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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站-(1956)-Stranger Station

異站-(1956)-Stranger Station

不。」維森說。他的腦袋像是被鋼鐵緊緊箍住,痛苦地一拳砸上了手動操控鍵。屏幕熄滅了。他抬起頭,在操縱台上方看到了花的圖案。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偏偏還要在這兒安置一個人?有你在這裏不就好了嗎?」
那個外星人的臉彷彿帶著嘲弄,一絲輕柔的記憶飄進了他的意識中:「曾幾何時,或許我們也是手足……」這一瞬間,維森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相信、去屈服。但當這一瞬過去之後,他還是滿是倦意地讓自己回到眼前這苦澀的現實中來,略帶輕蔑地想:「一切已成定局,最終還是恨戰勝了愛。你們不能再贈予我們這麼貴重的禮物了——因為在今天的事之後,你們不會再鋌而走險。這樣一來,我們就會憎恨你們……而當我們能夠去到星際的時候……」
而多年之後的現在,那小小的藍色圓盤卻突然讓他產生了無盡的嚮往。
每隔20年,一個不知來自何處的外星人就會出現在我們為他做好的小小牢籠里,為我們帶來不可思議的財富:生命。可一直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簡姑姑,」維森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一直回來嗎?」
他在沙發上挪了挪:「那次是一個……是一個慶祝萬聖節的聚會。我記得女孩們都穿著橙黑相間的裙子,男孩子差不多都穿著扮鬼的服裝。我是那裡年紀最小的孩子,所以有點跟大家格格不入。有一個戴著骷髏頭的紅頭髮孩子突然就吆喝起來,嚷嚷著讓大家來玩捉迷藏。然後他就一把抓住,說『來躲』。我都還沒來得及動,他就把我推進了一個漆黑的柜子里,隨後我就聽到了門被鎖上的聲音。」他潤了潤嘴唇,「然後……你知道吧,就在黑暗中,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碰到了我的臉。又冷又滑,像是……像是死人。
餐廳周圍一圈的金屬只模糊地映出他的影子,除了層層疊疊不明所以的灰色之外什麼都沒有。維森感到頭暈目眩,身子虛弱得像是大病初愈。他伸出手笨拙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和肩胛骨。他現在極瘦。
「沒關係,記住就好了。你很擅長記憶,不是嗎?」
「保羅,拜託——」
「他說:『這不老精華素要是有朝一日沒有了……太陽系的居民有5%的人今年該打針了。在這些人中,有差不多20%的人年齡都在115歲以上。這些人要是沒了精華素,在第一年內的死亡率會超過精算師預計的5倍以上。』」維森抬起憂慮的臉。
「你看不出來嗎?我只是想知道它們會不會說話。它們回去之後,到底能不能察覺到什麼?」
「你知道嗎?」維森邊踱步邊說,「我能感覺到他躺在上面。他的頭朝那邊,尾巴在這頭。我說得對不對?」
「簡姑姑。」
維森知道這精疲力竭的感覺和自己舌根的金屬味道——這是恐懼的味道。
「在那上面,有石頭上的苔蘚。」維森的話晦澀難懂。
不要。」維森說。音樂停住。
「沒錯,保羅。」
「不用了。還有一個問題:像我一樣來這個站任職的人,完成任務回去之後會怎麼樣?」
「這就是你不想讓我上去的原因,對不對,簡姑姑?」他聲音沙啞。
「這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保羅。」
「沒問題吧?」簡姑姑問。
他抿著嘴唇,牙關緊閉,雙拳緊握。「我不會這樣。」他想。
「我沒法忍了,簡姑姑。」
「是的,中士。你想要些甜點嗎?」
「是,我知道這些。」維森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但我問的不是這個。我想知道,據你所知,他們離開這裏的時候都是什麼狀態?」
「對。」阿爾法網路悲傷地說。
時間已到。
維森笑了。「算了,」他說,「你聽我說,簡姑姑。這事兒你也經歷好幾次,對吧?空間站剛竣工時你就在了,是嗎?」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看,要不我們都會死,簡姑姑。成千上萬的人類都會死去,而罪魁禍首將是你,你明白嗎?是你,簡姑姑!」
他也講話。有時候講給自己聽,有時候講給阿爾法網路聽,有時候也分不清到底是在講給誰聽。「石頭上的苔蘚……」他邊踱步邊喃喃說道,「跟他說了,我不可能為了下面的什麼貝殼……各種顏色的小鵝卵石付給他200萬。」接著,他在沉默中拖著腳步走了一陣。
他知道,那裡現在是春天。在那一片剛剛經過黑白變換的地方,此刻正是早晨。那裡清澈湛藍,像盡數收斂的大海全部藍色的瑪瑙,空氣里水霧朦朧,晨光寧靜又恬美。隔著數十年失落的光陰和旅程,有一個小黑點般的女人,打開她小小的房門,聆聽著更為微小的鳥兒的歌聲。這個屬於地球的早晨像是一塊載玻片上的樣品,隱藏在周圍的一團棉花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上方的外星人再次痛苦地滾動著。此時,他巨大的一簇眼睛直直地盯著攝像頭,蜷縮的四肢痛苦地抖動著,空洞的雙眼在乞求、在詢問……
「不會。從現在開始只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了。」
「關掉。」維森說。
壓力傾軋而下,廚師機器人的馬達聲被淹沒在了嗡嗡作響的迴音里。高高的灰色牆壁慢慢凹了進去……
「我知道你可以,保羅。」
簡姑姑是個不可多得的同伴。她儲備了上千個小時的音樂,也可以放電影給他看。除此之外,她還縮印了許多書籍,供他在客廳的儀器上閱讀。如果他願意,她也可以讀給他聽。她控制著站里的三台望遠鏡,隨時可以讓他看到地球、月球和鄉站。
「簡姑姑,簡姑姑,真美啊。」他呢喃道。
「我也不想知道,老天,我真的不想知道。好奇怪,簡姑姑,我一方面感覺驚恐不已——我都快要嚇傻了,渾身抖得跟果凍一樣。」
遲疑了一下后,屏幕再次亮起。維森死死地盯著那東西。過了很久,他喃喃地說了些什麼。
「不能告訴我……」維森跟它一起說道,「好吧,算了,至少我們心中都有數了。」
「我知道。」那個聲音很輕柔。
達蒙·奈特(1922——2002)是一位極富影響力的美國作家、文學評判家。他選編的先鋒系列選集《軌道》(Orbit)廣受好評,風頭甚至蓋過了他獲得過雨果獎的小說。他入行極早,僅11歲就創建了同人雜誌《贗品》Snide)。達蒙與他的第二任妻子——著名作家凱特·威廉可以說是美國現代科幻圈架構的奠基人。
紙上黑色的字母像是來自外星的語言,那些小小的凹陷和凸起在他眼裡什麼意義都沒有。
「什麼?你說什麼?」維森質問道,雙手不停地砸向操控台,「你那鐵皮腦袋是不是短路了?你到底在說什麼?」
可是沒用了。寂靜包圍了他。他已經淪為人類先鋒部署的犧牲品,成為被征服者中的一員——可以跟外星人和平相處的一員。
「是的,保羅。」
幾乎在同時,他想明白了。不可名狀的壓力像是一隻將他牢牢抓住的手,維森的恐懼無邊無際,他本能地知道有什麼毛骨悚然的事情就要發生了。它的腳步極緩,似是要將他一點點凌遲。
(美國)達蒙·奈特 Damon Knight——著
太空服放在氣閘旁邊不遠的柜子里。維森穿著它去過兩次上方的艙,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黑暗和寒冷。儘管如此,他此刻也必須要離開這個牢籠。他取出太空服,一件一件地穿上。
在自己頭頂上方,維森想象著他能感受到的畫面——一個巨大的軀體蜷縮在冰冷而黑暗的空氣中,臃腫地隨著空間站的旋轉而轉動,身體對著管口流出冰涼的金色液體:滴——答——
「我愛你,卻憎恨你的生命。」維森盯著前方說。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轉過身去。他繼續沿著走廊繞圈時,那外星人的樣子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他並不意外那東西長得跟地球上所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很相似。這也就是為什麼他本不該看到,甚至不該去想象外星人的樣子,因為這隻會讓他對他更厭惡。他可以怕他,但不能恨他……但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能恨?
