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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之時-(1972)-When It Changed

改變之時-(1972)-When It Changed

「懷樂維,」我說,「還記得嗎?你們有記錄嗎?懷樂維曾發生過一場瘟疫。」

「我是妻子。」凱蒂說,「我們結婚了。」乾巴巴的笑聲再次響起。
「懷樂維很幸運,」我說,「我們有龐大的初始基因池,被選進基因池的都是精英人士,我們擁有高端的技術,剩下的成年人中,每個人都是兩到三個領域的專家。這裏土壤肥沃、氣候宜人,總人口近三千萬。我們的工業呈滾雪球式的發展——你能理解嗎?——再給我們七十年時間,我們會擁有不止一個大城市、很多工業中心、全職的職業——無線電報員、機械師,七十年後,每個人不再需要在農場度過三分之一的人生。」我接著試圖解釋,在年輕的時候,我們很難從事全職的藝術職業,只有少數老人,在獲得自由之後才能做到,像我跟凱蒂一樣。我接著說到政府,說到我們有兩院,分別由職業和地域劃分;我還提到,分區核心小組處理的議題過於宏大,不適用於底下的城鎮。懷樂維尚未人滿為患,不過只要給我們時間,人口的控制可能會成為政治問題。現在,我們處於較為敏感的歷史時期:我們需要時間。沒有必要犧牲生活質量,來滿足工業化的瘋狂膨脹。我們有自己的步調,給我們點時間。
「瘟疫?」他說,「那真是不幸。」
「這裡是懷樂維。」我說。
我繼續進行著翻譯,並密切注意著房間里其他人的表情:莉迪亞(和平時一樣)一臉尷尬,斯派特陰險地眯縫起眼睛,凱蒂則是臉色蒼白。
「你是……」男人說,將目光從我身上轉向她。
廊下站著一個男人,另一個高個男人。我盯了他幾分鐘——我能悄無聲息地移動,而不被別人發現。所以當我刻意暴露自己之後,他立刻停止對脖子上的機器說話。然後,他用流利的俄語平靜地說:「你知道地球上已經重建性別平等的社會了嗎?」
《改變之時》首次收錄于哈蘭·埃里森主編的短篇小說集《危險影像重臨》(Again, Dangerous Visions, 1972),並獲得了星雲獎。埃里森表示,這個故事「指出了不同性別間的能力和態度的顯著區別,同時抹去了我們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這是一篇最好的、最有力的女性解放小說,同時,通篇卻對這一主題隻字未提」。
「百合子,」我說,「你覺得自己會愛上一個男人嗎?」她大聲嘲笑道:「男人?你是說那種三米高的大蛤蟆吧!」我那機智幽默的孩子說。
我看著斯派特,斯派特則看向莉迪亞,莉迪亞又看向阿馬利婭:當地城鎮會議的負責人,而阿馬利婭看著某個我不認識的人。我的喉嚨一陣疼痛。我覺得本地啤酒太烈了,不懂為什麼農民們都咕咚咕咚地往胃裡灌,好像她們胃裡有銥塗層一樣,但我還是從阿馬利婭(停車處那輛自行車好像就是她的)那裡拿了一杯,將它一飲而盡。這花了好一會兒。「好了。」我說,笑了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一樣),並認真思索著,這些地球男人跟地球女人的思維方式是否相同。不過要真是這樣,這個物種估計早就滅絕了。我們的無線電通信網能接收到星球周圍的新聞,還有另一個俄國接線員正在從瓦爾納飛來的路上;男人傳閱著他妻子的照片,她看上去像個神秘的女祭師,我決定視而不見。他還向百合子提問,我只好不顧她的強烈抗議,把她塞進了後面的房間,再從前廊出來。我不在的那段時間,莉迪亞正試圖解釋「孤雌生殖」(這詞很簡單,每個人都能正確發音)跟我們的做法——「卵細胞結合」的區別。這就是為什麼凱蒂的孩子看上去會像我。莉迪亞解釋了「安斯基過程」,然後介紹了一下凱蒂·安斯基——我們的博學天才,也是凱瑟琳的曾曾曾(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代了)祖母。https://read.99csw.com
「那是誰?」
「你們其他人呢?」那個偏執狂再次發問。
「這可真是場巨大的悲劇。」
凱蒂什麼都沒說。
