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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梵蒂岡的喜訊-(1971)-Good News from the Vatican

來自梵蒂岡的喜訊-(1971)-Good News from the Vatican

「前幾天我在《先驅論壇報》上讀到,」哈爾肖小姐說,「艾奧瓦州有兩百五十名機器人組成了代表團,就在得梅因機場里守著選舉新聞。他們已經包了機,一旦自己人當選,就立即起飛去梵蒂岡,請求做第一批朝拜聖父的信眾。」
「如果他當選,」穆勒拉比說,「首先,他打算立即與希臘東正教的首席程序員交換互惠插件。我聽說,他也會讓泛基督教主義對猶太教伸出橄欖枝,這些我們當然都樂見其成。」
他們會填上誰的名字呢?卡爾西奧弗?亞斯西烏嘉?會不會是某個來自馬德里或者海德堡,名不見經傳、形容枯槁的高級教士,之所以寫上他的名字,只不過是反機器人陣營在最後關頭的絕望之舉?抑或,他們會不會填上機器人的名字?教堂里,筆尖劃過紙面的聲音格外響亮。樞機主教們填完選票,將其首尾相粘地封好,對摺,對摺,再對摺,然後拿著選票走向聖壇,投進巨大的黃金聖餐杯。這麼一來,他們就又一次完成了隨著選情僵持不下,數日以來的每個早晨、每個下午他們都在重複做的事情。
這個體系散發著宜人的氣息。我喜歡它。我從中感受到了人們通常會從完美無瑕的藝術品中獲得的滿足感,比方說,就像特里斯坦和弦,或者博斯的《聖安東尼的誘惑》。我極度聚精會神地等待著結果。我對結果已經胸有成竹:我已經能夠感覺到不可抗拒的宗教衝動在體內蘇醒了。我也莫名感到了一股對有血有肉的教皇的緬懷之情。明天的報紙上,不會出現採訪聖父住在西西里的年邁母親的新聞,人們也不會採訪教皇住在舊金山的滿懷自豪的弟弟了。另外,這般宏大的選舉儀式,未來還會再度舉行嗎?即將即位的新教皇如此容易修復,將來我們還會需要重新選舉教皇嗎?
菲茨帕特里克對被打斷有些沮喪,但根本沒理會他,而是接著說:「我給大家舉個例子,就說說我昨天下午獲得的一些數據。我在Oggi報上讀到天主教使團的發言人說,過去的五年間,南斯拉夫的信徒從19381403人增長到了23501062人。可是政府去年進行的人口普查顯示,南斯拉夫的總人口才23575194人。這意思是說,只有74132人信仰其他宗教或者不信教了。我知道南斯拉夫有龐大的穆斯林人口,所以懷疑這份公開發表的數據有失準確,於是諮詢了聖彼得的電腦。結果他告訴我——」主教稍做停頓,掏出一份長長的列印文件,在大半個桌面上鋪開,「這是南斯拉夫信徒數量的最新統計數據,完成於一年半前,裏面的數字是14206198人。發言人給的數字誇大了9294864人。這很荒謬,而且他的話會被永久保留下來。這太可惡了。」
「那我就為那樣一個機器人擔任教皇而感到自豪。」穆勒拉比說,為她的糾正聳聳肩。他舉起酒杯,「敬新教皇!」
肯尼斯對她怒目而視。路易吉給所有人端來了新的一輪酒。我給了他一張九九藏書五千里拉的鈔票,穆勒拉比取掉了太陽鏡,朝流光溢彩的反光鏡面哈了口氣。他長了雙水汪汪的灰色小眼睛,有嚴重的斜視。他說:「去年在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召開的世界猶太人大會上,那位樞機主教正好是主講嘉賓,演講題目是《當代人類的機械神經學泛基督教主義》。」我當時在場。我可以告訴你,樞機主教閣下身材高挑、鶴立雞群、聲音悅耳、笑容文雅。他的言談舉止間由內到外散發出一股憂鬱的氣質,很是讓我聯想到咱們面前的這位主教朋友。他的舉手投足都很優雅,而且才思敏捷。
「接下來,還有……」穆勒拉比接著說,「御前天使。他們顯然一出世就行了割禮。他們當中有米迦勒、梅丹佐、沙利葉、尚達奉、烏列、薩拉卡、亞斯坦非斯、法奈爾、約何爾、撒格撒迦、耶菲法艾與阿卡特列。但我覺得自己最喜歡的一組還是慾望天使,猶太法典《創世拉比解經》中提到他們共有八十五位,當猶大打算經過……」
穆勒拉比在談論天使:「然後我們有座天使,希伯來語又叫作arelim或ophanim。座天使共有七十名,主要以堅定的品質著稱。他們當中有猶菲勒、奧菲涅、薩布基列、約爾伯、安比勒、提查嘉、巴拉勒、克拉米亞、帕斯查、波勒和拉姆。其中一些已經不在天堂,而是位居地獄的墮天使之列了。」
「敬新教皇!」菲茨帕特里克主教喊道。
在該不該選機器人當新教皇這個問題上,我們發生了分歧。菲茨帕特里克主教、穆勒拉比和我都表示贊成。哈爾肖小姐、肯尼斯和比弗莉則表示反對。我注意到,有意思的是,我們的兩名天主教神職人員,一位頗有年紀、一位相當年輕,都支持這個大大偏離了傳統的動作。然而我們當中的三個「新潮男女」反倒不贊成。
啊,白煙!結果揭幕的一刻來臨了!