「第二次接觸是在十年後由克勞福德指揮官帶隊進行的著名的泰坦探險行動期間……」
「歡迎來到異站,維森中士。」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我是阿爾法網路,負責保護你的安全和提供你所需要的所有服務。如果你有什麼需要,請隨時告訴我。」聲音是中性的,帶著一種職業化的友善,類似於小學老師或者娛樂中心經理的那種。
金屬做的肥皂盒只能粗略地映出他的剪影。除了一個人形的影子,他什麼都看不見。他看不見自己的臉。
「『又或者說,如果貨船不來月亮基地了,會怎樣?數千人會死於飢餓和窒息。』
維森失望地擺了下手:「我腦子裡總是浮現出我訓練時去參加討論會的時候聽到的一個說法……我知道它跟這空間站有關。就半句話,『兩眼盲似蝙蝠、一身白毛……』你說,這是形容外星人的,還是形容守站人的?」
他直立起來,為了保read.99csw.com持平衡,手扶著操控台:「不能?我也覺得不能。你知道為什麼嗎?」
桶的底端有金色的液體流淌下來……「儘管感到十分噁心,我還是收集了一些分泌物帶回地球分析……」
在對面的「北極」口上,有第三個氣閘。這個氣閘尺寸巨大,足夠放下一艘星際貨船了。不過,這不關他的事——那裡不是給人類用的。
他猛地拐進客廳,在操控台前坐下,一拳又一拳打在光滑而冰冷的金屬表面:「你到底是什麼?是什麼怪物?你血管里流著血液嗎?還是流著油?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這是違規的。」簡姑姑抗議道。
維森仰著頭,頭顱里的壓力讓他無法思考,腦袋幾欲炸裂。「簡姑姑。」他說。
他突然開口:「我不明白他們到底為什麼不能給我一隻貓。」
「但有隻貓也好啊。」他說。
「床。」維森想。他手忙腳亂地順著走廊傾斜的地板一路爬到一塊橡膠台前。
他身子斜靠在操控台上,注視著屏幕上的外星人。他笨重的四肢在黑暗中痛苦地伸展開。金色指針顯示大桶已經快要滿了。維森心中湧起一股報復的快|感:他快要受不了了。這一次,痛苦之後應有的平靜並沒有降臨:不,不會再歸於平靜了!
「現在不用。」維森說,「我先四處看看吧。」
他努力擠出微笑:「我記得我20……25年前去參加的一個兒童聚會。我當時差不多……9歲。我想起來了,因為那是我父親去世的那年。
異站突然傾斜。
「你說什麼?」維森煩躁地問。他一個字也沒聽懂。
維森臉上帶著一絲無意義的微笑,繼續用手拍著檯面。他現在只是想要記錄時間,等待著什麼事的發生。
簡姑姑發出了一聲表示同情的聲音。
維森絕望地吸入一口氣,大喊道:「救救我!外星人死了,它把太空站蹬得塌崩了,甲烷正在湧入!快去找人幫忙,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
另一邊的景象則截然不同。所有的指示燈都是熄滅的,毫無反應。體積比這個分區大近9萬倍的「二號分區」現在還未開始運轉。
「他說:『水在哪裡,食物和空氣在哪裡,人們就會去哪裡安家落戶,繁衍後代。懂吧?』
「什麼事情呢,保羅?」
在小說創作上,達蒙最著名的故事是幽默滑稽的短篇小說《為人類服務》(To Serve Man, 1950)。該篇於2001年獲得了回顧雨果獎,並改編成了《陰陽魔界》(Twilight Zone)中的一集。然而,這並非達蒙最優秀的作品。我們建議讀者應另尋他的其他略奇怪甚至有些納博科夫式的小說,比如這裏收錄的以「第一次接觸」為主題的短篇小說《異站》。本篇最初刊發於1956年的《奇幻與科幻雜誌》(The Magazine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上,展現了奈特的最高水準以及其在奇特的故事背景下表現出的既強悍又細膩的筆力。文如其名,本篇講的是一個十分奇異的故事,是一篇優秀的探索「地外接觸」的複雜性的科幻作品。
他用力地聽著——那是什麼?
