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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沒穿衣服的女王

第二十四章 沒穿衣服的女王

接下來不太像一場學術的講演,而是一個新產品的展示。在隨後的一個小時里,霍姆斯將一台機器公之於眾,三年前希拉洛斯開始啟動其血液檢測的時候,它還只是一個故障頻發的原型機:迷你實驗室。希拉洛斯的工程師和化學家已經對最初的模型進行了改進,但公司仍然無法開展完整的臨床研究,來證明該設備可以使用指尖針刺取血可靠地工作,進行範圍廣泛的檢測。儘管霍姆斯的演示包括了一些數據,但大部分是來自於手臂靜脈抽血。其中的少量指尖針刺取血的數據,只覆蓋11項血液檢測,而且未經獨立驗證或同行複核。CMS剛剛禁止霍姆斯從事臨床實驗室行業,但沒關係:她解釋說,迷你實驗室是通過無線方式連接到希拉洛斯總部的伺服器,可以直接部署到病人的家中、醫生的辦公室或者醫院,完全不需要一個中心實驗室。
這一次,他們待了四天。有一次,本內特要求與一位在諾曼底工作的實驗室助理單獨進行秘密談話,她有直接接觸愛迪生設備的經歷。本內特被扔在一個無窗的會議室,等了很久,直到最後一位年輕女子才現身。一坐下來,這位女子就要求找律師。看上去她接受過指點,並且非常害怕。
香港中文大學病理學教授盧煜明(Dennis Lo)隨後問她,迷你實驗室與公司此前在實驗室中處理患者樣本所使用的技術有何不同,她迴避了這個問題。迴避是個大問題,但在場的數百名病理學家對她的迴避仍然抱持著禮貌和尊重,沒有發出噓聲或是喝倒彩。只是在問答結束,霍姆斯轉身離開講台的時候,這種大度才被短暫地打破。「你傷害了人。」一個聲音從散開的人群中喊了出來。

另一個嚴重打擊接踵而至,7月初,CMS兌現了它的威脅,禁止霍姆斯和其公司從事實驗室行業。更加嚴重的是,舊金山的美國檢察官辦公室將希拉洛斯列為刑事調查的目標,同時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也對其展開民事調查。儘管遇到這些挫折,但霍姆斯覺得她還有一張牌,可以打出來扭轉輿論導向:展示她的技術,讓世界驚嘆。
2016年5月,我回到舊金山灣區,想看看泰勒·舒爾茨出了什麼事情。從我們在山景城的露天啤酒館碰面,幾乎過去了整整一年。艾瑞卡告訴我,泰勒正在跟斯坦福大學的一位納米科技教授合作一個研究項目,於是我租了車,開車前往帕洛阿爾托,在斯坦福工程學院尋找他。問了一圈之後,我終於在材料科學大樓的一個房間里找到了他。
對於如何應對聯邦調查,大衛·博伊斯及他的博伊斯·席勒和弗萊克斯勒律師事務所與霍姆斯吵翻了,此後他們不再為希拉洛斯提供法律服務。另一家大律師事務所威爾默黑爾(WilmerHale)取而代之。霍姆斯在AACC亮相的一個月後,希瑟·金回到博伊斯·席勒律師事務所擔任合伙人,以該律所在帕洛阿爾托的辦公室為工作駐地。幾個月後,博伊斯離開希拉洛斯的董事會。
過了一會兒,桑尼·巴爾瓦尼、丹尼爾·楊、希瑟·金以及博伊斯·席勒律師事務所的梅瑞迪斯·迪爾伯恩過來了。他們把兩位CMS巡視員領到一間會議室,堅持給他們做PPT演示。儘管這像是轉移注意力的策略,山本和本內特還是禮貌地聽完了它。演示一結束,他們就要求參觀實驗室。
協會對霍姆斯的邀請在會員中引發了激烈爭議。有些人強有力地提出,考慮到近幾個月來的事件,應當撤回對她的邀請。但協會的領導層看到,對於一場歷來古板的科學會議,這是一個吸引公眾關注和聲音的機會。這一點被證明是對的:有數十位記者來到費城,觀看這場盛會。
在《今日秀》節目中,霍姆斯曾經告訴瑪麗亞·施萊弗,她為紐瓦克實驗室的錯誤承擔責任,但最後是巴爾瓦尼承受了後果。她沒有自己承擔苦果,而是犧牲了她的男朋友。她與他分手,解僱了他。在一篇公告中,希拉洛斯將他的離開粉飾成自願的離職。九-九-藏-書
