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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燒的天空-(1989)-Burning Sky

燃燒的天空-(1989)-Burning Sky

她們給她剃頭。不,是給她梳頭,同時噴上香水。她們用油擦拭她,撫平她臉上和脖子上的皺紋,當她試圖舔掉從臉上滴落的油的時候,她們會扇她的耳光。
茱莉亞通關了迷宮的那天,女人們給她穿上鬆鬆垮垮的黑色工作服和厚重的靴子。她們把她偷運出國,到了一個小島上,一座滿是松樹的小山上矗立著一座白石頭搭建的房子。女人們將茱莉亞剝光,用棍子將她趕上一條岩石小路。門開了,黑暗中吹來一股涼風。
茱莉亞·托爾用手指環繞著她相機的旋鈕和把柄。茱莉亞擁有奶油色的皮膚,脖頸光滑而修長,眉毛高聳著。有個溺死於海里的女人夢見過茱莉亞的眼睛。她有時頂著短短的刺頭,有時則是長直發,在從第二大道吹來的風中飄蕩著。有時她的頭髮是紅色的大鬈髮。每個月,她都會去一個女人那裡把睫毛染黑。每做一次,她的睫毛就會更深一點。
「我不知道。」我說,臉紅了起來。路易絲又一次看到了我臉紅。
茱莉亞衝出門。她的衣服、她的相機、她的作品集,都被拋在身後。她把房子里所有的現金帶在身上,跑到了街上。在市中心,她在一間違法的銀行樓上開了個房間,並封死所有的窗戶。
本選集收錄的《燃燒的天空》寫於1989年,是一部具有鼓動性和前瞻性的經典女權主義科幻小說,它最初發表于聲名狼藉的Semiotext(e)選集,其撰稿者包括威廉·S.伯勒斯。
一個女人從中走了出來。她的制服不是藍色的,而是發出深紅色的光。衣服覆蓋住她的整個身體,臉也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眼睛、鼻孔和嘴巴。身上的肌肉像河流流過石頭一樣,在身上移動著。她的名字叫「燃燒的天空」,六千年前出生在克里特島。她走動的時候,身後的氣流像一層薄面紗一樣。
我支吾著回答她。路易絲第一次見到我這個樣子。「你到底怎麼了?」她說。然後,她注意到了我身上發散出的隱形的電纜,連接著那個美麗的潛泳者。她來回看著我們,臉上露出狼一般的笑容。「你個狗娘養的,」她笑起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儘管女人們巧妙喬裝過,船上還是有人認出了她們。大概是個電視主持人,或者是個右翼政客。這位女士曾為「燃燒的天空」服務,但在某些任務上違背了命令。現在,她來到她們的小木屋,請求「自由女性」重新接納她。她們開始玩弄她,把一些雕刻精巧的石頭夾子夾在她的皮膚上。她默默承受著這一切,等待她們盡興的時刻到來。然而她們什麼都不能做。女人走了,她後來成了首相。
夢境漸漸消散了。在晚上,茱莉亞脫下她的「自由皮膚」,她和一個對她脖子上的文身有興趣的女記者一起出去度假。女記者告訴她,這是一群恐怖分子弄的。那個女人入睡之後,茱莉亞在淋浴間哭了起來,感謝貞女瑪麗解放了她,並困惑自己為什麼會屈服於那種奇怪而又悲慘的奴隸制度。
茱莉亞開始吃房間那頭扔過來的食物。兩次,不,一天三次,一個女人會給她裝在石碗里的水。碗的底部裝飾著一條蜷曲的金蛇。有時,女人會把碗放在她眼前,茱莉亞不得不儘可能地低下頭來舔食。有時,茱莉亞剛開始喝到水,女人就將碗拿開了,或是把水倒在她臉上。有時,她會溫柔地替茱莉亞把碗傾斜一些。有一次,當茱莉亞喝水時,她發現一條活蛇取代了那條金屬蛇。蛇頭升到水面上,她的頭猛撞過去,如果沒有藍色的手做緩衝的話,她大概會把那條蛇撞到牆上。
凱瑟琳最終沒找到我的G點,我的「瑪麗玫瑰號」也沒能被打撈上岸。(亨利五世的艦隊出航時,船身滿是金箔。所以,他們將船打撈上岸時,船身沾滿了甲殼動物的屍體和滷水,我哭了,其昔日的輝煌也沉沒在了幽暗的海底。)她給了我磨碎的藥草泡茶,還有一袋躺在浴缸里可以咀嚼的樹皮。每當我消極治療的時候,路易絲就對我發火。「你不能這麼消極,」她吼道,「你要相信它。」
我點了點頭:「她總是把它放在枕頭底下,以防警察過來以『崇拜女神』的名義逮捕她。她把女人上床叫作崇拜女神。」
又好比拉爾夫走的那天。我本該大哭一場,或者盯著牆壁發獃一整天的。相反,我給自己做了個金槍魚三明治,腦中想象著精|子穿著皮大衣,在小木筏上顫抖著,試圖繞過那些阻止它們進入卵子的冰山。拉爾夫走了,我不九_九_藏_書怪他。
在一個潛水者身上經歷了高潮之後,我離開了「自由性|愛之城」。雖然路易絲很快失去了興趣,但是正如她巧妙地說的那樣,那個潛水者起碼讓我懂了點「你的小伎倆」。我不知道她指的是情人,還是那些遊戲。