「別這樣。」那個聲音說。過了一瞬,屏幕迅速地閃了一閃。維森瞟見了一個巨大、黑暗卻半透明的物體,像是一隻被放大了的昆蟲,不知名的肢體扭成一團,一絲絲的肌肉像皮鞭一樣,還有爪子和翅膀……
維森成年之後幾乎一直居住在太空,他心中明白,空間站在航道上運動,就算崩塌了,它的下半部分也不會被壓扁,而是會被自己的角動量拋出軌道。讓他如芒在背的並不是在地球上那種擔心自己頭頂上的樓層塌下的恐懼,而是一種截然不同、無法言說又無法開解的感覺。
小小的屏幕終於亮了起來,可維森看到的卻是外星人的屍體。
「對。緊張是第一個徵兆,但你給我下達了一個死指令,讓我不要『指手畫腳』,保羅。」
「保羅,你在說什麼?」
「我在,保羅。」
「啊,我的煙。」維森習慣性地拍了拍口袋。廚房機器人嗡嗡地響了幾秒鐘之後,從一個窗口吐出了一包GI香煙。維森點上煙。「好吧。」他說,「你參与了三次,可以告訴我不少事情,對不對?」
第三波衝擊來襲。維森再次倒在地上,眼睛盯著地板。他的手和膝蓋撐著地,體內的骨骼里似乎還保留著未散的餘波,依然顫抖不已。剛剛充斥了整個房間的巨響一點點消散開,金屬聲迴音繞樑,再緩緩退去,直至全然消失不見。寂靜再次降臨。
這時,操控板下方的金色指針開始閃起微弱的亮光,指針輕輕顫抖起來。
氣閘是一根直立的管子,剛能擠下一個人。它是一號分區和二號分區之間唯一的通道,也是一號分區僅有的出入口。維森進來的時候,就是穿過球體「南極」的氣閘口,順著一條狹窄的甬道擠進來的。當然,當時的他處於休眠狀態中,有人把他一路拖了過來。等時間到了,他也將以同樣的方式出去。帶他來的維修火箭和救生艙都沒有多餘的時間或空間給他。
「對。」簡姑姑說。
他把雙手攤開放在冰涼的金屬上,讓它們平靜下來。他說:「他們通常能保留多久正常說話的能力?」
可這裏沒有任何新聞。如果他要求聽廣播,簡姑姑會聽話地打開收音機,但傳來的從來都只有雜音。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讓維森的內心感到越來越沉重。他知道,所有的飛船、空間站和行星-太空運輸船上,無線電都被屏蔽了。這是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雖然距離較短的兩地之間可以通過光電話機傳輸信息,但通常情況下星際中的交通還是通過無線電來控制的。
「你不知道。但不管是誰看了,都不會有什麼用,對不對?我們得弄清楚為什麼,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但我們沒法弄清楚,對吧?」
過了很久,他站起身,走進廚房。他用手抓住桌子的邊緣,維持著身體平衡。他坐了下來。
「普通人類的狀態。」那個聲音輕快地說道,「為什麼問這個呢,中士?」
維森再次踏入浴室門口,卻忽然顫抖起來,不得不扶住門框:「簡姑姑。」他的聲音低沉又清晰,「你給拍了照——我們上面的那個東西——對不對?」
「當然了,難道你以為我看一眼就會死嗎?簡姑姑,快接著給我看!」
通過層層篩選,他意外地被選中了。他是以藥物休眠狀態待在救生艙里,讓異站的維護人員帶上來的。他們完成維護工作后才讓他恢復了意識。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這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指尖顫抖,整個人筋疲力盡,像是要乾枯凋謝了一般。簡姑姑每天給他的洗澡時間都不夠用了。20分鐘之後,他依然渾身是汗——腋窩裡是酸汗,額頭上是冷汗,手掌上是熱汗。維森覺得自己體內有一個失控的煉爐,而此時它已經掙開了所有的束縛。他知道,在高壓環境下,人類的身體的確會出現這樣的化學反應——多巴胺激增,肌肉里的糖原增加,視力變好,消化變弱。問題就出在這裏,他這樣只會耗掉自己的能量,既不能跟折磨自己的東西一戰,也無力從它身邊跑開。
「我不明白。」她說。
廚房的門廊里突然彈出一塊木板,把他絆倒在地。維森摔得很重,順著地板滑到了廚師機器人光滑的腳下。
「不會,保羅。」
他咧嘴一笑:「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嗓子眼兒里傳出的尖笑聲在走廊里打轉。
人類掙扎著向遠方蹣跚前行,操縱著他們無法駕馭的巨大能量,終於來到了木星。縱使有個巨人高到可以一邊腳踏熾熱的太陽,一邊把頭伸到冰冷的冥王星上,他也還是會被這無垠的空曠吞噬。人類帝國的疆域還未開拓到冥王星,這裏已經是它的邊界。人類文明在此與外面的世界接觸,像是沙漏收緊的那個點——只有在這裏,我們的世界才近到可以跟它們的世界有所交集。
「我是較強的那一方,」他想,「這一點是不會變的。」他在操控台前停下腳步,此時的屏幕是空白的。他生氣地大喊一聲:「簡姑姑!」屏幕飽含歉意地一閃,亮了起來。
「他們來到這兒跟我們首次見面的時候,會受到衝擊,分泌出那些我們急切想要的金色黏液。可每次到了最後一個月,他們就不再覺得痛苦了。為什麼呢?因為人類和外星人的大腦不再反抗了。必須有所讓步,才能軟化融合,而這就是人類會在這個項目中犧牲的原因。那些地球人從這兒回去之後,都滿身毛髮,不再會說人類的語言。但我猜,他們應該是快樂的吧——比我快樂!因為他們心中充滿了你我都無法理解的、強大而美好的力量。你若要讓他們去跟那些外星人待在一起,他們是可以和平相處的,因為他們已經被感化了。」
他用力地搖搖頭:「不可以,我不能認輸!」他把一隻手湊近到眼前,指節上的皺紋像是楔形文字深深地刻在皮膚上,淺色的毛髮露出頭,剛剛痊癒的傷口長出了粉紅色的新肉。「我是人類。」他想。可是,當他把手放到操控台上時,瘦骨嶙峋的手指卻跟甲殼動物的腿並無二致,似乎下一秒就可以用來攀爬。read.99csw.com
操控台之前暗下的右邊部分亮了起來。指針顯示,二號分區的氣壓比大氣壓高1/3。氣閘的指示器顯示氧氣和氬氣的壓力升高了少許。這本是為了防止二號分區的大氣滲漏過來,但也意味著氣閘從兩邊都不能打開了。不知為何,維森對此感到很是寬慰。
「不知道。」她的聲音十分精準,「這是個謎。」
維森費力地在沙發上轉過身,用一個手肘支撐住自己。手上傳來的壓力像是一記朝著腦袋的重擊,眼前的房間瞬間天旋地轉。
「對。」簡姑姑說。
維森小心翼翼地、緩緩地直起身子,好像腦子裡裝有什麼十分脆弱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分崩離析。他沙啞地說:「簡姑姑!」
