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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兄難弟 崇禎的死;大結局

難兄難弟

崇禎的死;大結局

孩子們來了,仍身著宮服。崇禎嘆氣:「已經什麼時候了,還穿這種衣裳?」
可惜,這種情形只維持了不到一天的時間。
又遣人逼天啟皇帝的懿安皇后「速死」。張氏是夜至晨,兩次自縊未果。第一次為宮女解救,第二次又被李岩專門派來保護她的士兵所阻止。李岩對這位品行端正的前國母,一直心存敬意。但是次日晚間,張后仍趁李岩部下不備,懸樑自盡。
以現在經驗,這個時節的北京,幾乎已是女孩們換穿裙子的氣候。但1644年的4月25日,北京竟然下起了雪!親歷者趙士錦記述道:「時陰雨閉天,飛雪滿城。」計六奇也描述說,這天一大早,「陰雲四合」「微雨不絕,霧迷」,「俄微雪,城陷」
士兵敢於如此,不過是上行下效。
來時風光,去時可悲。四十天的時間,北京人民的態度,天翻地覆。
2005年11月寫起
先是,十八晚,傳召對。是早,大學士丘瑜、修撰楊廷鑒、編修宋之繩,以侍班入長安門(皇城諸門之一,在天安門東側,今不存),見守門者止一人。至五鳳樓前,闃其無人。亟趨出。
少頃,將大宅斬門而入,小宅插令旗于門首,以示欲用之意。
是辰巳時候(上午九時左右)。灰煙布天。見內相策騎如飛,啣尾而來。男婦紛紛;有挈子女者,有攜包袱者,有瞽目跛足相倚而走者。
何故?
賊初入城,先拏娼妓小唱,漸及良家女。良子弟臉稍白者,輒為拏去,或哀求還家,仍以賊隨之。婦女淫污死者,井洿(水塘)梁屋皆滿。
這一天,西曆為公元1644年6月19日。
即命人設法找來平民舊衣,親手替兒子們換上。
最慘一幕,出現在崇禎與長平公主父女間。是歲,公主年方十五,驚嚇和戀生,令她啼哭不止。她沒有勇氣自殺。崇禎素疼此女,五內俱焚,長嘆一聲,將剛才送別兒子們時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汝奈何生我家!」遂左袖遮面,右手揮刀,砍向公主。公主懼怕用手來擋,左臂應聲而斷,昏倒于地。崇禎雖欲再補一刀,終因周身顫慄而止。
女眷們一一喪生,崇禎則神秘地從宮中消失。至少,十九日天亮后李自成部隊闖入宮時,他們沒有找到他。問遍宮人,無人知曉。李自成大不安,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其族。」然而,賞金沒有能夠發出去。
少頃,復設香案,粘黃紙一條,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
予下驢站立。有二三百男婦,自西來。雲:已進城矣。
日間,百姓尚不知苦。至夜,則以防姦細為名,將馬兵攔截街坊出路。兵丁斬門而入,掠金銀,淫|婦女。民始苦之。至夜皆然。
至焦家橋,炮聲忽寂。見城上守兵疾走如飛,亂滾至城下。
守軍不抵抗,是因為根本無力抵抗。「京軍五月無糧」,「率飢疲不堪任」。國家無錢,權貴富人不肯出錢,倒是偶爾有「小民」捐錢;趙士錦親自經手了這樣的捐款:「十七日,厚載門外,有小民捐三百金。又一人,久住彰義門外,今避難城中,年六十余,一生所積,僅四百金,痛哭輸之戶部。」read.99csw.com
