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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蘇魯的召喚 萊戈拉斯巡官的故事

克蘇魯的召喚

萊戈拉斯巡官的故事

這段往事發生於十七年前的1908年,美國考古協會在聖路易斯召開年會,安傑爾教授以其權威和成就,在全部研討會上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有幾位非專業人士想藉著年會的機會尋求專家的解答和幫助,教授正是他們首選的諮詢對象。
萊戈拉斯比韋伯教授知道的還多一點,因為有幾名混血兒囚犯向他複述了長者祭司對這些文字的解釋。他們的原話大致是這樣的:
警察走進的這個區域向來有著邪惡的名聲,但白人一無所知,也從不接近此地。傳說中這裡有一片凡人看不見的隱秘湖泊,棲息著無可名狀的水螅狀怪物,身體是白色的,長有會發光的眼睛。定居者中有傳聞說生有蝙蝠翅膀的惡魔會在午夜時分飛出地底洞窟,前來膜拜這個怪物。他們說怪物出現的時候比德伊貝維爾要早,比拉薩爾要早,比印第安人要早,甚至比森林里的鳥獸都要早。怪物就是噩夢本身,見到它只有死路一條。怪物擁有讓人做夢的能力,所以他們都懂得避開。事實上,現在這場巫毒祭典就在被詛咒區域的最邊緣處舉行,那裡的景象已然十分可怕。比起令人驚駭的叫聲和種種變故,祭典選擇的地點很可能更讓定居者害怕。
卡斯特羅還說,這些舊日支配者並非血肉之軀。它們確實有形體,來自星辰的影像不就是明證嗎?但那種形體不是由物質構成的。當星辰運轉到正確的位置,它們能通過天空在世界之間穿梭。一旦星辰的位置不正確,它們就失去生命。然而,儘管現在它們不能算是活著,卻也永遠不會死亡。它們安息在拉萊耶巨城的石砌宮殿中,由克蘇魯的強大魔咒保護,等待星辰與地球恢復正確的排列,迎接光榮的復活。到了那個時候,必須有外力來釋放它們的軀體。咒語一方面保護著它們,另一方面也限制了它們的行動,舊日支配者只能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考,任憑無數百萬年的時光滾滾而逝。它們知道宇宙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通過傳遞思想交流,即便是這一刻,它們也正在墳墓中交談。無盡的混沌時光之後,最初的人類出現了,舊日支配者影響最敏感的人類的夢境,與他們交談,因為只有通過這種手段,它們的語言才有可能觸及哺乳類動物的血肉頭腦。
有一點令我有所懷疑——不過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真相——那就是我叔祖父絕非自然死亡。他從滿是外來混血兒的古老碼頭回家,在山坡窄街上被一名黑人水手不經意地推了一把,因而摔倒在地。我沒有忘記路易斯安那的異教成員都是靠海吃飯的混血兒,擁有神秘的儀式和信仰,就算得知他們還會用毒針隱秘地殺人,我也不會吃驚。萊戈拉斯和部下確實活到了今天,但挪威有一位海員就因為見到某些東西而不幸失去了生命。叔祖父在得知雕像的存在後展開了進一步的調查,這會不會傳到了某些惡人耳中呢?我認為安傑爾教授之所以會喪命,不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而是因為他還想知道得更多。我是否也會喪命還有待觀察,因為我現在知道得比他還多。
在拉萊耶他的宮殿里,沉睡的克蘇魯等待做夢。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