有時,我覺得我的陰|蒂是一塊磁鐵,帶領我去夢幻的礦藏中挖掘新的寶物;或者是一塊羅盤,像是孩子們在伍爾沃斯零售店裡能買到的那種:塑料盒裡裝著藍黑色指針,上面用華麗的字母標註著方向。
一天,茱莉亞回到家——她忘記買食物回來,家裡已經沒有庫存了——然後,她發現家裡的照片被劃破了,底片被毀了,相機的鏡頭也都不見了。
「你和她也睡了嗎?」我問。
我的想象力幫助我摸清了自己的品位,我也學會分辨出試圖取悅我的女人。和路易絲在一起的那晚,她本可以用條臟晾衣繩把我捆起來,我也不能抱怨什麼。幾個月之後,我開始渴求著繩子的捆綁(綠金相間的窗帘,流蘇被取掉了),用《童子軍手冊》中出現過的那種捆法。
茱莉亞的相機有黑色橡膠的表皮,快門按鈕是軟橡膠製成的。
「別那麼叫我,你不知道怎麼用刀的。」
她原本告訴自己,她可以給《星期日泰晤士報》寫一篇報道,曝光這裏的一切。但是,她沒有聯繫報社或是自己的經理人。她也不做任何記錄。取而代之的是,她把她的照片放大到比實物更大的比例,貼滿她自己公寓的牆壁,直到她的大腦產生了聯想,感覺那些女人就在這裏,感覺廚房的地板都覆蓋著迷宮。
兩年前,出於偶然,我離開了「文明性|愛之城」。我還記得那裡優良的傳統:性高潮能為親昵關係帶來福祉,與博學的伴侶一同健康地享樂,以及適當的變態性|欲更能增添風味。當我穿越荒野的時候,我會想起那些傳統,帶著一股奇異的思鄉情緒,只有我的羅盤為我指引方向。
波拉克最著名的作品當數獲得了阿瑟·C.克拉克獎的《不滅的火》(Unquenchable Fire,1988)。故事發生在一個架空的美國,在那裡,薩滿教和科學一樣,被視作一種可信的理解世界的方式,《不滅的火》中的「薩滿官僚主義」在地心深處獲取能量。故事通過閃回的方式講述了一個豐富的背景設定,波拉克的主人公奇迹般地懷孕了,她拒絕成為一個可能成為浪子的薩滿的母親。《臨時代理》(Temporary Agency,1994)是其續集。自始至終,波拉克精心描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美國,卻與現實存在著相似之處,令人警醒。她對於架空紐約的波基普西市的描述更是十分滑稽。其他的故事,例如發表于Interzone上的《保護者》(The Protector,1986)——講述了發生在一個類似的扭曲宇宙里的故事。波拉克還接管了DC漫畫的《末日巡邏隊》(Doom Patrol),負責從64集到1994年的第87集完結的內容。

