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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小鳥-(1980)-Two Small Birds

兩隻小鳥-(1980)-Two Small Birds

外面是沉沉的夜。十萬年來我一直那麼熟悉。星光有一點沒一點地漫射。
我並沒有想出結果,因為,後來我有了新的目標……
我將回溯到五萬年前的那個時空點,不舍晝夜地撥動拯救奧茲瑪的機關。
他把雜誌取下。在那些關鍵字句和段落下,我畫上了紅線。
「我擔心您受罰不起呢。你為什麼要畫這些?」
「從哪兒說起啊?」
但它片刻后便隱去了。
「您說什麼?」我的腿打起抖來。
我坐在圖書館的閱覽室中,心不在焉地翻看這本鳥類學雜誌。幾乎沒有什麼讀者,除了兩個女人。她們分坐在兩端,與我形成三角。
這時我發現,我的爪中還攥著那本地球人的圖書館里陳列的雜誌。
「可是,也與《時空管制法》有關嗎?」
我決定提早終止跟奧茲瑪共享思想交流的愉悅。我決定暫時忘卻天幕上那恐怖和危險的意象。我把我的場與宇宙場相連。它們再溝通奧茲瑪的精神世界——不是通過雜誌。這時形成了合力,它一節節地破壞著困阻奧茲瑪的囚壁。
我把它拋掉。它很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讓它追隨圖書管理員去吧。
我趁他走到文藝類的後面,把手中的雜誌打開。第一篇的題目叫《論鳥在生態系統中的位置》。我吃驚地沒有在字裡行間找到我熟悉的密碼。奧茲瑪沒能送來信息。
在這個宇宙中,我的資歷已經太老了。
「奧茲瑪,我已工作了十萬年。也許你還要等上兩千年。你知道還有幾條弦的位置我無法確定。只有它們的重組才能讓你進入自由時空。」
「奧茲瑪,你好嗎?是我啊。」
然而,今夜卻沒有取得什麼進展。
翻開來的宇宙,在我身後扇動頁面。我的翅膀被磁場鼓盪,漸漸成了張開的風帆。
新誕生的星系中,又產生了新一代追捕者,以及其他奇奇怪怪的相應事物。我對此已不關心。
昨夜對奧茲瑪的許諾浮現在心中。然而,那兩隻鳥的身影,卻揮之不去。
最後,連新誕生的一切又都消失了。熱寂就要到來。
新的一期雜誌的封面是一https://read.99csw.com隻北美禿鷲。它威武的姿態,像是宇宙的霸主。

