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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玩偶-(2002)-Baby Doll

兒童玩偶-(2002)-Baby Doll

「棒極了!那就連套子都不用了!」
安妮特正慵懶地坐在電視前,一場傻裡傻氣的搖滾表演到了喧鬧的頂點。迪克小弟已跌到了排行榜第六位,現在佔據第一名的,是一個女孩樂隊巨|乳砰砰,表演時都穿著上空裝。除此之外,就沒什麼新鮮玩意兒了;一旦看多了,就連光怪陸離的搖滾樂頻道也會讓人生厭。安妮特登錄了一個網路聊天室,但很快就退出了。剛攀談了兩句,對方就開始詢問她的罩杯尺寸和內褲顏色。她上了一會兒網,又拿起了遙控器,不停地切換著電視頻道,儘是些乏味的情景喜劇和沉悶的老電影。
尼諾茲卡的眼睛亮了起來,安妮特意識到她的提議奏效了。「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要你的舊垃圾?」尼諾茲卡直言不諱地反問,但這隻是裝裝樣子。
但幾天後,奇迹出現了。
安妮特故意讓維羅妮卡瞄到提姆帕和自己一起離開,她心中洋溢著勝利的狂喜,自信心也一下子暴漲,幾乎能夠用正常語氣和提姆帕攀談了,儘管沉默的間隔很長,而且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著相同的問題,但他似乎並不介意。一路上,他幾乎都在談論他最崇拜的冰球運動員,他們開著最快的跑車,交往著身材最熱辣的美女。
「還有一件事,親愛的。我明天要去出差,我要離開兩天。」
「她的臉豈不是已經曝光過度了?」利珀問道。

「那是我的妹妹,」露露吹了個糖泡泡,又補充了一句,「她今年才八歲。」
媽媽和爸爸交換了一個成年人的眼神。「好吧,我們的大男孩要去約會了!」爸爸的聲音和媽媽的一樣矯揉造作,「什麼時候約會?和誰約會?」
「看在上帝分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在一起已經整整一個月了。」此刻,提姆帕尖細的聲音清晰可聞,他還沒有變聲。露露含含糊糊地回應著,安妮特聽得不太清楚。
「藍撲。」露露低聲說。爸爸獃獃地看著露露,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但安妮特明白,她跑進露露的房間,從床底下拉出一個抽屜。藍撲就躺在其他雜物中間,細長的雙腿被打成了一個結,細長的手臂末端縫著兩隻小小的橙色連指手套:一個毛絨布猴。露露小時候,常在藍撲身上吸來吸去,有好幾處絨毛布都光禿了。
她潮濕的皮膚上,遍布著無數細小液滴,看上去很濕潤;她的比基尼看起來也很濕,幾乎是透明的,凸顯出一對完美的乳|房。露露曾經告訴安妮特,模特皮膚上噴的不是水,而是油,因為油更有光澤,而且在工作室的燈光下不會變干。
一名警官說:「當運營商太繁忙時,手機信息有時會丟失。」爸爸茫然地點了點頭,顯然沒在聽。
(英國)大衛·海客斯通 David Hackston——英譯
電影名字叫《歡迎來到玩偶屋》。起初,引起安妮特興趣的是,主角居然丑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會讓這麼丑的女孩來演主角呢?這個女孩肯定只有八歲,和安妮特差不多大,她甚至都不化妝,來讓自己顯得更成熟一點。她戴的眼鏡、穿的衣服,都透著一股老氣,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部電影是一件老古董,因為現在沒有哪個人、沒有哪個女孩會這麼不正常——長得這麼丑的女孩,就算不去做整容手術,至少也會戴上隱形眼鏡。安妮特心不在焉地觀看著,不時切換到其他頻道看看有什麼更有趣的節目,但《歡迎來到玩偶屋》就像一根神奇的橡皮筋,不斷把她從別的頻道拽回來。
安妮特差點暈倒。儘管尼諾茲卡和維羅妮卡在派對上親吻過很多男孩,而卡門整整一個學期都和帕西手拉著手膩在一起散步,但從來沒有哪個女孩帶男朋友進過自己家裡。這可能意味著一切,安妮特簡直沒法呼吸了。
大約10點的時候,等女孩們都興奮起來,尼諾茲卡搬出一架爬梯,走進她爸爸媽媽的房間,回來的時候,她手裡捧了一摞DVD:「讓我們看電影吧。」姑娘們圍了過來。DVD封面上都是些裸男裸女,片名都是像「熱辣女人」或「威猛無敵」之類的。所有女孩都用手捂著嘴,開始咯咯嬉笑。尼諾茲卡把一張DVD放進了播放器。
媽媽嘆了口氣,安妮特知道她這就算是默認了。廣告終於結束了,安妮特又回到了電視情節中。梅麗莎是一個職業脫衣舞|女郎。她穿著一件帶有金色褶邊的比基尼,簡直棒極了。
媽媽向利珀解釋說:「最初被選中參加『性感秘密』營銷活動的,是另一個女孩拉莫娜,一名來自圖庫的十七歲模特,她已經做了很多年模特,而且曾經是芬蘭小姐選美比賽亞軍。」
偶爾,女記者會瞥一眼屏幕,查看一下照片的顯示效果。安妮特正垂頭喪氣地坐在客廳里。她可以瞄到起居室里的動靜,但那些採訪者看不見她,她打定主意,即使他們懇求她,她也不會站在露露身旁拍照。
維羅妮卡和尼諾茲卡甩了甩一頭靚麗的長發,輕蔑地看著她。尼諾茲卡的襯衫非常暴露,在抹胸式胸衣和閃金色低腰褲之間,露出一大片肌膚,肚臍上還穿了一個銀環。
「媽媽說客人必須走了!」
星期五的小報,媽媽理所當然買了三份。時尚版首頁是一張露露的大幅全身照,她的頭向後仰,一縷縷鬈髮從肩膀上垂下,牙齒輕咬微微噘起的下唇,眼睛半睜半閉。一行大寫標題橫過整個畫面:《露露天生是模特:我是男人們心中最性感的濕夢情人!》。
當安妮特走下校車,彷彿是為了進一步嘲弄她,另一個廣告牌也冒了出來,而且還是令人震驚的三連板,就立在校門口旁邊。當然,主角還是露露,畫面上的她搔首弄姿,展示了三款不同的內衣——淘氣之紅、罪惡之黑和魅惑之綠。
媽媽和爸爸在客廳里壓低聲音說著話,但牆壁很薄,安妮特的耳朵又很敏銳,她可以透過電視的雜音,清晰地分辨他們說的每一個字。

