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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烏雲密布的文明史 02 狩獵,加速病毒的跨種群傳播

第一部分 烏雲密布的文明史

02 狩獵,加速病毒的跨種群傳播

我們早已獲悉人類和黑猩猩都有狩獵本領。最早的記載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早期,英國靈長類動物學家珍妮·古道爾(Jane Goodall)對野生黑猩猩行為進行了開創性研究。她的記載顯示,在坦尚尼亞的貢貝國家公園,野生黑猩猩有獵食動物行為。在古道爾從事研究以及日本同仁們在坦尚尼亞馬哈爾地區開展一組相關研究之前,我們對野生黑猩猩的行為知之甚少。黑猩猩會狩獵的研究成果震驚了人類學家,他們中的很多人相信人類與黑猩猩分化之後才出現狩獵行為、狩獵行為使人類步入與黑猩猩不同的進化之路。

圖2-3 紅頂白眉猴
同理,在食物鏈中處於較高級別的動物與較低級別的相比,其體內一般具有更豐富的微生物多樣性。就像汞在魚體內積累一樣,動物體內積累著微生物。我們可以將這一過程視為微生物放大作用(microbial magnification)。約800萬年前人類祖先從事狩獵活動時,他們在自己的環境中改變了與其他動物接觸的方式。此舉不僅意味著他們增加了與獵物的接觸,也意味著增加了與獵物所攜帶微生物的接觸。
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和馬來西亞鄉下,與獵殺野生動物的人們一起工作的日子里,我從未完全適應食肉之前必需的準備程序。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只需將一具動物屍體上的皮毛剝去,並將肉和分佈在動物體內支撐其運動的多塊骨頭相分離。我們忘記了為得到處理好的肉塊,動物身體的很多部分會被如何處置,包括肺、脾臟和軟骨等。目睹棚屋髒兮兮的地板或者狩獵營地鋪滿樹葉的地上進行著的屠宰場面,看到沾滿鮮血的手將動物大卸數塊,聽到一塊塊丟棄的肉和骨頭敲擊地板的聲響,這一切令我震驚不已,也有助於提醒我思考整個事件的微生物意義。
當我們的祖先開始獵殺動物時,他們將自己置於一張巨大的微生物網路的中心:無論是蝙蝠大腦中的一個病毒,嚙齒類動物肝臟內的一條寄生蟲,還是靈長類動物皮膚上的一個細菌,這些不同物種的微生物世界,突然在共同祖先身上交會了,使它們(最終是我們)攜帶的微生物種類發生了變化。
雖然我們還只是初步了解微生物在生態系統里的流動,但有關有毒物質的廣泛研究,向我們提供了其運行過程的觀點。微生物跟有毒物質一樣,有適應不同層級食物鏈的潛能,這一過程被稱作生物放大作用(biological magnification)。