他們緊張而疲憊地回到警局總部,調查之後發現,幾乎所有囚犯都是精神異常的混血低等人,其中大部分是海員,除了少數幾個黑人和黑白混血兒外,多數是西印度群島的島民和維德角群島的布拉瓦葡萄牙人,為這個多種人群構成的異教染上了九_九_藏_書巫毒色彩。警方不需要詳細盤問就已經知道他們的信仰比黑人拜物教要晦暗和古老得多。這些人儘管墮落而無知,但對這種可憎信仰的核心理念的認識卻一致得驚人。
只有兩名犯人神志正常得足以被送上絞架,其他人則被分別送往多家精神病院。他們全都否認參与了祭典上的殺戮,信誓旦旦地說殺人的是黑翼怪物,它們來自幽暗森林中的遠古聚會之地。關於這些神秘的犯罪同黨,警方沒有問出任何前後一致的描述,得到的線索主要來自一名極為年老的麥斯蒂索人,他名叫卡斯特羅,自稱曾搭船去過異域的港口,與中國深山中不死不滅的異教領袖有過交談。
按照犯人的說法,他們崇拜的是舊日支配者,它們從天空來到年輕的世界,早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無數年。舊日支配者後來遠離世間,潛入地底和海洋深處,但遺留的軀體通過夢境向最初的人類述說了它們的秘密,人類於是創造了一種代代相傳的異教。他們所屬的就是這異教,犯人們說它過去一直存在,未來也將永遠存在,隱藏於世界各地的偏遠廢墟和黑暗場所,等待大祭司克蘇魯從海底城市拉萊耶的黑暗宮殿蘇醒,將地球重新置於其統治之下。總有一天,當群星排列整齊,他將發出呼叫,而秘密異教時刻準備著前去解放他。
雕塑師的夢和淺浮雕之所以對我叔祖父這麼重要,正是因為早年發生的一些往事。它們構成了長篇手稿的第二部分。根據記錄,安傑爾教授曾經見過那個無可名狀的畸形怪物的恐怖繪像,研究過那種未知的想象文字,聽到過只能轉寫為「Cthulhu」的那幾個險惡音節。有了這些令人不安的可怕聯繫,也難怪他會苦苦盤問威爾考克斯並要求年輕人持續提供後續情況了。
警察再也問不出什麼了。有些秘密即便動用酷刑也無法得到。人類絕對不是地球上唯一有意識的生物,曾有異物從黑暗中前來拜訪極少數最虔誠的信徒。但它們不是舊日支配者。沒有任何人類見過舊日支配者。那尊偶像雕刻的就是偉大的克蘇魯,可誰也不肯說其他古神是否與他相似。如今已經沒有人能看懂那種古老的文字了,只留下一些事情依然在口耳相傳。吟誦的頌詞並不是秘密,然而不會有人大聲相告,只會輕聲耳語。頌詞含義如下:「在拉萊耶他的宮殿里,沉睡的克蘇魯等待做夢。」
這時他們來到一個樹木稀疏的地方,祭典的場面赫然出現在眼前。四名警察腿腳發軟,一名警察當場昏倒,兩名警察嚇得瘋狂尖叫,好在很快就被祭典的瘋狂喧囂淹沒了。萊戈拉斯用沼澤水潑醒昏倒的同伴,所有警察都站在原地,渾身顫抖,在恐懼之下幾乎無法動彈。
永遠長眠的未必是死亡,
他帶著奇特的詩意說起夢境,讓我栩栩如生地見到了潮濕的巨石城市和黏滑的綠色石塊。其中提到一個怪異的細節:石塊的線條全都違背幾何原理,也讓我懷著驚恐的期待既像聽見又像用心靈感應到了地下傳來的永不停息的呼號:「Cthulhu fhtagn」 「Cthulhu fhtagn」。這兩個詞語是那段恐怖祭文的構成部分之一:克蘇魯沉睡于拉萊耶的石窟,在夢中等待復活。儘管我篤信理性,但還是被深深地打動了。我確信威爾考克斯曾在無意中聽說過那個異教,但很快就在他大量閱讀怪異讀物和胡思亂想時忘記了這回事。後來,它形成的深刻印象通過潛意識表現在了他的夢境中,也表現在那塊淺浮雕和此刻我手中的這尊可怖雕像上。因此他對我叔祖父的欺騙純屬無心之舉。我不喜歡這位年輕人既有些裝模作樣又有些缺乏禮貌的做派,但依然願意承認他的天賦和誠實。我友善地與他道別,祝願他能藉助天賦取得應有的成功。
隨後,在與會者一致的迫切請求之下,萊戈拉斯巡警儘可能詳盡地講述了他與沼澤崇拜者打交道的經歷。我看得出我叔祖九-九-藏-書父極為重視他講述的故事,這個故事堪稱神話作者和神智論者最狂野的夢境,揭示出這些混血兒和下等人渴望主宰的幻想宇宙究竟有多麼令人驚愕。
