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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傷害控制

第二十三章 傷害控制

報道引發了一場風暴。國家公共廣播(NPR)在其早間第一檔的「市場」欄目中對我做了訪談。《財富》雜誌——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遺餘力將霍姆斯送上神殿的出版物——的編輯,將這篇報道作為每天發給讀者的電子郵件的重點。「一家高飛在天的獨角獸被今天早晨《華爾街日報》的頭版深度報道拉回地面。」他寫道。其他兩家在霍姆斯的聲譽擢升中起過作用的雜誌《福布斯》和《紐約客》也像其他許多新聞渠道一樣,選擇了這篇報道。
眾所周知,默多克涉足了矽谷的創業企業投資。他是優步公司的早期投資人,將一筆15萬美元的賭注變成大約5000萬美元。但是與大型的投資公司不同,他不做任何盡職調查。這位84歲的大亨喜歡僅僅跟著自己的直覺走,這是他賴以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媒體和娛樂帝國的卓有成效的方法。在投資希拉洛斯之前,他打了一通電話給克利夫蘭診所集團(Cleveland Clinic)的首席執行官托比·科斯格羅夫(Toby Cosgrove)。霍姆斯曾提到她即將與這家世界著名的心臟病中心宣布結盟。跟尤里·米爾納一樣,當默多克與他聯繫的時候,科斯格羅夫只是說好話。
博伊斯·席勒的邁克·布里耶發了一封信件給羅謝爾·吉本斯,威脅說,如果她不停止製造所謂關於公司和管理層的「虛假的和詆毀的聲明」,就要起訴她。在鳳凰城,兩位新病人預約並出現在桑德內醫生的辦公室,然後大發脾氣。她不得不雇了律師,去讓Yelp撤下他們發表在網站上的對她的煽動性評論。我成功地讓斯圖爾特醫生頂住了巴爾瓦尼的壓力,但希拉洛斯公司說服了她的診所接受公司提供的遠程實驗室服務,以抵消她對不準確的檢測結果的說法。
不出所料,沒過多久,《華爾街日報》收到了希瑟·金髮來的信函,要求我們撤回前兩篇報道中的核心內容,稱它們是「誹謗性的妄斷」。隨後的第三封信要求《華爾街日報》保留所佔有的關於希拉洛斯的所有文件,「包括電子郵件、即時通訊信息、草稿、非正式文件、手寫筆記、傳真、備忘錄、日曆條目、語音郵箱,以及其他儲存在硬碟中的記錄,或其他任何電子形式(包括個人手提電話)以及任何其他媒體形式」。
信函要求與《華爾街日報》的主編格里·貝克(Gerry Baker)會面。出於公正起見,貝克同意見面,但確認將邀請我和邁克參加,另外還有傑伊·孔蒂和報紙的責任編輯尼爾·利普修茲(Neal Lipschutz)。
她所面對的問題之一是,我們不再是唯一對希拉洛斯提出質疑的人。多位著名的矽谷人物開始公開批評該公司。其中一位,是著名的前蘋果公司高管讓-路易·加西(Jean-Louis Gassée)。幾天前,加西在自己的博客上發表了一篇帖子,記錄了在暑假期間他從希拉洛斯公司和斯坦福醫院得到的極為不一致的血液檢測結果。加西寫郵件給霍姆斯詢問問題所在,但一直沒有收到過回復。當克里姆舉出加西的例子時,九九藏書霍姆斯聲稱從未接到過他的電子郵件。她說,既然知道了他的抱怨,希拉洛斯將與他聯繫,儘力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霍姆斯幾乎從一開始就擺出一副活躍狀態。這毫不奇怪:我們預料到她會好鬥逼人。但我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她在公開論壇上厚顏無恥說謊的決心。在這半個小時的對話中,她不止一次而是一再說謊。除了繼續堅持納米容器的回收是自願的,她還說我的報道中提到的愛迪生設備是希拉洛斯已經多年不使用的舊技術。她也否認曾使用商用實驗室設備來做指尖針刺取血的檢測。她還聲稱,希拉洛斯在能力驗證中的行為方式不僅是完全合法的,而且還得到了監管機構的明確支持。