小結

人類譜系從斷裂、分離,到幾近滅絕,隨後憑藉農業和動物馴養強勢回歸,之後還出現了環球旅行和輸血這樣的行為。其間人類與猿類表親的聯繫,將一直以令人驚訝的方式對人類微生物庫產生重要影響。正如我們將探討的那樣,在一些最重要的人類疾病里,黑猩猩和其他猿類被視為拼圖中被忽略的那一塊,人類和黑猩猩密切聯繫后產生的影響,如今還在延續。一個是在中非生活和捕獵各種動物的黑猩猩,一個是迅速拓展疆域並建立全球性互聯關係的人類。兩個靈長類近親將被證明是一個重要的聯盟,這就是對付流行病的秘方。人類譜系從斷裂、分離,到幾近滅絕,隨後憑藉農業和動物馴養強勢回歸,之後還出現了環球旅行和輸血這樣的行為。其間人類與猿類表親的聯繫,將一直以令人驚訝的方式對人類微生物庫產生重要影響。正如我們將探討的那樣,在一些最重要的人類疾病里,黑猩猩和其他猿類被視為拼圖中被忽略的那一塊,人類和黑猩猩密切聯繫后產生的影響,如今還在延續。一個是在中非生活和捕獵各種動物的黑猩猩,一個是迅速拓展疆域並建立全球性互聯關係的人類。兩個靈長類近親將被證明是一個重要的聯盟,這就是對付流行病的秘方。
猴免疫缺陷病毒是一種逆轉錄病毒,這意味著它們與地球上大多數生命形式不同。一般生命形式將存錄在DNA上的遺傳信息轉錄生成RNA,進而轉換成組成人類所有食用肉類的蛋白質構件。SIV病毒的信息流反方向運行,因此被叫作「逆轉錄病毒」。
不過,蚊子和水在兩個宿主間修建的是羊腸小道。蚊子不是注射器,而是擁有自身免疫系統的完全有機能的動物。即便存在有本事躲避蚊子防禦機制的微生物,也只是血液里的微生物。同理,水一般運載那些寄居在消化道里的微生物。狩獵和宰殺則是在修建一條高速公路,直接讓一個狩獵物種與其獵物體內所有組織里的微生物相連接。
當我們一組人來到一小塊空地時九九藏書,看到一群紅疣猴在無花果樹上吃著果子嬉戲玩鬧,沒有意識到大禍臨頭,而黑猩猩們似乎在無聲地彼此交流著什麼。兩隻雄性黑猩猩悄悄爬上了附近的兩棵樹。第三隻黑猩猩明顯是領頭的,只見它使出聲東擊西的伎倆,朝紅疣猴們大聲尖叫,並「嗖」地一聲躥上樹。猴群立刻騷動起來,猴子們紛紛逃下樹去,落在了另兩個「獵手」的眼皮底下。一隻黑猩猩捉住一隻小猴子,一躍下地,跟同夥們一起享用起戰利品來。
並非只有黑猩猩會打獵。有關波諾波黑猩猩的研究,受阻於剛果民主共和國境內持續的戰爭和基礎設施的匱乏。該國是世界上唯一有野生波諾波黑猩猩種群的國家,近年來科學家開始深入考察這些種群的生活。近10年的研究表明,波諾波黑猩猩跟它們的表親們,也就是黑猩猩(和人類)一樣,積極從事狩獵活動。一些來自波諾波黑猩猩棲息地的研究表明,其肉食消費水平不亞於那些有記載的黑猩猩。
例如,如果人類想知道自己是否獨自進化出狩獵或分享食物的能力,那麼我們可以關注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看看它們是否有同樣的行為。如果有,那麼奧卡姆剃刀定律(Occam's razor,即簡單有效原理)應該指引我們得出結論:我們因共同的遺傳而擁有共同的特徵。如果說我們在完全相同的譜系裡,經過兩三次進化獲得集體狩獵的能力,這一解釋還不如下面的表述來得簡單:人類和猿類的共同祖先在人類分化出來之前,已經學會了打獵。人的某種特徵很有趣,並不表示它就是人類獨有的。毋庸置疑,很多人類特徵都有著古老的起源。
人類某些彌足珍貴的特徵實際上不是獨一無二的,而是人類和其他動物共有的。一些人對以上的科學發現有著幾乎本能上的反感,但科學研究的目的不是發現令我們感到舒服的事物,而是要揭示其本來面目。從另一個視角來看,人類與其他動物共有一些特徵,有助於讓我們的孤獨感減少、與地球上其他生命的聯繫增多。
研究與我們血緣關係最近的現有靈長類動物,為我們提供了從遺傳學、社會學和其他視角更好地理解人類自身的機會。雖然研究野生靈長類動物得出的結論並不完美,但我們依然慶幸有這條研究路徑。因為化石固然珍貴,卻只是碎片式的記錄。人類鍾愛我們是精選物種的觀點——在動物王國子民中我們是獨一無二的。不過,這樣的斷言需要高水準的證據加以支撐。如果我們的猿類表親們也擁有這些特徵,那麼也許根本沒有「獨一無二」這回事。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他們吃的肉是以乾淨並包裝好的樣子出現,並直接被放進冰箱里的。宰殺動物發生在遙遠的農場或工廠,我們從未見過,也很難想象。我們很少目睹到幾天前還活著的動物的鮮血和體液。因為狩獵和屠宰動物要經歷一個混亂骯髒的過程,我們不想看到,甚至不願想起。我們只想要處理好的肉塊。
更準確一點來說,人類免疫缺陷的故事始於中非的兩種猴子,即紅頂白眉猴和大白鼻長尾猴。很難看出它們是處於全球艾滋病大流行中心點的罪魁禍首。但倘若沒有它們,就不會發生艾滋病大流行。紅頂白眉猴是一種小猴子,臉頰發白,頭頂有一撮紅毛(見圖2-3)。它是一種群居的社會性動物,約10隻為一群,飲食以水果為主。它被列為易受傷害物種,種群數量受到威脅。大白鼻長尾猴是一種微型猴,是舊大陸體型最小的猴子之一(見圖2-4)。它以小群體形式生活,每個小群落里有一隻雄猴和多隻雌猴。它能夠根據所遇到的不同捕食者,發出不同的報警叫聲。這兩種猴子的一個共同點,是它們都自然感染上猴免疫缺陷病毒(simian immunodeficiency virus, SIV)。每隻猴子各自擁有這一病毒的特殊變異體,這可能是它和它的祖先們攜帶了幾百萬年的病毒。它們的另一個共同點,是都被黑猩猩視為美食。
這件事促使我更仔細地思考黑猩猩的狩獵行為,隨後與同事們的分析揭示了這不是個九-九-藏-書案,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有類似事件的報道。雖然不是普遍行為,但黑猩猩會將人類,通常是嬰兒當作捕食目標,尤其是被在農場幹活的媽媽留在森林邊上的那些嬰兒。儘管令人不安,但黑猩猩偶爾會獵食人類的觀點並不令我驚訝。從一個黑猩猩的角度來看,一隻紅疣猴、一隻羚羊和一個嬰兒都代表合乎情理的潛在獵物。同樣,雖然人類偶爾遵守食物禁忌,但我們狩獵多憑運氣,一般會食用環境中所有種類的動物。無論是親緣關係相近的猿還是較遠的羚羊,都代表著對身體至關重要的卡路里,黑猩猩和人類不會放過它們。
在一個生態系統里對動物進行比較有很多方法:我們可以繪製它們的食物的多樣性、棲息地的多樣性和平均一年裡的活動範圍,我們也可以考慮其所攜帶微生物的多樣性,我稱之為微生物庫(microbial repertoire)。
雖然科學文獻的嚴謹性不允許我們在科技期刊論文中陳述這一點,但現實似乎再清楚不過了:首先,這些黑猩猩集體行動,有策略地向獵物發起協同攻擊。其次,領頭的黑猩猩向獵物發動噪音攻擊,儘管減少了自己捕獲獵物的機會,但它明白此舉增加了同伴的成功概率,顯示出其進攻方法的策略性。最後,不管是誰殺死獵物,大家共同享用美味。這正是人類每天表現出來的行為方式。
這一研究幫我們鎖定了一個角色,它在人類進化中起到了十分關鍵且富有開創性的作用。人類學家稱它為最近共同祖先(the most recent ancestor),我將其簡稱為共同祖先(common ancestor),它是大約800萬年前在中非生活著的一種猿,人類、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都是其後代。
波諾波黑猩猩曾被認為是小型黑猩猩,但現在科學家承認它是完全獨立的一個物種,不過與黑猩猩頗有淵源。波諾波黑猩猩只居住在中非剛果河南岸,而黑猩猩只居住在北岸。雖然波諾波黑猩猩和黑猩猩看上去很像,但在被剛果河分隔兩地之後,它們走上了不同的進化之路,行為和生理機能出現了相當顯著的差異。科學家推測,黑猩猩譜系和波諾波黑猩猩譜系大約在一兩百萬年前分道揚鑣。這一分離發生在我們人類和這些表親們分離之後。人類在距今大約500萬~700萬年間就分離出來了。
狩獵行為的出現對共同祖先和其後代微生物庫的影響,延續了數百萬年。當共同祖先譜系發生分離后,多種物種(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和人類)出現,每一個物種都擁有狩獵能力。這些物種體內積累著各自獵物傳染的很多新型微生物。有時這些物種在互有交集的寄居地發生衝突,交換微生物的現象就會發生。此舉會給兩個物種都帶來嚴重後果。
很多非洲猴子都感染了SIV病毒,包括紅頂白眉猴和大白鼻長尾猴。雖然鮮有這些病毒對野生猴子影響的研究,科學家們猜想它們對猴子基本無害。但當這些病毒從一個宿主物種轉移到另一個宿主物種上時,就會變成殺手。
人類主要關注自身健康,因此我們經常忘記跨物種傳播不是單行道。這令我想起在烏干達基巴萊森林中對黑猩猩進行研究時,一些令我記憶猶新的細節。一天下午,當地村民來我們研究營地求助。村民們解釋說,一隻黑猩猩抓住一個小嬰兒,並且將試圖保護嬰兒的哥哥咬成重傷。大家後來再沒有看見那個嬰兒,料想是被黑猩猩吃了。我們跟著去了村子,親眼所見證實村民們所言非虛。討厭的傷疤留在小男孩上臂,永遠提醒他曾經歷的悲慘一幕。