「會受傷的是你,你這個蠢貨。」
「真正的幸福來自屈服於愛的權威。」
(美國)瑞秋·波拉克 Rachel Pollack——著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從水裡走了出來。她身上的黑色潛水服已經濕透,腳上長長的腳蹼閃閃發亮,黑色面具完全遮住了臉,她站了一會兒,活動了一下肩膀,頭朝後仰。手上的魚矛槍指向地面。
實際上,這並不能責怪拉爾夫。我從沒學會如何適當地偽裝高潮(在一開始,我會推進跟呻|吟,然後開始想到一些事情,而忘記了喘息與尖叫),但是,即便我們在爭吵,我也很容易心不在焉,我本該哭泣、尖叫,或是扔東西的。

路易絲帶我去見凱瑟琳醫生的時候,她告訴我:「珍妮這個人有點固執。」走廊貼著的黃色條紋壁紙有幾處已經剝落,露出下面的報紙。
一個身形瘦削的高個女人在我對面坐下,她穿著一件鹿皮夾克和金色襯衫,腳上是一雙摩托車長靴。她給我看她揣在屁股口袋裡的套著刀鞘的法國刺刀,並告訴我它下次出鞘,絕對會是在她自己或是一個姐妹身上。我問她是否接受過佩刀訓練。刺擊訓練,沒必要,九九藏書她告訴我。女神會為她的手臂指引方向。女神就住在我們的右腦里,她說。這就是為什麼政府的那些渾蛋要燒死左撇子的女人。
我不僅發現了很多女人在進行牽強的性|交,也發現了一些組織,她們佩戴著同樣的紐扣,穿著夾克衫,舉著標語,發表過激的宣言。一段時間之後,我開始覺得她們很奇怪,不僅僅因為她們傳教士般的熱情,還有她們對於建立一個社區的渴望。難道我千辛萬苦離開性|愛之城,只是為了抵達另一個類似的國度嗎?
不管怎麼說,他已經走了,然後我在寵物店碰到了在櫥窗前閑逛的路易絲。就在那天晚上,我們上床了,我本以為自己的性冷淡是因為我渴求著女性肉體。可是,路易絲接連施展著自己的咒語,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用精巧的手法揮舞著魔術師的斗篷,幾輪過後,兔子卻始終躲在帽子里,遲遲不肯出來。