(美國)羅伯特·西爾弗伯格 Robert Silverberg——著
「每個時代都有適合它的教皇。」今天的早餐桌上,菲茨帕特里克主教有點悶悶不樂地評論道,「當然了,適合我們時代的教皇是個機器人。在未來某個時候,人們心儀的教皇也可能是一條鯨魚、一輛汽車、一隻貓或者一座山。」菲茨帕特里克主教足足有兩米高,通常掛著一臉病懨懨的悲傷表情。因此,我們無法判斷他的發言究竟是在表達實實在在的失望,還是心平氣和的接受。許多年前,他曾是聖十字冠軍賽籃球隊的明星選手。他之所以來羅馬,是為了給義人聖馬塞勒斯的自傳做點研究。
聖彼得大教堂正面的中央陽台上,出現了一個人影,撒開了一片金色的布料,然後消失了。耀眼的光線照射在這塊織物上,令人目眩。它有些讓我聯想起月光冰冷地親吻著卡斯特拉馬雷的海岸,甚至是聖約翰島的加勒比海上反射出的刺眼的正午陽光。又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陽台上,他被包裹在貂皮白與硃砂紅之中。「樞機總執事。」菲茨帕特里克低語道。已經有人暈厥了。路易吉站在我旁邊,聽著一台小小的收音機播報最新的進展。肯尼斯說:「大局已定了。」穆勒拉比沖他噓了一聲,讓他安靜。哈爾肖小姐開始啜泣。比弗莉則輕聲背誦著《效忠誓詞》,不停地比畫著十字。對我而言,這是妙不可言的一刻。我想,有生以來,這是我經歷的真正最具有時代性的一瞬間了。read.99csw.com
《來自梵蒂岡的喜訊》榮獲了1971年的星雲獎。這篇嘲弄宗教權力機構的幽默故事中,羅伯特·西爾弗伯格展現了他常常被忽略的諷刺天賦。
我想象著遠處的梵蒂岡宮。今晨的陽光燦爛奪目,可齊聚一堂的樞機主教們被隔離在了塵世之外,無法享受它怡人的光彩。現在,他們已經都投過票了。三名通過抽籤被選為監票人的樞機主教已經站起身來。其中一人端起聖餐杯,搖了搖,好將選票混勻。然後他將它放在了聖壇前的桌子上,另一名監票人則取出選票,開始計數。他要確認選票數量與在場的樞機主教人數一致。這時,選票被轉移到了一尊有蓋的聖杯當中。這是一個高腳杯,通常是做彌撒時用來盛放聖餅的。第一名監票人取出一張選票,將其打開,閱讀上面的文字,然後遞給第二名監票人,他會再讀一遍,接著遞給第三名監票人,他則大聲念出這個名字。是亞斯西烏嘉?卡爾西奧弗?其他人?還是機器人
菲茨帕特里克悲傷地搖了搖頭:「你把話說得太難聽了,孩子。我們已經有整整三周沒有教皇了。我們應該有教皇,這是上帝的意志;教皇選舉秘密會議一直沒能從卡爾西奧弗樞機主教和亞斯西烏嘉樞機主教中做出決斷,從而阻礙了上帝的意志。所以,必要情況下,我們必鬚根據當下的現實做出一定的調整,以免上帝的意志繼續受到阻礙。教皇選舉會議里曠日持久的政治鬥爭已經成為一種罪孽了。卡爾西奧弗樞機主教在個人抱負方面做出的犧牲,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是出於謀取私利。」
「這想法簡直太恐怖了。」肯尼斯說。他是個花哨的年輕男人,長著一頭白髮,雙眼充血。比弗莉要麼是他老婆,要麼是他姐妹。她幾乎不說話。肯尼斯唐突無禮地畫了個十字,喃喃道:「以聖父、聖子與聖自動機之名。」哈爾肖小姐咯咯笑起來,但一見到我不滿的表情,便把笑聲噎了回去。

「《羅馬觀察報》,」我說,「這報紙說今早的會議會敲定一切。卡爾西奧弗樞機主教已經同意退出選舉,條件是明年的教會議會上重新分配電腦的實時使用時間時,要多分給他一些。」
