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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第八章 1941年

Part 1

第八章 1941年

「安東尼也相信這一套。」
她聽到丹尼的聲音:「誰在外面?」
她突然屏住呼吸:「什麼感覺?」
「不是你的錯,」她克制地說,她深吸一口氣,「他瘋了。一個星期天的早晨,他到三一河洗澡。可實際上,他討厭水,也不會游泳。我覺得,是他自己想死。法醫也是這麼想的,但是陪審團可憐我們,把這件事算作事故,所以我們可以得到人壽保險金。那是一百美元,我們靠這點錢生活了一年。」她又做了個深呼吸,「我們說點別的吧。給我講講數學。」
令她吃驚的是,他讚賞地笑了。「你說得對,我是個傲慢的白痴,」他說,「我們都在冒險。」
然後他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讓女孩們想要照顧他,幫他梳頭、熨西裝,給他做雞湯。」
路克笑了:「我能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是故意的,就那麼發生了。開慢點。」
比莉還沒有忘記當晚的狼狽。「我沒法形容我有多生安東尼的氣,」她抱怨道,「他應該確認一下我們究竟能否在他朋友的公寓過夜。」
「為什麼?」
「你想探索外太空。」
「你說得對。」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接著,就像確定她值得信賴似的。他說:「好吧,老實說,我對她的感情是我體驗過的最接近愛的一種,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愛情。」
「怎麼個怪法?」
138號公路蜿蜒向南,穿過馬薩諸塞,伸向羅德島。天上沒有雲,月亮照在鄉村道路上。老式的福特車沒有暖氣。比莉裹著大衣、圍巾和手套,腳趾卻凍麻了。但她並不真的在意,能單獨和路克·盧卡斯(雖說他已經是別人的男朋友)在同一輛車裡待上兩小時,這點苦算什麼。在她的印象中,長得漂亮的男人都是乏味自負的,而這一個卻是例外。
「你可以試試。」
這句話對她和指責她的人來說都是一種羞辱,她惱怒地想。路克並不圓滑,九-九-藏-書他在生她的氣——但是,這讓他變得有趣。她決定摘下手套。「那你呢?」她說,「你一直在責備安東尼和我,不是嗎?而你今晚不是也把埃爾斯佩思置於易受傷害的境地,讓她在你的車裡待到凌晨嗎?」
「他是怎樣的人?」
「他不是唯一的當事人,你也可能有麻煩。」
「我不清楚,」她說,對他語氣里的尊敬感到滿意,「我不夠聰明,甚至連過夜的地方都確定不了。」
她很高興他注意到了她的穿著。「是萊文沃思獎金。」她解釋道。
他們快要到紐波特了。時間過得很快。她為旅途的結束感到遺憾。「我不知道該和表哥怎麼說。」她說。
「哇噢!」萊文沃思獎以獎金豐厚聞名,每年有數千名學生申請。「你一定是個天才。」
丹尼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親愛的,我理解你的感受。」
「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我們走哪條路?」她囁嚅道。
路克踩踩剎車,拐到一條土路上。
「是的,但你也有責任。」
他朝她咧嘴一笑:「就像你常說的——那倒是真的。」
他們在一座有著薑餅屋檐的整潔的平房外面停下來,房子門前有一盞路燈。福特車的頭燈照見一隻貓,它一動不動地坐在窗沿上,冷靜地注視著他們,對動輒掀起風暴的人類情感表示鄙夷。
他看了一會兒她的眼睛:「你愛上他了嗎?」
她把他的手舉到臉旁,吻了它,把它放到臉頰上,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輕聲地抱怨。她睜開眼,發現他正盯著她看。他把手挪到她的腦後,把她拉過來,他們接吻了。這是個溫和的吻,柔軟的嘴唇、溫暖的呼吸和他的指尖讓她的脖子後面彷彿著了火。她抓住他的粗糙的斜紋軟呢外套領子,把他拉得更近。如果他現在就抱住她,她想自己是不會拒絕的。這樣的想法讓她燃起欲|火。感受著這種狂野,她用牙齒咬住他的嘴唇。
