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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問題-(1956)-The Last Question

最後的問題-(1956)-The Last Question

有人曾經告訴過賈羅德,「微瓦克」這個名字里的「瓦克」在古英語中是「模擬電腦」的意思,但他幾乎連這個都忘了。
「你啊。你個笨蛋,剛剛不還說我們有永遠夠用的能源嗎?你自己說的,永遠。」
全瓦克說:「在這種情況下,時間維度里會有一個新的世界出現,用來保存他們的肉身。」
「知道才怪。」
瓦克又花了一段無法被定義的時間仔細思考了一下該怎麼做。它仔細地編輯了一個程序。
「你能知道,我為什麼不能知道?」
「你去問啊,敢不敢?我賭五塊,答案一定是不可能。」
「熵也可能可逆。得問星際瓦克才知道。」
「你去問多瓦克唄。」
大亥的思緒飄到了自己的星系。他忘掉了丁一的存在——他的身體或許在萬億光年之外的某個星系,或許就在大亥自己星系的恆星上。但這都無關緊要了。
人類說:「那你什麼時候才會搜集到足夠的數據呢?」
「只能通過星際氣體去創造出新的恆星了。」
可已經沒有任何人——也沒有物質——能夠得知這個答案了。不過,這也無礙,因為這個答案自身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太陽的能量被儲存和轉換后,實現了全球範圍內的直接供能。所有的煤電站和核電站都被棄用,開關一撥,地球的能源需求便直接連上了一個直徑為一英里、位於地球和月球中間的小型空間能源站上。太陽能通過肉眼不能見的光束支撐起了整個地球的運轉。
「我還不到二百。話說回來,人口每十年就翻一番,等這個星系填滿了,我們再過十年就會又填滿另外兩個。再過十年,就是四個。一百年內,我們就會填滿一千個星系。一萬年之內,我們現在所知的整個宇宙就都裝滿了。那再往後會發生什麼?」
「為什麼不可能?總有一天可以。」
丁一忍俊不禁地說:「你這等於在問熵是不是可逆的。」
盧博福歪了歪頭。他想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會習慣性地做出這個動作,而此時他正想發表反對意見——畢竟冰塊和玻璃杯都是他辛辛苦苦拿下來的,「不是永遠。」他說。
艾薩克·阿西莫夫(1920——1992)是一位極為多產的硬科幻作家。他不僅是「機器人三大定律」的創始人,還與阿瑟·克拉克、羅伯特·海因萊因並稱為「科幻三巨頭」。
人類說:「熵難道真的不可逆嗎?我們問問宇宙瓦克吧。」
據大亥所知,只有一個人的意識達到了近到能感知全瓦克的距離。那人說他只看到了一個閃閃發亮的球,直徑半米多,不大容易看清。
他沉鬱地盯著眼前小小的瓦克連接頭。它兩寸見方,本身看上去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但這個不起眼的小正方體卻通過超時空鏈接著偉大的、為所有人類所用的星際瓦克。如果把超時空也算在內的話,它也是星際瓦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全瓦克打斷了大亥的遐想聯翩。它沒有出聲,卻引導著大亥的意識來到了黑暗的浩然星海中,其中有一個星系被放大並高亮標出。
「沒錯,可哪怕我們能達到百分之一百的效率,一切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們現在對能源的需求在呈指數趨勢增長,比人口增長還快。在填滿所有的星系之前,我們就會用完所有的能量了。你說得對,說得很對。」
小賈羅蒂塔姐妹還是頭一次穿越超時空,對那一瞬間身體裡外倒置的奇異感覺十分敏感。她們掩著笑,瘋狂地繞著母親追鬧著,尖叫道:「我們到X-23啦——我們到X-23啦——我們——」
「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幹嗎不問?」