「我不覺得。」主教說,「當然,一開始我們當中會有一些人感到震驚、沮喪、受傷、失落。但這都會過去的。新教皇與生俱來的優點,正如穆勒拉比剛剛提及的那些優點,會獲得大多數人的歡心。我同樣相信,全球各地具有科技思維的年輕人都會受到鼓舞,加入教會。不可抗拒的宗教衝動會在全世界範圍內蘇醒。」
路易吉從餐館裡頭匆匆跑了出來。肯尼斯揮手讓他回去了。「等一下,」肯尼斯說,「選舉還沒結束,你們怎麼這麼肯定?」
「可他底下是輪子,對吧?」肯尼斯鍥而不捨。
我們總是坐在距離聖彼得廣場好幾個街區的戶外餐館,觀望教皇選舉這出鬧劇的進展。對我們所有人而言,這是此次羅馬假日的一個意外收穫:前任教皇身體硬朗是眾所周知的,人們原本沒理由在這個夏天就選舉他的繼任者。
穆勒拉比說:「其實,我碰巧親眼見過他。」
「他長成什麼樣?」哈爾肖小姐問,「https://read.99csw.com有人知道嗎?」
「他們可真夠堅定的。」肯尼斯說。
敬雁飛——譯
「同時也會逼走很多有血有肉的人!」哈爾肖小姐尖聲說。
「毫無疑問,」菲茨帕特里克主教表示認同,「他若當選,會讓許許多多擁有人造背景的人士投入教會的懷抱。」
「你見過他?」比弗莉驚呼道。
「我相信教廷組織的慣例和標準做法都會有許多改進。」菲茨帕特里克主教表示,「比方說,我們可以期待一下更好的信息採集技術,因為梵蒂岡的電腦將在教廷中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我給大家舉個例子……」
「他們全都一個樣。」肯尼斯說,「你只要見過一個,就等於見過全部了。都是些閃閃發亮的盒子。有輪子,有眼睛。聲音都是從肚子里冒出來的,就像機器在打嗝一樣。裡頭不過是些齒輪和零件。」肯尼斯輕輕地聳了聳肩,「對我來說,這有點兒太難接受了。要不咱們再喝一輪吧?」
羅伯特·西爾弗伯格(1935—— )是一名富有影響力的美國科幻奇幻小說作家、編輯。就讀哥倫比亞大學期間,他開始探索科幻。在六十年漫長而傑出的職業生涯中,他曾多次榮獲星雲獎、雨果獎。1956年,他首次獲得了雨果獎最佳新人獎。除了寫作,他還編輯了數量驚人的作品,獨立與合作編輯的作品超過七十部。即便西爾弗伯格不從事寫作,光是編輯這些合集也是值得稱道的重大成就。西爾弗伯格常常支持新人作家與非傳統作家。他於1999年入選科幻與奇幻名人堂,於2004年獲得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大師獎。據西爾弗伯格本人估計,在20世紀50年代後期,他每年要寫作上百萬字,多數是為各類雜誌與雙A出版社(Ace Doubles)執筆,直到他因為所謂的市場不景氣而短暫休筆。但在60年代中期,他回歸科幻文壇,帶來了包括《向下去地球》(Downward to the Earth)、《內部世界》(The World Inside)、《將死之心》(Dying Inside)等作品,在外界看來,這些比他寫於50年代的作品更加優秀、成熟。70年代晚期,由於甲狀腺出了問題以及家中發生火災,西爾弗伯格再度休筆。80年代,他則攜大受歡迎的「馬吉坡爾星球」系列(Majipoor series)回歸,該系列的第一部,即《瓦倫丁君王的城堡》(Lord Valentine's Castle)。科幻這一類型文學經歷了新浪潮運動、女性主義、賽博朋克、人文主義等流派的興起,而西爾弗伯格是為數不多的始終適應了這些變化的作家。