維森停下腳步。「對,」他立刻反應過來,「所以說,你其實可以告訴我上面有什麼,對吧,簡姑姑?」
「我不能告訴你,保羅。」
太空站在他的腳下顛簸起來,他像個木偶般晃個不停。他的背撞上了身後的牆,牆壁顫抖了幾下后又靜止不動。鐵籠的另一頭傳來一聲金屬的長鳴,迴音逐漸散去,最後回歸寂靜。
「之前在你崗位上的人中有一個叫我『妮蒂姑姑』。」
「是很有意思。」簡姑姑說。
之前維森看過許多相關的照片和示意圖,所以對空間站的樣子有著清晰的印象。這是一個直徑150多米的強化鋁製圓球,上面只有一個扁扁的、十米寬的圓盤是屬於人類的分區,看上去十分敷衍。整個球體內部,除了一排供給室、維修室和那些至關重要的、最近擴容過的桶,其餘都是供外星人活動的空間。
「那就別去二號分區。」簡姑姑說。
「當然。你想知道什麼?」
「聚會上發生了什麼,保羅?」
「嗯。」簡姑姑說。
他轉過身,嗓子里發出動物般的呼喊。他摸索著穿過了第二道走廊。牆的背後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正在往下滴落、濺開,發出屬於暗夜的聲音。有什麼東西敲打著他的雙腿——它們小小的、硬硬的,飄浮在空中。然後,他碰到了一塊弧度光滑的金屬——氣閘。
整個異站屏住呼吸。牆裡所有嘀嗒作響的物件都停了下來。空蕩蕩的房間里,燈是刺眼的黃色,混濁的空氣靜止不動。客廳里的操作台上的信號燈像鬼燈一樣幽幽閃爍。浴室地上的肥皂盒裡積了一汪水,發出水銀一樣耀眼的光芒。
廚師機器人給他盛了一些燕麥粥,他吃了幾口就把碗推開了,不知為何,那味道讓他覺得有些不適。機器人焦急地嗡嗡作響,又把一個水波蛋推到他的面前,維森卻起身離去了。
簡姑姑再次陷入了沉寂。「算了,我也不難為你了。」維森替它回答道,「你很抱歉,你不能告訴我。」
又繞了一圈后,維森腳下沒有力氣了。略一遲疑后,他來到了客廳。他趴在操控台上,看著屏幕上的外星人兩眼空空地望向遠處。在操控板上暗掉的那一邊,金色的指針往上高了不少,那些大桶已經裝了三分之二。
「而這,就是他們的目的!」他一拳砸在操控台上,「就算不是現在,但再過一兩百年後,等我們終於能夠去征服外星世界時,我們卻已經被征服了!征服我們的不是武器,簡姑姑,也不是仇恨,而是愛!沒錯,就是愛。這骯髒、齷齪、卑劣、詭詐的愛!」
他在沙發上扭動個不停:「他……他又臟又滑膩。天哪,接下來的個月都會是這樣嗎?不行,我做不到。我會死的,簡姑姑!」
簡姑姑斂聲。
「第二章,」那個聲音很快反應過來,「1987年7月1日,指揮官拉夫·C.皮吉恩在泰坦的一次緊急著陸中,首次接觸到太陽系外的智慧生物。以下內容摘自他的官方報告。
不會,保羅。」
「他的什麼?」
多活了幾分鐘。
阿爾法網路似是想說些什麼來打斷他,但他急急地說了下去:「聽我說!那延年益壽的精華素只是誤打誤撞的一個巧合罷了。可不管怎樣,它們還是將計就計,不斷地回到這兒來,不求回報地給我們提供那玩意兒。知道為什麼嗎?你聽我說。
維森雙手顫抖,焦慮得如同困獸。
「然後我就蜷縮在柜子裏面,等著那個東西再來碰我。那冰涼又粗糙的東西就這麼掛在那兒。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是一隻裝滿了冰和麥片的手套。那是一場惡作劇。老天爺啊,那場惡作劇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簡姑姑?」
「天哪,天哪。」維森抱著頭,「當然沒有詞能形容了。」他跑到客廳里,抓住操控台,盯著眼前空無一物的屏幕,說,「你必須給我看,簡姑姑。快,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簡姑姑頓了頓之後才回答道:「沒有。」
他停在操控台一處血跡斑斑的地方,手掌用力拍向金屬檯面,低沉的撞擊聲回蕩在整個異站:「嗡……嗡……」
簡姑姑一頓:「他在動他的……」
整個站陷入沉寂。家用電器處於待機狀態,有節奏的嗡鳴聲沒有了,似是被牆面吸收了一樣。在藍色燈光的映襯下,客廳彷彿空無一人的舞台,維森站在帷幕前,眼前的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
「但他們難道沒有想過,如果經歷了這一切的人可以看見他的話,也許可以搞明白一些別人想不明白的東西,對吧?這不是很合理嗎?」
簡姑姑機械地又說了些什麼。維森還是什麼都聽不明白。
維森靠著走廊的牆,眺望著上方:「他現在在翻身。往這邊翻,對吧?」
維森猛然站了起來。下一波衝擊襲來,他重心不穩,倒在地上。再次站起來之後,他茫然地朝門口走去,步履維艱。大腦模糊地告訴他:「氣閘——快出去。
「不能,保羅。」
「被我發現了,對不對?」維森喃喃道,眼前的人影像是蜘蛛網一樣被他掃到一邊。疼痛感忽然加重。維森發出低低的呻|吟,雙手緊緊抱住頭,先是無謂地來回擺動,隨後又直起了身子。疼痛如浪潮般一波波襲來,痛極的時候,他甚至喪失了視力,眼前只剩一片深紫,緊接著褪為灰色。
「是的。」
在他的注視下,屏幕亮了起來。「離得真遠。」他說。那麼那麼遠,地球如同落入了井底……此前他在「鄉站」當了十年技術人員,過得平淡無奇。再之前,他本想把自己訓練成為一名飛行員,卻在第一年就因數學不過關而被退學了。不管怎樣,他從未想過要回地球。
「你聽我說,簡姑姑。你要記住,我們必須得知道這些外星人為什麼分泌體液,否則我們就都會死。
維森先是撐起一隻膝蓋,感到自己的下顎肌肉在重壓之下開始扭曲,然後直直地站了起來。他的後背和雙腿繃緊了,嘴巴痛苦地張著。他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計算著自己的膝蓋該在什麼時候綳直和彎曲。
「沒錯。」維森禮貌地說,「你說得對。他對我說:『你知道如果內夫得沙漠地帶要是沒了約旦河谷會怎樣嗎?一周之內就會有數百萬人渴死。』
站里靜得只能聽到電器的聲音。維森試了兩次才站起來,後背靠著牆。「咔——」廚師機器人突然尖厲地叫了一聲,窗口彈開,但裏面並沒有食物。
「是啊。」維森說,「我早就料到了。他們一定下了命令,對吧。而這背後的原因,肯定跟他們刪減那本歷史書的原因是一樣的。可這個原因是什麼呢?你知道嗎,簡姑姑?」
維森點點頭,說:「我離開『鄉站』之前,高爾找過我。你知道高爾吧?地外世界管理局的局長。他是專程過來見我的。」