那天充滿了許多的第一次。晚上,在路易絲從她祖父那兒繼承的邋遢公寓里,她拿出她珍藏的「玩具」:鞭子、手銬、面具、鎖鏈、乳|頭夾、皮斗篷、橡皮手套和鯨骨胸衣。沒有濕漉漉的潛水服,但這沒什麼大不了。我希望拉爾夫的精|子沒有在我的體內安營紮寨。不然,那晚解凍的泉水會把那些勇敢的生物全部沖走,並永遠地消失。
我的心突然劇烈地跳起來,渾身的血都涌了上來:陰|道突然收緊,好像有人要取它性命一樣。「你走不走?」路易絲說道。
我板起臉。「你這個強|奸犯!」我大聲喊道,試圖用槳威脅她,但是我無法掙脫那把鎖。我用雙手抓起一把切魚刀,舉在腹部前面。「你離我遠點。」我警告道。
茱莉亞沒有錢了。她在運河街的一家制服店買了衣服喬裝自己,準備去市郊找一位編輯要拖欠的支票。她離開大樓,看到街對面教堂的門口站著一個女人,黑色的雨衣遮蓋住了她藍色的皮膚。茱莉亞忙跳進一輛計程車。抵達賓夕法尼亞車站后,她不時地確認那個藍帽女子有沒有跟過來。她跑下車站的台階,推開一路上去長島鐵路線的通勤者,並在屏幕上搜尋著前往東漢普頓的火車。
我們回到碼頭,路易絲把船拖回木質的平台上。「如果你還想回家,」她說,「就幫我一把。」我抓住繩子,把船綁在鐵柱上,以免它被颶風吹走。
茱莉亞回到了城裡,把藍制服鎖進了一個金屬櫃里。她的任務執行日過去了。她陷入了高燒狀態,她的記者朋友照料著她。她痊癒之後,女人離開了,她重新打開金屬櫃。她的「自由皮膚」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中國女人的匕首,大概有五百年的歷史了,象牙柄上雕刻著和茱莉亞脖子上一模一樣的螺旋標誌。她嚇壞了,等著她們上門來懲罰自己。幾周過去了。
不,不,一切發生在第六大道上。正值午餐時間,路旁的手推車售賣著香腸、壽司、蛋卷、酸奶、豆腐和椒鹽卷餅。茱莉亞的褲子破了,風吹乾她胸前的汗水,她已經逃跑好幾個小時了,她的腳趾在流血,卻沒有計程車為她停留。她經過拐角處,和一班十二歲的女孩們撞了個正著。女孩們正吃著熱狗,喝著百事可樂。她們穿著制服、褶皺的裙子和系帶鞋,外面套著棕色外套,系著細帶領帶。茱莉亞被女孩們團團圍住,她試圖站起來,卻又被女孩們推倒。街邊某處的收音機里播放著一個女人的歌聲:「今夜你是否孤獨?」女孩們撕扯著茱莉亞的衣服,揉捏、掌摑著她的臉和胸部。有油漬從她的大腿處滴落下來。女孩們吹著口哨,大叫著,跺著腳。她再次聽到振翅聲,聞到了大海的鹹味。女孩們紛紛後退,她們的制服挺括,領帶也系得齊整。女孩們像迎接早晨的帷幕一樣散開。一個藍色的女人走進圈子裡,渾身像太陽一樣閃亮。她的指尖順著茱莉亞的身體滑動,從嘴到脖子,沿著胸部、腹部、大腿蔓延開來。女人碰過的地方的傷口全都痊癒了。女人將茱莉亞攬進懷裡。她緩慢地沿著街道行走,人群隨之散到一旁,整個城市都陷入了寂靜,連鳴笛聲都聽不見了。茱莉亞聽到了海鷗搜尋食物時的叫聲。
在一個夏夜,茱莉亞發現了「自由女性」的存在。當時她正和愛人分手,夜不能寐,於是外出散步,她穿著牛仔褲、白色絲綢襯衫和紅色高筒靴,肩上還背著她的相機。在一條寬闊的街道上,一個醉漢在鎖著的公園的門邊蜷曲著睡著了,這時一個臉上九九藏書有傷疤的男人截住了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女孩。他前後揮舞著刀,像蜥蜴的舌頭一樣。突然,她們抵達了現場,把男人從女孩身邊拖開,將他團團包圍住,順勢讓他蹲伏了下來,月色和街燈像水流一般流淌過她們藍色的皮膚。男人突然猛地往前拉。襲擊者的刀掉了下來,人也倒在人行道旁,將手放在喉嚨位置。血液從他的手指間流了出來。他撞倒在了門邊。女人們走開了,茱莉亞跟了上去。
茱莉亞在一個夜晚發現了「自由女性」的存在,當時她剛完成任務準備回家。雖然她已經很累了,卻沒有乘計程車,而是選擇步行回她空蕩蕩的公寓。她剛跟情人分手,短短兩年時間,她已經換了三個情人了。茱莉亞不知道自己的感情出了什麼問題。一開始她總是滿懷希望,然後過了一兩個月,她就會失去興趣,在女友計劃著二人未來的時候,她卻只能佯裝興奮。茱莉亞孤身一人,不管不顧地帶著昂貴的相機沿著曼哈頓西區走。在街的對面,她看見三個女人肩並肩走著,她們穿著藍色的靴子(她以為是),藍色的手套(她以為是)隨著節奏搖擺,藍色頭巾(她以為是)接收著光線的洗禮。茱莉亞把相機鏡頭的遮光罩拿下來,跟著她們走,步伐明顯變得急躁起來,臀部也跟著綳直。