他解釋說,FDA將目標對準這個小小的試管,是因為作為一項醫療設備,它明顯沒有達到FDA的標準,從而給了FDA最無可爭議的法律憑據來針對這家公司採取行動。但這次檢查的潛在原因,是希拉洛斯提交給FDA、試圖讓其檢測獲批的臨床數據質量低劣。巡視員在現場未能找到任何更優的數據時,因而做出決定,通過帶走納米容器,關閉公司的指尖針刺取血檢測,他說。那還不是全部:美國醫療保險和醫療救助服務中心(CMS)也剛剛啟動自己對希拉洛斯的檢查。他不知道是否檢查仍在進行中,但可以肯定檢查給公司帶來了更多的麻煩。邁克和我討論了這些得到的信息,迅速投入工作,準備第二天見報的後續報道。
當她讓大家開始提問時,那位前廣告業高管、幫助她打造先驅者形象的帕特里克·奧尼爾,率先舉手提問。
到9月底,我們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發表報道的時候,在曼哈頓中城的新聞集團大廈第八層的辦公室,霍姆斯第四度與默多克會面。我在《華爾街日報》新聞編輯部的辦公桌就在三層樓底下,但我不知道她在樓里。她再次迫切地提到我的報道,希望默多克可以將其斃掉。再一次,他無視自己的大額投資的可能風險,拒絕加以干預。
「你真的想挑戰《華爾街日報》嗎?」他懷疑地問道。
幾個星期後,他們再度相遇在這位媒體大亨位於北加利福尼亞的牧場。默多克只有一個保鏢,他對霍姆斯帶來的保安團隊的規模大為驚訝。他問她為什麼需要如此的保安措施,她回答說,是她的董事會堅持要求這樣。牧場員工準備了午餐,吃飯時霍姆斯忽悠默多克進行投資,強調說她正在尋找長期投資人。她警告說,別指望短期內就有季度報告,當然也不會有公開發行上市。後來發送到默多克在曼哈頓的辦公室的投資文件重申了這一信息。其說明信在第一段聲明,希拉洛斯計劃「長期」保持私有狀態,並且隨後重複這兩個字不下十五次。
希拉洛斯被揭開的故事引發了如此巨大的關注,令《華爾街日報》決定在其網站上實時直播這次對話。我們幾個在尼爾·利普修茲的辦公室觀看。
在他的指揮下,他和其他數百名參加會議的員工齊聲高喊:「去你媽的,卡雷-魯!去你媽的卡雷-魯!」
邁克和我問道,多快可以安排,會進行哪些檢測,我們怎麼確保結果是來自設備,而不會涉及什麼花招。博伊斯回答,可能需要幾個星期的時間來安排,並且在其他問題上支支吾吾,於是貝克禮貌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他同意我們的觀點,我們必須在霍姆斯出現在《華爾街日報》的技術大會之前發表,而大會只有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了。
到會見快結束的時候,博伊斯嘗試了最後一搏:如果我們願意稍微推遲一些見報發表,他會安排一次希拉洛斯設備的展示。他說,他們在不久前曾經為《財富》雜誌做過一次,所以沒有理由不能為我們也安排一次。這樣一次展示將提供無可置疑的證據,證明我們關於其設備不起作用的說法錯了,博伊斯爭辯說。
霍姆斯現身《華爾街日報》的大會之後,希拉洛斯宣布對其董事會進行調整,自從我的第一篇報道發表以後,這個董事會變得越來越具有諷刺意味。喬治·舒爾茨、亨利·基辛格、山姆·納恩以及其他年長的前國會議員們全都退出,加入一個新的象徵性的實體,它被稱為諮詢委員會。在他們原來的位置,希拉洛斯做出一個新的董事任命決定:大衛·博伊斯,這標志著一種戰鬥狀態的升級。
在與《連線》雜誌的一次對話中,博伊斯說很有可能提起名譽權訴訟。他對這家雜誌說:「我認為現在已有足夠的在案記錄,因此人們應當了解事實是什麼。」考慮到金和博伊斯所說的話,《華爾街日報》的法律部派了一位技術人員,複製了我的筆記本電腦和手機中的內容,準備應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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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洛阿爾托佩奇磨坊路大樓的二層,一間沒有窗戶的房間設成了作戰室,霍姆斯和她的公關顧問討論戰略,如何反擊我的報道。她喜歡的一個主意,是將我刻畫成一個仇恨女人的人。為了贏得更多的同情,她提出公開承認當她還是斯坦福的一名學生時,曾遭遇過性侵。她的顧問建議不要採取這種方式,但她並沒有完全放棄這個主意。在《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的一次訪談中,她說自己是性別歧視的受害者。