卡斯特羅壓低聲音說,舊日支配者向最初的人類展示小偶像,人類圍繞偶像建立起異教。這些偶像來自晦暗天空的黑暗星辰。這個異教永遠不會消亡,直到群星回到正確的位置,到了那個時候,秘密祭司將從墳墓中釋放偉大的克蘇魯,復活他的僕從,重建他在地上的統治。那個時刻很容易分辨,因為人類將變得和舊日支配者一樣——自由狂野,超越善惡,拋開律法和道德,所有人都會叫喊、殺戮,在喜悅中狂歡。然後,被釋放的舊日支配者將教人們學會叫喊、殺戮、狂歡和享樂的新手段,整個地球在迷醉和自由中陷入火焰和屠殺。而現在,這個異教必須通過正確的祭典,保存那些古老方式的記憶,講述諸神回歸的預言。
萊戈拉斯一行在黑暗中穿過沼澤,朝著紅光和隱約的手鼓聲前行,耳畔傳來只有詩人和瘋子才能平靜對待的怪異聲音。有些聲音只可能出自人類的喉嚨,有些聲音只可能出自野獸的喉嚨。恐怖的是有些聲音聽起來屬於其中之一,但源頭卻更像另外一個。動物般狂野但整齊的放肆呼號鞭策著自身爬向魔幻高度,飽含迷醉的嚎叫和嘶喊劃破黑夜,在森林中回蕩不息,猶如地獄深淵里颳起的致命風暴。不太整齊的吠叫偶爾會停下,許多個沙啞嗓音突然齊聲吟誦,那段可怕的頌詞就出現在此時:
萊戈拉斯的故事加上小雕像的佐證,不但在會場上激起了狂熱的興趣,與會人員還在會後的通信中繼續討論,不過學會的正式出版物卻幾乎沒有提到這些事情。他們習慣了面對欺詐和誇大,謹慎是他們處世的首要原則。萊戈拉斯將小雕像借給了韋伯教授,但教授去世后,雕像回到他的手上,目前依然由他保管,不久前我在他那裡親眼見過。它確實相當恐怖,無疑與年輕人威爾考克斯的夢中雕塑有著相似之處。
萊戈拉斯巡官沒料到他拿出的東西能引來如此大的關注。濟濟一堂的科學研究者看見那尊石雕,頓時興奮得眼睛放光,迫不及待地聚攏過來,端詳那尊小石像——它怪異莫名,給人以古老得難以想象的感覺,無疑能打開某個尚未被觸及的遠古世界。沒有人認得這個可怖物件的風格屬於哪個雕塑流派,石像出處不明,黯淡發綠的表面記錄了幾百甚至幾千年的歲月。
這些非專業人士中最顯眼的是一位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一時間成了整場會議的焦點。他從新奧爾良遠道而來,想獲得一些在新奧爾良難以接觸到的特別知識。他名叫約翰·雷蒙德·萊戈拉斯,職業是警察巡官。他帶來尋求專家意見的物品是一件看似非常古老的石雕,奇形怪狀,令人厭惡,誰也無法確定它的來源。請不要誤會,萊戈拉斯巡官對考古學沒有絲毫興趣。恰恰相反,他的好奇心完全來自純粹的職業需要。幾個月前,警方突襲了新奧爾良以南的森林沼澤地帶,目標是一起疑似巫毒集會,在行動中繳獲了這尊石雕——偶像、物神或天曉得什麼東西。與它相關的儀式過於獨特而兇殘,警方意識到他們偶然撞上了一個未知的黑暗異教,比最黑暗的非洲巫毒教派還要殘忍無數倍。至於石雕的來歷,從被抓獲的成員嘴裏,警方只問出了一些不可能採信的離奇故事,因此等於什麼都不知道。警方希望能得到古文物研究者的指點,幫助他們搞清楚這個駭人的象徵物究竟是什麼,從而順藤摸瓜將這個異教團體連根拔除。
那個異教依然令我著迷,有時我還會幻想自己能因為探求其起源和關聯而聲名遠揚。我去了新奧爾良,探訪萊戈拉斯和突襲行動的其他參与者,查看那尊可怕的雕像,甚至盤問了依然在世的幾名混血兒囚犯。可惜老卡斯特羅已經去世數年。我掌握了許多一手資料,雖說只是更詳盡地印證了我叔祖父寫下的文字,但同時也讓我心潮澎湃。因為我確信自己正在探尋一個非常真實和秘密的古老宗教,這個發現能幫助我成為著名的人類學專家。我依然完全秉持唯物主義——此刻我真希望https://read.99csw•com還能繼續堅持——因此忽視了安傑爾教授的夢境筆記和剪報之間難以解釋的反常聯繫。