他們帶了一瓶酒來。此時,他們腦子裡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聊聊天,喝喝酒。
「有那麼多恆星、那麼多行星呀。」賈羅婷心事重重,嘆氣道,「我猜,從此以後所有的家庭都會像我們一樣,不斷地遷徙去新的星球。」
人類正在暗自思忖。從意識層面來說,所有的人類都已合為一體。他包含了萬萬萬億個不死之身,每一具都安然而堅固地靜置著,被同樣堅固的小機器人打理得有條不紊。這些身體的意識已經彼此融合,無法區分開來。
「倒也不是。總有一個星系是人類的母星系,那個星系就跟別的不一樣。」
話音剛落,賈羅蒂塔一號便哭號起來:「爸爸,你讓它們不要燃盡,不要衰敗吧。」
星際瓦克的聲音嚇得他倆九-九-藏-書連大氣都不敢出。桌上小小的瓦克接頭裡,傳來了一陣輕快而悅耳的聲音。那聲音說:「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沒人能想象出來。大亥知道,早就沒有人在給全瓦克製作零件了。每一個全瓦克都由自己的前身設計製造而出。在自己縱橫百萬年的壽命中,每一台機器都會積累大量的數據來設計出一台更加優秀、精密、強大的後代,把自己的數據和特徵代代相傳。
「不可能。」
阿列山大·奧戴和博爾特木·盧博福是「多瓦克」勤懇的管理員。這台電腦體積龐大,操縱界面縱橫數公里長,機械咔嚓作響,閃爍不定。至於這冰冷的表象下到底藏著什麼,他倆的理解已經是人類力所能及的極致了。至少,他們對它的結構和電路有個大致的概念,而它的規模早就決定了已沒人能獨自掌握所有的細節。
(美國)艾薩克·阿西莫夫 Isaac Asimov——著
「不用問它,我自己知道。」
人類問:「那你會繼續努力去獲取答案嗎?」
「我們也是。每個人都懶得去給自己的星系取名字。反正也沒有取名的理由。」
「就算還有好幾十億年,我也不想這樣。全瓦克!恆星要怎麼才不會死去?」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宿醉之後的頭昏腦漲和口乾舌燥之間,徹底地忘掉了這件事。
「就算如此,我也不大願意跟星系管理會提交這麼一份悲觀的報告。」
「能不能也用我們浪費的熱能去創造?」MQ-17J諷刺地問道。
人類問:「瓦克,一切都結束了嗎?宇宙還能不能從混沌中重新變回原來的樣子?到底能不能?」
但慢慢地,隨著多瓦克逐漸學會了從更基礎的角度去回答艱深的問題之後,終於,在2061年5月14日,理論變成了現實。

「話雖如此,我猜你現在也不會想死吧。」
大亥開始鬱鬱寡歡地搜集星際之間的氫粒子,想製造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太陽。就算所有的行星都會衰亡,至少他還可以製造出幾個新的來。
「不可能永遠這樣。」賈羅德微笑著說,「總有一天會無以為繼。不過,那會是幾十億、上百億年之後的事情了。恆星的壽命也是有限的,你知道吧。熵是不斷在增加的。」
人類的最後一個意識融進了瓦克。整個宇宙只剩下停留在超時空的瓦克。
「它們肯定要衰亡啊,不然呢?」
「去問問微瓦克吧。」賈羅蒂塔一號哭著說,「去問問它該怎麼把恆星重新點燃。」
多瓦克會自我調節和校正。它也必須這樣,因為人類能夠對它進行的調節和校正遠遠不夠快,甚至也不夠好。於是,奧戴和盧博福對它的管理和維護是很淺顯的。不過,任誰都只能做到這樣而已。他們給它輸入數據,根據它的需要編輯問題的格式,並把它輸出的答案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因此,他們——還有所有像他們這樣的管理員——理應可以分享多瓦克所有的榮光。
「我懂。」奧戴說,「別瞎嚷嚷。等太陽燒完了,別的恆星也都完蛋了。」
VJ-23X嘆了口氣:「宇宙是無限的。還有一千億個星系等著我們呢。說不定還有更多。」
人類說:「如果按照宇宙瓦克的指示合理規劃的話,宇宙中剩下的能量加在一起還能用幾十億年。」
更簡單的說法是:宇宙中熵的總和有可能大幅下降嗎?