「老實說,我覺得九*九*藏*書你穿得不像是個領獎學金的女孩。」
比莉有些生氣。不過,搭了他的車,就欠他的人情,所以,她咽下了已經跑到嘴邊的反駁。「你是在維護朋友,這沒有錯,」她禮貌地說,「但是,我覺得他有責任維護我的名譽。」
「我們到了。」她說。
「進來吧,」比莉說,「丹尼可以沖點咖啡,讓你在回去的路上保持清醒。」
他驚訝地看她一眼:「我明白了。」
她感到他的不認可讓自己心煩意亂。她想給他留下好的印象——儘管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意這一點。「無論如何,我不會再這麼做了,和任何男人都不會。」她堅決地說。
她希望得到路克的同情,可他讓她失望了。「我猜,是你們兩個都大意了。」他友好地微笑著說,然而,毫無疑問,他的話裏面含有指責的意味。
即使在沒有發生今晚這件事之前,她對安東尼也不是非常有感覺。儘管如此,她還是和他約會,所以,她當然不能和安東尼最好的朋友亂來。
「你打算做醫生?」
他迅速拐過一個彎。「我不想對你有這種感覺!」他說。
比莉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幹什麼。路克晚上剛剛和校園裡最漂亮的女孩親熱過。比莉則和路克的室友在一起。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有點怪。」
她猜想,埃爾斯佩思可能從未說過這個詞,便開始後悔剛才說了它。「我想我是活該,」她補充道,「我在半夜出現在男生宿舍。」
「好吧,」他想了一會兒,「數學像心理學一樣奇怪,」他說,「比如說π,為什麼圓周和直徑的比值是三點一四二?為什麼不是六或者二點五?是誰規定的?為什麼這樣規定?」
「而我想繪製精神世界的地圖,」她微笑著說,喪親之痛離開了她,「你知道,我們有共同點——想法都不小。」
「這是真的,」她聳聳肩,「我不知道要是被開除了我該怎麼辦。」
「心理學家。我想理解精神世九-九-藏-書界是如何運行的。」
「它是那麼的神秘和複雜。比如說邏輯、我們思考的方式、想象並不存在於我們眼前的東西的能力——動物就做不到。還有記憶力——魚類沒有記憶,你知道嗎?」
到紐波特去的路很長,但路克似乎很享受這段旅程。一些哈佛男生和迷人的女性在一起會感到緊張,為了掩飾這一點,他們會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不停地喝扁酒壺裡的酒、整理髮型或者抻直領帶。路克卻很放鬆,開車時也沒有表現出很想與她搭話的樣子。路上的車不多,他看她的次數和看路的次數差不多。
「安東尼很優秀,非常聰明,有個性。」
她穿過院子,踏上門廊,投入他的懷抱。「哦,丹尼,」她嘟囔道,「我愛那個人,而他屬於別的女人!」
她搖搖頭:「我靠獎學金讀書。我父親死了,我母親是個窮寡婦。要是我因為道德問題被開除,就很難在別處申請到獎學金。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她再次研究地圖。「你得先停車,我還沒找到它。」
她推開路克,循聲向車外望去。房子里的燈亮了,丹尼站在門口,穿著一件紫色的絲綢晨衣。
「同性戀。」
他尷尬地咳嗽起來,換了個話題:「你竟然在房子里遇到了那些男生,真該死。」
「算了。」
「在別的地方學習,我猜。」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發現他的眼神里也有和她感受到的同樣的矛盾。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深吸一口氣,下了車。
他猛地撤回身子,給車掛擋。「我們走……」他清清嗓子,「我們走左邊的路。」
這挺意外,但她喜歡能讓她感到意外的男人,所以她坦率地回答:「不,我喜歡他,享受他的陪伴,但是我不愛他。」她想到了路克的女朋友。埃爾斯佩思是校園裡最美麗的女孩,身材高挑,紅棕色的頭髮,膚色白皙,輪廓分明,彷彿一位北歐女王。「你呢?你愛埃爾斯佩思嗎?」