圖2-4 小白鼻長尾猴
2003年,我的研究合作者比阿特麗斯·韓(Beatrice Hahn)和馬蒂納·皮特斯(Martine Peeters)及其同仁,公布了解密黑猩猩SIV病毒進化史的研究成果。過去10年裡,韓和皮特斯努力研究,繪製SIV病毒進化路徑,獲得了成功。2003年的報告表明,黑猩猩SIV病毒實際上是一種鑲嵌體病毒,由紅頂白眉猴SIV基因片段和大白鼻長尾猴SIV基因片段組成。因為SIV有重組,即交換基因成分的潛能,這一成果表明病毒不是來源於早期的黑猩猩祖先,而是從猴子身上跳到黑猩猩身上的。
獵殺:病毒傳播的高速公路
自人類免疫缺陷病毒被發現以來,其引發的死亡和疾病病例數量之多,是以前難以想象的。作為流行病的艾滋病,其影響已經波及世界上每一個國家。即便今天有了控制引發艾滋病的抗病毒藥物,該病九-九-藏-書毒依然在四處傳播。最新統計顯示,艾滋病感染人數逾3330萬人。從貧窮和是否使用避孕套,到是否有給孩子行割禮的習俗,艾滋病在當代社會裡的傳播牽涉了一系列決定因素。現在艾滋病已經有了經濟和宗教上的意義,吸引了來自哲學家和社會活動家的評價和討論,但以前的情況並非如此。