起初,安妮特不太明白,但緊接著她的肚子突然痛了起來,彷彿有一團火要從肚子里炸開,她的頭一陣眩暈。
起初,她只依稀聽到一陣喃喃自語、幾聲呻|吟低語、幾下彈簧床的吱吱作響。然後砰的一聲,好像是誰的胳膊或腿撞到了牆。這聲音砰的一下在安妮特耳朵里炸響,她差點從壁櫥里跳了出來。
男孩們的手勢比以前更下流了,自然地,尼諾茲卡和維羅妮卡不斷地找安妮特閑聊。安妮特發誓要表現得「超級正常」,表現得波瀾不驚,甚至要表現得有點不屑。她絕對不會在這些蠢貨面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傷心。
看到這裏,安妮特內心非常滿足,彷彿被一道邪惡的紅光照得暖洋洋的,但同時又極其內疚,彷彿是她自己徹底擺脫了那個踮腳蜜糖全優小姐。
「嘿,瞧這兒,」攝影師眯眼瞅著安妮特,「這兒還有一個大美女。」他的語氣聽起來似乎很真誠,但她並不確定。
「要知道,這肯定是提姆帕·庫加拉第一次和一個女孩交朋友。」
露露正仰著頭在卸臉上的性感妝容,安妮特胃裡一陣抽搐翻滾。她走進自己的房間,站在鏡子前,狠狠地盯著鏡中的自己,彷彿只要盯得夠兇狠,鏡中自己的臉龐就會看起來更性感。她拚命吸起肚子,但她看起來依然像一個扁平的壁球。
「尼諾茲卡·拉蒂尼,和我同年級,問得真蠢!她住在烏奧利卡托。」
在採訪者離開之前,安妮特走出了客廳。她化了妝,穿著閃亮的黑色連衣裙,當然還穿上了低幫高跟靴,儘管媽媽吩咐過,不可以穿著高跟鞋在鑲板地板上踩來踩去。
安妮特在去學校的公共汽車上。上學路途不到一公里,只需走過幾個街區,但法律規定,所有學齡兒童上下學,必須乘坐父母的汽車,或者搭乘指定的公共汽車。幾年前,這項法律生效時,還大肆刊登過公益廣告:「為了保護我們的孩子。」安妮特站在車子的過道里,她腳穿墊高鞋,腳尖老是向前滑,一直站立不穩,她只好低著頭緊抓著握桿。當公共汽車停在一個紅綠燈處,她無意間抬起頭,窗外的https://read.99csw.com景色卻像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她臉上。
來到安妮特家樓下,提姆帕猶豫地徘徊了一會兒,眼睛盯著地面問:「我能進去坐一會兒嗎?」
(芬蘭)約翰娜·西尼薩洛 Johanna Sinisalo——著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哦,真他媽見鬼!
「恐怕是的。」爸爸說。
「親愛的,你別無選擇。」
要知道,他們還會喊出許多更糟糕的稱呼。
警車停在大樓前面,但車頂燈並沒有像電影里那樣,跳閃著紅色和藍色,汽車來時,沒有閃燈,也沒有鳴笛。
但朵恩並沒有轉告密西。
在一個巨大的路邊廣告牌上,一個放大了十倍的露露正凝視著她,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她的嘴唇閃著櫻桃色光芒,她的長發被吹風機吹得飛揚飄逸。
「我要去約會!和我的女朋友!」奧托索沒法正確發「f」這個音,語言治療師覺得他的「r」發音也不準。「女朋友」這個詞從奧托索口中說出來,彷彿是在門牙縫中拚命往外擠什麼東西。
露露的門仍然關著,過了一會兒,一陣柔和甜蜜的音樂聲飄進了門廊。
「奧托索,今天在幼兒園過得怎麼樣?」媽媽細聲細氣地問,口吻跟一個幼兒電視節目主持人的一樣甜膩。安妮特五歲的時候,媽媽也是用這種聲音和她說話的嗎?
「所有人都在豐胸!」
女孩名叫朵恩,學校里每個人都討厭她,叫她「矮墩」「懶惰鬼」「滾蛋」。她有個妹妹叫密西,正在學芭蕾舞。密西六歲,是一個粉紅天使,身穿粉色緊身連衣褲,腰圍一條粉色芭蕾短裙——她的頭髮紮成一個髮髻,插著鮮花,可愛得像個洋娃娃。朵恩的爸爸媽媽整天圍著密西轉,不停地討好密西,完全忽視了朵恩的存在。而朵恩則非常討厭密西,簡直討厭到肚子疼。好吧,朵恩並沒有說過密西讓她肚子疼,但安妮特完全能夠理解,當朵恩雙臂摟緊肚子、咬緊牙關、閉著眼睛時,意味著什麼。
「我敢打賭,你們誰都不敢。」尼諾茲卡掃視了一下女孩們。有人咯咯笑了一聲,然後,所有人都不吭聲了。
安妮特的腦袋和肚子又開始痛了。什麼意思?露露是自找的?不,不,這明明是她害的——是她,是安妮特,這一切,就像她買了一把槍,往腳上開了一槍一樣明顯。只要能讓露露回到從前,安妮特願意付出一切。
「那是你姐姐的房間嗎?」
「當然可以,進來吧。」
「有人試過這些嗎?」尼諾茲卡緩緩挑釁道。安妮特覺得她正直視著自己。
媽媽和爸爸又一次傻笑起來,假裝不可思議,誇張地甩著頭,咧著嘴角笑著,嘴唇嘟得像劃了一刀的香腸。
這可真是太巧合了。
兩個警官在客廳里徘徊,就像兩個閃爍的影子。安妮特感覺眼前的一切是那麼陌生、那麼疏離,彷彿她正站在別人的公寓外面,透過窗戶看著屋裡的情形。她的胃裡充滿了甜絲絲的味道,彷彿她呼入的是黏稠的糖漿。
「瞧瞧,咱們的小安妮特有了一個男朋友。」尼諾茲卡說話時,眼睛里燃燒著妒火。安妮特第一次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人物,而不是爸媽從倫敦給她買回了一個迪克小弟鉛筆盒的那個無名女孩。突然間,安妮特身上彷彿閃現出了一丁點光彩。
她的小說已被翻譯成幾種語言。《巨魔:一個愛情故事》(Troll:A Love Story,2004),講述了一種瀕臨滅絕的掠食者巨魔,能對人類產生強烈的吸引力;《鳥腦》(Bird-brain,2011),講述了一場穿越紐西蘭和澳大利亞,險惡叢生的荒野遠足;《天使之血》(The Blood of Angels,2014),講述了全世界範圍內的蜜蜂全都神秘消失,造成農業減產和社會混亂。《巨魔》榮獲了芬蘭迪亞最佳小說獎和小詹姆斯·提普奇獎,《鳥腦》入圍法國惡作劇獎,《天使之血》贏得了英國筆會獎。她最新的作品是格羅夫大西洋出版社出版的小說《太陽核心》(The Core of the Sun,2016)。最近,她正在寫一部關於氣候變化的小說,並將之前寫的邪典電影劇本《鋼鐵蒼穹》(Iron Sky)小說化。
她臉上的拍攝妝容還沒卸掉,一對巨大的假睫毛,眼圈周圍抹了很多煙灰色眼影,看起來不像化的妝,倒像是貨真價實的黑眼圈:流露出一種既疲憊又飢餓的神色。她的嘴唇上沿畫了一條深紅色唇線,使整個嘴唇變得更飽滿,嘴唇主體則塗成了淺紅色,除了口紅,整個嘴唇還抹了一層厚厚的潤唇膏,看起來彷彿有些浮腫。她的頭髮被燙成細卷,被精心綁成一個故作隨意的髮髻。
安妮特曾經申請過模特學校,但她必須通過最初一輪面試。考官們只瞥了她一眼,完全沒有詢問她任何問題。一個月後,她收到一封信,說她鏡頭感不足。
爸爸抱著裹在一條灰毯里的露露。她的睫毛膏滴落在臉上,半邊臉頰殷紅,有刮傷,流著血,右眼腫得幾乎睜不開,下嘴唇也裂了。爸爸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客廳沙發上,搖搖晃晃進了廚房,一路磕磕絆絆。他拿著一條浸過溫水的毛巾,返了回來,想要抹掉露露臉上的睫毛膏,但她輕輕推開了他的手。
提姆帕沒有再出現,安妮特對此非常高興。但當她意識到露露並沒有絲毫改變,她的勝利感開始破裂、瓦解,消失得無影無蹤;露露仍然不時咯咯傻笑,打著慵懶的呵欠,不停地嚼著甘草瀉劑糖塊。她還和以前一樣,假睫毛遮掩的臉龐上不時露出神秘空洞的微笑,不知怎的,她似乎並沒有因為失去提姆帕而憔悴半分。
安妮特掄起叉子,猛地一敲桌子,砰的一聲,叉子彈起,翻落在地板上,發出叮噹的一聲巨響。
「連一分錢都賠不到嗎?」
儘管安妮特還沒有被邀請,但有傳言說尼諾茲卡的最終邀請名單還沒定。安妮特早就注意到,對爸爸媽媽從倫敦買回來的那個迪克小弟鉛筆盒,尼諾茲卡很上眼。安妮特可以把鉛筆盒送給尼諾茲卡,然後向媽媽要錢再買一個——她可以說,舊的那個被摔壞了。
安妮特走進浴室,拿起玻璃杯,倒掉牙刷。她回到房間,擠進壁櫥門,穿過懸挂著的衣服。雪紡、仿皮革、黑色連衣裙裙擺、色彩鮮艷的迷你裙,一一擦過她的臉。她伸腳把鞋子推到一邊,鞋子紛紛歪倒,鞋跟相撞發出咔嗒幾聲輕響。衣櫥里氣味複雜,有織物調理劑,有捂汗的運動鞋,還有薰衣草香袋。
現在安妮特懊惱極了,她覺得自己當初應該把《歡迎來到玩偶屋》看完,看看密西最終的結局是什麼。
假睫毛向下低垂,又升了起來:「也許吧。」
她坐在鏡子前,小心翼翼地在雙腿間畫出細細的波浪線。


