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Part 3 弗吉尼亞 26

Part 3 弗吉尼亞

26

第二天,船隻原地不動。麥克心中焦躁不安:究竟是什麼事情耽誤了?一定有人上岸搞來了補給,當晚從廚房裡飄出了烤鮮肉的味道,讓人垂涎欲滴。香味把犯人們折磨得抓心撓肝,麥克的胃一陣痙攣。
科比對犯人們道:「這就是你們的住處。」
「你的英語說得挺好。」
科比苦笑了一聲:「所有被賣了的都在找人,一直有人在打聽。路上,林子里,奴隸們湊在一起,凈說這些事兒。」
「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農活兒,打掃,蓋房……」
麥克躺在「薔薇蕾號」的囚犯艙內瑟瑟發抖。他發著高燒,身上又臟又臭,衣不遮體,腳戴鐐銬,孤苦無援。儘管連直立都困難,他的頭腦依舊清醒。他曾經發過誓,再也不受鐐銬的束縛。他要反抗,要逃走,寧願被殺也不想再受這種屈辱。
夏日炎熱而漫長。「薔薇蕾」的囚犯們干起活來遠不如其他工人麻利。由於疾病、營養不良和缺乏鍛煉,麥克身體虛弱,時常被婦女和兒童趕超。比爾·索爾比雖然拿著鞭子,但很少使用。
「我盡量——」
「我都來了快四十年了,」科比臉上顯出一絲哀怨,「被偷來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兒。」
「我以前挖過煤。」
「我們都是非洲的農民。我父親有一大片地,比詹米森先生家的還大。」
船員們一陣歡呼。佩哥問:「英尋是什麼?」
他稍作停頓,看著眾人的反應,然後道:「逃跑的十有八九會被抓回來,抓回來就要挨罰。先是一頓鞭子——這還是最輕的,然後要戴鐵項圈,這就丟人了。最慘的是,凡是被抓回來的,你幹活兒的期限就會延長。逃跑一星期,回來就得多干倆禮拜。這裡有的人跑了很多次,結果到一百歲還得繼續干。」科比四下看看,與麥克四目相對,「如果真有人不甘心,我只能說:祝你好運。」
河流兩岸樹林密布,農田遼闊。偶爾會出現一處碼頭,一段空曠的河岸,或是一片草坡,草坡上興許還有棟大房子。碼頭周圍可以看到許多大桶,都用來運輸煙草。他在倫敦港口見人卸過這東西。人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橫渡大西洋,從倫敦來到這裏,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多數勞作田間的都是黑人。馬匹也好,狗也好,跟其他地方沒什麼分別。然而落在船上的鳥兒模樣卻十分新奇。河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很多,有「薔薇蕾」這樣的大商船,還有很多小型船隻。
短暫的觀光過後,接下來又是暗無天日的四天。然而麥克已將所見的一切——陽光、行人、樹木、草坪還有房屋——全部深深印在腦子裡,如同珍貴的紀念品。他想離開「薔薇蕾」,想在外面的世界信步遊盪,想得幾乎望眼欲穿。
上次見到莉茜還是上船那天。如今,她騎著白馬慢步從田間穿過。莉茜身穿寬鬆的亞麻長裙,戴著大帽子。太陽快出來了,清朗的微光籠罩大地。她氣色不錯:安閑,自在,儼然是女主人風範。莉茜比以前豐|滿了,而麥克自己卻成日忍飢挨餓。無論怎樣,他對莉茜就是恨不起來。她堅持原則,而且不止一次救過他的命。
黑人依舊目視前方,但友善地答道:「我叫科比。」這名字聽起來跟「托比」很像。「科比·塔姆巴拉。」
有犯人問:「非得跟這些九九藏書黑人住一塊兒嗎?」