一時間倆人都沒有說話。奧戴只小酌了幾口,盧博福緩緩閉上了眼睛。兩人都養了會兒神。
「有可能搜集到足夠的數據嗎?」人類說,「還是說,這個問題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下都是無解的?」
人類的最後一個意識在融進瓦克之前停頓了一下。他環顧四周,太空里空無一物,最後一顆恆星已經熄滅,只有極為稀薄的物質在最後一絲熱量的驅動下進行著越髮式微的運動,氣溫滑向絕對零度。
「也是。所有的星系都一樣。」
多瓦克陷入了死寂。本在緩緩閃爍的燈光漸漸熄滅,遠處機器的嘀嗒聲也消失了。
全瓦克說:「人類最初的太陽經過了超新星爆炸,現在是一顆白矮星。」
「它的絕大部分都在超時空里。」那人說,「至於它是什麼形態的,我就想象不出來了。」
「可恆星就是能量源呀,寶寶。等它們燃盡了,就再也read.99csw.com沒有能量了。」
「那換個能量源不就好了嗎?就像我那個機器人一樣。」
人類一個個地跟瓦克融為一體,每個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意識,卻都有了更大的收穫。
「宇宙瓦克,要怎樣才能讓熵變得可逆?」
VJ-23X插話道:「那還不是因為現在長生不老了?」
《最後的問題》於1956年首次發表于《科幻季刊》(Science Fiction Quarterly)雜誌。在這篇故事中,阿西莫夫構造出了一個覆蓋了全球的電腦系統和它所面臨的一個關係人類存亡的問題。這是阿西莫夫最得意也最喜愛的短篇小說。
「可當所有的能量都消失殆盡了,你我也會隨著它們一起死去。」
楊文捷——譯
宇宙瓦克說:「會。」
「那還能提交什麼報告?我們得引起注意。必須引起他們的注意。」
「這又是何必呢?」賈羅德語氣強硬,「我們在地球上一無所有,而X-23上卻是應有盡有。你不會孤單,也不用去開天闢地。這個星球上已經有一百多萬人口了。唉,說不定我們孫子的孫子就要因為X-23上擠不下這麼多人,不得不去尋找屬於他們的新世界了呢。」
「我的確有點想問。」他說,「人類遲早有一天得面對這個問題。」
「就算這樣,也總會有用完的一天。」人類說,「再怎麼精打細算,再怎麼負隅頑抗,用掉的能量也是回不來的。熵總會達到一個最大值。」
「鑽什麼牛角尖哪,差不多就是永遠了。直到太陽燒盡為止,老盧。」
於是,他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要給星系管理會提交的報告上。
「二百二十三歲。你呢?」
「那依賴它生存的人都死了嗎?」驚詫間,大亥脫口而出。
全瓦克的回答是: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可它看起來跟別的星系並無二致,大亥克制住自己的失望之情。
「反正我們這輩子用是足夠了,對吧?」
VJ-23X說:「不僅如此,還有運輸問題。不知道要用多少星能系統才能把一星系的人挪到另一個星系裡去。」
「不賭了。」盧博福喃喃道。兩人匆匆離去。
「那你一定也知道,一切都會衰敗。」
「什麼是熵呀,爸爸?」賈羅蒂塔二號尖聲問。
他旁邊的丁一突然說:「這些恆星中有人類最初的太陽嗎?」
「我也這麼覺得呢。」賈羅德揉了揉她的頭髮。
正當這兩位技術員嚇得膽戰心驚的時候,連接著多瓦克的電傳打字機突然噼啪作響,敲下了一行字: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宇宙瓦克說:「沒有任何問題在所有可能的情況下都無解。」

恰到好處的醉意促使奧戴當真去問了,而他殘存的理智也恰到好處地幫助他輸入了準確的指令。這個問題對應的文字大概是這樣的:會不會有一天,人類能在不使用任何凈能量的情況下,把老去的太陽還原到它最生機勃勃的狀態?