砰砰砰的單調音樂和沒完沒了的「用力,寶貝!」「使勁,甜心!」但女孩子們仍然盯著屏幕,沒人敢把視線挪開。安妮特感到不安、不舒服,彷彿胃裡也有一顆小心臟在不時跳動。她知道自己應該和這些東西保持距離,也應該假裝自己一點也沒有被驚擾到,就像男孩子們看恐怖片時那樣波瀾不驚——如果你大驚失色,在場的人就會哄堂大笑,奚落你。儘管製作恐怖電影的目的就是讓觀眾驚恐不安,但你仍然不能被嚇到。所以女孩子們不得不一邊看著這些令人臉紅耳赤的火熱畫面,一邊卻又要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安妮特說:「我有一個條件。」
公寓的門打開,爸爸走了進來,他從幼兒園接回了奧托索。奧托索今年五歲。
最後一張,露露側身站立,抱著一隻米色泰迪熊,她向後仰著頭,一對豐|滿乳|房被翡翠綠蕾絲邊包裹著,傲然挺立。
爸爸媽媽正在電視上看一部深夜電影。這一天,提姆帕又來了。
爸爸像一個自動機器人一樣不住點https://read.99csw.com著頭。安妮特手足無措地呆站著,她徹底震驚了。現在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愚蠢。她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狀況,她原以為露露會消失,會在城裡的某個地方迷路,就像童話里的小拇指,永遠找不到回家的路。
露露微笑著低下頭,長長的假睫毛簡直能觸到她的胸部。安妮特知道,露露採用這種姿勢,是為了留出時間來思考如何應答,免得一開口就像個傻瓜。最後露露抬起了頭:「感覺還好。」
朵恩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嗎?
第二張,露露蹲著,腳穿閃亮黑靴,搭配著黑色內衣,手握一條可笑的玩具蛇,把橙色天鵝絨蛇頭湊到唇邊,彷彿正要親吻這個東西。
「小心別被燙到,安妮特,親愛的。」
「四點鐘左右……」她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
他們進入電梯,安妮特按下了六樓按鈕。在電梯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對安妮特來說,沉默反倒是一種解脫。最後,他們到了六樓,她打開公寓門,把提姆帕請進門,遞給他一個衣架掛皮夾克。這一回她沒有隨手把書包撇在門廊地板上。提姆帕緊跟在她身後,路過客廳和書房,停在了她的卧室門口,門上貼著一張迪克小弟大幅海報和一塊紙板,寫著兩行大紅字:安妮特私人空間,不準擅闖!