粗粗的花梗像是動物的觸角,葉子是胸部,花苞是昆蟲無神的眼睛。整個畫面慢慢地、沒完沒了地移動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浴室里的水管裂開了,水噝噝地往地磚上流去,噴在洗澡間底部的塑料板上。燈光閃爍不定。餐廳里,廚師機器人繼續咔嚓作響,同時發出聲聲嘆息。冷風越發刺骨,他的上身被凍得麻木。維森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並不是在天上,而是在深海的海底,被困在這個鋼鐵做的泡沫里,眼睜睜地看著黑暗湧入。
最後幾張飛舞的紙張飄落下來,長久的沉默罩住整個房間。
他放下肥皂盒,穿過客廳,翻看起腳下散開的紙。目光所及的所有黑色線條都成了扭曲的爬蟲,語意不明。他腳步踉蹌,眼神空洞,腦袋時不時地抽搐著,徒勞地想要減少自己的痛苦。
「我們那時在達拉斯,住在一個租來的房車裡。隔壁小區里有一幫紅頭髮的小孩,他們總是在搞聚會。大家都不怎麼喜歡他們,但大家都還是去了。」
——較強的一方必須改變較弱的一方……
「是的。他現在也跟你一樣,獨自待在那裡。」
他在甬道里穿行了30多米之後,焦慮感急劇增加。維森停下腳步,笨拙地轉過身,後背靠在牆上。堅實的牆體似乎並不能給他帶來足夠的支撐,甬道似乎隨時會分崩離析,讓他墜入黑暗的深淵。
「簡姑姑……簡姑姑。我再怎麼欺騙自己都沒用了。我可以感覺到上面的那玩意兒,就在幾米之外。」九_九_藏_書
維森的胸口、手掌、膝蓋和手肘都感覺到地板被猛地抽走又迴旋到原處。
維森忽略掉腦海里這個不著邊際的想法。他盯著屏幕,試圖想象著上方的外星人在痛苦和壓力之下,流出代表著恐懼的金色汗液……
長此以往是不可能的,他感到有什麼東西正瀕臨潰決。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現在是工作中最安逸的一段時間,維森告訴自己。在外星人到來前的一個月里,他天天都有好吃好喝的,還有阿爾法網路為伴。「簡姑姑,給我來一小塊牛排吧。」他對阿爾法網路說,「三成熟,配上薯餅、洋蔥和香菇。再來一杯拉格啤酒。準備好了叫我。」
「他對我說:『維森,你必須去查明白,去查明白它們的供應是否可靠。你知道吧?跟你出生的時候相比,人口已經增長了5000萬了。我們需要更多那樣的東西,而且我們得知道,以後它們的供應會不會中斷。因為如果它們一旦停止供應……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嗎?』簡姑姑,你知道嗎?」
「他們都將升為七級公民,成為有無限閑暇時間的學生。此外,他們還會得到七千星際幣的獎勵,以及免費的一級住宿……」
「你若是想忍就一定能忍,保羅。」
「是吧?」簡姑姑用鼓勵的語氣說。
「是的。」簡姑姑回答。不知道是不是維森想多了,但它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些受傷。
真的很抱歉。」阿爾法網路誠摯地說。
沉寂的房間里,所有的燈都開著,但燈光昏暗。維森靜靜地躺著,盯著天花板。他想象著上面那個外星人的形狀,它的身體變幻莫測,體積巨大,像是一團巨大的陰影,無形的恐懼把他包圍了。
「嗯?」
簡姑姑聲調尖銳,焦急地說了一句很長的話。
「是。」他吼道。
他的意識開始緩緩出逃,像是個圍觀者一樣,他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最後一波咳嗽之後徹底癱軟下來。
「你是不會告訴我它長什麼樣的,對吧?」
他眉間聚起一粒粒的汗珠。可他還是盯著前方,無法挪開目光。
又是一聲巨響,回聲縈繞。「那是什麼?」維森喘著氣,「是他們的飛船飛走了嗎?」
他的頭已經完全不疼了。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在自己頭頂上方,那個外星人的屍體像是屠夫宰好的肉一樣懸挂在黑暗之中。它的垂死掙扎已經過去,所有的暴力傷害也隨之停止了。
他的手緊緊攥住操控台的邊緣。
楊文捷——譯
「是的,保羅。」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想:「事情只能這樣了,沒有別的出口了。」不對,一定還有……他一下下地砸著門,直到胳膊失去了知覺。門仍然紋絲不動。他靠在冰涼的金屬門板上,看到頭頂上一盞小燈閃著光。
「我小的時候,這篇報告有一個更完整的版本。」維森試探性地抱怨道,「我是12歲的時候看的那本書,當時裏面有很詳細的關於這個外星人的描述——我記得很清楚。」他轉過身,「簡姑姑,你聽我說。你其實相當於一隻無所不在的看門狗,對吧?這個站里到處都有你的攝像頭和錄音機,對不對?」
操控台上的屏幕順從地顯示出地球的樣子:那個藍色的星球徜徉在他眼前的深空里,有四分之一的部分閃耀著瑰寶一樣的光彩。
廚師機器人熱情地嗡嗡作響,推出了一個放著小玻璃杯的餐盤——有水、橙汁和牛奶。維森把水杯放到自己僵硬的唇前,水很涼,涼得他的嗓子發痛,接下來是橙汁,但他也只能喝下去少許,最後,他抿了幾口牛奶。簡姑姑發出欣慰的嗡嗡聲。

他醒來時頭腦清醒,虛弱卻冷靜地想:兩個不同的物種相遇時,較強的一方必須用愛或恨來改變較弱的一方。「維森法則。」他說道。他不自覺地想找來紙筆,但這裏什麼都沒有。他意識到自己只能把這法則告訴簡姑姑,讓她記住。
「對不起,我不能……」
他跑起來,身後整個太空站回蕩著隆隆的聲音。
他走到一半時,屋頂上的燈盡數滅掉了。黑暗像毯子一樣將他的頭包裹起來。房間里現在冷得刺骨,異味也更加明顯。維森咳嗽起來,迅速朝門邊走去。忽然,腳下的地板也歪了過去。
牛排煎得很棒,外焦里嫩。「簡姑姑。」他嘴裏塞得滿滿的,「有點兒軟呢,是吧?」
維森撐起一隻手肘,思緒凌亂:「空氣……氣閘。」再一波衝擊將他狠狠地按在了床墊上,他的肺部被壓迫得無法呼吸,房間也在眼前扭曲變形。維森在嗡鳴未絕的靜默之中感到一股寒冷氣息襲來,房間里充斥著強烈的異味。「是氨氣!」他想——那就是能使人窒息的甲烷。
站內供人類居住的區域分為四個部分:卧室、客廳、餐廳和洗手間。客廳寬敞,色調是舒服的綠色和棕色,唯一透著機械化調調的是角落裡的一座巨大的操控台。其他的房間呈環形圍在客廳旁邊,尺寸都很小,除去維森的活動空間,剛好能放下一圈狹窄的走廊和為他提供服務的機器系統。四周一塵不染,儘管已經用了二十多年,卻依然整潔如新。
