斯正在做這件事,而且,它要不是魔法,就是一項新技術!」
艾瑞卡立刻警覺起來。白天的時候,希拉洛斯的人力資源部主管莫娜·拉瑪莫西已經在她的手機語音信箱留了幾條信息,說有緊急的事情需要與她談。艾瑞卡沒有給她回電,現在又有什麼神秘的男人等在外面要跟她說話。她懷疑兩者之間有關聯。
事實是,我根本沒計劃用比亞茲萊醫生和里扎夫醫生告訴我的患者病例,因為這是二手的陳述。所討論的患者是由他們診所的另外一位醫生治療的,此人拒絕與我交談。不過,儘管他們的簽字聲明絕不會削弱我的報道,但他們屈服於那家公司壓力的可能性令我擔憂。
「在我們看來,很顯然,你們的關鍵信息源之一肯定是一個叫泰勒·舒爾茨的年輕人。」她一邊說,一邊直直地盯著我,很顯然是預先排read.99csw.com練過的開場白,想把我的陣腳打亂。我神色不變,面無表情,什麼也不說。如果他們願意,盡可以懷疑泰勒,但我決不會泄漏他的信息,給他們確認他們正在釣魚的事情。她繼續說下去,詆毀泰勒,說他過於年輕,不稱職,然後斷定其他的信息源都是心懷不滿的前員工,同樣不可信賴。邁克打斷了她的詆毀。他彬彬有禮但卻非常堅決地說,我們不會披露我們的匿名來源是誰,希拉洛斯公司也不應當假裝知道他們的身份。
預料到會有硝煙戰火,我請來我的主編邁克·西克諾爾菲(Mike Siconolfi),他是調查團隊的主管;還有《華爾街日報》母公司的副法律總顧問傑伊·孔蒂(Jay Conti),他與新聞編輯部在敏感新聞題材上密切合作。我一直與他們倆溝通自己的報道,讓他們知道我的秘密信息來源是誰。
第二天,我接到鳳凰城桑德內醫生的電子郵件。一名希拉洛斯的銷售代表去過她的辦公室,告訴她公司總裁桑尼·巴爾瓦尼在城裡,想單獨與她碰面。她拒絕了這個邀請,隨後此人變得充滿敵意,並說她的拒絕將帶來負面影響。我簡直不敢相信。搜尋我的秘密信息來源是一回事,但威脅一位以公開身份與我談過話的醫生,則是完全無法接受的。我給希瑟·金髮去一封電子郵件,讓她知道我已經知曉銷售代表對桑德內醫生辦公室的造訪,而且,如果我知道更多此類事件,我會認為它們具有新聞價值,將包括在我的報道內予以揭露。金否認銷售代表做了任何不對的事情。
隨之發生的更具爭議的問題是什麼東西才構成正當的商業秘密。我問,一個由第三方製造的商用分析儀,所有與其有關的事情如何都被認定是希拉洛斯的商業秘密?布里耶說,區別不是我說的那麼簡單,這一回答無法令人信服。
幾天之後,斯圖爾特醫生髮電子郵件過來,讓我知曉,她一回到亞利桑那,巴爾瓦尼和其他兩個人就真的前來拜訪,要跟她說話。前台接待告訴他們,她正在忙於診治病人,但他們拒絕離開,在接待室等了幾個小時,直到最後她才出來與他們握手。他們使得她同意在兩天之後的周五上午與九九藏書他們會面。對這個會面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但自己什麼都不能做。斯圖爾特醫生答應我,不會向任何壓力屈服。她覺得重要的是要站在患者的立場上,秉承實驗室檢測的誠信正直。
金說:「這就好像為了讓你相信可口可樂中不包含砒霜,你想要我們給你可口可樂的配方。」
希拉洛斯遠沒有收手,而是進一步變本加厲。下半周,博伊斯給《華爾街日報》發來第二封信函。跟只有兩頁紙的第一封不同,這次有二十三頁之多,露骨地威脅,如果我們發表任何中傷希拉洛斯或披露任何商業秘密的報道,將會提起訴訟。信函的大部分是在猛烈地抨擊我的新聞工作倫理。博伊斯寫道,在我報道的過程中,我「極度缺乏公正、客觀和中立」,相反表現出頑固地「形成預先決定的(並且是錯誤的)敘述」。
博伊斯第一次插話,扮演與金的壞警察對應的好警察形象。「我們確實只是想一步一步討論這件事情,讓你們看到這兒真的沒有什麼故事。」這位74歲的超級律師溫和地說。他眉毛濃密,稀疏的灰白頭髮,讓人覺得像是一位正在調停爭吵孩童的祖父。