維羅妮卡和尼諾茲卡扭頭就走,她們的鬈髮抖動個不停,小屁股輕蔑地跳躍著。安妮特看著她們,默默地對自己說:「她們只是在嫉妒。」
「大家都說,你將成為全國男人的性幻想對象。你同意嗎?」
《兒童玩偶》曾入圍星雲獎和西奧多·斯特金紀念獎,也曾入選科幻選集《科幻奇幻作家:歐洲科幻名人堂》(SFWA European Hall of Fame, 2007)。
「爸爸可以幫你做作業。」
「停下。」
媽媽從熟食店買回了玉米煎餅,她拿起一個,切成小塊,從塑料瓶里擠上番茄醬,遞給奧托索。只要擠上番茄醬,奧托索連泡沫塑料都吃得下。露露仍然躲在屋裡,她不會出來吃東西,連房間門都不會出,這讓安妮特很生氣,露露總是把自己彰顯得與眾不同。安妮特拿起叉子,擺弄了一下自己盤子里的玉米煎餅。她平時挺喜歡吃,但此刻她的喉嚨堵得慌。最近,任何東西都提不起她的興緻。
「尼諾茲卡剛豐完胸,莎莉埃塔豐了胸之後,就再也不是兩粒寶塌糖了,今天我聽說維羅妮卡正在打聽哪家診所最好!」安妮特用叉子噔噔噔敲起了桌子,「還有,露露也豐過胸。經紀人一提議,你們就帶她去做手術了!」
「不,」露露說,「我不知道。」
當安妮特走出學校時,提姆帕正在大門口徘徊。他問她要去哪兒,她說她要回家,他說他順路,建議一起走路回家。提姆帕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說,去他媽的公共汽車法,這個法律就是一通鬼扯,他樂意走路就走路。安妮特不甘示弱地附和道,這個法律的確蠢得很,而且她覺得和提姆帕一起散步回家很安全。
「安妮特是一個盪|婦!」當安妮特走進操場的時候,男孩們開始大聲喊叫。她假裝沒聽見。這種情形很正常,完全不值得擔心,任何一個他們不屑於調戲的女孩,都會被他們叫作盪|婦——所以,他們不會對安妮特動手動腳。
安妮特房間里有一個步入式衣櫥,緊貼著那面與露露房間共用的隔牆。小時候,她們經常「打電話」。把飲水杯扣在衣櫥的背牆上,耳朵貼著杯底,即使露露沒有大聲說話,安妮特也能聽清姐姐在說什麼。
萬一她被邀請了,她必須確保自己能去參加。如果被邀請,你必須毫無顧慮地立刻同意,滿口答應下來,沒有人會說「抱歉,我得問問爸爸媽媽是不是允許我參加」;如果你滿口答應,到時候卻缺席,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向你發出邀請了。
露露的語氣很猶豫。「這,怎麼說呢?」她的聲音很焦急、很抱歉,她尷尬時總會這樣。「我還沒有開始……」
尼諾茲卡和維羅妮卡湊在一起低聲嘀咕,裝模作樣地甩著鬈髮,不時咯咯直笑。安妮特不用聽就能猜出來她倆在搬弄什麼鬼話。她們故意走過她身旁,回頭撇下一句:「和你的男朋友相處得怎麼樣?」然後,扭頭就爆發出一陣大笑,她們這樣鬧騰了好幾回,每一次都笑得特別開心,彷彿這個笑話真的有那麼好笑。起初安妮特不明白,她倆是怎麼知道提姆帕已經和露露搞在一起的,但事情很快就明了了,在上午課間休息時,她走過一群男生身旁,他們沒注意到她,只聽其中一個大聲說道:「提姆帕搞上了一個大美女。」然後他詳細描述了露露的身體細節,誇口說提姆帕馬上就要上壘得分了。看來,絕對是提姆帕自己在到處宣揚。
她其實壓根兒就不想聽,因為這時她正在肚子痛,她真想像拍蒼蠅那樣拍走這些惱人的聲音,假裝四周一片寂靜,但她又覺得自己還是得聽著,就像在尼諾茲卡的九歲生日聚會上,即使不想看那些扭動的裸|露肉體,安妮特也必須盯著電視屏幕。
媽媽點點頭說:「她已經過了巔峰期,所以露露奪得了這份合約。」
「我想做豐胸手術。」
「哦,親愛的,留點神。這條絲|襪很貴的。得,你明天得穿普通絲|襪了。」
「露露!」
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媽媽盯著她,眼睛瞪得像茶碟,就連奧托索也停止了咀嚼。寂靜如此強烈,差點刮傷安妮特的耳朵,然後母親輕咳了一聲。
「好的好的好的!」安妮特尖叫著,趕緊掛斷了電話,但她仍然錯過了兩名未來年輕流行偶像的表演。此刻,是一個五歲男孩正唱著「寶貝,再狠狠傷我一次」,奧托索不時跟著怪叫幾聲,安妮特已經懶得去喝止他了。

砰的一聲響,接著是一陣沙沙聲,很可能是床單被揉皺了。露露低聲呻|吟了幾下。
安妮特真想宰了露露。安妮特認為自己看起來至少有十歲,但小報記者已經轉身走進了門廊,她告訴露露這篇採訪將在周五刊登。
沒有人接聽並不奇怪。奧托索很容易驚醒,所以把奧托索抱上床之後,爸爸通常會把手機關機,把所有的頭戴電話和行動電話全都放進抽屜,或者壓在枕頭下,或者乾脆關掉。
第二張碟片播放到一半,兩個黑人壯漢正圍著一個巨|乳女人忙不迭地抽|動身體,尼諾茲卡突然大聲打了個呵欠——這是一個信號,客人們紛紛表示,實在是看夠了。於是,主人關掉機器,退出碟片,扔到那摞DVD上。
等尼諾茲卡拆完禮物,大伙兒開始了睡衣走秀比賽。安妮特原認為自己的睡衣非常棒,但現在看起來簡直就是一件老土襯衫:太長,幾乎拖到了膝蓋,完全沒有露大腿。所有人都一致同意,艾薇塔的睡衣最棒:像一團紫羅蘭薄霧,非常短,只遮住了半個屁股。尼諾茲卡的睡衣也很棒,紅色絲綢材質,寬褶邊的肩帶,正面是輕薄的半透明蕾絲,整個胴體若隱若現。但身為生日聚會的東道主,尼諾茲卡還是慷慨地把自己的一票投給了艾薇塔。
尼諾茲卡和維羅妮卡當然注意到,在課間休息時,安妮特與提姆帕說過話。不等安妮特挨過來,漫不經心地在她們那一幫女孩周圍逗留,她們就第一時間找上了安妮特。
「什麼條件?」
媽媽回辦公室去了,在劇集間隙,安妮特換了個台,開始看一檔真人秀節目。在這個節目中,選手們想要尋找一個完美性|伴|侶,一名女人躺在天蓬床的帘子後面,一名男選手問她:「當我低頭看你的乳|溝時,你首先想到的是(a)檸檬,(b)蘋果,還是(c)西瓜?」這時,門被推開,爸爸和露露走了進來。

