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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應該是唯一的。袁再春給予的那些常規治療藥物,無效。證據就是她在前幾十個小時之內,瘋狂吞吃下那些藥品,花冠病毒的侵犯癥狀卻沒有得到絲毫遏制。可怕徵候不斷加重,身體一秒比一秒衰頹。那些曾在語言中和文字中了解到的苦難,在別人身上重複過千百次的徵候,降落到了自己身上,依然鮮猛如火,痛楚不堪。
羅緯芝拿了袁再春再次開出驗血單,又去了王府園子角落的化驗室,那裡24小時待命值班。抽完血之後,她問:「多長時間能出結果呢?」
羅緯芝換上了一條白色褲子,上衣是水紅色的短衫,神清氣爽地出了門。正好碰上前來探望她的袁再春,差點沒把老頭嚇個跟頭。
李元敬上
羅緯芝不服,說:「可這血是我的。」
袁再春背著手,滿臉狐疑走來走去說:「我給你的那些藥物,雖說都是臨床上治療花冠病毒感染的首選藥物,但據我所知,從沒有取得過像在你身上這種扭轉乾坤的效果。」
羅緯芝看了表,精確計算了一下。她足足安睡了近20個小時。
羅緯芝跟媽媽又聊了幾句,放下電話。她料到那是李元帶來的東西,充滿了渴望。
媽媽說:「早上晚上打都行。你好著呢媽就放心了。百草給你帶的東西收到了嗎?」
告辭時袁再春說:「我看到你正在康復,真是由衷高興。不過,萬不可麻痹大意掉以輕心。雖然我們沒有見到治愈后的花冠病毒感染者複發的報告,但總是小心謹慎為好。多多休息,有什麼突發|情況,立即通知我。」
袁再春剛想說,我也以為你的生命都有危險呢。話還沒有出口,王府醫學檢驗部門的一位男醫生飛也似地跑過來,說:「袁總,到處在找您。」
羅緯芝一時沒緩過神來,後來才想起自己怕媽媽擔心,謊說過有新任務。她說:「今後,我就能不定期地給您打電話了。」她也不敢把話說得沒餘地,要是袁再春收回了特別通訊單,她就得退回到晚上才能打電話。
這不可能!不要說是高度疑似花冠病毒感染的病患,就是普通的感冒發燒肺炎痢疾……也不興這麼快就雲淡風輕完璧歸趙啊!
如果沒有李元的告誡,面對著這如同自己父親一樣的老人,羅緯芝一定和盤托出。現在只有遵照李元的指示裝傻:「沒有啊。我除了吃您給的那些藥物,再沒吃其它的東西。」
男醫生為難地看了羅緯芝一眼。羅緯芝知趣地閃開了。
胸腹不痛,身體不燒,口中無痰……這一切是怎麼逆轉的?是誰在睡夢中拯救了她?
袁再春點點頭,若有所思道:「個體差異永遠是存在的。這樣吧,你再到檢驗室抽個血樣,確認一下。」
袁再春read.99csw.com說:「請講。」
昨夜,更準確地說是今日凌晨,袁再春得知羅緯芝並沒有命喪黃泉之後,還是不放心。布置那位面容肅穆的女工作人員,不斷查看207室監控設備,如果有什麼異常,就立刻報知他。老頭半睡半醒,不敢安歇,結果是一夜無話。早上他很想馬上過來探望,可一系列的工作等著他,不容分身。直熬到這時分,好不容易抽了點空,趕緊過來探視。看到羅緯芝一如往昔地迎過來,如同見了鬼。
人在巨大痛苦和喜悅襲來之時,最容易失去判斷,羅緯芝在極短的時間內,兩者兼而有之,混沌之深,實可原諒。她決定索性放棄思考,稀里糊塗過一段時間吧。醫學中充滿了粘膩的困惑,通常困惑是通往清晰的必由之路,但有的時候,導向了更稠厚的無序。