實際上,驚恐只讓這些警察暫時駐足片刻而已,他們很快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儘管有近百名混血兒聚集在篝火周圍,但警察畢竟有槍,他們義無反顧地沖向那群令人作嘔的野蠻人。接下來五分鐘的混亂和嘈雜委實難以形容。拳打腳踢,子彈橫飛,暴徒落荒而逃。最後萊戈拉斯擒獲了四十七名沮喪的罪犯,逼著他們以最快速度穿上衣服,在兩列警察之間排隊站好。五名信徒當場死亡,兩名受重傷的躺上簡易擔架,由他們的同夥抬著。巨岩頂端的雕像當然被小心翼翼地取下,萊戈拉斯親自將它帶了回去。
研究者慢慢地傳看這尊石像,仔細地打量它:石像的高度在七英寸到八英寸之間,雕刻手法精巧得出奇。它描繪的是一頭略有人形的怪物,頭部類似章魚,面部是無數觸手,覆蓋鱗片的身軀有著橡膠的質感,前後肢都長著巨爪,背後拖著長而狹窄的翅膀。這個怪物似乎充滿了恐怖和非自然的惡意,身體浮脹而臃腫,邪惡地蹲伏在一個矩形石塊或台座上,台座上覆蓋著無法識別的字元,它的臀部佔據了台座的中央位置,後腿蜷曲收攏,長而彎曲的鉤爪抓住台座前沿,向下伸展到基座的四分之三處,巨大的前爪抓住後腿抬高的膝蓋,酷似頭足綱生物的頭部向前低垂,面部觸鬚的尾端掃過前爪的爪背。它的整體形象異乎尋常地栩栩如生,由於來源徹底未知,因而顯得更加可怖。怪物的龐大、恐怖和難以想象的古老都是毋庸置疑的,但雕像與人類文明早期甚至其他全部時代的所有類型的藝術都沒有顯示出任何聯繫。另外還有一點,雖然與所雕刻的東西關係不大,但石像的材質也完全是個謎。它外表光滑,墨綠色中帶著金色或虹色的斑塊與條紋,在地質學和礦物學方面都顯得完全陌生。基座上的文字同樣令人困惑:全世界這個領域內的半數專家都出席了大會,但誰都聯想不出任何語言與這些文字有著哪怕最遙遠的親緣關係。這些文字與石像的主題和材質一樣,也屬於某個與我們所知的人類歷史迥異的陌生時代。它令人驚恐地暗示著古老而污穢的生命周期,我們的世界和人類的觀念在其中並無立足之地。
在場會員聽到這裏,紛紛表示出欣喜和驚詫,萊戈拉斯巡官的興奮則還要多出一倍,他立刻向教授提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他的部下在逮捕那些沼澤地異教信徒之後,記錄了信徒在祭典上吟誦的內容,因此他請教授盡量回憶那位因紐特人巫祝的祭文音節。在仔細對比細節之後,警探和科學家一時間驚愕得說不出話,因為他們確認,出處遠隔萬里的這兩段邪異祭文竟然幾乎完全相同。簡而言之,因紐特人巫祝和路易斯安那沼澤祭司在崇拜相似偶像時念誦的內容大致如下,詞語間的分隔來自吟誦時的自然間斷:
萊戈拉斯深受觸動,難以鎮定,他詢問這個異教的過往歷史,卻徒勞無功。卡斯特羅說那是秘密時,顯然沒有說假話。圖蘭大學的權威人士無論就異教本身還是那尊雕像都給不出什麼解釋。警探今天見到了全美國最權威的一批專家,尤其重要的是他聽到了韋伯教授講述的格陵蘭故事。
在更早的時候,被選中的先民曾和墳墓中的舊日支配者在夢中交談,不過後來發生了變故。巨石城市拉萊耶帶著石柱和墓室沉入海底,深海充滿了最原初的秘物,連意念也無法穿透,因此隔斷了靈魂的交流。然而記憶永不消亡,高級祭司說,當星辰運轉到正確的位置,拉萊耶將再次升出海面,地底的黑暗邪靈也會鑽出大地,腐朽而鬼祟,來自早被遺忘的海底洞窟,充滿了在那裡捕捉到的晦澀流言。關於它們,老卡斯特羅不敢多說什麼。他匆匆忙忙地結束髮言,無論再怎麼勸誘威脅,都不肯再次提起這個話題。另外一點有意思的是,他也拒絕提起舊日支配者的尺寸。談到那個異教,他認為它的中心是千柱之城埃雷姆,這座城市位於人蹤不至的阿拉伯沙漠,夢境隱藏在那裡無人觸碰。這個異教與歐洲的女巫異教毫無關係,除了教內成員外無人知九_九_藏_書曉,也沒有任何書籍提到過它。據不死不滅的中國人說,阿拉伯瘋人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的《死靈之書》擁有兩層意思,學徒可以按照他們的選擇去理解,尤其是其中被討論得最多的一句兩行詩:
老卡斯特羅只記得可怖傳奇的一些片段,也已經足以讓神智學者的推測相形見絀。根據他講述的內容,人類和文明世界只是初來乍到的匆匆過客,曾有他者統治地球數十億年,它們建起過巨大的城市。他說,不死不滅的中國人告訴他,現在依然能找到這些城市的遺迹,例如太平洋島嶼上的巨石堆。它們早在人類出現前就已經沉睡了無數萬年。當星辰在永恆循環中再次運轉到特定位置時,就可以通過某些手段喚醒它們。它們事實上就來自星辰,同時帶來了自身的影像。
沼澤中有個自然形成的小島,面積約有一英畝,沒有樹木,覆蓋著青草,看上去頗為乾燥。島上一群人正在跳躍扭擺,他們的醜惡難以用語言描述,只有席姆或安格羅拉的畫筆才有可能描繪出來。這些混血兒赤身裸體地圍著怪異的環形篝火扭動身體,嘶喊號叫。火焰的帷幕偶爾被風吹開,露出中央的一塊花崗巨岩,石塊高約八英尺,頂上放著那尊相比之下小得不協調的陰森雕像。小島上以篝火環繞的巨岩為中心,以一定的間距搭起了十個絞架,可憐的失蹤定居者被倒掛在上面,屍體都遭到了奇異的損毀。這些絞架圍成一圈,異教信徒們在裏面跳躍怪叫,他們大致從左向右轉圈,在屍體與篝火構成的兩個環內無休止地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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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考克斯依然住在托馬斯街的百合公寓里,這幢醜惡的維多利亞時代建築物模仿了17世紀的布列塔尼風格,在山坡上可愛的殖民風格房屋中炫耀著它灰泥粉刷的門面,恰好位於全美國最精緻的喬治王朝風格尖塔的陰影之中。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工作,見到四處散放著的作品,我立刻明白他的天賦確實出眾。我認為,假以時日,他一定會被公認為一位重要的頹廢派藝術家。亞瑟·馬欽用文字、克拉克·阿什頓·史密斯用詩歌和繪畫講述的噩夢和幻想,已經被他用黏土賦予了形狀,遲早有一天他會用大理石將它們表現出來。
傍晚時分,二十名警察坐上兩輛馬車和一輛汽車,在心驚膽戰的信使帶領下出發了。他們來到通行道路的盡頭停車,悄無聲息地走進從未見過陽光的柏樹林,在沼澤中艱難跋涉了好幾英里。醜陋的樹根和絞索般的寄生藤阻攔著他們的腳步,每一棵畸形的樹木和每一簇真菌群落都營造出病態的氣氛,間或出現的濕滑石牆和殘垣斷壁更是加深了這種氣氛。終於,定居者的村莊——一片擁擠的凄慘窩棚——浮現在了視野內。欣喜若狂的居民跑出來,圍住這些拎著提燈的警察。前方遠處已經飄來了隱約的手鼓聲,風向變化時還能斷斷續續地聽見讓人血液結冰的尖叫。在看不見盡頭的黑夜森林中,能見到灰暗的下層灌木中透出一團紅光。膽怯的定居者寧可被再次拋下,也不願朝那瀆神祭典的現場多走哪怕一英寸了。萊戈拉斯巡官和十九名部下失去了嚮導,只能自己走進從未涉足過的黑暗樹廊。
在場的研究者紛紛搖頭,承認巡官的問題難倒了他們,只有一位會員聲稱那個怪物和那些文字勾起了一絲詭異的熟悉感,猶豫著說出了他所知的一件瑣事。這位已故的威廉·錢寧·韋伯是普林斯頓大學的考古學教授,是個沒什麼名聲的探險家。四十八年前,韋伯教授參加了前往格陵蘭和冰島的探險隊,目的是尋找一些如尼碑刻,但卻徒勞無功。他們在格陵蘭西海岸的高原遇到了一群因紐特人,這個怪異的部落信奉某種墮落的異教,那是一種奇特的惡魔崇拜,異常嗜血和噁心,讓他感覺毛骨悚然。其他因紐特人對這種信仰知之甚少,每次提到都會嚇得發抖,說它來自創世前某個遙遠得可怕的時代。