在接下來的課堂上,安妮特拿起一支尖尖的鉛筆,在胳膊上不停地寫著提姆帕、提姆帕、提姆帕。畫得那麼用力,差點把皮膚刺破。
「她什麼時候回家?」
「那你到底在猶豫什麼?你不是在服避孕藥嗎?」
「露露正在外面拍攝。爸爸會在九點或十點左右去接她,等他們回來,你就該九*九*藏*書上床睡覺了。」
「尼諾茲卡是誰?」
「哈哈,好極了,我敢打賭,他會把奧托索丟給我,自己溜出去打壁球。」
「來……月經。」
公平地說,自從那晚之後,露露對安妮特表現得挺友好,沒事兒會和她聊聊天,從化妝包里掏出幾樣幾乎全新的化妝品送給她。有時,露露會瞪著一雙楚楚可憐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她,簡直令安妮特抓狂。當露露裝出這副親密模樣,安妮特得拚命咬緊牙關,才能保持冷靜。安妮特知道,露露只是假裝,在拚命掩飾。說實話,的確是安妮特半路殺出,攪黃了她和提姆帕的關係。而在這種虛假的融洽氣氛中,露露正在從安妮特手中奪走最後一件她珍惜的東西:她的小小勝利。
「你老是出差。」

「服藥?」
「我就知道!你從來就不希望有什麼好事發生在我身上!」
「你是安妮特,對吧?」他問道。安妮特大吃一驚,完全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完了,提姆帕肯定會以為她是個十足的傻瓜,因為她完全不能像尼諾茲卡和維羅妮卡那樣,自信地和男孩子們流利對話。但提姆帕似乎並不在意,他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她的增高鞋上。
約翰娜·西尼薩洛(1958——)是一位獲獎頗豐的、頗具影響力的芬蘭科幻奇幻小說家,她在寫作時,經常關注環境主題。她出生在索丹屈萊(芬蘭拉普蘭省),在坦佩雷大學學習文學和戲劇,曾從事廣告工作,直到1997年才轉為全職寫作。從那時起,她出版了四十多部短篇小說,七次贏得芬蘭阿托克斯短篇小說獎。西尼薩洛還寫了大量評論、雜文、漫畫腳本和電影劇本,並編輯過兩本科幻年選,其中一本是《芬蘭奇幻:迪達勒斯之書》(The Dedalus Book of Finnish Fantasy,2006)。
媽媽端上一盆從熟食店買來的意大利麵沙拉。沙拉挺好吃,除了難吃的續隨子,安妮特不喜歡續隨子,把那些可怕的東西一個個挑到一旁。爸爸開始喋喋不休,說續隨子是最美味的東西,徑直從安妮特的盤子里叉起一個,塞進嘴裏,大聲地咂巴起嘴唇。奧托索只吃過義大利卷麵條,從來沒人給他講過,世界上還有其他好吃的。
然後有一天,媽媽讓朵恩轉告正要去上芭蕾課的密西,今天不能去接她了,密西得自己搭老師的車回家。
其中一部老電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停下?你的屁股和奶|子,在廣告牌上掛得到處都是,不停地勾引著我,你居然敢對我說停下?」
媽媽一聲不吭。她抿著嘴,低垂著視線。
「這就是我所說的交易。答應我,你會幫助爸爸一起照顧弟弟,你們三個孩子都會表現得好好的。」
那群男孩含混不清地嘟噥了幾聲,但安妮特強裝鎮定、面不改色地慢慢走進小涼亭。突然,她身旁冒出來一個男孩。她知道他叫提姆帕,比她高兩個年級,平時和五年級的孩子一起打冰球。她聽維羅妮卡和尼諾茲卡嘀咕過很多次,提姆帕絕對是一個帥小子。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安妮特嚇了一跳,差點轉身就逃,因為她害怕這又是一次侮辱,但提姆帕沖她友善地一笑,看來他並不是要伸手推搡她的胸部。
安妮特把杯口貼在石膏牆板上。她知道,露露的床正靠著牆的另一邊。
媽媽耐心等待著,直到插播廣告才開口:「等爸爸回家,我就要回去工作了。」
「所有人都認為我只是個孩子!」安妮特尖叫道。她猛地一掀盤子,玉米圓餅上的雞肉塊和蔬菜沙拉全都飛了出來,撒在了桌布上,落在了地板上,「我從來就沒輪到過什麼好事!」
「他們是一個接一個上的,還是一起上的?」維羅妮卡接茬道。
安妮特走近那兩個女孩。「嘿。」她怯生生地打了個招呼。
「豐胸?你嗎?」媽媽看起來很困惑,彷彿她從未聽說過這個詞。
安妮特把自己需要的一切都鋪展在床上:最好的雪紡綢睡衣、化妝包,還有第二天上課用的課本和文具。她要送出的禮物是一款三色指甲油套裝,用銀紙包著,安妮特自己選的,要是讓媽媽選,她肯定會買一些糟糕的東西回來。她從媽媽那裡借了一個飛行包,應該裝得下了。現在,安妮特必須決定晚上穿什麼。她選了一條蜥蜴皮打底褲和一條側開衩裙子。她沒有尼諾茲卡那樣的性感短胸衣,她那件綠色胸衣把整個肚皮都遮住了,於是,她拿起剪刀,在底部剪去十厘米,剛好露出肚臍。粗糙的剪裁,反倒顯露出一種獨特風格,看起來有點像電視劇中叢林女人的裝扮,衣料邊緣凹凸不平,露出很多肌膚。
媽媽從廚房走了進來,仍然穿著工作服:「怎麼了,親愛的?」
「帕梅拉是我的主攻對象。」奧托索說著,又往嘴裏送入一坨五顏六色的義大利卷麵條。
「尼諾茲卡,能佔用你一分鐘嗎?」安妮特說著,向垃圾桶退去,「我想和你談一談。」
「我可以在這裏等她回來嗎?」提姆帕問,他的眼睛盯著瑪麗內特·曼凱維奇。安妮特突然意識到,露露和攝影師效仿了這張海報的造型,在魅惑之綠中,露露也擺出了一對向上高聳的乳|房。
「靴子很棒。」
媽媽看著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她似乎有點動搖了。
門吱嘎一響,爸爸和奧托索走了進來。奧托索臉頰緋紅,身穿一件時髦夾克、一件白色襯衫,還打著一個領結。他又去和帕梅拉約會了一次,爸爸好像帶他們去看了一場電影。媽媽和爸爸都在不絕口地誇讚,他們的小男孩是多麼英俊。奧托索撲進媽媽懷裡,大聲喊道:「你猜怎麼著!你猜怎麼著!我和帕梅拉訂婚了!」緊接著,當然又是一陣自誇自賣和哎喲哎喲,安妮特聽得都快吐了。
劇集開始了,情節非常精彩。傑克和梅麗莎被貝拉捉姦在床,但貝拉不知道,其實傑克已經獲悉她和他的雙胞胎兄弟湯姆有一腿。與此同時,傑克也不知道,梅麗莎實際上是他的女兒,多年前他曾經幫助一對女同性戀情侶懷孕。