AACC的主席帕特麗夏·瓊斯(Patricia Jones)作了簡短的介紹,隨後霍姆斯登上講台,她穿一件白色襯衣,外面套一件黑色的夾克。黑色高領毛衫已經不見蹤影,從去年秋天以來,那種裝扮已經成了一個笑柄。
泰勒似乎精神狀態很好。他告訴我,他現在是斯坦福一個小型研究小組的成員,該小組與加拿大的一家公司合作,參与競爭高通公司(Qualcomm)設置的獎金達數百萬美元的三錄儀極限大獎(Tricorder XPRIZE)。他們試圖製造一台便攜設備,能夠根據人的血液、唾液和生命體征診斷十幾種疾病。
山本和他在CMS的主管非常重視這封投訴信,僅僅三天後,CMS就對希拉洛斯的實驗室發起了一次出其不意的檢查。9月22日,周二上午,山本和另一位CMS舊金山區域辦公室的現場巡視員薩拉·本內特(Sarah Bennett)來到紐瓦克的工廠,解釋說他們是來檢查實驗室的。穿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的人拒絕讓他們進去,叫他們在一間小小的接待室等待。
在整個2015年秋天,直到進入2016年冬天,我努力發現檢查到底有何發現。山本和本內特完成他們在11月份的第二次檢查后,從與希拉洛斯的在職員工有聯繫的前員工那裡傳來消息,說檢查進行得不順利,但很難獲得具體的細節。到1月底,我們終於得以發表一篇報道,引用熟悉此事的信息來源,說CMS的巡視員在紐瓦克的實驗室發現了「嚴重的」問題。到底有多嚴重,過了一些天才揭曉,CMS發表了一封發給該公司的信函,說它們對「病人的健康和安全構成直接的危害」。信函給了公司十天時間提出可靠的改正方案,並且警告,如果未能及時遵守要求,將導致實驗室失去其聯邦許可。
畢竟,希拉洛斯的員工,它的投資者,以及它的零售合作夥伴沃爾格林,全都從《華爾街日報》的報道中知道了CMS的檢查發現以及所面臨的禁業處罰。如果霍姆斯真誠地想要回到正軌,為什麼還那麼費勁地要壓制它們的曝光呢?
我們分別的時候,泰勒感謝我不懈地堅持推進報道。他指出,從他大學三年級到四年級之間的那個暑假在希拉洛斯實習開始,這家公司耗去了他生命中過去的四年時間。我反過來感謝他幫助我將這個故事公之於眾,感謝他在那樣的境地下頂住了巨大的壓力。
致命的一擊在幾天後到來,我們獲得了一份新的CMS發給希拉洛斯的信函。信函說該公司未能糾正巡視員所指出的45項問題中的43項,並威脅要禁止霍姆斯從事血液檢測行業兩年。和檢測報告一樣,希拉洛斯絕望地試圖阻止信函公開,但一個新的信源提供者如天外飛仙般出現,聯繫到我,將該信函泄露給我。
我同意,不管他告訴我什麼,都不會將其記錄在案,只在他給予我許可的情況下才會在將來寫下來。
至於實驗室本身則是一團混亂:公司任由不具有資質的人員處理血液樣本,以錯誤的溫度儲存血液,任由試劑過期,不通知病人存在缺陷的檢測結果,失誤層出不窮。
我回頭去找我的信源提供者,這次終於哄得他將全部檢查報告泄露給我。這份文件長達一百二十一頁,其中的惡劣程度超過任何人的預期。首先,它證明了霍姆斯在去年秋天的《華爾街日報》技術大會上說了謊話:希拉洛斯在實驗室中使用的專有設備確實叫作「愛迪生」,而且報告表明,該公司僅對250項檢測清單中的12項使用該設備。其他所有檢測都是在商用分析儀上進行。
要發出這封信,乃至於寫下這封信,我都覺得非常緊張。希拉洛斯對待保密和隱私達到極致,讓我總是害怕說出任何事情……我為自己沒有早日發出這封投訴而感到羞愧。
如果霍姆斯期待通過發布迷你實驗室來重塑自己的形象、改變媒體的走向,這種期待被會議結束后潮水般發布的批評文章擊得粉碎。《連線》雜誌的一個大標題最完美地描述了這種反應:「希拉洛斯曾有一個機會洗刷聲譽。但它卻想要逃避。」