在維森頭盔上的燈光的映照下,空間站內腔像是一個黑森森的巨大深淵,時不時戲謔地反射出細碎的光影。牆的內部布滿冰霜。二號分區現在還沒有加壓,從氣閘門縫裡滲過來的水蒸氣被凝固成了牆上粉末般的雪霜。他腳下的金屬透過鞋子傳來冰涼的觸感,艙內無盡的空曠讓人壓抑,這裏沒有空氣,沒有暖意,也沒有光明。他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大聲宣布他有多孤單。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滾燙的淚水猛地湧出來。「簡姑姑——」他想起來了,「你已經比之前任何人說的時間都久了……」太遲了,還是太遲了嗎?他僵住,隨後又迅速轉身,衝到書櫃前,急促地就近抓起一本書翻開。
雖然維森之前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這個聲音里的人類特質嚇了一跳。阿爾法網路集所有智能機器的功能於一身,其中包括計算機、安全設備、電子私人助理和電子圖書館的功能。雖然有關專家就此問題還沒有達成共識,但它具備近乎「個性」和「自由意志」的品質。阿爾法網路罕見且昂貴,此前維森從未親眼見過。
他從客廳的沙發上站了起來,焦躁地來回踱步:「來看看地球吧。」
然而,即將到來的外星人十分敏感。即便這裏離地球如此之遠——從這裏看去,地球只不過是比月球大一倍的一個小小圓盤——任何無線電的聲音都會驚擾到它。真是個脆弱的東西啊,維森想,居然脆弱得只能接受一個人類待在這裏。而為了讓那個孤獨的人在等待外星人來的這個月能保持神志正常,他們不得不在這兒裝上阿爾法……
除此以外,則是更為浩瀚的、真正的深淵。在無邊的黑夜中,星系鋪散開來,微光閃爍,延伸至洪荒宇宙的深處。人類無法測量這樣的浩渺,只能為之驚嘆。
簡姑姑陷入沉寂。
他轉過身。這一舉動似乎自動終止了他們的對話。還不錯,有它做伴的確挺好,想聊天也有個人陪,但它要是喋喋不休可就麻煩了……
那個聲音及時地回答道:「保羅,什麼事?」
「聽點音樂吧。」那個聲音提議,並開始播放一曲由各種木管樂器演奏的輕柔音樂。
維森滿頭是汗地看向屏幕,眼睛對上了外星人的眼睛。眼神交錯間,他們似乎產生了某種心靈上的、無須語言的交流。這感覺帶有令人刺痛的甜蜜,似乎可以把他融化、升華,使他再也不會有任何痛苦……這是一種召喚。
「不,不會跟我一樣。他一定不會有我現在的感覺。簡姑姑,你不明白……」
身下的地板彈跳不停,迴音的撞擊從頭到腳穿透了他的全身。
「好了,夠了。」維森說,「我只想聽聽皮吉恩的原話。」他抽了一口煙,表情沉鬱,「這篇報告的結尾有些突兀,對吧?你的記憶儲備中有沒有更詳盡的內容呢?」
這就是皮吉恩當年帶回的樣品的檢測結果。這就是隨後人類開始狂熱地探索「外星人貿易」的來由。人們先是在泰坦造了個小屋,後來,在完善了自己對此事的認知之後,又建了異站。
那個聲音回答:「後果不堪設想。」
他想到跟人類相差無幾的簡姑姑。她就這麼坐在屬於它的金屬牢獄之中,陪伴著一個個人類經過地獄般的劫難,並充當著保姆、守護者和施虐者的多重角色。他們肯定知道一定要付出些什麼……不過,阿爾法網路是較新的科技,大家對她的了解還有限。或許他們真的以為自己下達的「絕對禁止」口令是不可違背的。
他所在的房間正在向上脹開,壓扁了橡膠床。突然,房間又猛地往下彈回,維森在床墊上無助地跟著彈跳,四肢在空中揮舞。隨著一聲緩慢拖拉的金屬聲,一切再次恢復了平靜。
如果外星人此刻也感受著跟維森一樣,甚至更多的痛苦,這壓力或許也會改變外星人身體里的化學反應。
一個月。往好的方向發展——以前一直都是這樣。以往的守站人在這裡會逐漸地被吞噬、淹沒,原有的人格也消弭不見。維森想著自己的前輩們——七等公民,無限閑暇,還有一等住宿。是啊,大概是療養院那樣的一等住宿。
眼前的白霧散去一些,他又回到了餐廳,眼read.99csw.com睛無意識地盯著餐桌,感覺異樣。
他無法自持,潸然而下的淚水夾帶著疲憊、挫敗和憎恨。「簡姑姑!」他發出動物般的嘶吼。
「不,那是違規的。」
「唉,我猜你們這些阿爾法網路肯定是最好的心理諮詢師吧,我在這裏嘮叨什麼都可以,畢竟你只是一台機器,對吧?」
維森緊抓手下操控台堅硬的金屬外殼,盯著眼前的圖案,眉間的汗珠冰冷。在他的注視下,那圖案又變回了無意義的線條。隨後,他走進餐廳,渾身顫抖地坐下。
「牛排好啦!」簡姑姑喊。
「『我們在尋找引起我們精神失常的原因時,發現山脊背側有一座巨大的金屬建築。我們離它越近,就越感覺痛苦。這個建築是多邊形的,大約有「科隆號」飛船的五倍大。
達蒙於1966——1980年編輯的《軌道》系列選集在新浪潮卷席而來之際與《新大陸》平分秋色,而作為一本收錄美國先鋒幻想小說的選集,它的生命期比《新大陸》還長。《軌道》不僅影響了本書的編者們,還是唯一一部收錄了斯特潘·查普曼的小說《三套車》(The Troika)前面部分章節的選集。該小說後來贏得了菲利普·K.迪克獎。其部分獨立片段收錄于本選集中(參見《亞歷克斯是怎麼變成一台機器的》)。此外,《軌道》還收錄了許多其他優秀作家的作品。達蒙參与編輯了數部優秀的再版選集,其中包括《百年科幻集》(A Century of Science Fiction)和《百年優秀短篇科幻小說選集》(A Century of Great Short Science Fiction Novels)。達蒙還是一位活躍的譯者和法國文學擁護者,翻譯了備受爭議的鮑里斯·維昂的作品。
可簡姑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太空站的內艙,四肢僵硬地攤開,眼神空洞。它最終還是沒能承受住這一切,可維森卻活了下來——

「我很榮幸。」那個看不見的系統聲音禮貌地回答,「你想吃零食嗎?還是要喝點什麼?」
簡姑姑一言不發。頓了頓之後,維森接著說:「拜託,鄉站上幾乎每個人都有一隻貓啊,要麼也養了金魚之類的寵物。雖然有你的陪伴也還不錯,簡姑姑,但是我看不見你啊。我的天哪,我是說,如果沒法再送來一個人來陪我的話……天曉得,其實我壓根兒就不喜歡。」他繞過門廊,來到卧室里,不假思索地把拳頭砸向了牆上一個血跡斑斑的地方。
他的第一個月已經過去了。
他的身體非常缺水。上一次用餐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雙手骨瘦如柴、青筋暴露,黃色的指甲像爪一般堅硬。他可以看到前臂皮膚之下的骨骼,心臟也幾乎要透過他胸前的衣服蹦出來。他的手臂和大腿上有淺色毛髮,可那到底是白色的還是金黃色的?