崇禎照常上班,「召文武諸臣商略」。君臣面面相覷,束手無策。「上泣下,諸臣亦相向泣。」這時,崇禎悄悄在御案寫下「文臣個個可殺」之語,示之近侍,隨即抹去。俄頃,守城總指揮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至,汗浹霑衣」,他伏地哭奏道:「守城士兵都已經不肯抵抗,用鞭子把一個人抽起來,另一個人馬上又趴下了。」崇禎聞言,大哭回宮。
百姓有覓得黃紙者,有得紅紙者,俱書「順民」二字,粘于門。
袁妃是崇禎所寵愛的女人,因此賜她自盡。而這不幸的女人,自縊,卻因為繩索斷裂,「墜地復甦」。崇禎發現后,拔劍砍之。據說砍了三下,手軟,不能再砍。袁妃最後據說不曾死去,被農民軍發現,「令扶去本宮調理」
「上覽之色變,即起入內。」
賊兵俱白帽、青衣,御甲負箭,啣枚貫走。百姓俱閉。有行走者,避于道旁,亦不相詰。寂然無聲,惟聞甲馬之間。
直到二十二日,人們才在後稱為景山的皇家后苑的亭中,發現對縊而亡的兩具屍體。一具屬於近侍王承恩——當初那個將「有」字釋為「大不成大,明不成明」的太監,一具就是大明末代皇帝朱由檢。屍體被發現時呈此狀:頭髮披散著並且遮住面孔,普通的藍袍,白綢褲,一隻腳穿靴,另一隻脫落。經檢查,在朱由檢身上找到了以血寫就的遺書,大意:諸臣誤朕,無面目見先帝于地下,以發覆面,勿傷我百姓一人。
酉戌間,逆闖擁大兵出前門,止留殘卒數千,在內放火。三十日天明,宮殿及太廟俱被焚毀,止存武英一殿,宮女復逃出無數。大內尚有重大器物,無賴小民于煨燼中取攫無遺。午間,九門亦火,止留大明門及正陽門、東西江米巷(即今東西交民巷,明清時為北京最長衚衕)一帶未燒,蓋賊留一面出路也。其未出,悉為百姓所殺,凡二千餘人。
吩咐內侍把三位皇子分別送到他們的外公周、田兩家。
外城陷落的消息,十八日傍晚傳入大內。「上聞外城破,徘徊殿庭。」夜不成眠。初更時分,太監報告內城也被攻破。還剩下皇城和紫禁城最後兩道屏障。崇禎領著王承恩,登上萬歲山(景山),向遠處眺望。夜幕中,京城烽火燭天,逐漸向皇城蔓延。
從三月十九日進城,到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三番五次準備登基,就任全中國的統治者,成為紫禁城龍床的新主人,但也三番五次地推遲。明明水到渠成的事,硬是實現不了。當然,「非不願也,是不能也」。
至午後,百姓粘「順民」二字于帽上,往來奔走如故。平定、阜城、崇文、齊化諸門,俱以是時破矣。
睥睨,是斜著眼看,側目而視,有厭惡或高傲之意。這裏,高傲大概談不九九藏書上,那就是厭惡了。
滋陽知縣黃國琦對曰:「裕餉不在搜括,在節慎;安人繫於聖心,聖心安,則人亦安矣。」上首肯,即命授給事中。
二十三日,朱由檢、周氏夫婦屍體一齊收殮,存於某庵。李自成允許明朝舊臣前來遺體告別。有人一旁觀察,記下了這些人的表現:「諸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過之。」
於是,北京城告訴他:不成,你來得不是時候;你還不配;你走吧。
少頃,又有二三百人來。雲:「好了,好了,不殺人了!速粘『順民』二字于門首!」
過去,因為已故田妃的緣故,周皇後跟丈夫的關係並不愉洽,但她仍然不假思索返回坤寧宮,遵旨而行;臨別前,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嫁給你十八年了,從來不聽一句,終有今日。」
在很多方面,新主人跟被他趕下台的舊主人的老祖宗,非常相似:起於底層,天生豪傑,百折不撓,眾望所歸……論得國之正,李自成與朱元璋一般無二;論器局氣度,李自成在明末比之於張獻忠之輩,也正如朱元璋在元末比之於陳友諒、張士誠之流。
他也僅僅坐了幾個時辰的龍床。