更重要的是,檢查報告顯示,根據該實驗室自身的數據,愛迪生設備得到的是極為錯誤的結果。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們有三分之一的質量控制檢查未獲通過。其中有一項在愛迪生設備上運行的血液檢測項目,即測量影響睾丸素的激素水平,這項檢測未能通過質量控制檢查的比例達到驚人的87%。另一項幫助檢查前列腺癌的檢測,未能通過質量控制檢查的比例是22%。使用同樣的血液樣本的比較檢測中,愛迪生得到的結果偏離使用傳統設備的幅度高達146%。而且,正如泰勒·舒爾茨所指出的,該設備無法重複自身的檢測結果。一項測量維生素九_九_藏_書B₁₂的愛迪生設備檢測,變異係數的範圍從34%到48%,遠遠超過絕大多數實驗室檢測常見的2%-3%的範圍。
我現在懷疑,希拉洛斯對我們兩人都持續跟蹤了一年。另外,對艾瑞卡·張和艾倫·比姆也很有可能如此。
對於CMS的制裁,霍姆斯最初試圖申訴,但後來無計可施,只得自行辭職,並且關閉了加利福尼亞的實驗室以及公司在亞利桑那州的第二個實驗室——這個實驗室只使用商用分析儀器。在亞利桑那州的實驗室被關閉前幾天,CMS對其進行檢查,結果也發現了大量問題。
山本和本內特原本給檢查留出了兩天時間,但他們發現了太多問題,希拉洛斯的實驗室基礎資料缺失太多,他們得出結論,下次還得再來。巴爾瓦尼請求給予兩個月的寬限期。他聲稱公司即將開啟新財年,而且正在進行新一輪的融資。他們同意在11月中旬再回來檢查。
霍姆斯在AACC的大會上演魔法般反轉的可能性,使得希拉洛斯那些寢食難安的投資者沒有立即啟動發難。在她的現身搞砸了之後,在寨卡病毒檢測的失敗登上頭條新聞之後,其中一位投資者覺得已經受夠了,那就是夥伴基金,這家舊金山的對沖基金在2014年初向公司投資了將近1000萬美元,它向特拉華州衡平法院(Delaware's Court of Chancery)起訴霍姆斯、巴爾瓦尼和公司,指控他們以「一系列的謊言、重大虛假陳述和錯漏」欺騙自己。另一組投資者由已退休的銀行家羅伯特·科爾曼帶領,在舊金山聯邦法院發起另一項單獨訴訟。它還指控證券欺詐,並尋求進行集體訴訟。
8月初一個悶熱的夏日,2500多人聚集在賓夕法尼亞費城會展中心的大宴會廳。絕大多數人是實驗室科學家,他們來到這裏聽霍姆斯在美國臨床化學協會的年度大會上發表演講。公共廣播系統中播放的是滾石樂隊的《同情魔鬼》(Sympathy for the Devil),這個音樂的選擇似乎並非巧合。
沃爾格林在希拉洛斯身上撒下了總計1.4億美元,它自己對該公司發起訴訟,譴責它未能滿足公司契約「最基本的品質標準和法律要求」。這家連鎖藥店在其起訴書中寫道:「當事人契約最基本的前提——像任何涉及人們健康的事務一樣——是幫助人們,而不是傷害人們。」
親愛的加里:
我們的談話轉向希拉洛斯,他的眉頭緊鎖,變得緊張起來。他說不想在有其他人耳目的開放空間討論這個主題。他建議我們走回材料科學大樓。我們在那兒找到一間空教室,坐下來。明顯可以感覺到的緊張焦慮取代了他在餐廳時的輕鬆神色。

希瑟·金試圖阻止我們發表報告,但太晚了。我們將其發布在《華爾街日報》的網站上,一同發表的報道引用一位實驗室專家的話,說報告的發現說明愛迪生設備的檢測結果無異於憑空猜測。
泰勒從他的父母那裡聽說,他的祖父依然相信希拉洛斯的承諾。2016年8月1日,在美國臨床化學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Clinical Chemistry,AACC)的年度會議上,霍姆斯一反多年來的嚴格保密姿態,準備公開其技術的內在工作方式。喬治相信她的展示會讓懷疑者啞口無言。泰勒不明白,他為什麼看不|穿她的謊言。他要怎麼樣才能最終接受事實?https://read•99csw•com