又停頓了一下。「知道。」那個聲音承認了。
「你這坨廢鐵別對我指手畫腳!」維森的怒氣突如其來,他兇狠地一把拉上上衣的拉鏈。
「異站」這個名字本身就已經讓他浮想聯翩了。維森知道,這兩個軌道空間站已經有一個世紀的歷史了,給它們命名的是當時的英國衛星服務管理局。其中規模較大的站叫「鄉站」,位於內側軌道,是因為來往于地球和地球的殖民地之間的人流都要經過這裏,所以才得名;「異站」位於外側軌道,專供從太陽系之外來的「異客」使用。不過,知道這些並不會抹去「異站」這個詞所帶來的遐思——它獨自在黑暗的太空中兜轉,等待著二十年一見的異客。
「好,那你就可以告訴我了,那些外星人都長什麼樣?」
「一個月。」
「你說什麼?」簡姑姑說。
片刻后,微弱的迴音傳來:「嗡……」
一片死寂,黑暗令人窒息。他想起來了:「就算阿爾法網路還在,也聽不懂他說的話了。
「不知道。」
「好的。」悅耳的聲音傳來。餐廳里的廚師機器人開始嗡嗡作響地忙碌起來。維森穿過客廳,開始仔細地觀察操控台。儀錶顯示:氣閘處於關閉狀態,封閉得很好,空氣流通也很正常。空間站在軌道內運行,規律地自轉著。維森所在的地方引力跟地球一致,溫度保持在23攝氏度。
操控台像是壞掉了一樣不再受他的控制。維森赤身裸體地蹲在洗澡間里,手裡握著肥皂盒。他的胳膊和手上水珠粼粼,淺色的毛髮短短地直立在空中。
「你也給我拍個照。然後呢?這一切過去之後,有誰會來看這些照片呢?」
半晌,他說:「簡姑姑,還會更糟糕嗎?」
幾秒鐘之後,一次無聲的迴音再一次擊中了他——那衝擊波似乎一路傳到了異站的盡頭又反彈了回來。
「對。」
日子慢慢流過,好幾周過去了,維森開始逐漸地感覺到空間站那像是活人一般的脈搏。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被它堅實的金屬骨架包圍著,跟著它一起旋轉。他可以感受到自己頭頂上那饑渴的空虛感,也可以感受四周遍布的電子網路隨時都在注視、觀察著自己,準備滿足他的需求。
「我不知道。」簡姑姑卑微地說。
「『我們通過一個巨大的、不規則形狀的入口進到了外星人建築的內部……裏面的溫度是零下24攝氏度,空氣由甲烷和氨氣組成……在第二個艙內,一個外星生物正在等待著我們。我之前提到的痛苦的感覺在此時加劇了,那種難以言狀的受到召喚的感覺也越發強烈……我們經觀察發現,該生物的某些關節和表層的小孔正在分泌一種黃色的黏稠液體。儘管感到十分噁心,但我還是收集了一些分泌物帶回地球分析……』
「我們在變。」維森說,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間,「我們會變,就好像磁鐵旁邊的鐵塊一樣,我們對此無能為力。而你——你大概是絕緣的。所以對你什麼影響都沒有,對吧,簡姑姑?你不會變。你只會這麼待在這裏,等待著下一個人的到來。」
一個念頭湧入他的腦海:他們想讓我害怕。但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偏偏是現在?我怕的是什麼?
達蒙的處|女作短篇小說《刺癢時分》(The Itching Hour,1940)刊登在雷·布拉德伯里的雜誌《未來幻想》(Futuria Fantasia)上。此後不久,奈特便開始作為編輯和書評家活躍于科幻圈。他於1945年寫過一句著名(臭名遠揚)的評論,「A. E.范·沃格特並非大家心目中的文學巨匠。他不過是個會使用巨大打字機的小矮人罷了」。這條誇張的評論並沒有實證。另外,奈特因推廣了「傻瓜情節」(idiot plot)這個說法而揚名——這個說法用來形容那些只因人物行為愚蠢才成立的故事情節。這個說法本身可能是他的「未來派」同僚詹姆斯·布利什先提出的,但無疑是奈特的頻繁使用讓它廣為人知。
「但另一方面我又很冷靜,就好像這都沒關係一樣。人腦子裡想的事情真是太詭異了,你知道吧?」
維森緩緩地在操控台前坐下。他佝僂著背,脖子彎曲,雙手緊緊夾在雙膝之間,努力地想要辨認清楚自己此刻的想法。
機器發出回應的聲音。
只有那金色的指示燈還亮著,指針指向滿格。那些大桶已經提前一個月蓄滿了精華液,金色的液體在桶里漾著光芒,彷彿正在孕育生命。維森感到一陣戰慄。
「我34歲了,你知道吧。可那個高爾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孩子一樣。」
簡姑姑依然沉默著。
維森吸了一口煙,條件反射般地往後一仰,眯了眯綠色的眼睛。「首先,給我讀一遍皮吉恩的報告,就是《簡史》里的那一篇。我想先確定我沒有記錯。」
刺鼻的味道越發濃烈。維森咳嗽起來,再一次摸索著回到了操控台前。他張開手掌胡亂敲打著按鍵,嗚咽不止,想要看看地球。
有一次,局長高爾出現在他的面前。「你這個蠢貨,」他說,五官因憤怒而變形,「你本來應該跟別人一樣堅持到最後的。可現在呢?你看看自己都幹了些什麼?!」
「還有多久?」他含混不清地問道。
達蒙不僅是著名科幻組織未來派(Futurians)的成員,還創建了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SFWA),同時他還與別人聯合創立了三個富有影響力的組織:全美幻想愛好者聯盟(National Fantasy Fan Federation)、米爾福德寫作工坊(Milford Writer's Workshop)和號角科幻與奇幻寫作工坊。在寫作工坊里,達蒙和妻子凱特作為創意寫作的老師,影響了數代英美幻想作家。此外,他們還參与了西克莫山寫作工坊的運營。該研討會相當於中高級作家的號角寫作工坊。1994年,SFWA的官方人員和往屆主席為他頒發了SFWA的第十三座大師獎。2002年,達蒙去世之後,此獎被更名為「達蒙·奈特紀念大師獎」。2003年,他入駐了科幻奇幻名人堂。
「別做出一副傷心的樣子。我知道你的,你就是一台機器罷了。」維森說,「你聽我說,簡姑姑。我記得以前有一種早餐麥脆的包裝盒,上面畫著一匹馬和一個牛仔。盒子不大,所以基本上只能看到他們的臉。我那時候還覺得挺好玩的,因為我發現他們其實長得很像,兩邊長著耳朵,頭頂一撮毛,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嘴裏長著牙齒。我在想,我們跟馬其實就像是遠房表親一樣,對吧?但跟上面那玩意兒相比,我們簡直算得上是親兄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read.99csw.com
「那二號分區呢?你在那邊肯定也有攝像頭,對不對?」
房間里陰影遍布,到處都是紛亂的幾何形狀。散亂的書頁在氣流下翩然飛舞,一片片飄散開來,與牆壁相撞之後又彈開,周而復始,還有一些飄到了外面的走廊上,被風漫卷著旋轉起來。他看到有紙被吹到了門外——一張張白色的紙悄無聲息地飛進黑暗中,像是一個個飄忽的夢境。
戰鬥還是逃跑……
「你是說牛排嗎?」那個聲音略帶焦慮。
「所以我就一直問自己,為什麼我們不能派一匹馬或者一隻貓來這兒呢?為什麼偏偏要派一個人?但我猜……可能只有人才能承受我現在在承受的感覺吧。上帝啊,只能是人,對不對?」
不過也不完全是。