「你才是真正的頭目,」我說,「對嗎?另一個只是個幌子。」終於理清了眼前的這一切,我鬆了一口氣。他愉快地點點頭。
(美國)喬安娜·拉斯 Joanna Russ——著
不過,我的妻子有一點很有意思:她不願意帶槍。她曾隻身去48度緯線以上的森林徒步,不攜帶任何武器,一去就是好幾天。這著實嚇到我了。
「是啊,」他說,再次調整呼吸,臉上仍舊掛著詭異的笑容,那是一種大人哄小孩式的笑容,告訴我們,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裡,並終將迎來鼓勵與喜悅,「一場巨大的悲劇,幸好已經結束了。」他再次用最奇怪的方式環顧所有人,好像我們是殘疾人一樣。
許子穎——譯
他們體格比我們大,肩膀也更加寬闊。我凈身高有180厘米,已經算是相當高了,可其中兩個人比我還要高。顯然,他們和我們是同一物種,又有一種不可名狀的陌生感,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些外星人的寬闊身形,但不敢去觸摸他們,雖然其中一個(聽著像是)講俄語的人想握手——我想這大概是以前的某種習俗吧。我只能說,他們像是長著人臉的猿猴。他試圖表示出友好,我卻打了個寒戰,幾乎要退到廚房的最後面去。然後我抱歉地笑了笑——試圖樹立一個好榜樣(為了星際友好,我想),最終,我們還是「握了手」,重重地握了手。他們和馱馬一樣沉,發出模糊而低沉的聲音。百合子悄悄地躲在大人中間,張著嘴,吃驚地盯著這些人看。
「人!」百合子猛地躍過車門,喊了起來,「他們回來了!真正的地球人!」
男人仍舊一臉不解。
「合理的經濟分工,」他說,「一方工作,一方照顧孩子。如果你們的後代也能順應這一模式,對於隨機遺傳來說,也是個不錯的安排。但是想想看,凱瑟琳·米凱拉森,你們的女兒呢?你們能為她提供更好的保障嗎?我相信,你們都沒有成為機械工的天分,對嗎?我想你是主廚或者警察。你們心知肚明,你們這兒的物種是不完整的,只能算一半。男人必須回到懷樂維。」
「你們有數不清的細胞,」我說,「自己繁殖去。」
作為一個經歷過三次決鬥的人,我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正在變老,我對妻子說。
凱蒂是對的,我們早該在他們著陸的地方就燒死他們。男人要來懷樂維了。如果一方有強大的武裝,另一方几乎是手無寸鐵,那麼文化碰撞的結果不難預見。男人也許遲早都會來的。我願意去相信,也許幾百年後,我的曾孫女們可以抵禦外敵,但那可能性不大;我這輩子都會記得我第一次見到的這四個男人,他們的肌肉像公牛一樣發達,讓我——哪怕只是一瞬間——感到自己的渺小。這不過是暫時的神經症性反應,凱蒂說。我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https://read.99csw.com所有事情:記得車內的百合子是如何興奮,記得回到家時凱蒂撕心裂肺的哭泣聲,記得我們做|愛,她和平時一樣表現得蠻橫,卻讓人感到寬慰。我記得在凱蒂睡著后,我裸著一條手臂,在走廊射進來的光亮下來回踱步。她前臂的肌肉像是金屬棒,和她拿來驅動和測試機器的金屬一樣。有時我會夢見凱蒂的手臂。我記得我剛進入嬰兒室那會兒,我抱起妻子的孩子,把她放在腿上,傳來的溫度那麼強烈,令我感到驚詫。我打了個盹,然後回到廚房,看到百合子給自己準備了消夜。女兒吃起東西像一隻大丹狗一樣。
我怔住了,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哪怕只是一會兒。
「我想,凱瑟琳·米凱拉森,」那人溫和地說,「如果男人回來了,這裏的所有人當中,你會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經過凱蒂的來複槍,走到遮陽門附近的燈光下。我想他注意到了我的傷疤,只有光線從側面照過來的時候,人們才能看見那道疤痕——一條從太陽穴延伸到下巴的細線。大多數人甚至都不知道這件事。
「人類這個物種本就是反自然的。」凱蒂說。她把我的步槍夾在左臂下。她的頭頂如綢緞般柔滑,還不到我的鎖骨,但她像鋼鐵一樣堅強。他晃了晃身子,仍舊帶著那種詭異而恭敬的微笑(和先前他的同伴一樣)。凱蒂利索地讓槍沿著體側滑下來,抓住握把,就好像之前總這麼做似的。