圖書管理員擋在我面前。
每一個字詞和標點符號,都與星雲、引力、微量元素對應。段落則構成了數學和物理法則。

我站住:「什麼事?」
它猶如深沉的雷電,我被擊中。我喃喃說:「奧茲瑪,已經五萬年了,我一直待你不錯。我不會放棄。等著我,我還會回來。」
對於這些人,反抗是沒有用的。
韓松的很多作品都藉著充滿詩意的風格來平衡其悲觀或者掩飾不住的消極論調。他喜歡含糊其詞,甚至在敘述宏偉計劃時也是如此,比如,在《紅色海洋》(Red Sea,2004)里,有一項計劃是要將基因工程人運送到海底,避開陸地上的生態災難。他的《噶贊寺的轉經筒》(《科幻世界》,2002)英譯本The Wheel Of Samasara收錄于《世界科幻巔峰之作》(The Apex Book Of World SF),幽默地突出了該故事的靈感源於阿瑟·克拉克的《神的九十億個名字》(The Nine Billion Names of God),故事啟示錄式的結尾也體現了這種致敬。
他的這種風格在其他的作品當中也有體現,比如《乘客與創造者》(《科幻世界》,2006;英譯名The Passenger and the Creator,《譯叢》,2012),這是一部超現實小說,在故事中,所有的中國人都被迫生活在一架飄浮在半空中的巨型噴氣式飛機上;《火星照耀美國:2066年之西行漫記》(Mars Shines on America:An Account of a Westward Journey in the Year 2066九_九_藏_書,首次出版於2001年,修訂版出版於2012年)聚焦21世紀中葉分裂衰落的美國,描寫了一次對紐約世貿中心的恐怖襲擊,而在出版若干個月之後,小說中虛構的事件真的發生了。
我從書架上取下那本五彩斑斕的雜誌。打開來,照片上的鳥群嘩啦啦猛然地撲面飛來。
捕獵者有些神不守舍。我猜,由於我說的話,他的注意力已完全轉移到那兩隻鳥上面去了。我便悄悄抽身而出,退出這場追捕與禁忌的遊戲。
冬天來臨,候鳥要南徙。文章是這麼寫的。我讀著,汗沁下來。我甚至沒合上雜誌,便起身離去。
在回程中,我向捕獵者暗示,實際上,我已於昨晚放棄了持續十萬年的救援工作。因此,今天再來抓我,已沒有多大意義。我把那兩隻來歷不明的風中啄食之鳥向他做了說明。
「奧茲瑪,你怎麼了?你得配合我的工作啊。」
「這也違反規則嗎?」
城市越來越小,被甩在後面。我激動地鳴叫一聲。熊熊燃燒的恆星世界,在我的腦海中逐漸清晰。
「我不懂您說的話。您現在跟我走吧。」
「您必須立即終止對奧茲瑪的援助。您在改變許多人共同制定的秩序。這些秩序已經存在很久了,就像這些書,一旦寫成,便白紙黑字。」
我知道他是一個捕獵者。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追到我的藏身之處了呢?
我的影子因為能量的聚焦而投射在了大地上,像是人類原住民的圖騰,再也抹不去。
她的不安是通過頭頂的大麥哲倫星雲顯現出來的。那星雲的一塊區域正泡沫般急劇膨脹,一會兒變黃,一會兒變綠,像夜空中的一個鬼魂。
我猶豫要不要打開雜誌。
「我懷疑它們代表另一股神秘勢力。」

「慢。」
韓松第一部引人注目的成功作品——長篇小說《宇宙墓碑》Gravestone of the Universe,1991)發表在中國台灣的《幻象》(Huanxiang)雜誌九_九_藏_書上,小說詳細地描述了穿越宇宙的宇航員留下的紀念物和手工藝品,以及這些物品對發現它們的那些人所造成的不尋常的影響。
每天,我們都在取得進展。
稀薄的大氣使星光顯得凄厲。宇宙中的自由意志這時都各歸其巢。我預感到,這是脫身的好時機。
麥哲倫星雲又一次膨脹開來,像一本撕爛的雜誌。它展現出各個時空的弦。在某一條上,我看見了本不應出現的事物。