「最後的問題」第一次被提出的時候,是2061年5月21日。那時,人類文明才剛剛步入曙光乍現的新紀元。這個問題緣起於一樁價值五塊錢的酒後賭注。事情是這樣的——
瓦克的意識將曾經的宇宙整個包裹其中,孵化著眼前的混沌。一步接著一步,它必須做成這件事。
隨後,盧博福的眼睛睜大了:「你一定在想,我們確實可以換顆恆星用,對不對?」
他略一思忖,接著說:「我跟你講,照著現在人口|爆炸的趨勢,電腦能幫助我們實現星際旅行真的算得上是萬幸了。」
「沒錯,誰說它們不會了?」
正在這時,賈羅蒂塔一號插話道:「我們家的微瓦克是世界上最棒的微瓦克!」
大亥拉開自己的視角,把眼前的星系縮小成了一粒粒撒落在浩瀚宇宙中的微塵。它們的數量如此之多,每一個星系裡面都裝滿了永恆的生命,而每一條生命的靈魂都在太空中隨處飄蕩。這一望無垠的無數星系中,有一個是人類最初的母星系。曾幾何時,它是唯一一個有人類居住的星系,而那些古老的歷史早已遠得如幻似煙。
「我是大亥。」大亥說,「你呢?」
「那就不是永遠。」
於是,瓦克說:「要有光!」
「我是丁一。你是哪個星系的?」
賈羅婷注視著可視板,眼眶濕潤:「沒辦法九九藏書,我還是覺得離開地球感覺很奇怪。」
星塵孕育出了一些新的恆星——有的是自然形成的,有的是人類自己造出來的——但它們也正在消逝。儘管白矮星彼此撞擊時會釋放出巨大能量,創造出新的恆星,可畢竟一千個白矮星的死亡才能獲得一顆新恆星的新生,而它們的壽命也是有限的。
賈羅德聳聳肩:「好啦好啦,寶寶們,我這就去問微瓦克。別擔心,它一定可以告訴我們的。」
「說得很對。就目前人類已經每年要用掉兩個星能系統了。」

瓦克花了一段無法被定義的時間將所有的數據關聯了起來。
「機器人三大定律」是阿西莫夫最為影響深遠的學說。他提出的這一套機器人行為準則理論至今都熏陶著各種暢銷小說、影視作品以及機器人學領域。
「仔細想想,還真是了不起呢。」奧戴說。他寬大的臉上刻著疲倦的紋路,一邊用玻璃棍攪拌著自己的酒,一邊看著冰塊笨拙地浮沉,「今後需要的所有能源統統都歸我們予取予求了。就算要把整個地球都化成一大坨液態鐵,這些能量都綽綽有餘。夠咱們永永遠遠地用下去啦。」
他對著微瓦克提出了問題之後,急急補充道:「把答案列印出來。」
「當然不。」MQ-17J立刻回答,馬上又將語氣放軟,「暫時還不。我還年輕呢。你多大了?」
VJ-23X嚇了一跳,立馬說:「唉,我沒有真讓你問的意思呀。」
「我們都知道熵是不可逆的。你不能把煙霧和塵埃變回一棵樹去?」
賈羅德握著手上薄薄的膠膜,眉開眼笑地說:「看哪,微瓦克說了,到時候它會負責解決這件事的,不用擔心。」
「你肯定在這麼想。你這人邏輯有問題,就像是那個故事里說的笨蛋一樣,被大雨困住了就去樹下躲著,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他覺得這棵樹濕透了之後就可以躲到下一棵樹下去。」
賈羅德感到很振奮。自家的微瓦克比當年那雖原始卻讓人類第一次馴服了太陽的老「多瓦克」要強大若干倍,甚至跟地球上那台解決了超時空問題、讓人類實現了星際旅行的星球瓦克相比也毫不遜色。每每想到這裏,他就滿懷希望。
物質和能量都消失了,時間和空間也繼而不復存在。瓦克之所以還存在,僅僅是因為最後一個它未能回答的問題。十萬億年前,一個微醺的人就對一台電腦問出了這個問題。那時候的那台瓦克跟現在的瓦克自然不能同日而語,就好像那時的人類跟「人類」無法相提並論一樣。