對於這天早晨,所有人期盼已久,因為機器人樞機主教終於要當選教皇了。這個結果已經是板上釘釘。在該選米蘭的樞機主教亞斯西烏嘉,還是熱那亞的樞機主教卡爾西奧弗這個問題上,教皇選舉秘密會議已經僵持數天了。有消息說,他們正在商議折中的方案。現在,各方都一致同意選舉機器人。今天早上,我在《羅馬觀察報》上讀到,梵蒂岡的計算機本尊參与了商議,之前是他一直在強烈地敦促賦予機器人候選者身份。我想,看到機器對彼此的忠誠,我們沒什麼好意外的。我們也不必為這事苦惱。我們絕對不能為此苦惱。九九藏書
他的聲音淹沒在了歡呼聲中。我轉向路易吉:「誰?叫什麼?」
揚聲器中,樞機總執事喊道:「我滿心歡喜地向你們宣布,我們有教皇了。」
是的,就是他。教皇西斯都七世,從現在起,我們必須這樣稱呼他了。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影穿著金銀相間的教皇袍,向人山人海伸長了雙臂。沒錯!陽光在他的臉頰上閃爍,他那高高的額頭上,打磨得鋥亮的鋼鐵反射著光芒。路易吉已經雙膝跪地。我也在他身邊跪下了。哈爾肖小姐、比弗莉、肯尼斯,甚至包括穆勒拉比,全都跪了下來,因為毫無疑問,這是奇迹般的盛事。教皇走上了陽台。此刻,他將按照傳統向全城、全世界發出羅馬教皇的賜福。「我們得幫助……」他莊重地宣布。他啟動了雙臂之下的懸浮噴氣機,即使在如此遙遠的距離之外,我也能看見兩道細煙從那裡噴出。又是白煙。他開始升空。「是在乎倚靠造天地之耶和華的名。」他說,「願全能的上帝,聖父、聖子、聖靈,保佑你們。」他的聲音威嚴地朝我們翻滾而來。他的影子覆蓋了整個廣場。他越升越高,直到消失在了視野之外。肯尼斯輕拍路易吉,「再來一輪酒。」他說著,將一張面額超大的鈔票塞進了餐館老闆胖乎乎的手掌中。菲茨帕特里克主教在哭泣。穆勒拉比擁抱了哈爾肖小姐。我想,新教皇已經給他的任期開了個吉利的好頭。
肯尼斯繼續抨擊著可憐的卡爾西奧弗樞機主教退出選舉的動機。比弗莉時不時地為他的粗野攻擊喝喝彩。哈爾肖小姐則宣布了好幾次,倘若教會要選台機器當領導,她就不願意繼續當他的教徒了。我覺得這場爭論十分令人不快,於是把椅子從桌前轉開,以便更好地觀賞梵蒂岡的風景。此時此刻,樞機主教們正在西斯廷教堂里議事。我多希望自己也在場啊!在那間昏暗華麗的房間里,他們正制定著多麼輝煌而神秘的決策啊!每一位教會親王此刻都坐在各自的小型王座上,頭頂是紫色的華蓋。每個王座前的桌子上,都有從下到上越來越尖細的油脂蠟燭在閃爍著微光。司儀們肅穆地穿過巨大的廳室,手持銀盆,裏面端放著空白的選票。銀盆被放在了聖壇前的桌上。樞機主教們一個接一個地走到桌前,取走選票,回到自己的桌后。然後,他們抬起鵝毛筆,開始書寫。
「就和他的同類一個樣。」肯尼斯說,「一個閃閃發亮的金屬盒子,下頭是輪子,上頭是眼睛。」
「你又沒見過他,」菲茨帕特里克主教打岔,「我覺得你這麼猜測不太合適……」
此時他們已經計完票了。聖彼得廣場上已經聚起了人山人海。陽光照得許多鋼皮腦殼閃閃發亮,沒有上千個也有數百個。對於羅馬的機器人群體而言,今天一定是美妙的一天。可廣場上彙集的大多還是血肉之軀:穿黑衣的老婦,憔悴的年輕扒手,帶著小狗的男孩,賣香腸的圓胖攤販,以及一群由詩人、哲學家、將軍、議員、遊客和漁民構成的大雜燴。計票結果如何呢?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如果沒有候選人得到多數票,他們就會將選票與濕秸稈混合在一起,倒進教堂的火爐,這樣煙囪就會冒出翻湧的黑煙。但是,如果他們選出了教皇,就會用乾燥的https://read.99csw.com秸稈,如此一來煙就會是白色的。