星雲和塵埃蕩滌著我的腦海和全身。
韓松的作品中反覆出現一個主題——中國在與西方的競爭中的崛起。在他的小說集《地鐵》(Subway,2010)中,各個故事既獨立又相互關聯,在20世紀70年代,北京地鐵系統是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大成功之舉,也正是這一成功阻礙了其發展,在這部小說中,韓松探討了北京地鐵系統的廢墟及其未來,不過韓松重構了一個「卡夫卡式」烏托邦,在這個烏托邦里,中國人漫無目的地儘力趕超西方資本主義的繁忙與活力。
但是,僅僅過了不長一段時間,我便偶然在一個剛凝結成的行星上發現了鳥的腳印。我清楚這不是我留下來的。
「但願它們不是那兩個女人。」過了一陣,我聽見他的腦波在自言自語。
被什麼驚動,麻雀忽然飛去了。
我的身影投在燈火漸稀的城市上。它的確是一隻猛禽。
新創的宇宙初期,是那麼寂靜。生命要在許多年後才會出現。我感到無比孤獨。這是繼續存在的代價。
他不再回答。心光黯了下去。
我把意識的觸覺收回。我感覺到,奧茲瑪無所歸棲的思想在附近痛苦地喘息。作為形體的奧茲瑪已經不存在了。
奧茲瑪每天通過圖書館中的雜誌,向我傳遞宇宙的密碼,使我在接近她時,不致陷入迷津。
「您說什麼?」我也用腦波傳遞思想。
清晨的空氣漲潮般湧進。我聽見一些鳥在外面叫喚。我抬眼看見它們站在高壓電線上。他們管這叫麻雀。
那兩隻鳥不見了。這時,群星也嘩啦一聲如鳥群https://read•99csw.com散去,白晝展翅來臨了。
我到底還是違背了諾言,沒有返回奧茲瑪的那個宇宙。因為我開始懷疑,為了一艘產生了思想的宇宙飛船,投入進化的全過程是否值得。
韓松(1965——),中國著名科幻作家,多次獲得銀河獎。韓松曾就讀於武漢大學(1984——1991)英文系、新聞系,畢業時獲文學學士學位及法學碩士學位。隨後,他成為《瞭望東方周刊》雜誌的編輯和撰稿人。他撰寫了很多關於文化和社會動態以及科技方面最新進展的文章,其中一些文章收錄于《人造人》(Artificial Humans,1997)一書。
忽然,五萬年後一個圖書管理員的眼睛在星雲中浮現。我悚然為懼。
圖書館閱覽大廳被窗外的陰天所影響,桌面上再沒有我的投影。那兩個女人今天沒有來。除我外,廳中只有圖書管理員。他正用雞毛撣子拍打一排書架上的灰塵。
(寫於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
捕獵者聽了默默無語。
「我說了,悉聽尊便。只是,太可惜了。奧茲瑪不是一艘普通的飛船。她有思想。為這個,你們把她停飛了。」
這一切,奧茲瑪全明白。要把她從囚禁點解救出來,只剩下最後一步。因此她也十分配合。
我輕輕地降落在無人的荒原,一邊想象五萬年後這裏的情形。這個地方以後叫秘魯。
本書所選《兩隻小鳥》展現了韓松詩意靈動的想法,並且這些想法往往是以超現實手法表現出來的。儘管《兩隻小鳥》在本書中篇幅較短,但內涵卻極為豐富。
這飽含自然界密碼的課本,和那文明社會的立法者,形成了同構。可是,那兩隻小鳥,又象徵什麼呢?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走啊。」

除了圖書管理員向我投來奇怪的一瞥,那兩個女人紋絲不動,看也不看我,只是專心致志地研讀手中的書籍。
太陽躍上窗欞的剎那,我看見我的坐姿映在桌面,是一九*九*藏*書隻巨大的鳥。
我目睹了捕獵者的死亡和星球的死亡。
「對不起,您違反了閱覽規則。」
「奧茲瑪,你要配合。」我的聲音,只有我自己才能聽見。
十萬年來,我有過多次逃匿的經驗。
他大概是指大廳中那兩個陰森的女讀者。但我不覺得她們有什麼特別。
「我有點不舒服。」
用地球人的話說,兩萬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我的身影落在宇宙五彩斑斕的背景上。
我再次看見我猛禽的身軀超越時空。追捕者正在蟲洞的另一端絕望地尋找。他沒有料到我會逃亡。
兩隻鳥正在風中啄食。它們的出現,擾亂了時序,使我不能繼續工作。
「我是B大學生物系的。我的領域是鳥類的繁殖與遷徙。我做的題目全部與此有關。」
那是兩隻小鳥走過的痕迹,靈氣而纖細。行星的嬰兒海洋正在漲潮。如果我晚到一會兒,任何足跡都會被潮水衝掉。
「是不舒服嗎?要注意啊,冬天來了,謹防感冒。」
我吃驚地嗅到了舊時代的氣息。
年輕的圖書管理員慢慢走來。他的眼睛像獵槍槍口。他的全身散發著貓頭鷹的夜半腐氣。
我忙放下書走出去。
「悉聽尊便。」我說。
但今天似乎有哪兒不對勁。往常,心煩意亂的奧茲瑪一嗅到我的呼吸,便會乖乖地安靜下來。但今天,她卻有一種躁動。

「我注意到,您每天讀同一種雜誌。」
我像慣常那樣投入,於是也成了一片飛翔的夜色。
這個背景就是那本打開的雜誌。我確信沒有人類能夠讀懂。

同時我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可能並不是新時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比一隻猛禽要更為低姿態的兩隻小鳥。
「對不起,我認罰。」我戒懼地說。
(中國)韓松 Han Song——著
我便將身影投在最後一陣洶湧的星光上,旋轉著融入下一個紀元。
我打了一個寒噤。我擦過他的身體,欲往外行。
人類的後代將為此迷惑,以為是外星宇宙飛船著陸的標誌。
一個聲音傳來:「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