但是男人終將登陸懷樂維。後來,我常常徹夜難眠,擔憂著即將抵達這座星球的男人們,擔心我的兩個女兒和貝塔·凱塔琳森,擔心凱蒂和我,還有我的人生將發生的變化。我們祖先的日記是一部血淚史,所以我本該慶幸當下的生活,但我無法將六個世紀的歷史拋在腦後,即使是短短三十四年(我最近發現我才三十四歲)也不能。有時候,想到那四個男人面對我們這些穿著牛仔背帶褲和款式簡單的襯衫的鄉下人,一整晚都在閃爍其詞,卻從未問出那個問題:你們當中誰扮演男性的角色?我真忍不住笑話他們。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我們非得有他們一樣的「男性」才行!至於他說的地球上實現了性別平等,我對此持懷疑態度。我不願想自己遭到了嘲笑,凱蒂覺得自己弱小,百合子認為自己無足輕重,甚至傻乎乎的,不願想我的其他孩子失掉完整的人性或成為完全的陌生人。我怕自己的成就會失掉其原本的樣子,最後淪落成人類中不怎麼有趣的獵奇對象,成了書背後常見的故意吸引人眼球的字句,成了並非因為本身令人驚艷、著迷或實用,而是稀奇、罕見才招人大笑的玩意兒。
拉斯的非虛構作品同她的虛構作品一樣發人深省、精巧而銳利,其科幻小說批評榮獲1988年的朝聖者獎。其散文集包括:《如何抑制女性寫作》(How to Suppress Women's Writing, 1983)、《女性主義散文:魔法的媽媽、顫抖的姐妹、清教徒和性變態者》(Magic Mommas, Trembling Sisters, Puritans and Perverts: Feminist Essays, 1985)。評論家約翰·克魯特表示:「和塞繆爾·R.德拉尼一樣,她是個睿智的知識分子,所以她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基於豐厚的實踐基礎,無論是虛構作品還是非虛構作品。儘管如此,或者說正因為如此,她才如此有說服力。她的故事中常出現一些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她卻把它們九九藏書包裝成一個純粹的故事,一個供人賞玩的玩笑。」總的來說,和小詹姆斯·提普奇一樣,她的作品改變了當時科幻小說的基調,重新強調了小說中最為重要的部分。
「適應什麼?」我說。他看上去有些尷尬,而且無比愚蠢:「在我的家鄉,女人們不會穿得這麼樸素。」
有時,在夜晚,我會想起這顆星球最初的名字。後來我們的第一代祖先將它改成了懷樂維,因為在男人們死後,充滿好奇心的女人們覺得真名總會勾起她們傷心的往事。我覺得這事十分有趣,但也很糟糕,因為一切都反了過來。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終結的那一天。
在他們的飛船著陸點附近,農舍的廚房裡,我們見到了他們;窗子敞開,夜風柔和。在停車的地方,我們看到了很多種交通工具——蒸汽拖拉機、貨車、內燃牽引車,甚至還有自行車。莉迪亞是分區生物學家,她一反北方人沉默寡言的常態,上前採集了血樣和尿樣,現在正坐在廚房角落搖著頭,對結果驚訝不已;她甚至迫使自己(非常努力,但十分害羞,面紅耳赤,看著甚至有些痛苦地)去翻閱舊的語言手冊,試圖和他們交流。我是個語言達人,在夢裡也能說以前的語言,但她似乎不打算向我求助。不過這也正常,莉迪亞和我們合不來;我們是南方人,太聒噪了。廚房裡有二十個人,都是來自北大陸的精英。菲利斯·斯派特似乎是乘滑翔機過來的。百合子是這兒唯一的孩子。
外屋裡的一台莫爾斯碼電報機正發出微弱的聲音。操作人員在線上調著情,說著笑話。
「我沒什麼好遺憾的,」凱蒂說,「除了不能永生。」