「煤?我聽說過。能燒火,比木頭燒得還旺的東西?」
彷彿剛閉上眼睛,就馬上有人叫他起床。麥克睡眼惺松地起身,搖搖晃晃出了木屋,靠著牆喝他的玉米碴子。最後一口剛入口,他們便不得已再次出發。
高燒慢慢減退,麥克的體力有所恢復,偶爾也能上甲板活動活動。船隻一路逆流而上,麥克也第一次見識了美國風光。
但他得沉住氣。現在身體依然很虛弱,恐怕連半英里路也跑不動。再說,他已經答應佩哥和科拉,必須在逃跑前先找到她們。一旦變成逃犯,找人就更難了。他必須仔細籌劃。目前,麥克對於當地的地形還一無所知,必須弄清楚目標何處,如何到達。
甲板上一聲高呼傳來:「報告船長,水深三十五英尋,出現沙岸與葦叢!」
一個戴草帽的大肚子男人上了船,身邊還跟著個灰頭髮的高個兒黑人。兩個人瞅了瞅囚犯,從中挑揀出十四五個——都是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麥克也不幸位列其中。
他們穿過廣闊的農田,步行一兩英里路來到煙草成熟的區域。一行行作物整齊地排列,每行長約一英里,中間留出三英尺空隙。煙草都差不多跟麥克一樣高,每一株上都長著十幾片寬闊的綠葉。
「不是。比爾·索爾比只是個工頭兒。我倆被派到『薔薇蕾』上挑幾個壯勞力下地幹活兒。」
「我都要三十了。」麥克道。似乎都要人到中年了。
大肚男人開口道:「行了,情種兒。」說著一把將麥克拉走。
「農民,種植園主,家庭主婦……想找人幹活兒,又不想多花錢的人。」
「被人賣掉,給買主幹活兒。」
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可愛的莉茜。儘管再度落入詹米森手中麥克心有不甘,但能再與莉茜重逢,多多少少也是種安慰。她不像詹米森爵士那樣鐵石心腸,不過有時也頭腦簡單。她特立獨行,活潑的性格時常帶給麥克歡樂;她富有正義感,一次次救麥克于危難之中。
雖然身體虛弱,麥克還是渴望走上甲板:我們到美國了!漂洋過海,總算活著等到了這一天。真想看看這個地方啊。
挑完人,船長道:「行了,你們幾個,跟這兩個人走。」
鎮子上到處都是人流車馬,多數應該是來自附近的村鎮。女人們佩戴著嶄新的軟帽和絲帶,男人們手套雪白,皮鞋鋥亮。很多人的衣服似乎是自家縫製——儘管布料上乘,縫紉手藝卻一般。偶爾能聽到路人談論比賽和賠率,看來弗吉尼亞人嗜好賭博。
一行人走了不到半英里路就出了鎮子,在淺灘涉水過河後上了鄉間的林中小道。麥克蹭到黑皮膚的中年人旁邊:「我叫馬拉奇·麥卡什,大家都叫我麥克。」
「會挨打嗎?」
佩哥靜靜琢磨著麥克的話。一會兒,她又戰戰兢兢問道:「誰會買咱們?」
就在麥克竭力地克制自我時,科比開口道:「如今鐵鏈已經摘了,有的人已經開始盤算天黑之前能跑多遠。趁著你們還沒跑,我得把醜話說在前面。你們聽仔細了。」
「去哪兒?」麥克問,沒人理睬他。
「那孩子叫佩哥,」麥克執著地道,「她才十三,沒爸沒媽。」
「那個戴草帽的胖子就是買主?」
佩哥問:「麥克,我們到九-九-藏-書了弗吉尼亞會怎樣?」
到達詹米森家種植園時已是正午。一條小徑從果園穿過。牛群在果園泥濘的牧場上吃草,附近還有十幾間木屋。兩個上了年紀的黑人婦女正用明火做飯,四五個孩子光著身子在泥里打滾兒。木屋以糙木板草草搭建而成,百葉窗上沒有一塊玻璃。
「相當於六英尺,」麥克微弱地鬆了口氣,「說明我們離陸地不遠了。」
看來科比早已聽天由命。他從小當慣了奴隸,學會了隨遇而安。儘管他心懷不滿,但早已不再奢求自由。麥克下定決心:永遠不能放棄。