「你對我很好。我覺得read.99csw.com我不配。」她伸出手來,想和他握手。
他驚訝地看了她一眼。
「我也有個人理由,我是猶太人,」比莉說,「不過,與其派美國人到歐洲送死,我寧願美國敞開大門歡迎難民。要救人,不要殺人。」
他的批評態度令她感到吃驚,而在此之前他還是十分討人喜歡的。「你似乎認為這是我的錯!」
比莉抑制著強烈的感情,突如其來的悲傷攫住了她。她忍著不掉眼淚。事情總是這樣:一個偶然的詞語就會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尖銳的痛苦,甚至失去言語的能力。
她打開手電筒查看膝蓋上的地圖。「右轉。」她說。
「我希望安東尼別露餡,他會被開除的。」
「含糊其辭的回答。」
他們談論了歐洲的戰爭。那天早晨,在拉德克里夫學院的操場上,觀點對立的學生團體開始分別搭檯子、發傳單。干涉主義者熱情地呼籲美國應該參戰,美國至上主義者則以同樣的熱情表示反對。很多人過來看熱鬧,有男有女,有學生有教授。聽說哈佛男生可能要到戰場上送死,他們的討論熱烈起來,越說越激動。
「主要是因為運氣不好,」他說,「但是安東尼的失誤讓哪怕一點壞運氣也能給你帶來很大的損失。」
他停下車,側過身去就著手電筒的光看地圖。他伸出手,把地圖掀起一點,溫暖的手指碰到了她冰冷的手。「我們可能在這兒。」他說,指著地圖。
「我們是朋友嗎?」他握住她的手。
她沒有看向地圖,卻盯著他的臉。天很黑,只有月光和手電筒的反光照在他臉上。他的頭髮掉下來擋住了左眼。過了一會兒他才察覺到她的目光,也抬起頭來看她。比莉想也沒想就抬起一隻手,用小指頭的外側碰了碰他的臉頰。他瞪大眼睛,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迷惑和慾望。
她也笑了。那是得克薩斯人的口頭語。她很高興他注意到自己的小細節。
「而你縱容了他。」
「我認為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刺|激的冒九九藏書險。」
「你也發現這些很有趣!」她高興地發現他也好奇同樣的問題。
她聽到車子發動了,便轉過身去揮手。車子經過的時候,他看到路克的臉,臉頰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
她一直試圖不去想這件事:「我不相信會有人認識我,我聽到其中一個男生說『妓|女』。」
「比莉?」丹尼說,「看在老天爺的分上,你在這幹什麼?」
他點頭。「為什麼每個人都能分辨八度音階?」他說,「兩個音符,其中一個的頻率是另一個的兩倍——大腦是怎麼意識到的呢?」
「我非常抱歉,」路克說,「我不想讓你難過。」
「我有表兄弟在巴黎,」路克說,「我希望大家到那裡看看,拯救他們。但是,這屬於個人理由。」
「那倒是真的。」
「那樣對我來說就是世界末日了。我不想成為百萬富翁,我想幫助病人好起來。」
她不喜歡那些希望女人對性的話題採取保守態度的男人。「我又嚇了你一跳,對吧?」
他說:「為壞習慣開脫是找不到真正的借口的。」
她轉向路克:「我能在二十分鐘之內愛上你,」她說,「但是,我不認為我們可以做朋友。」
他笑了,然後剎住了車。「嘿,前面是個交叉路口。」
比莉既想趕快抵達目的地,下車離開,把這難以忍受的緊張氣氛留在身後,又希望永遠和路克這麼開下去。
她感到一陣羞愧。「我想知道安東尼和埃爾斯佩思聽到我們的談話會怎麼想。」
「不了,謝謝,」他說,「我看著你進去再走。」
「那兒有個岔路口。」他說。
他轉過頭去盯著路面。「我不認為我知道什麼是愛。」
「你為什麼那樣做?」路克生氣地說。
「而且,被學院開除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有些最聰明的人會退學——然後成為百萬富翁。」
大海的味道鑽進車廂。比莉意識到他們已經靠近了表兄的房子。她認出了路。「下個路口左轉,」她說,「如果你不慢下來,就會錯過那個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