和卡羅爾·艾姆什維勒一樣,拉斯在很多文學平台發表過不同體裁的小說,例如《曼哈頓評論》(Manhattan Review)和達蒙·奈特的系列選集《軌道》(Orbit)。她從1959年開始發表科幻小說,處|女作《不腐爛的習俗》(Nor Custom Stale)發表于《奇幻與科幻雜誌》(The Magazine of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1967年到1980年,她為該期刊貢獻了大量有影響力的文學評論。《雌性男人》(The Female Man, 1975)是一部引人注目的女性主義科幻小說,也是其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作,受到了高度評價,至今仍給很多讀者和作家以震撼和啟發。她的短篇集長期處於絕版狀態,其中包括《桑給巴爾之貓》(The Zanzibar Cat, 1983)、《(多餘的)普通人》[(Extra)Ordinary People, 1985]和《月亮的隱藏面》(The Hidden Side of the Moon, 1987)。她的短篇作品在質量上可與安吉拉·卡特和雪莉·傑克遜等標誌性作家的作品相媲美,其完整的作品集也亟須出版。
「我女兒,」我說道,並(用一種精神錯亂的時候才會有的失去理智的禮貌)補充道,「我女兒,百合子·珍妮特森。我們這兒隨父姓。按你們的說法是隨母姓。」
「你們其他人呢?」他主動聊起來。
喬安娜·拉斯(1937——2011)是一名極具影響力的美國作家與學者,其作品曾多次獲獎。她于紐約市布朗克斯區長大,並在高中時入選了美國西屋科學天才獎(Westinghousread•99csw•come's Science Talent Search)的十強。拉斯于康奈爾大學獲得英文學士學位,在那兒教授創意寫作課程,並於耶魯大學獲藝術碩士學位。2013年,她入選科幻奇幻名人堂。
偏過他的頭去,用糟糕的俄語說道(某些詞語已經在我們的語言里消失了六個世紀):
「像你一樣,」我說,「穿得跟個新娘似的?」這些男人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銀色。我從未見過如此花哨的服飾。他試圖回應,顯然以為我在誇獎他,並越發沾沾自喜,再次大聲嘲笑我一番。他的神情帶著一種詭異的興奮——似乎我們是幼稚而可愛的孩子,似乎他們在幫我們一個大忙似的——他猛吸一口氣,說道:「不過沒事兒了,我們來了。」
我和凱蒂有三個孩子:一個是她的,兩個是我的。年紀最大的是我的——百合子,她躺在後座睡著了,和很多剛發育的十二歲女孩子一樣,或許正做著關於愛和戰爭的夢:逃向大海,去北方狩獵,夢到那些奇怪而美好的地方,那裡住著奇怪而美好的人們。一切這個年紀的孩子特有的美妙的胡思亂想。也許過不了多久,她會和其他人一樣,突然消失數周,然後灰頭土臉地回來,滿臉驕傲地炫耀她狩獵的第一隻美洲獅,射殺的第一頭熊,身後還拖著些惡獸的屍體。如果真是這樣,我將永遠不會原諒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百合子說,凱蒂開的車讓她想睡覺。
奪走我的生命可以,但不要剝奪我生命的意義。
凱蒂開起車來總像個瘋子,轉彎時,我們的時速絕對超過了一百二十千米。當然,她的技術很好,非常好,我曾目睹她在一天之內把一整輛車拆開,再重新組裝回去。我的出生地懷樂維到處是慢騰騰的農用機械,所以即便她掛到五擋,飆到這種要命的速度,我也不願意去管。就算是在深夜的彎道上,或是在只有我們這種地方才有的路況糟糕的鄉間公路上,凱蒂的車速也不曾嚇到我。
我發現這種痛苦和擔憂無法言喻。你大概會說,一個三次贏得決鬥並殺掉了對手的女人,居然會陷入恐慌,這很荒謬。但是即將到來的對手如此強大,我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迎擊;用浮士德的話來說:停一停吧,你是如此美好!(請保持原樣,不要改變。)
「這條疤是怎麼回事?」他說。我不由得咧嘴笑了,回答道:「上次決鬥留下的。」然後我們站在原地,像兩個脊毛倒豎的對峙的野獸(這有點荒唐,但當時確實如此)。過了幾秒鐘,他轉身走進屋裡,關上了紗門。凱蒂尖聲說:「你這個傻瓜,我們被侮辱了,你沒聽出來嗎?」說著端起來複槍,想隔著紗門朝他開槍,但她還沒瞄準,我就阻止了她;最後,她的子彈射偏了,把門廊的地板射出一個洞來。凱蒂在發抖,不停地低聲念叨:「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敢碰槍,我知道我遲早會殺人的。」第一個男人——第一個和我交談的男人,他還在屋內喋喋不休地談論著這項偉大的殖民運動,將如何重新找回地球失去的一切。而我們也會獲得好處:貿易、思想交流、教育。他同樣提到,地球上已經重新建立起性別平等。