到目前為止,希拉洛斯是默多克在他所控制的媒體資產以外所做的最大單筆投資。他的媒體資產包括20世紀福克斯電影公司、福克斯廣播網以及福克斯新聞頻道。他不但被霍姆斯的魅力及其所描述的願景所吸引,也受到她提供的財務預測的影響。她給出的投資文件中,預測2015年的收入為10億美元,利潤3.3億美元;2016年的收入預測為20億美元,利潤5.05億美元。這些數字讓目前100億美元的估值顯得很便宜。
貝克告訴博伊斯,我們不會等待幾周的時間,但他願意將發表日期推後幾天時間,給霍姆斯最後一次機會與我對話。他給她時間,讓她直到下周初都可以拿起電話打給我。
還存在第三類群體,他們不知道該相信誰,因為希拉洛斯公司強硬地加以否認了。在網站上發布的一篇公告中,公司稱報道「在事實和科學上都是錯誤的,是基於毫無經驗的和心懷不滿的前員工與同行的毫無根據的臆斷」。它還宣布霍姆斯當晚將出現在吉姆·克萊默的《瘋狂財富》節目中,反駁那些指控。
同時,在幕後,霍姆斯試圖通過另一條途徑來阻止報道。
但如果希拉洛斯認為這種武力威脅會讓我們屈服,它就錯了。在隨後的三個星期中,我們又發表了四篇文章。這些文章揭露沃爾格林已經中止與希拉洛斯合作的健康中心在全國的擴張計劃;揭露在我第一篇報道發表前的幾天,希拉洛斯試圖以更高的估值售出更多的股份;揭露其實驗室在沒有真正主管的情況下運作;揭露西夫韋已經由於對其檢測的擔憂而與此前秘而不宣的夥伴漸行漸遠。每一篇新的報道都會引來希瑟·金一封新的撤回要求信。
要讓偽裝終結,只有一條路,那就是CMS——臨床實驗室的主要監管機構——是否對公司採取強力行動。我需要探究第二次監管檢查帶來了什麼。
到7月底我和邁克·西克諾爾菲討論西西里人的古老釣魚藝術之時,霍姆斯已經與默多克私下會面三次。最新的一次是在那個月的月初,她在帕洛阿爾托招待默多克,帶他看迷你實驗室。在訪問期間,她提起了我的報道,告訴他,我所搜集的信息是錯誤的,如果發表,將對希拉洛斯造成巨大損害。默多克表示異議,說他相信報紙的編輯會公正地處理此事。https://read•99csw.com

在避免報道發表的最後一次嘗試中,博伊斯發給《華爾街日報》第三封長信,重複了會起訴報紙的威脅,並將我的報道貶斥為一個想象力豐富的頭腦編造的精緻幻想:
「我們有一條消息要給卡雷魯。」他說。
在我開始挖掘公司內幕的一個月後,希拉洛斯在2015年3月份結束了新一輪融資。我不知道的是,領投的人是澳大利亞出生的媒體大亨魯伯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他控制著《華爾街日報》的母公司新聞集團(News Corporation)。希拉洛斯在這最新一輪籌得的4.3億美元中,有1.25億美元來自默多克。這使他成為該公司最大的投資者。
邁克·西克諾爾菲想讓我來做這次對話,但《華爾街日報》不喜歡這個在最後一刻改變一項已經策劃了幾個月的活動的主意。而且,我不能離開紐約。我的妻子正在長島伊斯利普(Islip)的一項聯邦審判案中履行陪審職責,那裡離布魯克林兩個小時車程。我得照顧我們的孩子。
在矽谷,它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有些風險投資人條件反射式地跳出來為霍姆斯辯護。其中一位是前網景公司聯合創始人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他的妻子剛剛在一篇為《紐約時報》的時尚雜誌所寫的封面報道中,將霍姆斯描繪一番,文章的標題是《五位正在改變世界的有遠見的科技創業家》。但其他人沒這麼仁慈,他們長期以來就有自己的懷疑。為什麼霍姆斯總是對她的技術如此保密?為什麼她從未招募對血液科學哪怕是有最基礎知識的董事會成員?為什麼沒有一家擁有醫療保健專業經驗的風險投資公司把錢投入公司?對於這些觀察家而言,報道證實了他們的私下懷疑。