「讓我們做筆交易吧,親愛的。」媽媽從廚房走出來,站在沙發旁。

「但是……我們不希望發生在露露身上的事情,再發生在你身上。」她沙啞地說。
阿古——中譯
安妮特盯著電話。
「請隨意,不必客氣。」她說著,走進自己的房間,她拚命控制著自己,才沒有狠狠摔門。
安妮特點點頭。娜娜把包甩在肩膀上,上下打量了安妮特一眼:「不錯,再減掉幾公斤你就更棒了。」娜娜走向門口,牛仔褲緊裹著她的小屁股,「祝你好運。」
從此之後,提姆帕幾乎每天都來。露露剛到家門口,他就冒了出來,通常待到深夜才離開,媽媽和爸爸會站在瑪麗內特·曼凱維奇的海報旁咳嗽一聲,或者清一下嗓子,或者敲一下門,媽媽假裝體貼周到地說:「好了,我們的露露該睡美容覺啦!」


但是,他們並沒有發出這樣的邀請。
又是床單的沙沙聲。她咕噥了一句,接著是提姆帕的聲音,像是一聲哀鳴。一個男生被逗引得欲|火中燒時,就是這副德行。
安妮特把亮紅色氨綸夾克甩在椅背上,開始脫腳上的長靴。靴子緊繃在小腿上,但她懶得彎下腰,而是伸出右腳腳尖,去脫左腳的靴跟,卻不小心把網眼絲|襪撕了個口子。

「她要開九歲生日派對。我還得送一份禮物。如果爸爸不能開車送我,我可以搭公共汽車去。」
要知道,是提姆帕第一次給安妮特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讓她獲得了別人的羡慕和妒忌,而露露就像撿走一個玩具一樣,隨隨便便就勾走了他,又隨隨便便把他拋到了腦後。安妮特似乎忘了,當時衝出去把他倆分開的,正是自己。
幾小時后,公寓電話響了六次,來電顯示都是露露的號碼。
西尼薩洛經常在小說中探索性別關係,在這篇氣場強大、令人不安的《兒童玩偶》中,她探討了愛和失落的經典主題。在這個可能的未來社會,每個人的社會地位,尤其是孩子的校園地位,都基於其對他人的性吸引力,西尼薩洛深刻探討了現代社會越來越泛濫的色情化和性商品化現象。其他科幻小說作家也曾探索過類似的爆炸性主題,比如西奧多·斯特金探討過亂|倫——《如果所有男人都是兄弟,你會讓其中一個人娶你妹妹嗎?》(If All Men Were Brothers, Would You Let One Marry Your Sister?);小詹姆斯·提普奇探討過人類對外星人的性迷戀——《我醒來,躺在冷山上》(And I Awoke and Found Me Here on the Cold Hill's Side)。read.99csw.com
維羅妮卡和尼諾茲卡正站在操場入口處,在竊竊私語。威利和朱羅走了過來。威利伸手摸向尼諾茲卡的胸部,朱羅則伸手探向維羅妮卡的迷你黑皮裙。尼諾茲卡咯咯一笑,推開了威利的手,維羅妮卡則一步躥到了尼諾茲卡身後。威利和朱羅撇下她倆,揚揚得意地昂首走進操場,他們伸出雙手,一手比成一個圈,另一隻手的食指伸進圈裡,做著猥瑣的抽|插動作。維羅妮卡和尼諾茲卡咯咯笑個不停,直到兩個男孩走遠。
安妮特吞了一口依雲,咕噥了一聲:「謝謝。」娜娜把水瓶放回包里:「我有一個不錯的建議:在吐完之後,記得嚼一條木糖醇口香糖,這樣一來,胃酸就不會把你的牙齒變黑了。」
安妮特一下站直了腰,她的腦袋砰的一下撞到了金屬掛衣桿,但她沒有再猶豫。她從壁櫥里沖了出來,把地上的鞋子踢得到處亂飛。下一秒,她已經在門廊里砰砰狠敲露露的房門。
門后響起一聲壓低的咒罵,床單沙沙作聲,床也吱嘎響了幾下。又傳來一連串低沉的抱怨聲,接著,安妮特聽到刺啦一下拉鏈被拉上的聲音。提姆帕開門走了出來,他頭髮凌亂,臉蛋通紅。他狠狠瞪著安妮特,她靠在牆上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她聳聳肩,也回瞪著他,臉上帶著一種略帶歉意的天真微笑,說:「父母親就喜歡這麼多事。」
安妮特聳了聳肩。我根本不在乎。她扭頭就走,走廊里回蕩著一連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露」的怪叫聲。
尼諾茲卡瞥了一眼維羅妮卡,做了一個怪表情,然後走向安妮特。「怎麼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她狐疑地問。

安妮特站在那裡,嘴巴耷拉著,忘了咀嚼口中的口香糖,她的心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安妮特從學校回到家,把書包撇在門廊地板上。這個書包的材質是透明乙烯塑料,正面印著一個大大的粉紅心形、一個飽滿的鮮艷紅唇,兩個圖案周圍縈繞著一圈彩虹色,折射出金屬光澤。書包里的東西若隱若現:課本、練習本,還有一個塑料筆盒——2015年最熱門男孩樂隊迪克小弟(雞|巴硬起來)的周邊產品。男孩們身穿敞開的皮夾克,裸|露出軀體,只在胯部圍了一個護襠,上面畫著一個動物頭,要麼長著長嘴,要麼長著長鼻。克雷格的護襠上畫的是一個大象頭。幾個歌手中,就數克雷格最可愛。

裏面的人沉默了片刻,響起露露故作鎮靜的聲音:「什麼事?」
維羅妮卡打了個哈哈:「他可是學校里最帥的男生。」
「我才不要穿那種絲|襪!」
「安靜!我聽不到電視的聲音了。」就在這時,貝拉衝上前,把傑克從梅麗莎身上拉開,尖著嗓子一陣大罵,梅麗莎的一對巨|乳和傑克的白色屁股全都暴露在鏡頭中。今天在學校里,安妮特聽到尼諾茲卡對大家說,一定得看一下今天下午的劇集,因為傑克的屁股實在太妙了。安妮特沒覺得有多妙。比他的棕色皮膚白一些,不像其他男人的屁股那麼多毛。儘管如此,明天她還是會找一個機會告訴尼諾茲卡,她看到了傑克的屁股,當然,她會咯咯一笑,說這個畫面簡直妙極了,女孩子在談論這類事情時,必須附上咯咯一笑。
安妮特向提姆帕走近一步,幾乎和他臉貼著臉:「想看看我的房間嗎?」
安妮特徑直跑進女廁所,吐了起來,頓時,馬桶里漂滿了肉塊和土豆塊。番茄醬染紅了嘔吐物,看起來像是在嘔血,安妮特仔細看了看馬桶,覺得嘔血很可能就是這副情形。過了一會兒,嘔吐時迸出的眼淚已經幹了,她覺得有點頭暈,但思路卻出奇地清晰。