阿西莫夫的作品中,最負盛名的要屬「基地」(Foundation)系列。此外,他的「銀河帝國」(Galactic Empire)系列和「機器人」(Robot)系列作品也廣為人知。「銀河帝國」系列跟「基地」系列的故事背景是同一個宇宙,但故事發生的時間在「基地」之前。隨後,在《基地邊緣》Foundation's Edge)中,他又把這段歷史融進了「機器人」系列和「外世界人」(Spacer)系列故事中,形成了一段完整的「架空歷史」。這樣的創作手法前承考德維那·史密斯,后啟羅伯特·海因萊因。他創作了數百篇短篇小說,其中,發表於1941年的社會科幻小說《日暮》在1968年被美國科幻作家協會投票選為「史上最佳科幻短篇小說」。阿西莫夫曾用筆名「保羅·法蘭西」創作了青少年科幻小說「幸運之星」(Lucky Star)系列。
VJ-23X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
這一創舉驚天動地,雖已過去了七天,它引起的轟動卻依然沒有平息。奧戴和盧博福忙於參加各種發布會,好不容易才得空一起躲到了一個僻靜的地下倉庫,多瓦克龐大的軀幹在這裏露出了一部分。它此時正處於半休眠狀態,在舒緩的咔嚓聲中懶洋洋地整理數據。他們明白,忙了這麼久,多瓦克也該休假了,他倆原本也無意打擾它。
宇宙瓦克說:「信息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安靜點,孩子們。」賈羅婷喝停她們,「你確定嗎,賈羅德?」
所有的數據都已經搜集盡了,再沒有別的數據可以搜集。
全瓦克聽見了。宇宙的每一個角落都裝有它的感應器,每個感應器都通過超時空鏈接著全瓦克神秘的棲身之處。
九九藏書那就是X-23星。」賈羅德篤定地說。他纖瘦的手緊緊地箍在身後,手指的關節沒了血色。
「我怎麼知道這樣就嚇到她們了呢?」賈羅德低聲回答。
「恆星都在衰亡,最初的太陽已經死了。」
瓦克說:「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拉美絲家的VJ-23X望向遠處黑暗中的小型星系全系圖,說:「我有時候在想,我們這麼擔心是不是有點可笑。」
恆星熄滅了,星系也消逝了,十萬億年的衰敗之後,宇宙陷入了黑暗。
「沒錯,但現在我們可以把飛船連上太陽能站,輕輕鬆鬆就能讓它往冥王星飛一百個來回。煤礦和鈾礦總做不到這個吧。不信你問多瓦克。」
賈羅德、賈羅婷和賈羅蒂塔一號和二號注視著眼前的顯示屏。在他們成功穿過了超時空內沒有時間維度的通道后,眼前錯落的點點星光在頃刻間黯淡下去,一輪斑駁的玉盤佔據了視野中央,兀自散發著冷冽奪目的光芒。
他們看上去都才二十齣頭,個子高大,體態完美。
「你的世界里有樹嗎?」MQ-17J問。
「我知道熵是怎麼回事。」奧戴搶白道。
那精髓就是人的意識——而不是身體。億萬年來,那些永生的身體都停留在行星上,靜止著度過漫長歲月。極偶爾地,他們會蘇醒過來活動肢體,但這樣的活動也日趨罕見。很少再有新生會加入到這遮天蔽日的人群中來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宇宙里的空余空間早已所剩不多。