巴爾瓦尼無比樂意地接受了工程師再來一次的要求。
在回答了更多的問題之後,一位高級硬體工程師詢問巴爾瓦尼是否可以帶領他們唱讚美詩。每個人馬上明白這位工程師所說的讚美詩是什麼意思。三個月前,當公司從FDA收到皰疹檢測許可時,在餐廳舉行的類似會議上,巴爾瓦尼帶著員工齊聲大喊「去你媽的」。當時,喊聲是針對奎斯特公司和實驗室集團的。
在霍姆斯遊說《華爾街日報》老闆的嘗試遭到失敗的時候,希拉洛斯繼續針對我的信息來源實施焦土政策。
當霍姆斯說她準備向《華爾街日報》開戰時,她是認真的。
由於仍然聯繫不上泰勒·舒爾茨(我通過電話找到他的母親,給他留了信息,但徒勞無功),如果希拉洛斯已經成功地讓他屈服,我覺得希拉洛斯一定會給我們一個簽字的聲明,類似於里扎夫醫生和比亞茲萊醫生的情況。不過,它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他發給我的電子郵件抹掉。那些東西會為自己說話。
10月8日,星期四,下午4點,我們再次與博伊斯在《華爾街日報》新聞編輯部六樓的另一個會議室會晤。這次,他帶來了一個小一些的團隊,成員包括希瑟·金和梅瑞迪斯·迪爾伯恩。跟在6月份的時候一樣,金拿出一個小型磁帶錄音機,放在我們中間的桌子上。
報道發表在《華爾街日報》2015年10月15日的頭版。文章的標題《一家被看好的創業公司的掙扎》(A Prized Startup's Struggles)是低調的,但文章本身是毀滅性的。除了揭露希拉洛斯將其大部分檢測放在傳統的機器上運行、曝光其能力驗證的欺詐行為以及稀釋指尖針刺取血樣本之外,文章對其自身設備的準確性提出了嚴肅的質疑。文章的最後引用了莫琳·格倫茲說的話,「在人身上反覆做試驗」是「不行的」,由此提出我覺得最重要的一點:公司給病人帶來的醫療危險。
幾個小時后,我正站在頭版編輯的身邊,他在處理我的新報道,此時霍姆斯的臉出現在邊上一台電視機里,是CNBC頻道。我們中斷編輯工作,將音量調大。她穿著自己常規的全黑色衣服,勉強擺出一副笑容,她扮演的是有遠見卓識的矽谷革新者角色,正被試圖阻礙進步的既得利益者抹黑。「當你努力想要改變的時候,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她說,「首先他們覺得你瘋了,然後他們打擊你,再然後,突然之間你改變了世界。」但是,當吉姆·克萊默問到她文章中的特定內容時,比如公司使用第三方分析儀承擔大部分的檢測,她變得非常警惕,給出的是避重就輕和誤導性的回答。https://read•99csw.com
至於在我的第一篇報道中提到的檢測結果不準確的其他案例,她將其看作一些孤立的案例,從中無法得出或者不應當得出一般的結論。
我想搞明白我們是如何陷入這樣的境地:《華爾街日報》正在考慮發表一篇我們都知道是虛假的、誤導性的、不公平的文章,並且會披露希拉洛斯作為商業秘密嚴格保護的信息。

「過去四個星期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讓我明白在這個領域身為一個女人意味著什麼,」她對這份雜誌說,「每一篇文章都是以『一位年輕女子』開頭,對不對?前幾天有人走過來找我,他們就像是說,『我從來沒有讀到過寫馬克·扎克伯格的文章以「一位年輕男子」開頭。』」
她始終沒有這樣做。
到臨近傍晚的時候,一封郵件發給公司全體員工,要求他們在佩奇磨坊路大樓的餐廳里集合開會。霍姆斯不再是平時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樣子。她的頭髮因為旅途奔波而凌亂不整。她戴上了框架眼鏡,而不是隱形眼鏡。與她站在一起的是巴爾瓦尼和希瑟·金。她以一種挑釁的語調對集合在一起的員工說,《華爾街日報》發表的兩篇文章充滿了心懷不滿的離職員工和競爭者提供的錯誤事實。當你想要致力於攪動一個龐大的行業時,這樣的事情註定會發生,強大的既有企業想看到你的失敗,她說。她將《華爾街日報》稱作「小報」,發誓要與這家報紙鬥爭。