「謝謝。」安妮特喃喃地應了一聲。提姆帕把手伸進皮夾克口袋,拿出一包超級香吻,伸向安妮特:「吃口香糖嗎?」
「我諒你們也不敢。我諒你們也不敢。」
爸爸說:「保險費能夠應付露露的整形手術費。要是醫生的話靠譜,術后不會留下任何疤痕。幾個月後,她就能重新開始拍攝了。感謝上帝,幸好他們及時完成了性感秘密的拍攝。」
這句話突然從安妮特嘴裏冒了出來,就像不由自主的嘔吐一樣。媽媽的手一愣,瓶子里噗的一聲擠出一團空氣,奧托索嘎嘎笑了起來。
「歡迎來到玩偶屋,兒童玩偶。」她說完,關掉了手機電源。
「四個,」尼諾茲卡怪腔怪調地顫聲說,「四個肌肉發達的壯漢!」
又一次,露露的話音又低到安妮特聽不清了。
住在隔壁的利珀過來串門,和媽媽一起喝酒聊天。利珀很欣賞露露的照片,他們聊起了露露的合約。儘管媽媽壓低了聲音,坐在電視機前的安妮特還是能聽清她的話。媽媽用手擋著嘴說:「整整十二萬歐元呢。」安妮特暗想,至少他們栽培露露的本錢,算是掙回來了。一年前,露露參加了一個昂貴的模特課程,但正是拜這個課程所賜,一位高級經紀人在畢業典禮上看中了露露,當場和她簽了約。露露就此從普通學校退了學,家裡計劃請一個家庭教師來單獨輔導她學習,並參加奇怪的自學考試,但請家教的事兒至今還沒有動靜。那些小報,也從未刊登過露露捧著教科書認真學習的照片。
尼諾茲卡一把伸出手,趕在鉛筆盒掉進垃圾桶之前,抓住了它:「別激動。循環利用多好。」
她的心裏充滿了溫暖。
流言已經在學校里流傳開。
安妮特仔細審視著睡衣和配套的內褲。接著,她看了看鏡子。
那我就不去上學了!安妮特一把抓起書包,氣沖沖地就要回自己房間,但電視機在客廳里,馬上就要播她最喜歡的劇集《郊墅火與恨》了。「穿那個,我看起來會像個傻瓜的!」她嘟噥了一句,既是在私下抱怨,也是在說給媽媽聽。接著,她向後一仰,陷進了沙發里,再也聽不到媽媽的聲音了。
於是,密西孤零零地等在芭蕾舞學校門口,被綁架了。從此,密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久之前,露露接到了米蘭和東京攝影師的電話,可他們後來又對爸爸媽媽說,她實在太矮了,不符合拍攝要求,她當場就大哭起來。在那次受挫之前,她每天只是稱兩次體重,之後,除了稱體重,她每周還要測三四次身高。她在牆上貼了一幅高度表,來記錄自己的身高。每次的鉛筆畫線都非常接近,沒過多久,就畫出了一道模糊的灰色印跡。
當天晚上,尼諾茲卡的爸爸媽媽不在家。除了尼諾茲卡和安妮特,維羅妮卡、佳妮卡、艾薇塔、卡門和凡妮莎自然也受邀參加了睡衣派對。派對主人亮出一桶比薩味爆米花、一大瓶高能量蘇打水,對大家擠眉弄眼道:「我們可以狂歡一整晚了。」
提姆帕似乎心不在焉,他正歪著頭,打量其他門。其中一扇門上貼著一幅全彩海報:世界上最迷人的超級名模瑪麗內特·曼凱維奇。

「我只是覺得,我們的關係應該再向前邁進一步。」提姆帕的語氣,像是在朗讀一本書。
安妮特把手伸進手包,拿出迪克小弟鉛筆盒:「瞧,我已經不喜歡這個鉛筆盒了。你想要嗎?」
「請問,作為性感秘密內衣的新代言人read•99csw•com,你感覺如何?」記者問道。
「是露露的房間吧?」
「我們找到了幾個目擊者,他們很可能會指證那四個嫌疑人,我們當然會儘力追捕,但遺憾的是,現在這種案件越來越多,進展不一定會順利。」
「就你這年齡?」
安妮特覺得,自己心中所受痛苦的萬分之一,也會讓露露痛不欲生吧?
是爸爸打來的,聲音很嘈雜。他在借用別人的手機給她打電話。有個白痴撞了他的車,他的頭戴式電話飛出車窗,摔壞了。爸爸得把車弄到修車廠,給自己買個新電話,這需要一段時間。他說,露露在拍攝時很可能會關機,所以安妮特得給她發一條語音郵件或文字簡訊,說爸爸不能去接她,讓她自己坐計程車回家。他重複說了好幾遍,彷彿這是有史以來他交代過的最困難的任務。
「安妮特!該睡覺了!」樓下傳來爸爸的聲音。
「我是說,天啊,我把絲|襪刮破了。」
「還有別的什麼吩咐嗎?」
「誰想去看看我爸爸媽媽的房間?」她問道。當然,每個人都想看。姑娘們擠在尼諾茲卡後面,走進一間可愛風格的大卧室,卧室中央擺著一張四帷柱豪華大床,牆上掛著一面金邊大鏡子。尼諾茲卡爬上梯子,把那一摞DVD放回壁櫥架的最高層,又從中取出一個大紙板盒。她跳回地毯上,打開盒子,把裏面的東西全都倒在大床上。紅黑相間的情趣內衣,一條細帶上綴著兩片小布條,中間則完全中空。一副貼附著豹紋毛皮的手銬。尼諾茲卡抓起一個粉紅色振動棒,擰了一下底部的開關,那東西開始叭叭叭抖動起來!她嘴裏模仿著叭叭叭的聲音,掄起那東西,沖女孩們臉上一揮,她們全都歇斯底里地尖笑著逃開了。
今晚,露露出門去參加另一場拍攝了。媽媽在哥德堡出差,等拍攝結束,爸爸會去接露露。於是,奧托索就託付給了安妮特。她心中暗暗嘀咕:「今晚這風流小子怎麼不去和帕梅拉約會了?難不成小姑娘找了個更有趣的情郎,把他給甩了?」安妮特躺在沙發上,觀看《流行小偶像》里的小名人們賣力歌唱。奧托索坐在電視機前一米處,緊盯著屏幕,不停地跟著唱,嚷得太動情太大聲時,安妮特就會出聲喝止他。四歲的裘西上台唱了一首《我想要你愛我》,接著上台的是凱莉,也是四歲,唱了一首《宛若處|女》。凱莉穿著一件亮閃閃的亮片連衣裙,圍著一件粉紅色鴕鳥毛圍巾,口紅也是粉紅色。歌聽到一半,電話鈴響了。安妮特拎起話筒,懶洋洋地「喂」了一聲,看電視時被打擾,最讓她不爽了。
最近,露露的臉龐登上了芬蘭時尚雜誌封面,這可是一筆非常大的合約,所以現在,經紀人發話了,露露不能再為那些購物目錄擺造型了。與不二價連鎖商店和沃爾瑪聯繫在一起,是在拉低她的形象。她的形象太性感了,不能浪費。
安妮特沒聽明白。娜娜從手包里拿出一瓶依雲礦泉水遞給她:「如果你想在療程中保持健康,記得保持身體水分。別讓自己干透了。放心,礦泉水裡不含卡路里。」
爸爸第三次點了點頭,然後把露露和藍撲抱在懷裡,走向露露的房間。在毯子下,露露的腳耷拉著,像藍撲的布手布腳一樣柔弱。
每一張巨幅海報上,都印著相同的大寫標題:兒童玩偶。