一個星期後,我們報道說,希拉洛斯廢棄了數以萬計的血液檢測結果,包括兩年來的愛迪生設備檢測結果,以便努力取得CMS的認同,避免處罰。換句話說,它實際上向該機構承認,在其專有設備上運行的血液檢測沒有一個結果是可靠的。再一次,霍姆斯希望將廢棄的檢測結果保密,但我從我的新信源——就是那位把CMS聲稱要禁止霍姆斯從事實驗室行業的信函泄露給我的人——那裡得到了它們。在芝加哥,沃爾格林的管理層了解到被廢棄檢測結果的規模后,感到非常震驚。這家葯業連鎖企業幾個月來一直試圖從希拉洛斯那裡知道此事對它的客戶產生的影響。2016年6月12日,它終止了與希拉洛斯公司的夥伴關係,關閉了在其門店中的所有健康中心。
然而,到了提問環節,魔咒被打破了。一個三人組成的專家組被邀請上台,向霍姆斯提問,其中包括紐約威爾康奈爾醫學中心(Weill Cornell Medical Center)的一位病理學助理教授斯蒂芬·馬斯特(Stephen Master),他指出,迷你實驗室的能力遠遠沒有達到她之前所聲稱的水平。他的評論引得觀眾中爆發出一陣喝彩。霍姆斯又轉回到在《今日秀》節目中那副遭受懲罰的人物形象,承認希拉洛斯有許多工作要做,像她所說的,與實驗室社群「結合」。但她再次就此打住,沒有道歉和承認錯誤。
我打電話給我的一個長期的信源提供者,他在聯邦政府工作,有獲得該報告的渠道。他願意做到的最大程度,是在電話里讀部分片段給我聽。對我們來說這已經足夠,可以報道檢查中最嚴重的發現:該實驗室不顧質量控制檢查的一再失敗——表明其檢測存在缺陷——仍繼續運行凝血檢測達數月之久。「凝血酶原時間測定」——該檢測的正式名稱——如果出錯,將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醫生依靠它來決定存在中風風險的病人的血液稀釋劑的用量。開出太多劑量的血液稀釋劑可能導致病人大出血,而開出的劑量太少,則可能導致生成致命的凝血塊。希拉洛斯無法反駁我們的報道,但它再次提出此問題不涉及它的專有技術。它說凝血酶原時間測定是使用傳統的靜脈抽血樣本、在商用分析儀上進行。當被逼到牆角的時候,這家公司願意承認使用商用分析儀,如果這樣做可以維持其自身的設備管用的幻覺的話。
9月底,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我的文章的三個星期之前,加里·山本收到一封郵件,他就是2012年未經通知來到臉書老辦公大樓的CMS資深現場巡查員,當時他還向桑尼·巴爾瓦尼宣讀過監管的規定。郵件的標題是「致CMS的投訴:希拉洛斯公司」,開頭是這樣寫的:
然而,希拉洛斯仍繼續將事態的嚴重性最小化。在一項聲明中,它聲稱已經解決了許多問題,並且說檢查的發現沒有反映紐瓦克實驗室當前的狀況。它還聲稱,問題僅限於實驗室運作的方式,與其專有技術的合理性無關。如果不接觸到檢查報告,是無法對這些說法進行反駁的。CMS通常在將報告發給違規實驗室的幾個星期後公開此類文件,但希拉洛斯以商業秘密為借口,要求不公開這些報告。接觸到這些報告,成為我的當務之急。
這很重要。臨床實驗室的國家監管機構不僅證實希拉洛斯的血液檢測存在嚴重的問題,還確認問題嚴重到使病人處於直接危險之中的程度。突然之間,希瑟·金在每一篇報道發表后像鍾錶一樣準時到來的書面撤回要求,偃旗息鼓了。九九藏書
在受到刑事調查的情況下,霍姆斯能夠在這場最新的胡迪尼式魔法表演中獲得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但看著她自信地從觀眾身邊走過,嫻熟地做她的幻燈片演示,讓我恍然明白她是如何走到這麼遠的地方:她是一位極富魅力的銷售員。她沒有出現過一次結巴磕碰或是忘記思路。她有效地運用工程術語和實驗室術語,當談及新生兒重症監護室(NICU)中的正在輸血的可憐嬰兒,她流露出的似乎是真實的感情。像她的偶像史蒂夫·喬布斯那樣,她散發出一種扭曲現實的氣場,使得人們暫時忘卻了懷疑。