除了無可名狀的祭典和殺人獻祭之外,部落內還有代代相傳的怪異儀式,崇拜某個Tornasuk也即至高的遠古邪魔。韋伯教授從一位年長的Angekok也即巫祝那裡錄得了一份語音學記錄,盡他所能用羅馬字母標註出發音。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異教拜祭的物神,部落成員會在極光高懸冰崖上空時圍繞它跳舞。根據教授的陳述,它是塊粗陋的石刻淺浮雕,上面有可怖的圖像和神秘的文字。據他所知,它與此刻出現在會場上的這個怪異雕像在各個特徵方面都有著共通之處。九九藏書
1907年11月1日,新奧爾良警方接到來自南部沼澤和瀉湖區域的驚恐報案。那裡的絕大多數居民過著原始的生活,都是拉菲船隊的後代,生性善良而本分。在夜裡悄然而來的某些未知人物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恐懼。那些人似乎是巫毒教徒,但比他們所知的巫毒要可怕得多。自從飽含惡意的手鼓在定居者不敢涉足的黑森林中不斷敲響之後,女性和兒童就開始失蹤。他們聽見了瘋狂的喊叫聲、痛苦的慘叫聲和令人膽寒的吟誦聲,見到了鬼火的舞動。嚇破了膽的信使還說,定居者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有一位容易興奮的西班牙裔警察,也許是因為想象力過於活躍,也許受到此情此景的刺|激,竟然幻想自己聽見了應和的輪唱,聲音來自這片古老的恐怖森林那不見天日的遙遠深處。這名警察名叫約瑟夫·D. 蓋爾貝斯,我後來找到他並向他提問。事實證明他的想象力豐富得讓人頭疼,甚至聲稱他聽見了巨翅扇動的隱約響動,還在最遙遠的樹木間看見了發光的眼睛和龐大如山的白色身軀,但我覺得他只是聽多了當地人的迷信傳說。
難怪我叔祖父聽完雕塑家講述的故事會那麼興奮,因為他知道萊戈拉斯掌握的異教情況,而這位敏感的年輕人不但夢到了與沼澤石像及格陵蘭惡魔石板完全相同的怪物和象形文字,而且還在夢中確切地聽見了因紐特惡魔崇拜者和路易斯安那混血教徒喊出過的三個詞語。安傑爾教授立刻開始了最細緻詳盡的調查,這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私下裡我懷疑威爾考克斯或許從其他途徑得知了那個異教,於是捏造出一系列夢境,以我叔祖父的精力為代價,提升和延續這件事的神秘性。教授搜集的夢境報告和剪報無疑是強有力的佐證,但我頭腦里的理性主義和整件事的荒謬絕倫還是讓我認準了心目中最符合邏輯的結論。我再次徹底研讀手稿,將萊戈拉斯描述的異教與教授的神智學及人類學筆記進行對比,然後啟程前往普羅維登斯去見那位雕塑家,打算嚴厲譴責他肆意欺騙一位博學長者的荒唐行徑。
他陰鬱、脆弱,有些衣冠不整,聽見我的敲門聲后,沒精打采地轉過身,也不起身就問我有什麼事情。我表明身份,他顯得興趣缺缺。我叔祖父打探他的怪異夢境時,一下子就打開了他的話匣,但我叔祖父卻從來沒有解釋過箇中原因,我也沒有向他透露更多的情況,只是轉彎抹角地套他的話。沒多久,我就相信了他說的確實是真話,因為他提到那些夢境的語氣是誰都無法懷疑其真實性的。這些夢境和夢境在潛意識中留下的殘跡深刻地影響了他的藝術風格。他向我展示了一件令人汗毛倒豎的雕塑,其輪廓中所蘊含的黑暗與邪惡讓我顫抖不已。除了在夢中塑造出的淺浮雕,他不記得還在哪裡見過這東西的原形,只知道它不知不覺間就在手底下逐漸成形。毫無疑問,這就是他在譫妄胡謅中提到的巨大怪物。我很快就弄清楚了,除了我叔祖父在無休無止的盤問中吐露出的隻言片語外,他對那個秘密異教確實一無所知。我再次開始思索,他是否還有可能從其他途徑得到那些怪異的印象。
經歷奇異萬古的亡靈也會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