露露比安妮特大兩歲,但看她的外貌,你絕對不會相信她只有十歲。
她脫下裙子、打底褲和內褲,打開化妝盒,取出黑色眼線筆,並用粉色削筆器削尖。
「你從來就不希望有什麼好事發生在我身上,對吧?」安妮特說著,扭頭狠狠瞪了媽媽一眼。

「明天,和帕梅拉。她媽媽會來接我們。」
「我能照顧自己。」
「你難道是要保留自己的處|女膜?」提姆帕氣急敗壞地說,「我敢打賭你肯定已經被|干過很多次了,至少外面那些傢伙是這麼傳的。」
安妮特微笑地看著尼諾茲卡把鉛筆盒放進她的金色手袋裡,手袋上面印著「吃我」。「嘿,星期四晚上你打算幹什麼?」安妮特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第一張,露露撅起的豐|滿屁股上,繃著一條細細的鮮艷內褲,彷彿下一秒豐臀就會破畫而出;她眼睛矇矓半閉,扭頭望向鏡頭,她的雙手搭在裸|露的肩膀上,長長的美指也塗成了紅色。她的內褲紅艷得像一長串灑在皮膚上的閃光血滴。
安妮特拿了一片,慢慢剝掉包裝紙,放進嘴巴里。這時,上課鈴聲響起,她頓時鬆了口氣。提姆帕一邊向後退走,一邊笑著對她揮手:「等有空再來找你,安妮特。」
露露嚼著口香糖,試圖擺出最漂亮的造型,時不時地露齒一笑,一口潔白規整的牙齒在深紅雙唇間閃閃發光,那個小報攝影師正不停地按著快門。
安妮特的耳朵里響起一陣嗡嗡聲,她嘴巴發乾,滿懷期待,她覺得尼諾茲卡的視線隨時會盯上她。
「為什麼要去她家過夜?」
爸爸嘆了一口氣:「逮住?不太可能。就算逮住也沒用。要知道,露露當時穿著拍攝時那套內衣——她以為我會去接她——他們會說,她穿成那樣,是在自找麻煩。他們的辯護律師會說,露露是咎由自取。」
走出隔間時,她撞見了同年級的娜娜,她正在水槽邊徘徊。她一定聽到了安妮特的嘔吐聲。娜娜沖她詭秘一笑:「你剛剛開始嗎?」
更雪上加霜的是,媽媽一直在不停地假笑:「你們姐妹倆相處得這麼好,真是太好了。」
記者微笑著關掉了數字錄音機:「謝謝你,露露。採訪完畢。」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只是……朋友。」
她換了個頻道,沒有觀看《歡迎來到玩偶屋》的結局,但好些天來,她一想起那個場景,心裏就湧起一股病態的興奮:警車閃爍著紅藍燈光,停到了朵恩和密西家門口,很顯然,朵恩成功了。
安妮特拿起手機,從快捷菜單上選擇了露露的號碼,突然,她的手又垂了下來。
安妮特走到露露身邊,把藍撲放在她懷裡。露露緊緊抱住藍撲,嘴唇貼在破舊的布猴頭上。有一回,安妮特撕掉了藍撲的眼睛,媽媽只好縫上了一對藍紐扣。露露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周四晚上,你得讓我去尼諾茲卡家過夜。」
電話響了第七次。
「你知不知道這鎮上有多少小妞,正求著我去干她們?」他嘲笑道,「為什麼我要把時間浪費在你這個傲慢的蠢妞身上?見鬼,你難道要等到十四歲才破處嗎?」

最糟糕的是,露露頭腦很簡單,她很快就遺忘了提姆帕,而提姆帕的名字仍然在安妮特的前臂上隱隱作痛。
下課後,安妮特走向操場,她的胃袋開始收縮,她的胸口怦怦直跳,像往常一樣,要進入操場,她必須經過那幫男孩身旁。她聳著肩膀,低垂著腦袋,想著今天的嘲笑會持續多久,到底會被喊幾聲「盪|婦」和「矮屁墩」,會被嚷幾下「蜜蜂釘」和「寶塌糖」——這兩個綽號是對她胸部的惡意評論。
「你確定自己能應付嗎?」一名警官說。
安妮特聳了聳肩。「那好吧。」她說著,一揚手就把鉛筆盒扔進了垃圾桶。
媽媽一動不動地僵坐著,安妮特拿起一把餐刀,開始敲打桌子。媽媽趕緊伸出手,一把抓住安妮特的胳膊:「別鬧了,親愛的,等爸爸回來,我們問問他的意見。」她說著,小心翼翼地收走了刀子。
露露的無價雙乳。
安妮特又一次沒能聽清露露的回答——她正趴在枕頭上說話嗎?但提姆帕聽明白了,他的聲音立刻又響了起來。
安妮特生起氣來——簡直非常生氣。只要媽媽不在,他們就吃不上比薩、熟食壽司或者媽媽烤的三明治了,只能吃爸爸炮製的各種奇怪食物。想讓爸爸去幫她買一樣東西,她得和爸爸說上100遍、解釋100次。有一次,媽媽不在家,安妮特花了一個小時,才向爸爸說清楚,自己為什麼必須買一個新睫毛膏和一瓶金色身體噴霧。
「那些……傢伙,如果被警察逮住——我們是不是應該向他們……索賠?」媽媽含含糊糊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