當這場與希瑟·金之間就檢查報告的拉鋸戰僵持不下的時候,有消息傳來,霍姆斯將在希拉洛斯位於帕洛阿爾托的總部舉辦一場為希拉里·柯林頓的總統競選募集資金的活動。她長期以來精心培植與柯林頓一家的關係,參加過多次柯林頓基金會的活動,並與他們的女兒結下了友誼。募資活動後來調整到舊金山一位科技創業家的家中,來自該活動的一張圖片顯示,霍姆斯手持麥克風對參加的賓客講話,她的身邊站著切爾西·柯林頓。競選還有八個月,柯林頓被視作領跑者,這是一個提醒,說明霍姆斯在政治上有多麼廣泛的關係。足以讓她逃脫監管問題的困擾嗎?一切似乎都有可能。
在《金融時報》的一次訪談中,華盛頓大學病理學教授傑弗里·貝爾德(Geoffrey Baird)說霍姆斯的演示所包括的「數據規模小到滑稽」,「感覺像是什麼人在最後關頭連夜拼出來的一篇學期論文」。其他的實驗室專家都很快指出,迷你實驗室的各個組成部分完全沒有創新之處。他們說,希拉洛斯所做的一切就是將它們縮小,然後塞到一個盒子里。
利桑那州廢棄或是糾正的檢測結果最後達到將近100萬件。該機構的所有這些檢測對病人造成的傷害無法估計。有10位病人發起訴訟,指控公司欺詐消費者和醫療傷害。其中一人聲稱希拉洛斯的血液檢測未能查出他的心臟病,導致他遭受了本可以避免的心臟病發作。這些訴訟在亞利桑那州聯邦法院合併成一項集體訴訟。原告是否能在法庭上證明自身受到傷害,還有待觀察。
實際上,她轉了一圈,又回到自己最初的設想:可以通過無線區域網或者移動網路遠程操作的攜帶型血液檢測設備。當然,在經歷過發生的一切之後,想要不經FDA的許可將其商用化,是不可能的。而要開展FDA想看到的徹底的研究,需要耗費經年累月的時間。這是她為什麼起初想繞開FDA的原因。
其他投資者大多數選擇反對訴訟,尋求以不起訴的承諾換取獲得額外股份。一個顯著的例外是魯伯特·默多克。這位媒體大亨以1美元的價格將股份回售給希拉洛斯,從而可以獲得對其他收入的大額稅收抵銷。擁有大約120億美元的默多克可以承擔損失超過1億美元的糟糕投資。
在所有事情中,最令人心碎的是泰勒與祖父的疏遠。儘管我的報道揭露了一切,但喬治·舒爾茨仍繼續與霍姆斯站在一起。他和泰勒在這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不曾見面,只通過律師進行聯繫。去年12月,為慶祝喬治的95歲生日,舒爾茨一家在他們所擁有的舊金山的一間頂層公寓舉辦了一次派對,霍姆斯參加了,但沒有泰勒。


為了迫使CMS公布其檢查報告,我發起一項基於信息自由法的請求,要求公開任何與紐瓦克實驗室檢查相關的文件,並要求儘快執行。但希瑟·金繼續敦促該機構未經詳細校訂,不得將報告公開,聲稱那樣做會暴露珍貴的商業秘密。一家實驗室的擁有者在面臨制裁威脅的情況下還要求對檢查報告進行校訂,這還是第一次,而CMS似乎也不肯定如何繼續下去。日子一天天過去,我越來越擔心完整的檢查發現再也不會公開。https://read•99csw.com
這封郵件來自艾瑞卡·張,其中包含一系列指控,範圍從科學上的誤導,到實驗室操作的草率大意。它還說希拉洛斯的專有設備是不可靠的;公司在能力驗證上造假;它誤導2013年末檢查其實驗室的州巡視員。在郵件的結尾,艾瑞卡說,她從這家公司辭職,是因為知道自己「可能因給出虛假的、誤導性的檢測結果而毀掉某一個人們(原文如此)」,做不到放任自流。