塞繆爾·R.德萊尼(Samuel R.Delany)為她的選集《燃燒的天空》撰寫了引言,該書通過一系列超現實的短篇小說,介紹了一系列性別和女性問題,內容多受民俗學的影響。正如德萊尼所寫的,波拉克的短篇小說多發生在「一個充滿了奇迹的宇宙,在那裡,『自由女性』努力修正著男權社會的錯誤,彗星頂端能長出十公里高的樹……波拉克的作品的主題永遠是對狂喜的追求。她筆下的角色都在試圖從任何角度接近那種狂喜狀態。」德萊尼還認為,波拉克是個智慧、博學的神秘主義者,這提供了一個更好地理解其作品的視角,她並不試圖靠攏某種核心的類別,而是無限外延向宇宙,試圖尋找某種願景。



接下來的幾周里,茱莉亞都是匆匆結束工作,回到「自由女性」的大廳。她連續好幾天蹲守在街邊,等待著能拍到她們離開的瞬間的那三十秒鐘。更多的時間她待在那間房間里,手上拿著她們的制服,在迷宮裡走著。在正中心,她能聽到響亮的振翅聲。
「就那麼幾次。她給你看刺刀了嗎?」

儀式用的大廳里掛著紫色絲綢跟黃金盾牌,女人在茱莉亞的脖子上文了一個十字狀螺旋。她們送給她一件藍色的制服。她和其他四個女人一起,乘著「自由女性」秘密持有的游輪迴到了紐約。她們都裹著一件風衣,戴著一頂懶散的帽子,彷彿為了從納粹手中拯救心愛的黛安娜,而喬裝成沃克先生的潘多姆那樣。
出於這一立場,毫不意外,波拉克對於塔羅牌興趣深厚,達到了專業水平,並撰寫了一系列介紹塔羅牌的基本理念的非虛構文學。這也衍生了她的原創故事選集《塔羅牌故事》(Tarot Tales,1989),其編輯是凱特琳·馬修斯,在該書中,遵循法國烏力波文學評論學派的規則,每個故事都從塔羅牌的理念角度得到了詮釋。她還寫了一系列幻想故事,收錄于《完美的塔羅:塔羅故事集》(The Tarot of Perfection:A Book of Tarot Tales,2008)。
在二十號軌道上,她聽到振翅的聲音,並聞到了大海的鹹味,有那麼一瞬,她以為自己已經到了。然後,她看到地上躺著一件風衣。還有一件掉在她身後。火車裡閃過一道光,彷彿太陽在賓州車站和隧道頂之間找到了一道縫隙。她試圖跑向出口。一雙藍色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藍色爬上她的臉龐。
幾周以來,首次失敗的事實愈發迫近,路易絲的態度從虛張聲勢,再到熱心,轉而理解,最後惱羞成怒。她建議我去看醫生。我告訴她我已經去過了,她卻堅持說醫生是男人。她帶我去了一家婦女診所,那裡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是她以前的情人。路易絲去問候值班的醫生,我坐在休息室等待著。
「自由女性」:一個女性團伙,她們晚上會在這個世界的城市裡巡視,防止婦女們受到強|奸犯、社會保障調查員、警察或者九_九_藏_書其他人的任何形式的侵犯。她們從頭到腳都覆蓋著柔軟的藍色塑料外套,只有臉露在外面。她們稱藍色塑料外套為「自由皮膚」——像是發光的指甲油一般,包裹著她們的身體。
不僅是性帶來的慰藉,社交也同樣困擾著我。每個人都預設性可以帶來快|感。我開始想,那些在「皮革之鄉」(傢具零售商店)工作的人,是否真的喜歡同樣的衣領(黑色的,鑲著銀釘),那些剛到這裏的人的期待是否會落空,發現自己只是陷入了新一輪的忙碌,人們把感恩之情與色情摻雜在一起,忽視了真皮應有的顏色、剪裁和質地。

我沒仔細聽凱瑟琳說的話,她不喜歡別人叫她「醫生」。我開始想象刺擊訓練的樣子。他們可能會在體育館的班級里。女孩們試著後空翻、跳木馬;男孩們就練習勃起,在高級課程上,他們對橡膠女性生殖器進行模擬訓練。在每節課結束時,老師提醒他們不要在女友面前提起這件事。