「我們就管它叫『星系』。你呢?」
MQ-17J突然對著他的瓦克接頭問道:「熵會不會有可逆的一天?」
人類說:「宇宙快死了。」
「那就別說得好像多瓦克沒有立下什麼功勞一樣。」奧戴漲紅了臉,「它很了不起。」
VJ-23X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可MQ-17J當真從兜里掏出了他的瓦克連接頭,並把它放在了面前的桌上。
「那好吧。那也總得有若干億年。兩百億年,差不多吧。這麼說你滿意了嗎?」
「大多數的星能被浪費了。我們自己的星系一年能造一千個星能系統,可我們只用了其中兩個。」
賈羅德一家只需安逸地在飛船的生活區里等著就好了。
丁一問:「怎麼了?」
「當然會完蛋。」盧博福咕噥道,「一切都由宇宙大爆炸而起,等這些恆星全都燒完了,一切也就都結束了。有些恆星燒得快,有些燒得慢。巨型星連一億年的壽命都沒有,太陽可以活上二十億年,矮星再厲害也就最多能撐一百億年。不管你怎麼算,一萬億年之後,這宇宙肯定是漆黑一片的。總有一天,熵會達到最大值。就這麼簡單。」
「一千億並不等於無限。這個『無限』已經變得越來越有限了。你想想,兩萬年前,人類才第一次開始汲取星際能源;幾個世紀之後,又實現了星際旅行。人類花了一百萬年才填滿了一個小小的世界,但之後只用了一萬五千年就填滿了整個星系了。現在的人口每十年就要翻個倍——」
尼克隆家的MQ-17J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你知道,按照現在的發展速度算,整個宇宙在五年內就會被擠滿。」
「我們是不是該問問呢?我突然很好奇。」
賈羅婷懊惱地低聲抱怨:「你看看你。」
「是啊,現在我們還都得到了永生的能力。永生這件事可真是可怕。星際瓦克給我們解決了很多問題,但為了解決老去和死亡的問題,之前的問題就都白解決了。」
賈羅德重讀了一遍分子紙膜上的字后便把它銷毀了,那上面寫著:數據不足,無法獲取答案。
阿西莫夫認為自己的作品最主要受到了H.G.威爾斯、克利福德·D.西馬克以及約翰·W.坎貝爾的影響,而他自己對文學界乃至於科學界也影響深遠。比如,他在1964年曾在《紐約時報》上撰文預測了這個世界在2014年的樣子,並提出了環境問題在未來社會的嚴峻性。雖然文章中沒有過多涉及氣候變化的問題——而是著重強調了人口增長所帶來的影響——這一結論也不算錯,只不過他過多強調了人口增長是氣候變化的一大主因。
然而,這些數據還並未被關聯起來,因此無法總結出所有可能存在的關係。
「我沒想什麼。」
這回輪到奧戴來反駁了:「可能有一天,我們還能重新開始。」
「那還有好幾十億年呢。」
「全瓦克怎麼可能才那麼點兒大九_九_藏_書?」當時,大亥問。
宇宙瓦克包圍著他們——但不是在空間維度上。它存在於超時空里,不屬於物質,也不屬於能量。它的大小和性質已經超出人類所能理解的範疇了。
「不可能。」
宇宙瓦克說:「我會的。我已經搜集了一千億年的數據了。人類曾很多次問過我和我的前身這個問題。我現有的數據依然不夠。」
人類說:「那我們再等等看。」
「煤礦和鈾礦也夠我們用一輩子的。」
大亥的好奇心佔據了一切,他大聲喊道:「全瓦克!人類是從哪個星系來的?」
他環視著逐漸變得灰暗的各個星系。巨星們燃燒速度太快,很久以前就已經完全湮滅。幾乎所有的恆星都變成了白矮星,散發著日益黯淡的光芒。