維森嫌棄地撇了撇嘴。阿爾法網路——妮蒂姑姑。他最討厭雙關語,無法接受這個名稱。「叫你姑姑還行。」他說,「那我就叫你『簡姑姑』吧。我媽媽的妹妹就叫簡。你的聲音跟她有點像。」
頭疼稍有緩解,維森試圖站起身。
維森滿腔怒火地做好安全檢查,打開氣閘的門。
他抬眼看向操控台上方的畫面,上面巨大的甲殼四肢在海水中優雅地舒展著……
「那除此之外呢?他還在做什麼?拜託了,簡姑姑,告訴我!」
「你已經比之前任何人說的時間都久了……」
「簡姑姑,告訴我,守站人最後會怎樣?」
在地球上方遙遠的暗處,隔著地球直徑60倍的距離之外,空間站沿著圓形的軌道徐徐轉動。維森就在這裏無休止地跟著公轉。他身下這巨大的深淵——地球、月亮、空間站和宇宙飛船,乃至太陽和太陽系所有的行星,都不過是宇宙中微小的塵埃。
外星人要來了。
「『當時大多數人都不願再往前走去,但我和阿卡夫中尉卻感覺被一股無法拒絕的使命感召喚著。儘管痛苦沒有減輕,但我們還是決定繼續前行。其他人則回到飛船上,通過無線電跟我們保持聯繫。
維森轉過身,大口地喘著氣,偌大的空間站似乎縮小成一個普通房間般大小,而維森自己也隨之變成了一隻幼小的昆蟲,正在掙扎著順著牆爬向安全地帶。
他急切地把自己那微小的重量抵在上面,想要把門推開。門沒有動。冷空氣順著門框流竄過來,寒意如刀鋒般尖銳。儘管如此,門卻依然一動不動。
金屬的撞擊聲在空間站里回蕩,一路穿過了眾多有拱頂的走廊和房間,保羅·維森站在原地聆聽,直到迴音徹底消散。負責維護的火箭已經返程去往基地,異站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就好。我想吃點早飯。」
「因為機器人不會體會到那種感覺,對吧?」
「我知道。」他含混不清地說道,雙眼依然死死地盯著天花板,「真是奇怪啊,簡姑姑。」
屬於他的牢房被污染了。隔離膜的裂開是致命的,另一頭屬於外星人的空氣能奪了他的性命。
然後……
「對。」簡姑姑悲傷地說。
「你並不能理解書中提到的那種痛苦的感覺,對吧?」
跟外太空一樣冰涼的液體順著管子的內壁滑下,在深色的桶底聚集成一汪耀眼的金色,似是活物一般。這金色液體可以讓人青春永駐。只要一滴,就能在未來20年凝住歲月的痕迹。它能讓你保有柔軟的血管、有力的肌肉、明亮的雙眼、烏黑的秀髮和清醒的頭腦。
他頭頂幾米厚的金屬隔層之上,便是外星人碩大而駭人的軀體。那盤桓的重量真實得幾乎可以觸碰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前。
我愛你,卻憎恨你的生命。
一號分區外緣的灰色環形走廊上不分晝夜地亮著燈。燈光冷淡而平靜,日復一日。在維森開始在這裏來回行走之前,那裡灰色的地板上就已經有了環狀的磨痕。這是這圈走廊存在的唯一意義——它就像是這牢籠里的一台跑步機,提醒著維森:「走。」於是維森便走。不可名狀的力量壓迫、扭曲著他的大腦,若是整日靜坐不動,恐怕是要瘋掉的。所以維森不分晝夜、日復一日地走著,每天晚上都讓自己累得無法動彈才上床睡覺。
一片空白。維森一陣陣地隱約感到走廊的牆往後移動,操縱台也在眼前急急掠過。各種凌亂的想法烏雲般籠罩而下,縈繞在他的腦海——那些外星人想要什麼?異站的守站人的歸宿到底是什麼?
「謝謝。」他對著空氣回答道,「啊,我該怎麼稱呼你呢?總不能一直叫你『阿爾法網路』吧。」
「簡姑姑,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聽我說,你現在要聽我說。」他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思緒,「兩個不同的物種相遇時,較強的一方必須用愛或恨來改變較弱的一方。你還記得嗎?當時你說你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我現在就告訴你是什麼意思。
「太空服!」他恨自己沒能早點想起來。要是他能有一點純凈的空氣可以呼吸,有一點點暖意可以活動自己的手指的話……但裝著太空服的柜子也死死地被卡住了。一定是天花板下墜變形導致的。
太陽系的數百億人中,唯有一個人能得到與這個外星人會面的殊榮,被派去承受這份體驗。據維森所知,人類跟外星人這兩個物種之間差異巨大,連見面都是極為痛苦的。不管怎樣,他自願應徵了這項工作,並對自己的承受能力頗有信心——況且,他將得到很可觀的報酬。
「我在,保羅。」那個聲音友善又暖人,像是護士一樣友善。那種當你不得不忍著痛被針扎的時候,站在你病床邊的護士。她的友善訓練有素,富有效率。
他在廚師機器人面前坐了幾分鐘,但沒有更多的食物端上來。簡姑姑顯然不認為他現在還吃得下別的了。或許她是對的。「他們的感覺比我們的更糟糕,」他暈暈乎乎地想,「這就是為什麼異站必須建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為什麼這裏沒有無線電信號,而且只能有一個人類待在這裏。他們無法忍受這一切,不然的話……」突然,一陣困意襲來,他無法思考,腦子裡只有一張軟得像是沒有底的床榻,上面鋪著無數層的絲絨,柔軟滑膩……他腿上的肌肉顫抖又抽搐,他費力地來到卧室,倒在床上。本來富有彈性的床墊在他身下似乎溶解了,他的骨骼正在融化。
「那是什麼呢?」
這感覺攜有危險的氣息,他蟄伏在上方暗處,身體冰涼又沉重。這感覺是維森童年時不斷重現的夢魘——那臃腫而醜惡的東西不停地往下掉,看不清又摸不著,每每要觸碰到他的臉。那感覺就像他那個夏天在達科他的小溪里拽出來的一條死去的小狗,它的毛髮潮濕,頭顱耷拉下來,身體是那麼冰冷……
「讓我看看地球。」他喘著氣說。
「保羅,」簡姑姑焦急地說,「你是不是覺得緊張?」
一段沉默,然後那個聲音說:「我不知道,保羅。」聽上去有些傷感。維森不知道這微妙的語氣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他臆想出來的。
「保羅,」沙啞而機械化的女聲響起。「保羅,」它又喊了一句,聲音里滿是失落、無助且不為人知的愛。
「一滴,又一滴。」維森歇斯底里地說道。錶盤上金色的指針幾乎肉眼不可見地上漲了一些。「每過二十年,我們都得來取這些東西。所以有人——比如我——就得來這兒生不如死地待上五個月。而他們也要派一個成員待在這兒,來滴這些東西。為什麼?簡姑姑?這都是為什麼?他們是死是活與它們何干?他們為什麼一直回來?作為回報,他們又想帶走些什麼呢?」
這次,簡姑姑的停頓更長了:「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100年前,這些怪物第一次在泰坦遇見皮吉恩的時候,他們就知道我們會重逢。他們那時正在外擴殖民地,我們也一樣。我們那時候還沒能實現星際旅行,但再過100年肯定是沒問題的。我們遲早會去到他們的地盤,但他們不能阻止我們,因為他們不會殺人。簡姑姑,他們天性不會殺人,他們比我們善良。你明白嗎?他們就像是傳教士,而我們就跟當年的澳洲土著一樣。他們不會對敵人大加殺戮——連這個想法都不會有。」
「我不是空間站自帶的系統。」簡姑姑一板一眼地答道,「我只輔助進行了三次接觸活動。」
「明白。」簡姑姑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