許子穎——譯
一天一次到好幾次,她們將她從牆上放下來,讓她跑迷宮。女人們圍在瓷磚圈外,用棍子敲打著地板,如果茱莉亞走錯了一步,甚至在金色螺旋前摔倒了,她們敲地板的聲音就變得更大了。她失敗了的話,她們拽著她的手臂,像抓住鳥類的翅膀一樣,把她從迷宮裡拉出來,然後把她的乳|頭往香檳杯里擠,杯子里滿是小小的、銳利的祖母綠。
茱莉亞跌倒在潮濕的沙中。當六個女人把她抬起來的時候,來自大地的吼叫聲淹沒了海的聲音(6是愛的數字,加上茱莉亞就是7,是勝利的數字)。她們洗去她身上的泥土和孤獨,重新給她穿上「自由皮膚」,那件茱莉亞為了追逐自由的幻影而拋棄的皮膚。
「女神會告訴我的。」
接下來的幾天,茱莉亞被關在儀式用的大廳里,接連被銅質、黃銅質和銀質的手銬銬住。六個,不,九個女人來回穿梭著,又消失在她的視線里,有時互相耳語、大笑,或者站在茱莉亞面前用陌生的語言輕聲說話。她們經過的時候,藍色的制服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顯然,這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媽的。」她說道,轉身拿起槳準備靠岸。我俯身坐下,不停地顫抖,雙手還緊握著那把刀。

我和路易絲走到一起的時候,丈夫拉爾夫剛離開我幾個月。我們還是夫婦的最後那幾天,他告訴我,他十分慶幸我沒有孩子。如果有,他說,法官一定會把孩子判給他的。他接著解釋,我們之間沒有孩子絕對不是巧合,他說,每當他英勇的精|子試圖踏上尋找我隱藏的卵子的征途(奪「卵」奇兵),都會在我的「陰|道冰箱」中凍成冰塊。他很喜歡組合這些比喻,所以每次他生氣的時候,他的發言都會讓我聯想到新加坡司令這類的雞尾酒。
「自由女性」命令茱莉亞獨自一人去她的公寓,更新她的社交關係。一開始,她很難脫離導師獨立工作。一想到她平時的衣服,現在彷彿是「裸體」一樣,這讓她十分不好受。沒有人指揮她,她一度忘記了吃飯,在南布朗克斯區拍攝警察遊行的時候,她差點昏倒過去。
然而那個階段也沒有持續多久。事實上,我並不嚮往狩獵。不論你多麼努力,性幻想終究不是現實。城市裡的棲息者們認為幻想能夠喚醒自己。在這片領地,流浪者們應該更懂規矩。我想要站在樹樁上,朝著森林大喊:「不要再建立新的棲息地了。不要再伐樹、推倒牆、鋪設下水道了。」我希望所有人能明白,性的存在為幻想設下了陷阱。
查爾斯·莫爾頓(CHARLES MOULTON),作為天堂島的希波呂忒女王的講話
茱莉亞的生活變成了一張廉價的紙,慘淡而空白。她去酒吧認識女人。她們去茱莉亞的公寓,但是茱莉亞只是坐在床上,或是躲進暗室里不出來,女人們氣呼呼地出去。茱莉亞回到儀式用的禮堂,卻發現它變成了一個生產紐扣的工廠。
她跟著她們,來到了西區二十一號街一處骯髒的工廠。她們在電子燈下按按鈕,茱莉亞默默記住了密碼。她在門口聞著尿味等了幾個小時,心裏不自覺地想,那些女人可能已經發現了她,https://read.99csw.com為了懲罰自己尾隨她們,才故意讓她在這個臟地方等著。她們終於離開了,茱莉亞走了進去。她發現了一個巨大的房間,裏面有掛著手銬的漆柱,牆上的架子上掛著黑柄的匕首,地板中央有一個馬賽克迷宮,裏面有深藍色的線路,中心是一個純金製成的十字狀螺旋。與掛著刀的牆相對的牆上掛著一排排藍色制服,它們很薄,在緊閉的門裡透出的微風中飄動著。
接下來,讓我告訴你我是如何離開「文明性|愛之城」的。一切發生在岸邊。不是在海邊,而是在長島的另一頭,紐約州和康涅狄格州的交接處。我和女友路易絲來過這裏,她十九歲的時候常引誘女人來這裏,其數量估計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我變得有些沮喪,路易絲則筋疲力盡地跟我保證,在她豐富的閱歷中(她開始曆數那些對她讚不絕口的女性的國籍與年齡),她從未失敗過,總能順利找到通往高潮的按鈕。只是需要時間而已。我沒告訴她,拉爾夫也說過和這差不多的話。我開始想搬到父母位於北部的房子里去,以免他們會像人猿泰山前往大象墓地那樣,踏上狩獵我的性高潮的旅程。
命令來了。處刑對象簡單明了,可能有些令人難堪,一個人強|奸了他五歲的女兒,法官判了他緩刑。有著明確的道德要求的命令。
「把刀放下,」路易絲說道,「你會傷到自己的。」