微生物庫

每個物種都有一個特定的微生物庫,裡面包含病毒、細菌和寄生蟲這些能將該物種視為家的所有不同種類的微生物。雖然某物種里的一個動物在某一時刻不可能攜帶微生物庫里的所有品種,但這一術語可以作為一個概念性工具來測量物種的微生物多樣性——所感染微生物的範圍。

艾滋病毒源於黑猩猩的捕食

一個頗有影響力的想法是將一隻黑猩猩獵手想象為零號患者(patient zero)——其物種中第一位感染上新病毒的某一個個體。也許就在同一天里,它從捕獲的猴子身上迅速感染上這兩種病毒;也許在早些時候白眉猴病毒已經遷移到黑猩猩身上,通過黑猩猩交配而擴散。零號患者從其他黑猩猩處傳染上白眉猴病毒,隨後通過狩獵活動感染上長尾猴病毒;也許黑猩猩在狩獵中感染了白眉猴病毒和長尾猴病毒,兩種病毒在它身上各自生存了一段時間,在最後關頭髮生了基因重組。不管病毒採用何種路徑進行跨物種傳播,在某一時刻,一隻黑猩猩身上兼有長尾猴病毒和白眉猴病毒。兩種病毒進行了基因重組,彼此交換了基因物質,創造了全新的鑲嵌體變異病毒。這種子代病毒既不是長尾猴病毒,也不是白眉猴病毒。