在海上漂流顛簸了八個禮拜,再度踏上陸地的感覺真是奇怪。麥克腳戴鐐銬,小步走在土路之上,四下觀察著美國的街道。教堂和市場管理所坐落在鎮中心,那裡還安放著頸手枷和絞刑架。街道兩側有許多磚屋木房,中間間隔甚寬,綿羊雞仔兒遍地亂走。一些建築看起來有些年頭,但多數看起來都是新近落成的。
「沒準兒誰把咱們三個都買了呢。」
佩哥本來就弱不禁風,受了一路的罪,如今她簡直是皮包骨頭。科拉也憔悴了許多。她的頭髮日益稀疏,形容枯槁,昔日豐|滿的身體也消瘦生瘡。儘管艙內陰暗,麥克仍然看在眼裡。唯一令他慶幸的是他們都還活著。
「那買主是誰?」
最終,經過了八個星期的漫長煎熬,船終於停靠在目的地弗雷德里克斯堡。
他許久地望著莉茜,盼望著她能走過來。然而莉茜突然轉身,一句話沒說就策馬離開,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林中。
犯人們領了肥皂,洗了洗身子。船上來了個理髮師,給他們剃鬍子,剪頭髮。實在衣不遮體的犯人都換了衣服。這些人原本都感恩戴德,結果發現衣服都是從船上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麥克領到了「瘋巴尼」那件髒兮兮的外套。他把衣服搭在欄杆上,用棍子使勁抽打,直到打掉所有的虱子。
佩哥大哭起來。
「賣了我們,錢歸誰?」
索爾比跟科比說了幾句話,隨後消失。
「你發誓!」
「詹米森!」
科比道:「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船停在一條泥河中,四周有幾處河心島嶼。沿岸是一條狹窄的沙灘帶,水邊樹木繁茂,其後陡然向上便是城鎮區。當地可能也就一兩百居民,規模比麥克的家鄉霍克村大不了多少,但這裏卻更加欣欣向榮,白色、綠色的木屋隨處可見。對岸上游處是另一個鎮子,聽人說叫作法爾茅斯鎮。
一個礦工跟兩個扒手,誰樂意把這些人買回家?麥克道:「興許咱們的買家都離得不遠。」
科比道:「黑人和白人分住在不同的木屋。雖然法律沒規定,但歷來都這樣。每個木屋住六個人。歇腳之前還有件事兒。跟我來。」
儘管前途依舊渺茫,腳上也仍然拴著鐵鐐,飽餐一頓的犯人們依然精神抖擻地出艙上了甲板。今日的岸邊十分熱鬧:小船穿梭靠岸,路上車水馬龍,衣著光鮮的人們成群結隊信步街頭,顯然是享受著休閑時光。
致死的不光是疾病。一場巨大的風浪奪走了五條人命:囚犯在艙內左滾右晃,身上的鐵鏈不免傷到自己和他人。
比爾·索爾比和科比下達了指令:所有人分為三組。第一組用刀將成熟的煙草株割斷。第二組到之前一天已read.99csw.com經收割的田區。割斷的煙草株橫在田裡,綠色的大葉子經過一天的日晒已經萎蔫。熟練的工人給新來的示範如何將割斷的葉梗分開,然後插在長長的木杆上。麥克被分到了第三組,負責將插滿煙葉的長竿抬到另一頭的晾房高掛晾乾。
當晚伙食也不錯。麥克小口吃下晚餐,然後呼呼大睡。次日早上,所有人的臉色都好看了許多:眼裡有了光彩,嘴角也有了笑容。八個星期以來,大家只有晚上才有飯吃,今天卻一大早就有粥喝,還有糖漿、朗姆酒和清水。
這裏的鄉村與英格蘭更為相似,與蘇格蘭則大相徑庭。麥克做夢也沒想過會是這幅模樣。道路順著多石的河流曲折延伸,途中從一片密林穿過。麥克真想在大片的樹蔭下躺一躺。
傍晚,筋疲力盡的人們離開了煙草田,沒回木屋,而是徑直去了晾房。房間內點著幾十根蠟燭。匆匆吃過晚飯,他們要將煙葉從莖稈上摘下,然後壓成捆。夜色漸濃,一些孩子和老人乾著乾著睡著了,大家提高警覺,年輕力壯的為年邁體弱的掩護。一見索爾比要來,就馬上把大伙兒叫醒。
麥克哭笑不得。在魔窟里受了八個禮拜的罪,這些人居然還對住處挑三揀四。