他似乎很受觸動。
他有了一點兒興趣。我將頭轉向房間的後方,瞥了一眼當地的專業議會代表;每個早上,我們都會在這裏召開鎮民大會,所有的地區核心小組成員都會到場。
然後我看到了他們四個。
「你才三十四歲。」她說。一針見血,話題迅速歸於沉寂。她打開車內燈,儀錶板顯示還能跑三千米,路況卻越來越糟糕。偏九-九-藏-書偏是在這麼個鄉下。車兩旁的樹發出人工的綠光,接連闖入我們車前燈的範圍內。從我用螺栓固定在車門上的儲物板上,我拿起來複槍,放到我的膝蓋上。身後的百合子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她和我一樣高,長著和凱蒂一樣的眼睛和臉。汽車發動機陷入了一片死寂,連後座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凱蒂說。消息傳來的時候,百合子正一個人待在車裡,熱情地破譯莫爾斯電碼(在內燃機附近裝高頻無線電收發機確實不明智,但懷樂維現在主要還是使用蒸汽機)。我這個瘦小卻愛顯擺的女兒跑出車,用吃奶的勁兒大喊起來,所以我們不得不帶上她。殖民地成立以來,直到殖民地被廢除,我們一直都在做心理準備,但這次不一樣。這次太糟糕了。

「我同意,」男人說,「這我早就知道,人類本就是反自然的。我牙齒里嵌著金屬,這裏也有金屬針。」他碰了碰肩膀。「海豹是後宮動物,」他又說道,「男人也是;類人猿是濫交動物,男人也是;鴿子是一夫一妻制,男人也是;還有獨身主義的男人,喜歡男人的男人,肯定也會有喜歡同性的奶牛。但是懷樂維,它缺少了點什麼。」他發出輕微的乾巴巴的笑聲。他定是有些神經質,才會這樣笑。

「你們的適應能力真是驚人。」他說。
他笑了笑:「我們並不想那麼做。」在他身後,我看到凱蒂走到遮陽門前的熒光燈下。他繼續說著,還是一副謙卑有禮的樣子。我想,他應該不是在嘲笑我,這種有錢和有勢力的人總是很自信,他大概從沒見過二等人和鄉下人。這很諷刺,就在前天,我還是二等人和鄉下人最精準的代言人。
我意識到,他指的並不是「人們」,而是特指男人,一個懷樂維上消失了六個世紀的詞語。
「我在跟你說話,珍妮特。」他說,「我猜,你大概是這裏最受歡迎、最有影響力的人。你跟我一樣清楚,孤雌生殖文化有很多固有缺陷,如果我們有法子是不會想著利用你們的。對不起,我不該用『利用』這個詞。但是,你大概也清楚,你們的社會是不正常的、反自然的。」
「他們死了,」我說,「我們已經有三十代沒有男人了。」

「是的,」我說,「很不幸。一代人中,一半都丟了性命。」
「作為人類,我們的處境的確不太樂觀,」他說,「我們的基因在過去幾個世紀里遭到了太多的破壞:輻射、毒害。所以我們需要懷樂維的基因,珍妮特。」看得出他是想努力表示親近,因為陌生人是不會對另一個陌生人直呼其名的。
他吃了一驚,並努力平復著情緒。他似乎想從椅子里站起來,將手放在胸前,整個人散發著詭異的敬畏和略帶遺憾的關心;然後,他鄭重而嚴肅地說:
本篇延續了《雌性男人》中的設定,故事中的「懷樂維」是一個女性主義烏托邦的世界,而《改變之時》講述的是一艘滿載男人的星際飛船抵達這個烏托邦之後的故事。
他不禁放聲大笑起來。百合子大聲喊:「我還以為他們會長得好看呢!」似乎對他們的樣子十分失望。菲利斯·海爾格森·斯派特——這個我遲早會殺掉的人——從房間另一頭投來一個冰冷、平靜而惡毒的表情,彷彿在說:說話小心些。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你知道,我人微言輕,但是如果總統女士繼續視這種星際間諜活動為無傷大雅的玩笑,我、她和她的下屬都將陷入大麻煩,就像祖先的書里記載的那樣,戰爭和戰爭的謠言將捲土重來。我將百合子的話翻譯成這人的該死的俄語,明白意思后,這個人再次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