給她的女兒,公主黛安娜,神奇女俠(DC漫畫),1950
某晚,一場爭吵過後,路易絲踢了踢牆,跑出了房子。第二天早上六點,門鈴將我吵醒了。我被嚇壞了,在開門之前從窗戶朝外看去。路易絲站在那兒,穿著一件粗糙的拉鏈夾克和一件黑色立領毛衣。她看到我,朝我揮動著一雙橡膠靴子。我怕她踢我,不敢放她進來,但是我不知道怎麼掐斷門鈴。她同時開始大喊起來:「該死的,看在上帝的分兒上,麥琪,把門打開。」警察隨時都會出現。
在她的皮卡貨車上,儘管她吹著歡快的口哨,我還是想睡覺。但是,當我們把所有裝備準備好,登上船之後,路易絲卻根本不打算釣魚。「現在,該死的,」她說,「你不能發牢騷,也無法離開我了。除非我的手指能感受到你的高潮,不然我是不會把這艘船靠岸的。」
在十二月的一個大晴天,她開車去了沙灘。不顧寒風,她赤身裸體地朝水邊走著,雙手緊握著中國匕首。她舉起匕首,看著陽光下刀刃發出的光。然後,她注意到刀背後的閃光。地平線上出現了很多小點。她仔細地看著,那些小點越來越大,變成了藍色的帆,從深海里冒了出來。每一艘船上都有一個女人,身後升起的帆像翅膀一般。她們像鳥一樣呼喚著彼此,聲音劃破了風。她們靠岸的時候,從船桅上把她們的「皮膚」拿下來,塑料猛地貼上她們的身體。

工作結束后,茱莉亞想著接下來要做什麼。在樹林里的木屋裡,她穿上自己的「自由皮膚」並躺到床上,回想著「燃燒的天空」的臉,以及她的手指伸向天空的樣子。她還記得自己以前和其他女人躺在一張床上,她們的身體,她記得自己被掛在銀色手銬上,其他成員在迷宮中心跳舞。
「什麼?」我打斷正說得起勁的她。她朝我爬過來,其意圖也變得明確。她這樣子讓我有點害怕,但也讓我有點想笑。我想起拉爾夫有次也是這樣,把我鎖在汽車旅館的房間,扔給我一瓶酒、一袋大麻跟一件粉紅色的睡袍。至少汽車旅館的房間是舒服的。誰知道呢?也許路易絲認為划船更浪漫。
瑞秋·波拉克(1945——)是一名美國獲獎作家,生於布魯克林,曾在國外生活近兩年,主要待在阿姆斯特丹。她的小說多尖銳地表達對女權主義和生態觀的展望,並深受塔羅牌的影響。波拉克于《新世界季刊2》(New Worlds Quarterly 2,1971)發表了她的第一部科幻小說《潘多拉的胸像》(Pandora's Bust),編輯是邁克爾·穆爾考克,但是她的興趣所向使她的關注點漸漸偏離了傳統意義上的科幻小說體裁。
我給吐司塗著黃油和燒開水的時候,路易絲宣布了早上的計劃。我們要去釣魚。「穿暖和點。」她說,然後把她給我買的備用靴子遞過來。我穿了兩雙襪子,靴子還是鬆鬆垮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