早上,一位老婦煮了玉米碴子粥作為早飯。犯人和奴隸們用手直接從木碗里舀著吃。
「那就跟奴隸一樣。」
佩哥傷心地背過身去。科拉道:「麥克,她心裏害怕,所以才沒完沒了問同樣的問題。」
當天夜裡,「薔薇蕾」在靜水中停泊。送來煙肉和濁水的是伊齊基爾·貝爾,在水手當中他還算比較友善。他只有一隻耳朵,光頭,脖子上還有個雞蛋大的鼓包。諷刺的是,他的外號居然是「漂亮寶貝兒」。貝爾說船已經離開亨利角,目前正在弗吉尼亞州漢普頓附近。
還記得之前在泰伯恩街的小巷裡,麥克從兩個流氓手裡救她脫身,他們擁抱在一起。莉茜柔軟的身體緊貼著他,渾身散發著香皂的清甜和女性的氣息。一時間,麥克眼中的理想伴侶不再是科拉。然而他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麥克鬆開雙臂叮囑道:「你盡量跟科拉待在一處。」
前方出現一片寬闊的草坪,一行人上坡來到一處破敗的板房。那裡百葉窗緊閉,灰褐色的油漆也幾乎脫落。想必這兒就是莫傑府了。他們繞過板房,來到後面的屋群附近。其中一座是間鐵匠鋪,幹活兒的是個黑人,科比管他叫卡斯。卡斯動手幫犯人們敲斷腳上的鎖鏈。
「歸喬治·詹米森爵士。」高燒令麥克疲憊不堪,他不耐煩道,「有些破問題你都問了好幾遍了。」
科拉苦笑著問:「難道你喜歡這種日子?」
他們走了十英里路,走得緩慢而艱辛。犯人依舊戴著腳鐐,一些人還是兩兩銬在一起。同伴死在路上的囚犯雙腳戴鐐,只能小步往前挪。雖然能走,但逃跑無望。一行人只能慢吞吞地走。在船上躺了八個禮拜,就是逃也會在半路昏倒。工頭索爾比騎在馬上,似乎走得不緊不慢,時不時還會掏出個扁酒壺嘬兩口。
次日清晨,船再度起航,一路順風順水。當晚,麥克得知他們很快將到達拉帕漢諾克河口。由於遭遇逆風,船在當地滯留了兩日才繼續前進。
過了一陣子,高呼聲再度傳來:「https://read.99csw.com水深十八英尋,出現白沙。」繼而是,「十三英尋,出現貝灘。」終於,那個聲音高呼道:「見陸地啦!」
當地人略顯好奇地望著這些囚犯,彷彿看一匹馬從身邊慢步經過——雖說不上新奇,但也看得饒有興緻。
麥克明知希望渺茫,但不忍明說。「也許吧。希望如此。」
「嗯。」
即便如此,當腳鐐最終從腳上取下時,即刻逃跑的衝動依然十分強烈。
最後一盞蠟燭終於熄滅,麥克推測一定是午夜已過。大家總算回到小屋自己的木板鋪位上。麥克倒頭便睡。
第二天清早,犯人們十人一組被帶上甲板,弗雷德里克斯堡就在眼前。
黎明的田間,他看到了莉茜。
莉茜與他眼神交匯。如此咒罵一個未降生的孩子,麥克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起初她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分不清對面的人是誰。突然間,她認出了他,不由得嚇了一跳。興許是過分的憔悴改變了他的容貌,這使得莉茜大吃一驚。
「只干七年而已。」
麥克想起佩哥和科拉。「有兩個人跟我一起來這兒,一個女人,還有個小姑娘。有沒有辦法打聽到是誰買了她們?」
「要幹什麼活兒?」
「那是怎麼回事?」
他常常懷疑自己是否能活著到達美國。這一路上已經死了二十五名囚犯。他們倒是沒怎麼挨餓——莉茜雖然沒再來過,但她遵守諾言,讓他們食水充足。無奈一路上只能喝污水,吃腌肉,啃麵包,所有的囚犯都患了嚴重的斑疹傷寒,有人管這種病叫「醫院熱」或「監獄熱」。年紀越大的人,越禁不起折騰,「瘋巴尼」第一個送了命。
一想到又落在詹米森家人手裡,麥克就怒不可遏。這些該死的混賬!我發誓,一定會逃出去,我非做個自由人不可!