為什麼朱元璋在金陵呆下去,李自成卻在區區四十天後,就不得不從北京落荒而走?答案就出在進城頭一天這幾個時辰之間。
十七日,兩路農民軍,一路到達今天大北窯以東的高碑店(不是以產豆腐聞名的河北的那個高碑店),一路到達西直門。「寇已薄城,每二三四里扎一營,游騎絡繹相接。自是城上炮聲晝夜不絕矣。」
闖軍頭號大將劉宗敏,便是表率。進城后,劉日夜唯以弄錢、搞女人為能事。趙士錦作為被劉宗敏扣押者,有機會目擊許多這類事。「是日(三月二十日),予在宗敏宅前,見一少婦,美而艷——數十女人隨之而入——系某國公家媳婦也。」「每日金銀酒器紬疋衣服輦載到劉宗敏所,予見其廳內段疋堆積如山。金銀兩處收貯。大牛車裝載衣服,高與屋齊。」四月七日,李自成到劉宗敏寓所議事,親眼看見三進院落之中,幾百人在受刑(所謂「追贓」),有的已經奄奄一息;李「不忍聽聞,問宗敏得銀若干。宗敏以數對。自成曰:『天象不吉,宋軍師言應省刑,此輩宜放之。』宗敏諾諾。」實際上,李自成似無力約束劉宗敏。作為登基的熱身活動,需要「勸進」,劉宗敏大不滿:「我與他同做響馬,何故拜他?」
十九日早,宮人四齣,踉蹌問道,百姓惶遽。
予作別出門。予騎已為一內相策之而去。長班有一驢,予乘之,由刑部街又至一大老所。大老尚冠帶接屬官,雍雍揖遜。予亟入言外事如此;大老亦如「三桂始至」之言,予亟別之。
這是對崇禎施加壓力,打心理戰。
歸根結底,他還沒有做好奪取北京城的準備,結果卻來了。
其他曾蒙幸御過的嬪妃,「俱親殺之」。
這是普遍一致的報道:
予在寓,聞宮人四齣,亟詣同鄉諸大老(佬)所問訊。諸公謂:「吳兵昨夜已至城外,今始可保無虞。」予答雲:「恐未必。」
密函報告:昌平失守。
2012年2月修訂
十八日,外城破。城破之前,李自成曾派先期投降的太監https://read.99csw.com杜勛進城談判。崇禎召見了杜勛。李自成開出的條件是,割地西北,分國而王,並由明朝賠款百萬兩。不知為何,未能達成協議。此事載於《甲申傳信錄》《烈皇小識》《甲申紀事》《明季北略》等。但不可信。設若李自成所開條件真的不過爾爾,崇禎沒有理由不答應。可能李自成確曾派人入內與崇禎接洽,但內容並非如上。《明季北略》另記一條,似較真確:
考選進行到一半,有人進來,悄悄遞給崇禎一件「密封」。
與明朝周旋十余年、戰而勝之的李自成,末了,似乎又以某種方式輸給了它——至少輸給了明朝的創始人朱元璋。正因此,明朝的滅亡和李自成的失敗,同樣發人深省。
李自成逃走第四天,崇禎十七年五月初三,大清攝政王多爾袞進入北京。五月十五日,傳令「除服薙髮,衣冠悉尊大清之制」。
彼時發生的事,多帶有「風傳」性質。包括曹化淳開彰義門(又稱廣寧門,清代以後稱廣安門)投降事。據說,這並非曹化淳的單獨行動,事先在一部分內外臣中間達成了「開門迎賊」的公約,「首名中官則曹化淳,大臣則張縉彥」。孤證,不可考。另外,開門時間也有兩種說法,一為十七日半夜,一為十八日。除彰義門為曹化淳所開,農民軍同時攻破其他幾處城門。曹化淳開門只對他個人有意義,對北京城不保沒有意義。
這,就是喪鐘真正敲響的那一天。
有一個謠言,稱十二日闖軍即攻下昌平,計六奇在《明季北略》中還專門辨析這一點,說昌平失守確實在十二日,「載十六(日)者,十六始報上(指崇禎十六日才得到這個消息)耳。」但這的確是個謠言。昌平失於十六日中午,確定無疑。這是闖軍一位隊長姚奇英親口告訴羈押之中的趙士錦的:「后予在賊營中,隊長姚奇英為予言,初六破宣府,初十破陽和,十六早至居庸關,午間至昌平,而京師茫然罔聞,良可浩嘆。」以闖軍摧枯拉朽之勢,如果十二日打下昌平,絕對無須七天後才抵京城。