在我看來,最大的謊言是她斷然否認希拉洛斯稀釋指尖針刺血液樣本,然後在商用機器上運行檢測。「《華爾街日報》所說的——說我們拿到樣本,稀釋樣本,然後放進商用分析儀——是不準確的,那不是我們做的事情,」她跟克里姆說,「事實上,我打賭,如果你試試就知道,那樣做是不會管用的,因為完全不可能稀釋一個樣本然後放進商用分析儀中去。我的意思是說,那樣做有太多的錯誤。」我厭惡地搖著頭,此時一條簡訊閃現在我的手機屏幕上。那是艾倫·比姆發來的,他寫道:「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說的!」
霍姆斯也繼續為自己樹立一種崇高的形象。在接受《魅力》雜誌于卡內基音樂廳頒發的年度女性獎所發表的獲獎詞中,她將自己拔高到年輕女性的行為榜樣。「盡你所能,去做科學、數學和工程領域最優秀的人,」她鼓勵她們,「當我們的小女孩們開始思考長大后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時,她們將會明白。」
默多克第一次遇到霍姆斯,是2014年的秋天,在矽谷的一次盛會——年度突破獎(Breakthrough Prize)的宴會上。這場盛會在美國航天航空局(NASA)艾姆斯研究中心(Ames Research Center)位於山景城的1號機庫舉行,獎項頒發給在生命科學、基礎物理和數學方面做出傑出貢獻的人士。它是由俄羅斯科技投資人尤里·米爾納(Yuri Milner)聯合臉書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谷歌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以及中國科技大亨馬雲(Jack Ma)共同創立。在晚宴期間,霍姆斯來到默多克的桌子,作了自我介紹,與他攀談起來。她給他留下了強烈的第一印象,後來默多克問米爾納如何看待這個女子,米爾納對她大唱讚歌,令這印象進一步加深。

不過,其他公開以自己身份發聲的信息來源,比如蓋里·貝茨醫生、卡爾曼·華盛頓護士,以及莫琳·格倫茲——那位在感恩節晚上在急診室待了好幾個小時的病人——都沒有被公司的恐嚇策略嚇跑。而艾倫·比姆和艾瑞卡·張繼續作為幕後信息來源與我的報道合作,同樣這樣做的還有幾位前員工。
在同樣的故事中,她以前在斯坦福的教授錢寧·羅伯特森斥責,對希拉洛斯檢測準確性的質疑是荒謬的,說公司一定會有產品「獲准」進入市場,人們的生命取決於知道該產品是否可靠。他還堅持認為霍姆斯是不世出的天才,將她與牛頓、愛因斯坦、莫扎特以及列奧納多·達·芬奇相提並論。
我們迅速將我的後續報道片段發表在網上。它澄清事實,揭露是FDA迫使公司停止從病人指尖取血的檢測,並宣布它的納米容器是「未經許可的醫療設備」。第二天,我的報道佔據了報紙印刷版的頭版,給現在已經全面爆發的醜聞添加更多猛料。九_九_藏_書
「不是《華爾街日報》,是那個記者。」霍姆斯回答。
我們明白,戰鬥遠沒有結束,希拉洛斯和博伊斯在隨後的幾天、幾周內將更嚴厲地攻擊我們。我的報道是否能承受住他們的攻擊,很大程度上依賴於監管者(如果有的話)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在希拉洛斯已離職的員工中間,謠傳FDA會有一次檢查,但在報道見報之前,我還未能核實此事。我多次打電話給我在那家機構的信源,但未能聯繫上他。
由此開始,霍姆斯將她的注意力轉到與我談過話的離職員工身上,稱他們「腦子發昏」,利用他們的匿名身份貶低他們。她聲稱其中一人在希拉洛斯只工作了兩個月,而且要回溯到2005年,這是徹頭徹尾的編造。所有我的匿名信息來源都是近期在該公司工作過的。在回答一個關於羅謝爾·吉本斯的問題時,她重複了五天前對著她的員工說過的話,將《華爾街日報》比作一家「街頭小報」。她還把我稱作報道「關於我們的虛假內容」的「某個傢伙」。