「我不想去弗吉尼亞,」佩哥道,「要是船一直開下去就好了。」
麥克從沒想到黑奴也可能來自富裕家庭。「什麼樣的農場?」
麥克在通往碼頭的舷梯上回過頭,只見科拉和佩哥正抱頭痛哭。想到與妹妹埃斯特分別的一刻,他暗暗發誓:我辜負了埃斯特,這次絕不能辜負科拉和佩哥。不一會兒,兩個人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小麥、牲口,什麼都有——就是沒煙葉。我們那兒長一種根薯,叫山藥。在這兒可沒見過。」
囚犯們回到艙內,當天下午,兩個男人進倉巡視了一番。這兩個人都是奇裝異服:一個上身穿英國紅色軍衣,下配土布馬褲;另一個身著過時的黃色馬甲,下穿粗針鹿皮長褲。雖然衣著詭異,但看起來都容光煥發,鼻頭髮紅——看來不愁沒酒喝。貝爾小聲告訴麥克:這兩個人都是「人販子」——他們成批購買奴隸、流放犯和契約傭工,像趕羊一樣把這些人趕到內地,然後賣給偏僻地方的農戶和山民。麥克覺得他們不像好人。兩個人看了一圈就轉身離開。貝爾說,明天是「賽馬日」:來自四面八方的貴族都會來看賽馬。多數囚犯在當日結束前都會被買走。賣不出去的,人販子就低價拋售。麥克暗暗祈禱:但願科拉和佩哥別落在人販子手裡。
仔細看看莉茜圓潤的身材,麥克這才明白:她不是豐|滿,而是懷孕了。以後若生了兒子,世上就又多了一個詹米森——冷酷,貪婪,鐵石心腸。他會接管種植園,拿人當牲口read.99csw.com使喚,大發不義之財。
科拉使出全力親吻他的嘴唇。難以置信,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再也無法與她同床共枕,無法觸碰她的身體,聽她快樂地呻|吟。滾燙的淚珠順著科拉臉頰滑落,她懇求道:「麥克,千萬要來找我們啊!」
「你們可不是買來的。」
河上船隻穿梭不絕,像「薔薇蕾」這麼大的還有兩艘,此外還有幾條小型的沿岸商船和平底船。一艘渡船往返于兩個鎮子之間。岸邊的人們忙碌著卸載貨物,滾木桶,搬箱子,在貨倉進進出出。
當晚,犯人們總算吃了上了一頓現做的飯食——鮮肉土豆玉米湯、鮮麵包外加一夸脫啤酒。久違的新鮮食物加上濃烈的啤酒讓麥克的身體難以消受,一整夜肚子里翻江倒海。
「就像有父母在身邊……」
「咱們三個會賣到一處嗎?」
大家沿小路前行,兩側皆為農田:綠油油的小麥,高挑如小山的玉米田,還有飄著清香的煙葉植物。田間的男男女女正在勞作,有的除雜草,有的撿蟲子。
中午飯是玉米粗麵包。就在工人們吃飯時,西德尼·萊諾克斯的身影出現在麥克的視線中。麥克沒有過分驚訝,只見萊諾克斯一身嶄新的衣服,在索爾比陪同下巡視著種植園。毫無疑問,基於往日交情,傑伊一定覺得他還有用處。
「賣到別人家的都沒爸沒媽。」
麥克心裏難過,我也怕啊……
「七年,」佩哥不無凄涼道,「我都是大人了!」
科拉緊緊摟住她。
「傑伊·詹米森先生打算把你們留下,在自家的『莫傑府』幹活兒。」
船長統計了所有活著的犯人:姓甚名誰,以何為生。有些人平時靠打散工,或者像科拉和佩哥這樣發慣了不義之財的,都在船長的勸說下改了好聽的營生。在登記本上,佩哥成了裁縫的學徒,而科拉則是酒館招待。說到底就是為了吸引買家。
「是啊。問題是得到地底下挖。你呢?」
鐵匠鋪位處高地,半英里之外,蜿蜒林間的拉帕漢諾克河的粼粼波光依稀可見。麥克想,鐵鏈一斷,我大可以溜到河邊,然後游到對岸逃跑試試。
肯定會,但他沒有實說:「只要我們努力幹活兒,管好嘴巴,就不會挨打。」
看著同伴一個個擺脫束縛,麥克也有種解放感。然而這並不是真正的解放。這些鎖鏈來自紐蓋特監獄,來自大洋彼岸。這八個星期以來,麥克無時無刻不痛恨著這份恥辱。
麥克抱了抱她。他心中十分難過,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所有佩哥信任的大人都離她而去:母親死於疾病,父親上了絞架,如今麥克也要被賣到別處。他們緊緊抱住彼此,佩哥哭著道:「帶我一起走!」
「我發誓,一定去找你們。」
在莫傑府幹活兒的大約有四十個人。除了新來的犯人,多數都是黑奴。這裏還有四個契約傭工,以四年勞力抵償赴美的船票錢。這幾個人與奴隸們不在一處,顯然認為自己高人一等。正經領工資的僱員只有三個,兩個自由黑人,一位白人婦女,全部都年過五十。一些黑人的英語很流利,很多人依然操著非洲的土話,跟白人說話時一口稚氣的洋腔洋調。起初,麥克還拿他們當孩子一樣對待,沒過多久他才明白過來:他自己只會一種語言,而這些人除了母語,還會些半生不熟的英文,想來真是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