楊承認希拉洛斯擁有商用血液分析儀,他聲稱公司只是將其用於比較,而不是用來得出患者的檢測結果,我問其中之一是不是西門子的ADVIA。他拒絕評論,說那是商業秘密。然後我問,希拉洛斯是否以一種特定的稀釋標準,在西門子的ADVIA設備上檢測小劑量指尖針刺取血樣本。他再次援引商業秘密逃避回答問題,但爭辯說,稀釋血液樣本在實驗室行業是普遍行為。
莫頓環路926號

「我們不同意放棄我們的新聞特權。」我反擊道。
傑伊惱怒地回答:「沒有人找你要可口可樂的配方!」
我們轉向與愛迪生設備有關的問題。有多少種血液檢測希拉洛斯是放在這種設備上做的?那也是一項商業秘密,他們說。我感覺正在看一出活生生的荒誕戲劇。
從這裏討論開始繞圈子。我說這些問題是我的報道的核心。如果他們還沒有準備好回答這些問題,我們的會談還有什麼意義?博伊斯回答,他們正在努力提供幫助,但他們不會披露希拉洛斯所使用的方法,除非我們簽署保密協議。他聲稱,那些是奎斯特公司和實驗室集團公司可能竭盡全力、採取任何手段包括使用工業間諜想要獲得的秘密。
我建議開始討論我發過去的那些問題,但還沒來得及讀第一個問題,金的舉止再度變得咄咄逼人,並且發出一個嚴厲的警告:「我們不同意你們發表我們的商業秘密。」
希拉洛斯真的有什麼新的技術嗎?我挑釁地問。
最後,我們轉向我在報道過程中搜集的有問題的檢測結果案例。金說,為了能回應我的特定患者案例,希拉洛斯需要獲得每位患者的簽名棄權書,放棄他或read.99csw.com她的患者隱私權。她要求我從患者那裡協助收集棄權書。我同意了。
周五的時候,我多次在上午試圖與斯圖爾特醫生取得聯繫,但聯繫不上。她在傍晚的時候打了過來,當時我正開車去長島東部,與我妻子和三個孩子度周末。她聽上去心慌意亂。她告訴我,巴爾瓦尼試圖讓她簽她的同事所簽的類似聲明,但她禮貌地拒絕了。他勃然大怒,威脅說,如果她出現在《華爾街日報》關於希拉洛斯的任何文章中,他要令她名譽掃地。她的聲音發抖,懇求我不要再使用她的名字。我努力安撫她,說那只是一個空洞的威脅,此時,我突然明白,絕不能讓這些人阻止我,不能讓他們扼殺我的報道。

是艾瑞卡,她似乎非常驚駭。她告訴我SUV上的男人,信封上的地址,來自博伊斯的最後通牒。我試圖安撫她,讓她平靜下來。我承認,確實,她非常有可能處於監視之下。但我很肯定,這是最近開始的,希拉洛斯沒有證據證明她是我的信息來源之一。這是一種想把她嚇出來的嘗試,我說。他們是在虛張聲勢。我鼓勵她,不要理會那封信,跟往常一樣做自己的工作。從她猶豫的聲音,我能分辨出她仍然在那裡手足無措,但她同意聽從我的建議。
三天後,艾瑞卡·張在她的新東家、一家叫作抗體解決(Antibody Solutions)的生物科技公司的實驗室中加班,一位同事過來,告訴她有個男人要求見她。同事說,這個人在停車場上他的車裡已經等了很久。
我問到伊恩·吉本斯。楊承認伊恩是公司早年做出重要貢獻的一個人,但說他的行為在其生命的最後時刻變得很古怪,暗示他在那個階段不再知道內情。金突然插嘴,詆毀吉本斯是個酒鬼。同時,博伊斯攻擊羅謝爾·吉本斯的信譽,指出她在富茲一案中未能提供宣誓聲明,導致法官裁定在庭審中不予採信她的證詞。
「她對我宣過誓。」我說。
信封里的信印著博伊斯·席勒的信頭。艾瑞卡讀著信,恐懼感越來越厲害:
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我的郵箱收到一封來自梅瑞迪斯·迪爾伯恩的郵件。郵件附有一封來自大衛·博伊斯的正式信函,發給傑伊·孔蒂,他是郵件的主收件人。在引用了幾條加州的法律后,信函嚴厲要求《華爾街日報》「銷毀或歸還」全部希拉洛斯的商業秘密和其所擁有的機密信息。博伊斯一定知道我們照做的機會是零,即使如此,它仍然是一種警告。
回到東海岸,我意識到事情正在升級。同樣是在那個星期五的晚上,我收到艾倫·比姆發來的簡訊。這是差不多兩個月以來我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