撥通了電話,又是老半天才有人來接。媽媽蒼老的聲音:「誰啊?」
男醫生說:「事關重大。實在怕在電話里走漏了風聲,必得當面向您彙報。」
回到207,羅緯芝踏踏實實坐在沙發上,把自己調整到一個極舒服的姿勢,然後慢慢地打開了紙袋。
倒底是怎麼回事?袁再春再度陷入困惑之中。現在把羅緯芝隔離起來,固然是最安全的,但羅緯芝馬上會被送進嚴密封鎖的傳染病院,所有的信息都將被吞噬。袁再春相信她會同普通病人一樣被醫治,直到死亡或是極少概率的生存。
一個更小的紙包落了下來。羅緯芝用手一捏,就知道了是什麼東西。打開來,果不其然,是白色的粉末。
「我是芝兒。媽!」「媽」字剛一出口,羅緯芝就熱淚盈眶。這天底下最樸素最溫暖的一個詞,險些叫不成了。不是年邁的媽媽不在了,而是年輕的自己消失了。
待這第二次白色粉末下了肚,羅緯芝明顯感到全身注入了新的能量,丹田之氣充分上涌,用誇張點的話來說,可算枯木逢春。
羅緯芝大惑不解。
羅緯芝一點都不糊塗,吊著一口悠悠長氣,開始回憶與思索。昨天的事情歷歷在目,她臨睡前做下的最後一件事,就是吞吃了李元贈送的藍蓋子小瓶中的白色粉末。現在,那個藍蓋子小瓶亭亭玉立地站在床頭柜上,一些灑出來的白色粉末,在地毯上留下了若隱若現的痕迹。當時實在手指無力,根本就不能準確地把藥粉倒進杯里……
羅緯芝小姐您好!近安好?很惦念!聽您家的小阿姨講,您的聲音非常虛弱,我猜想您可能已經感染了病毒。因為如果不是這種致命病毒,以您的活力和心態,是不會如此虛弱的。如果您記得我的話,如果您帶著我給您的瓶裝白色藥粉的話,我想,您在百般無奈中,也許會吃下它。如果您真的口服了它,那麼您的身體就會給出答案,您也會相信這種白色粉末的強大威力。唯一令我不安的是,當時給您的藥品不夠多。現在,我再給您一些2號藥粉(注:和原來裝在藍色蓋子小瓶中的一模一樣)。服用的劑量還和以前一樣,每次1個小黃米就足夠了,每日2次。千萬不要過多。瘟疫還在大流行中,我和您一樣,對此萬分焦灼。不知您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否?如果您以前還半信半疑的話,通過您親身口服2號藥粉,你可能對我的信任有所增強。請記住我們的約定,那是一個關乎能為千千萬萬人民造福的約定。https://read.99csw.com
還有一個小的但非常重要的提示:關於我們的相識,關於1號2號藥粉,關於它們的作用和您曾經服用的過程,請高度保密。這不僅關係到我們的研究成果,而且關乎到您的生命安全。切記!看完后請燒掉。即日。
羅緯芝不知道袁再春昨晚的擔憂和部署,很開心地說:「袁總,你知道我見到你有多開心啊!昨天我以為我見不到您了。」
醫學診療是充滿了不確定性的科學。不管檢驗報告上怎麼說,袁再春以高深的臨床造詣,判定羅緯芝絕不是垂危的花冠病毒患者。就算有堅不可摧的病毒學檢測為鐵證,袁再春也不能在事實面前指鹿為馬。只能說是羅緯芝曾經感染了花冠病毒,但不可思議地以奇迹般的速度康復了。
羅緯芝只好作罷,安心等著吧。等著明天袁再春向自己揭示檢查的結果。
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袁再春甚至想到羅緯芝是不是一個技藝極端高超的演員?要不她怎麼那麼惟妙惟肖地扮演了花冠病毒的感染呢?