泰勒看見我並不感到驚訝。艾瑞卡給了我他的真實郵箱地址,我已經寫郵件給他,讓他知道我會回來找他。他一直對與我見面不置可否。現在既然我站在這兒,他倒是變得溫和了。我們一起走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去吃午餐,很快輕鬆地開起了玩笑。
「我的律師禁止我與你交談,但我再也無法壓抑下去了。」他說。
接下來的四十五分鐘,我驚愕無比地聽他告訴我在他祖父的家裡發生的伏擊事件,以及幾個月來他遭受的法律上的威脅。即使如此,他也從未屈服。他堅定地拒絕簽署博伊斯·席勒塞給他的任何文件。我意識到,如果不是他的勇氣,以及他的父母在律師費上花費的40多萬美元,我也許絕無可能發表第一篇報道。讓他承受這樣的一種折磨,令我感到內疚和痛苦。
霍姆斯在會議上展示的迷你實驗室的檢測之一,是寨卡病毒檢測,這種通過蚊子傳播的病毒損害了全世界成千上萬個新生兒的大腦。希拉洛斯曾經向FDA申請緊急授權使用該檢測,把它稱作是第一個使用指尖針刺取血的此類檢測。然而這不過是又一次令人尷尬的失利,FDA的巡視員很快發現公司在其研究中連基本的病患保護措施都沒有,迫使它撤回了申請。
艾瑞卡·張在經歷了6月底的停車場驚魂后,和我一直保持著零星的聯繫,但我不知道她鼓足了勇氣去聯繫聯邦監管機構。當我第一次聽說CMS的檢查時,完全沒有想到是由她引起的。
到他們再度檢查的時候,《華爾街日報》的調查已經發表,給CMS更大的壓力去採取行動。山本注意到,安保有所放鬆,霍姆斯親自迎接他們。巴爾瓦尼和金也再度現身,另外還有一套不同的外部律師人馬,以及一些實驗室顧問。檢查分頭進行:山本檢查實驗室的房間,盤問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巴爾瓦尼寸步不離地跟著他;而本內特在一間會議室安營紮寨,金和其他律師緊緊盯著她。
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病理學博客」的亞當·克萊帕在聯繫我的時候,希拉洛斯公司已箭在弦上,即將把其血液檢測服務擴展到沃爾格林在全美的8134家門店,如果它這樣做了,人們因為錯誤的診斷和錯誤的醫療措施而死亡的概率將會以指數級增長。
他們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受到更多身穿黑西裝、手指摁在耳朵上的人「護送」。金和迪爾伯恩緊緊跟在後面,手持筆記本電腦,記著筆記。他們來到實驗室所在的房間,注意到實驗室的門安裝了指紋掃描儀,進去的時候會有蜂鳴提示聲。這讓山本想起酒類專營店門口的蜂鳴聲。
過了沒多久,希拉洛斯聯繫泰勒的律師,告訴他,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的會面。我們倆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因此我們推測,霍姆斯一定是派人跟蹤了我們中的誰,或者是兩個人都跟蹤了。幸運的是,泰勒似乎不太擔心此事。「下次也許我可以跟你一起拍個自|拍,然後發給她,省得她費勁去雇探子。」他在郵件中打趣說。
當我們報道了禁止從業的威脅之後,霍姆斯再也不可能淡化形勢的嚴重性。她不得不出來說點什麼,於是她在NBC的《今日秀》(Today)中與瑪麗亞·施萊弗(Maria Shriver)做了一次訪談,在節目中她承認被「摧毀」了。但這似乎還不足以讓她向那些被她置於傷害之地的病人道歉。看著她,我的直覺印象是,她表現出來的悔恨只是演戲。我沒有感覺到任何真正的懺悔或同情。
隨後在與亞利桑那州總檢察長達成的一份和解協議中,希拉洛斯同意支付465萬美元給一個州基金,用於補償從該公司購買了血液檢測服務的76217名亞利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