在對話結束后不久,希拉洛斯在網站上登出一篇很長的文件,想逐項反駁我的報道。邁克和我與責任編輯、律師等一道,仔細查閱該文件,得出結論,它沒有包含任何能損及我們已發表內容的東西。這是又一個煙幕彈。報紙發表了一份聲明,說支持我的報道。
很多人認定她會退出《華爾街日報》在次周舉辦的WSJ D.Live大會。但在那一天的預定時間,她帶著成群的保鏢出現在拉古娜海灘的(Laguna Beach)蒙太奇度假酒店(Montage hotel and resort),與喬納森·克里姆(《華爾街日報》的科技編輯)一同登上講台。100多名觀眾——有風險投資家、初創企業創始人、銀行家以及公關公司管理層,他們每人付了5000美元來參加為期三天的會議——竊竊私語,翹首以待。
問題的根源也許在於記者原始預設中的戲劇性,那預設可以歸入「太過理想而無須審視」一類。正如卡雷魯先生在與我們的討論中所解釋的,那預設是說,所有的學術界、科學界、醫療界對希拉洛斯取得的突破性貢獻的認可,全都是錯的;是說每一份此前發表的關於希拉洛斯的報道,包括《華爾街日報》自己發表的,都是公司有意誤導操控的結果;是說通過兜售一種並無作用的技術和使用現成的商用設備來做檢測——希拉洛斯偽裝是用新技術做的——公司及其創始人根本上是在實施欺詐。這樣一種揭露如果是真的,當然會是一篇強有力的調查性報道。問題也許在於,即使這一預設並非真實,但恰恰由於太過戲劇化而無法將其放棄。
我決定在那天午飯之前再次嘗試聯繫他。這次,他接聽了電話。作為深層幕後消息源,他向我證實,FDA最近對希拉洛斯在紐瓦克和帕洛阿爾托的設施進行了突擊檢查。他說,該機構已經宣布公司的納米容器是一項未經許可的醫療設備,禁止公司繼續使用,對公司構成了嚴重打擊。
那天上午,希拉洛斯發布了第二篇公告,在我們新聞行業看來,它相當於所謂的「不否認的否認」。「我們非常遺憾地看到《華爾街日報》仍然沒有澄清事實。」它開篇就說,但在此之後它承認公司「暫時」回收了它那個小小的血液容器,它將其描述為一種預防性動作,以尋求FDA批准使用。
儘管他們仍然極力爭辯我的報道是有缺陷的、不準確的,但博伊斯和金在這第二次會面中做了兩個關鍵的讓步,對我們很有幫助。他們第一次承認希拉洛斯不是在其專有設備上運行所有的檢測,博伊斯將這種做法描繪成一種過渡性的、需要給公司時間來完成的「旅途」。第二個是我指出,注意到希拉洛斯的網站上最近有幾個措辭發生了變化,其中一個變化似乎尤其值得一說:那句「我們的許多檢測只需要幾滴血」被刪除了。當我問為什麼的時候,金無意中脫口而出,她認為那是為了「營銷的準確性」。(後來她會堅持從未說過這些話。)
那天早些時候,我發過一份電子郵件給希瑟·金,告訴她我正在準備第二篇報道,要求希拉洛斯對我將要報道的事情給出他們的評論。金沒有回復。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在與克萊默的訪談快結束的時候,霍姆斯提到納米容器的召回,顛倒過來說這是一個自願的決定。她正在努力搶在我的獨家報道前面。
希拉洛斯給默多克列出的其他有聲望的投資者也讓他感到寬心。其中包括考克斯企業(Cox Enterprises),該公司總部位於亞特蘭大,是一個家族集團公司,其總裁吉姆·肯尼迪跟默多克關係很好,還有沃爾瑪公司的沃頓家族。其他大名鼎鼎但他並不了解的投資者,包括新英格蘭愛國者隊(New England Patriots)的老闆鮑勃·克拉夫特(Bob Kraft)、墨西哥億萬富翁卡洛斯·斯利姆(Carlos Slim)以及控制著菲亞特·克萊斯勒汽車集團的義大利工業家約翰·艾爾坎(John Elkann)。
我們的第一篇報道發表的那一天,霍姆斯並不在帕洛阿爾托。她在參加哈佛醫學院研究委員會的一個會議。那天晚上她是在波士頓做的CNBC的訪談。直到第二天,她才飛回加利福尼亞,來應對日益加劇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