她覺得很餓。這是一個好現象,證明機體需要能量,並且有能力來消化食物了。她看了看表,已經是傍晚了,早飯早過了,午飯也沒指望了,只有等著吃晚飯了。她想起當初進王府時帶了一些蘇打餅乾,以備不需。因為這裏飯菜很好,就沒用得上。後來又是拉瀉,一點食慾都沒有,留到現在正好解難。
袁再春說:「你可以打我的電話啊。」
「是。好一些了。」羅緯芝謹慎地回答。如果沒有剛才李元的那封信,她的回應可能要熱烈得多。
「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袁再春的白大衣沙沙作響。
羅緯芝實在餓的忍不及,到餐廳強烈要求提前吃飯,大師傅同意了。她驚喜若狂地吞吃穀物,食物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吃飽了飯,覺得生活是多麼美好啊!不燒,不痛、不咳、不瀉……完美到如此的人生,你還要求什麼呀?你!什麼是幸福?在瘟疫肆虐的日子里,你是一個正常人,這就是天大的福氣!她無比歡欣,一時不知道驅動無災無九*九*藏*書痛的身體幹什麼好。當她發現自己停留在通訊室前的時候,才知道潛意識已經替她做出了決定——給媽媽打電話,報平安。
羅緯芝只好吱吾道:「嗯……也許……每個人的情況……不一樣的。」
袁再春點點頭說:「更不可思議的是,你的臨床癥狀快速減輕,現在似乎已經基本複原了。」
羅緯芝睜開眼睛,一派金光燦爛。她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鬼魂天堂之類的幻說。此刻她深刻反悔,意識到自己以前是徹底錯了,淺薄無知。死後是有天堂的。她在天堂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雪白的屋頂,屋頂上的石膏線是雲紋卷草式樣。眼帘低垂,看到了天堂也用窗帘,窗帘的下擺鑲有珠串般的纓絡。待她側側頭,看到了紅木色的傢具。她想,原來天堂不過是人間的翻版,並沒有什麼太特殊的,連傢具的樣式也和人間相仿。直到她看見了自己的衣物斜搭在椅背上,這才恍然明白:自己並沒有死去,依然還在人間。這裡是燕市王府,這裡是207房間。
羅緯芝摩挲著短箋,把自己的指紋和信上的指紋重合。甚至還聞了一聞,又聞到了那種清晨海洋的氣息(也有可能是幻覺)。直到把信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記下了,才戀戀不捨地燒了信。
媽媽很高興,說:「你換的這個新工作好,大白天能打電話了。比從前好,原來管得太死。」
化驗員和氣地解釋:「你的血在你自己身上流淌著,這當然是你的。但是經了我們手,做了非常周密的檢查,這個結果就不屬於你,起碼是不能僅僅屬於你。它是屬於抗疫指揮部的。」
眺望遠方,平疇綠野,遠山如黛。袁再春推斷在羅緯芝身上,一定有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過。作為醫學家的鑽研心被強烈挑逗起來。他覺得把羅緯芝不由分說地送進醫院,也許才是最大的不負責任。那樣可能會遺失寶貴的信息和救治他人的時機。
袁再春說:「我想知道的是——這期間你吃了什麼?」
袁再春看著遠處羅緯芝雖瘦弱但並不佝僂的背影,對男醫生說:「我知道了。記住,這個結果對所有人保密,只限我一個人知道。不然可能會引起大面積的恐慌。」男醫生頻頻點頭,表示他深知這其中的利害,決不會亂說。自打花冠病毒疫情出現之後,到處都需要保密,大家早被訓練出來了。
吃了餅乾,羅緯芝又乘勝追擊,把李元給的2號白色藥粉又吃了一點,這一次用量比較小。她怕一下子吃完了,趕不上趟了,花冠病毒會復辟。
羅緯芝馬上到相關部門尋找。果然找到了一個小紙袋,很想馬上就打開看看,但心口嘣蹦跳,充滿期待和憧憬。她喜歡這種感覺,明知道一打開就真相大白,李元不會有任何曖昧的表示,但只要不打紙袋,九-九-藏-書不水落石出,人就可以想象嗎!
天堂里有卷草雲紋的屋頂,窗帘上鑲滿珠串般的纓絡
可是,不對啊!她無比孱弱的狀態哪裡去了?滾燙的皮膚哪裡去了?萬箭穿心般的胸痛哪裡去了?火焰燎燒般的腹痛哪裡去了?一口接一口噴涌而出的血痰哪裡去了?片刻不能控流的腹瀉哪裡去了?哪去了?!