黑猩猩獵捕人類和人類獵捕黑猩猩的事實,對兩個物種的微生物庫都產生重要意義。自共同祖先開始狩獵后,這兩個血緣相近但具有生態差異的物種,通過狩獵和其他途徑在體內積累不同種類的微生物。關鍵是他們有時會交換微生物,我們將在以後的章節里探討這一交換的一系列複雜性。
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的歷史可追溯到一個相對簡單的生態互動:中非的黑猩猩捕食猴子。雖然人們一般認為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的傳染源頭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的某個時候,但其實在800萬年前我們猿類祖先開始從事狩獵活動時,故事就拉開帷幕了。
黑猩猩們大快朵頤之時,我腦海中迸出一連串的想法:團隊性、策略性、靈活性。所有這些行為特徵與人類如出一轍。的確,這就是人類研究黑猩猩的原因。
我們傾向於將性或生育之類的事視為親密舉動,因為這些行為將個體以正常互動無法企及的方式聯繫在一起。但從微生物的視角來看,狩獵和屠宰代表著終極親密行為。這是將一個物種和另一個物種身上的所有組織,連同棲息在每一個物種上的特定微生物都連接起來的行為。
奧卡姆剃刀定律不僅可以被用來指導解釋我們的行為,每一個器官、每一個細胞類型和每一種傳染性疾病,都可以作為人類與近親動物比較的新視角。它們是人類獨有的,還是存在於跟我們處於進化樹同一分支上的多個其他物種里?通過仔細研究人類以及與我們親緣關係最近的現有動物,我們至少有可能著手梳理歷史的諸多謎團,確認哪些特徵是人類獨有的,哪些不是。先前認為使用工具和發動戰爭是人類獨有特徵的觀點已經被推翻,新的研究發現黑猩猩也有同樣的行為。其他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那些特徵是否也會被否定掉,留待下一步的科學研究。

圖2-1 描述猿類進化的譜系圖

它是一隻生活在440萬年前的雌性始祖地猿,是人類和黑猩猩的最近共同祖先的代表。
圖2-2 一位藝術家心目中共同祖先的形象
我們在廚房裡處理肉類,與人類祖先800萬年前從事的狩獵和宰殺行為並不一樣。雖然這些最初的狩獵和宰殺事件已經消失,但我在基巴萊見到的黑猩猩們一起享用紅疣猴的場景可能與它們有很多共同點——強勢的雄性黑猩猩一隻手壓著獵物,一隻手和牙齒撕開皮毛和外層肌肉尋找內臟。我看到黑猩猩將猴內臟握在手上,鮮血浸透了它的皮毛(見圖2-5)。對從一個物種遷移到另一個物種上的新型微生物來說,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環境了https://read.99csw.com
這些共同祖先出現狩獵行為,無疑具有很多好處。因食用獵物而增加的熱量攝取對一個主要食用水果和樹葉的物種來說,肯定大有裨益。在一個食物供給始終處於波動狀態的環境中,猴子作為定期的食物供給,增加了食物來源的穩定性。狩獵行為也為日後向擁有不同食物種類的地區遷移提供了可能,這一問題我們還將在第3章里加以闡述。雖然首批從事狩獵行動的祖先從中受益,但從獲得新的、有可能致命的微生物的角度來看,狩獵顯示了某些不可否認的風險——這些風險在未來幾百萬年一直對後代子孫們有著深遠的影響。
目睹黑猩猩撕咬獵物的畫面,我也突然意識到,這些人類的肉食親戚就這樣接觸到了猴血和內臟,使微生物獲得了理想的傳播機會。
從那以後,科學家們在貢貝和馬哈爾開展的深入研究,以及近期幾個有關野生黑猩猩群落的研究,都強化了我們對肉類在黑猩猩飲食中重要地位的理解。雖然黑猩猩捕捉獵物多靠運氣,但他們的行為並非毫無目的。黑猩猩能夠捕獲森林里的羚羊和其他猿類(甚至人類),但它們多半鎖定關鍵的幾種猴子作為獵物。它們的狩獵行動不僅具有合作性和策略性,也卓有成效。