「我  樞機主教,選舉  樞機主教閣下為最高祭司、最可敬的領主。」
每天早晨,我們都從酒店打計程車過來,在「專屬」的桌子前按各自的固定位置坐下。從我們坐的地方,剛好能清晰地看見梵蒂岡的煙囪,顯示選舉結果的煙霧會從那裡升起:若是冒出黑煙,就代表沒能選出教皇;若是白煙,則意味著秘密會議有了成果。路易吉,這家餐館的老闆兼領班自動給我們端上了各自喜歡的酒水:菲茨帕特里克主教的菲奈特·布蘭卡,穆勒拉比的金巴利蘇打雞尾酒,哈爾肖小姐的土耳其咖啡,肯尼斯和比弗莉的檸檬果汁,以及我的加冰潘諾酒。我們一般輪流買單,除了肯尼斯,自從我們開始天天圍觀選舉以來,他連一次錢都沒出過。昨天哈爾肖小姐付賬時,她掏空了錢包,發現還是少三百五十里拉;除了一百美元面值的旅行支票,她就沒別的錢了。我們都故意看著肯尼斯,可他只是從容不迫地啜著他的檸檬果汁。緊張的氛圍持續了片刻,然後穆勒拉比掏出一枚五百里拉的硬幣,頗為氣憤地將沉沉的銀幣拍在了桌面上。穆勒拉比素以暴脾氣與真性情聞名。他今年二十八歲,照慣例穿著時髦的格子呢神職人員長袍,戴著銀邊太陽鏡,常常炫耀自己從未給教區會眾——他的教區位於美國馬里蘭州的威科米科縣——做過猶太受戒禮。他認為猶太成人儀式粗俗、過時,所以向來都把教區的儀式外包給一個專門收費舉辦這類活動的特許經營組織,其組員都是流動的神職人員。穆勒拉比是天使學的權威。
「他不是人。」哈爾肖小姐插嘴道。不論什麼時候和穆勒拉比搭話,她的語氣中都帶著一絲輕佻。「是個機器人。」她說,「不是人,記得嗎?」
歡呼聲隨之響起,且當樞機總執事向全世界宣告,剛剛當選的羅馬教宗正是那名樞機主教時——他高貴而卓越,憂鬱而嚴肅,他入主羅馬教廷是我們渴盼已久的結果——歡呼聲越發沸騰了。「他為自己命名為——」樞機總執事說。
「你能想象兩百五十個機器人咣咣噹噹地走進聖彼得廣場嗎?」哈爾肖小姐質問。
「是履帶。」拉比回答,用殺氣騰騰的暴躁目光看了肯尼斯一眼,然後重新戴上了太陽鏡,「是履帶,就像坦克的那種。但從精神的層面來講,我不認為履帶遜雙腳一籌。或者,像你提到的,遜輪子一籌。假如我是天主教徒,有那樣一個人來擔任教皇,我會備感自豪的。」
我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站在革新人士的一邊。我已經步入成熟的年紀,行事相當穩重;也沒怎麼關心過羅馬教廷的事務。我不熟悉天主教的教義,對教廷內部近期的思想潮流也一無所知。然而,自打教皇選舉會議開啟,我就一直希望他們能選中那個機器人。為什麼?我也想知道。是因為一尊金屬造物坐在聖彼得大教堂的皇座上,這個畫面刺|激了我的想象力,滿足了我對不諧調美的偏好嗎?或者,更多的是出於我精神上的懦弱?我是不是偷偷地覺得,這麼做就能夠收買機器人群體?我是不是私心希望,讓他當教皇,也許他們暫時就不會想要別的東西了?不。我不能相信自己竟是如此不堪。我之所以支持機器人當選,很可能是因為我這人對他人的需求格外敏感。
「換句話說,他被賄賂了。」肯尼斯說。
「西斯都七世。」路易吉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