「去問吧。」賈羅婷說,「問了她們就消停了。」(這時,賈羅蒂塔二號也哭起來了。)
MQ-17J頓了頓,心裏琢磨著不知道自己「永生之年」的哪一天可以親眼見到星系瓦克。它存在於一個只屬於它自己的小小世界,那裡一束束「力光」像蜘蛛網般纏繞著一團物質。一波波的次介子從中湧出,取代了從前笨重的分子閥。儘管是由次以太物質構造的,星際瓦克還是有足足三百米長。
大亥的意識在一整個嶄新的星系裡遊盪,但他對其中散布的恆星旋轉臂卻興趣寥寥。他以前從未見過這一顆。他是不是已經見過了所有的呢?這裡有這麼多星星,它們其中的每一顆都承載著人類的重量——但這些重量卻是死氣沉沉的。時光推移,屬於人類真正的精髓一點點地來到了太空里。

幾十年來,多瓦克幫助人類設計宇宙飛船、規劃飛行軌道,讓人類登上了月球、火星和金星。可是,若是要去更遠的地方,地球貧瘠的資源就無法保證飛船的供給了。那些長途飛行需要的能量太多,縱使地球人對煤礦和鈾礦的利用越來越高效,它們的存量終究有限。
他聳了聳肩,看向眼前的可視板。X-23就快到了。
賈羅德對於這塊粗粗的金屬長條知道得並不多。他知道它叫作「微瓦克」,知道人類可以問它問題,也知道就算沒人問它問題,它也還肩負其他使命。它要負責將飛船導向目的地,接受從幾個宇宙分區能源站傳來的能量,還要計算出進行超空間穿越所需的方程式。
「誰這麼說了?我是說,太陽也不會是永遠存在的。我只是在說這個。未來兩百億年我們是可以安枕無憂了,但以後呢?」盧博福伸出一根微微顫抖的手指指著奧戴,「你別告訴我換顆恆星接著用就行了。」
賈羅婷說:「好啦,孩子們,該上床睡覺了。我們就要到新家了。」
一個遙遠而清晰的想法出現了:這裏就是人類原本的星系。
「小寶貝,熵這個詞呀,是用來形容這個宇宙的衰敗程度的。一切都會衰敗,就好像你那個對講機機器人一樣。」
至此,瓦克終於明白該如何逆轉熵的方向。
然後就有了光——

「不然還能是什麼?」賈羅德盯著天花板下方的一塊凸起,反問道。這條光禿禿的金屬貫穿整個房間,延伸至兩邊的牆裡,跟整艘飛船一樣長。

大亥說:「那是哪一個呢?」
「我懂,我懂。」賈羅婷傷心地說。
「哦,也是。」大亥雖這麼說,卻止不住地感到悵然若失。他的意識放開對人類母星系的聚焦,讓它重新被淹沒在蒼茫的星海里。他再也不想見到它了。
所有其他的問題都得到了解答,但倘若不能回答出這最後一個問題,瓦克便不能放鬆它的意識。
的確,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微瓦克感覺很棒。賈羅德很慶幸自己生在了這個時代。在他父親年輕時,電腦還是龐然大物,佔地超過一百平方英里。每個星球只有一個,因此叫作「星球瓦克」。隨後的一千年,這些電腦的體積持續變大,直到一場技術革命突如其來。分子閥一舉取代了晶體管,此後,哪怕最強大的星球瓦克都被縮小到只有半艘飛船的大小,可以伴隨人類步入太空了。

「我也說不上來。全瓦克肯定知道。」
人類說:「那就再多搜集一點數據。」
大亥在觸見另一縷翩躚的意識時,從原本天馬行空的遐想中醒了過來。
盧博福用手撥弄著他腦袋上所剩無幾的頭髮,似乎在確定它們還完好無損一般。他抿一口酒:「兩百億年不等於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