流行病大事記

人類免疫缺陷病毒的歷史,可追溯到一個相對簡單的生態互動:中非的黑猩猩捕食猴子。在800萬年前我們猿類祖先開始從事狩獵活動時,故事就拉開帷幕了。

雖然我們仍舊獵殺動物,但行動的方式和準備肉食的方法,已與以往大相徑庭。人類和黑猩猩的早期祖先缺乏加熱食物的能力,缺乏屠宰動物的工具,當然也缺乏口腔清潔意識!獵物攜帶的微生物會以狩獵出現之前不曾有過的方式傳染給狩獵者,無論是通過一塊猴子斷骨造成的傷口,還是狩獵者嘴上的瘡口,或者是他手臂上的一個切口。狩獵行為從根本上改變了狩獵者在自己世界里接觸微生物的方式。這些微生物生活在與狩獵者共享森林的獵物體內,很多還保持著相對孤立的狀態。狩獵行為對我們800萬年前的祖先來說,是里程碑式的重要事件,對人類微生物世界而言,也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
狩獵這種髒亂血腥的行動,為感染源在物種間傳播提供了所有條件。我們的早期祖先那時也可能會與其他物種發生小碰擦,導致身上出現小裂口、擦傷或咬傷——這與獵殺行動直接導致兩個物種的強烈接觸相比,不值一提。
我一把擦掉眼前的汗水,撥開路上多刺的枝椏,側耳傾聽野生黑猩猩們的叫聲。在烏干達的基巴萊森林,我和同事們已經對它們進行了5個小時的追蹤。3隻大塊頭雄性黑猩猩突然噤聲,意味著麻煩來了。有時候,這樣的沉默是一種先兆,預示著它們將兇殘地突襲毗鄰的地盤,殺死同性對手。受害者也可能是科學家,所幸那天黑猩猩並未向我們開戰。
那天在基巴萊森林里,我們目睹黑猩猩們享用紅疣猴盛宴。那場景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表明兩個物種之間的界限已然模糊。黑猩猩食用和傳播猴血及內髒的方式,正好創造了理想的環境,令猴身上的所有感染源都擴散到黑猩猩身上。血液、唾液和糞便濺到黑猩猩身體的開孔處(眼睛、鼻子、嘴巴以及身上所有瘡口或者傷口),為病毒直接進入身體提供了良機。黑猩猩捕食各種各樣的動物,就會廣泛接觸到各種新型微生物。這一情形大約在800萬年前就出現在我們祖先身上,在我們的世界里永久地改變了我們與微生物互動的方式。

流行病大事記

狩獵行為從根本上改變了狩獵者接觸微生物的方式,讓微生物以更直接、更便捷的方式跳到狩獵者身上,這對我們800萬年前的祖先來說是里程碑式的重要事件,對人類微生物世界亦然。

值得慶幸的是,人類有在世的近親可以觀察。屬於靈長類動物譜系這一分支的猿類,包括人類、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以及大猩猩、猩猩和研究成果最少的猿類——長臂猿。過去的100年對猿類骨骼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一份關於猿類所有成員歷史關係的粗略的指南圖。而近10年來大量來自這些動物的基因數據,進一步豐富了圖景的細節,顯現出靈長類動物間關係的清晰模式。遺傳學家們圍繞圖2-1這樣的譜系樹來研究基因數據,併發布信息,這些信息有助於生動地描述猿類關係發展的來龍去脈。
以微生物庫作為衡量標準,不同物種間差異很大。獵殺行為並不是微生物在物種間移動的唯一路徑,沒有獵殺行為的物種仍然定期接觸其他物種攜帶的微生物。吸血昆蟲就為微生物遷移提供了重要九九藏書途徑。例如蚊子經常吸取各種動物的血,在生態系統內充當一個有效的物質載體,讓微生物搭便車在物種間移動。同樣,接觸到其他動物的排泄物——不管是直接接觸還是通過水介質的非直接接觸,也在生態系統里提供了重要連接,使微生物遷移到基本上與它們分處於不同世界的其他宿主物種上。