羅緯芝死了,化成一灘腐水,被血腥泡沫痰包圍,或者乾脆泡在米湯樣的排泄物中間,袁再春都能接受,都知道如何應對。唯獨羅緯芝像雨後梨花一樣雖弱不禁風但清新可人地站在他面前,讓抗疫總指揮袁再春五雷轟頂。
羅緯芝奇怪:「什麼東西?我還沒收到。」
唯有李元所給她的藍蓋小瓶中的白色粉末,才是這一驚天逆轉的關鍵之物。羅緯芝一個箭步跳下床(這個動作在昨天晚上根本無法完成),把那個小瓶子捏在手裡,看了又看,嗅了又嗅。大智若愚的白色粉末,沒有任何特異的味道。昨日下手太狠,一下子吃了一半,加上有所拋灑,所剩只有當初總量的四成左右。羅緯芝突然驚駭地想到:如果藥品接不上茬,花冠病毒感染表現,會不會捲土重來呢?她蹲下身子,趕忙把灑在地毯上的那些粉末都一一收拾起來。
羅緯芝說:「昨天我的確非常難受,以為自己活不到天亮了。沒想到今天睡足了起身,一切都翻轉過來。」
化驗員說:「一般要48小時。但你這單子屬於最緊急級別,是袁總指揮親自簽署的,大約24小時以後,就會有結果。」
她又服了2號藥粉,這一次沒敢用大劑量,先是乖乖地只吃了一個小黃米,又怕花冠病毒復辟,加吃了大半個黃米。
羅緯芝拿出藍蓋小瓶(她把兩次的藥粉匯合在一處,都裝進了小瓶子。),精心研究。說是研究,她也沒有任何儀器,只是靠自己肉眼觀察,搖一搖,晃一晃,聞一聞,嘗一嘗。還是沒有一點新發現。
「你的檢驗報告出來了。是花冠病毒最強烈的感染。」袁再春面無表情地宣布。
男醫生從卷宗中拿出檢測報告單,說:「這是您昨天開出的加急化驗單。結果提前出來了。昨天送的那份血樣,對花冠病毒呈現出極為強烈的反應。也就是說,這是一例非常嚴重的花冠病毒感染者,毒株很可能極特殊,且毒性非同尋常。血樣是匿名的,現在必須以最快地速度把這個病患隔離起來,以防止擴散。」
羅緯芝應允。
媽媽說:「昨天有個你的朋友來電話,讓百草下樓去拿點東西,說是要送給你。百草說你臨走前見過他的。百草今天下午給你送到一個什麼指揮部去了。剛才打電話回來說人家為了安全,不讓當面見你,問我怎麼辦?我說就放那兒吧。她還沒回到家,估摸著還在路九*九*藏*書上。你趕緊去找找,別丟了。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小小的一個包。」
回到207,隨著身體狀況的繼續好轉,羅緯芝很想把自己滄海桑田的變化整出個頭緒。花冠病毒襲擊了自己,這是沒錯的。無論是自我的酷烈感覺,還是精確的檢驗結果,都證實了這一點。但是,花冠病毒為什麼又悄然無息地消遁了呢?它們是自我滅失了,還是被藥物剿殺了?既然連袁再春都說他給的那些藥物基本上是無效的,那麼有效的就只可能是李元的2號藥粉。
還有一封單獨的信箋。
都沒有了。煙消雲散,所有悲慘的癥狀都像被一隻神手,凌空攫走,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迹。她像沒有經過任何折磨荼毒,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彷彿一切變故從未發生。不,現在的狀態簡直就是重生,她神清氣爽內心平和,目光清澈通體安泰……
羅緯芝翻來掉過去看了好多遍,心緒複雜。一是喜,自己的藥品有了後續儲備,病況會不斷好轉,她對這一點確信不疑。昨日那麼兇險都挺過來了,今後應該越來越好。一是思慮,這神奇的2號粉末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李元倒底是什麼人呢?他還用到了「我們」這個詞,顯然他是有組織的。這是個什麼組織呢?再是恐,她剛剛逃離了花冠病毒的圍剿(這一點還有待最後確定),又陷入莫名其妙的迷霧之中,居然有可能生命不保……
袁再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可你怎麼會……這樣快地……好起來了呢?」
化驗員說:「您不能拿。只有袁總指揮才能看到單子。」
羅緯芝雖早有準備,還是嚇了一大跳。自己估摸是一回事兒,被科學鐵面無私地證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哆哆嗦嗦地說:「這太……太不可思議了。」
羅緯芝現在算是從另外一個角度,明白了化驗員的話。的確,你的身體你的血液都是你自己的,但是沒有科學的檢驗論證和解釋,你並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你對此一問三不知,一派茫然!然而,活著,真好!
羅緯芝說:「那我明天這個時候就能來拿單子了?」
請記住我們為千萬人的約定,不然你會有生命危險
不過,他也要做好相應準備,不能讓感染擴散。馬上要求所有部門再次檢疫消毒,以確保萬無一失。好在羅緯芝早期就自覺啟用了防疫頭盔,擴散病毒的可能性微小。
羅緯芝也疑竇叢生:「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我還以為我會死呢。」
他需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在醫學的固有邏輯和鐵一樣的真實面前,袁再春的思維像松鼠一樣跳躍,以最大限度地揀拾遺落的松果,捱過滴水成冰的冬天。
她正想睡覺,突然有人敲門。開了門,見是袁再春。「袁總好!」羅緯芝朗聲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