靈長類近親給予的啟示


圖2-5 黑猩猩正在享用的獵物是一隻紅疣猴
很多孕婦意識到,懷孕期間食用某些種類的魚是有風險的。這一健康預警源於某些化學物質在食物鏈中流動的知識。在複雜的海洋生物鏈中,小甲殼動物被大一點的魚吃掉,大一點的魚又被更大的魚吃掉……食物鏈如此這般運行,一直到達最頂端,即最高級別的捕食者。作為狩獵者,它永遠不會成為獵物。甲殼動物從周圍環境吸收了諸如汞之類的一些有毒物質,捕食甲殼動物的魚體內積累了很多這樣的有毒物質,而捕食小魚的大魚體內積累的有毒物質更多。食物鏈層級越高,所積累的有毒物質濃度就越高。因此,像金槍魚這樣處於海洋生物食物鏈最高級別的捕食者,其體內有毒物質濃度之高,足以對胎兒造成潛在威脅。
這種雜交病毒能夠以單個長尾猴病毒和單個白眉猴病毒無法進行的方式存活下來,並在大範圍的黑猩猩群落中蔓延。從最西邊的象牙海岸共和國(The Republic of Cote divoire)一直到20世紀60年代珍妮·古道爾從事研究工作的東非地區,都有黑猩猩感染上病毒。現在以危害黑猩猩而聞名的這一病毒已在黑猩猩群落里駐留了很多年,在19世紀晚期或者20世紀早期某個時候,從黑猩猩身上跳到人類身上之前。一切都源於黑猩猩的狩獵活動。
我們可以利用簡約法則和簡單的常識,仔細想象一下這位共同祖先。它渾身長滿體毛(見圖2-2),可能像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樹上。它生活在中非,飲食以水果為主,無花果科的熱帶水果可能是其主食。如果我們研究過這種猿類,必能從它那裡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們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什麼樣的變化正在醞釀之中?有件事必然影響我們和傳染性疾病未來關係的發展,那就是在這種動物身上出現的一種新趨勢:渴望並有能力狩獵和吃肉。
研究顯示,人類與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的親緣關係最近。其他猿類(大猩猩、猩猩和長臂猿)與人類差異甚大,因此算是我們人類—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群落的遠房表親。鑒於這樣的親緣關係,有科學家提出一個新觀點,認為人類最好被視為第三種黑猩猩(the third chimpanzee)。有關這一理論的詳細闡述,見賈雷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的同名專著。
與人類、黑猩猩和波諾波黑猩猩相比,在對我們的遠親,大猩猩、猩猩和長臂猿的研究中,鮮有跡象表明它們吃肉,也沒有證據顯示它們從事狩獵活動。一些遠親似乎偶爾會食用腐肉,但這種情形相當少見。對以上證據加以綜合后我們發現,狩獵行為出現在人類譜系與黑猩猩、波諾波黑猩猩的譜系分道揚鑣之前的某個節點。大約生活在距今800萬年前的共同祖先可能捕食所有在森林棲息地中能夠捉到的獵物,包括猴子。

逆轉錄病毒

逆轉錄病毒在RNA上存錄遺傳信息,在能夠將自己插入宿主的DNA之前,將其轉錄成DNA。之後逆轉錄病毒按生命周期運行,創造自己的子代病毒。

20世紀90年代,靈長類動物學家克雷格·斯坦福(Craig Stanford)著手研究紅疣猴。但由於大量紅疣猴死於黑猩猩之手,他轉而研究黑猩猩如何捕捉紅疣猴,以及捕食紅疣猴的原因。他發現黑猩猩捕捉紅疣猴的戰績如此輝煌,以至於整個紅疣猴的社群結構都受到黑猩猩當年捕捉模式的影響。據他統計,一些捕捉行動最成功的黑猩猩群落,一年就能捕獲近1噸猴肉。隨後,科學家對生活在西非的一些黑猩猩群落的研究顯示,黑猩猩甚至會在狩獵中使用工具。它們用樹枝製成長矛,戳死藏在樹洞里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