三月以來,謠言紛紛。人們雖不知李自成大軍確切位置,卻都知道它正在逼近,有力、穩定地逼近。「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京城戒嚴,不讓進,也不讓出。接替陳演當上首輔沒幾天的魏藻德,借口籌餉,想溜之大吉,被崇禎冷冷拒絕。他要成全他們死國的「決心」;這些阻撓南遷的人,不可以立了牌坊,再去當婊子。大家無所事事,得過且過,行屍走肉一般,困在孤城、坐以待斃。
2006年9月寫畢
剛進城的紀律井然,表明闖軍並非不曾意識到改變流寇作風的重要性。然而,看起來這一認識僅僅是農民軍少數領導人(李自成、李岩等)才有,另一些或更多的領導人,以及普通官兵,則並不真正接受。有報道稱,違紀士兵將民女擄至城牆上強|奸之後,懼怕被路過的將領發現受責,「竟向城外拋下」。還有報道稱,軍紀弛亂后,李自成曾試圖制止,士兵竟一片嘩然,說:「皇帝讓汝做,金銀婦女不讓我輩耶?」
賊先於宮中列炮放火,各私寓亦放火。零賊飛馬殺人,百姓各以床幾窒塞巷口,或持梃小巷,突出擊之。須臾,九樓城外皆火,賊東西馳,不得出,至暮,胥斃。
白天,北京市民還在為先前的恐慌暗暗好笑,感覺自己庸人自擾,以為滄海桑田之變,不過爾爾。夜幕剛剛降臨,人們就意識到大事不妙。對闖軍入城紀律read.99csw.com井然做過客觀陳述的趙士錦寫道:
是時,大竂(僚)尚開棍坐轎傳呼,庶寮亦乘驢,泄泄于道路間也。
人們本以為歷史上第二個「洪武爺」已經出現,豈料,幾個時辰就發現原來是誤會。歷史家用於描述朱元璋的那些詞兒:起於底層,天生豪傑,百折不撓,眾望所歸……都還可以繼續用在李自成身上,不過,有一個可以用於朱元璋的詞兒,難以用於李自成——這個詞是「雄才大略」。闖軍進城后的糟糕表現,說明它的領導者缺乏「雄才大略」。
崇禎在那裡踟躕了約一個時辰,回到乾清宮,發出畢生最後一道諭旨:「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軍事事,夾輔東宮。」這道諭旨有無意義、能否送達,都大可疑。
這裏介紹一下明代北京城構成。像套盒一般,共四層;由內而外,依次是宮城、皇城、內城和外城。宮城,即紫禁城。皇城,若以今天地名標識,大致範圍,南至天安門以外約毛主席紀念堂一線,北至地安門一線,東至王府井一線,西至六部口一線。內城,即正陽門、崇文門、東直門、德勝門、西直門、宣武門等京城九門以里。外城,為西便門、廣寧門、右安門、永定門、左安門、廣渠門至東便門所環抱。
淚眼送走兒子,崇禎請兩個妻子一同坐下,捧酒,痛飲數杯,對她們說:「大事去矣!」相對而泣,左右也都哭作一團。
崇禎同樣無所事事,等死。十六日這天,他居然還有心思接見一批剛剛考試合格、準備提拔到中央任職的縣官,「問裕餉、安人(擴大餉額和安定人心的辦法)」。此時崇禎,簡直像是搞惡作劇的行為藝術家,存心開士大夫們的玩笑——都這份兒上了,還沒事人兒似的裕什麼餉、安什麼人心?
「記住,」他這樣叮囑說,「一旦出宮,爾等從此就是小民。將來在外,遇上有身份的人,年長者稱『老爺』,年輕的呼人家一聲『相公』,對普通百姓,年紀大的要叫『老爹』,與你們年齡相仿的要叫『兄長』,對讀書人以『先生』相稱,對軍人就尊一聲『長官』。」
一個農民起義領袖,一個成功把崇禎逼得上弔的傳奇英雄,一個「中國」人,一個已經把金鑾殿踏在自己腳下,可以說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的人,在爭奪「中國」的領導權時,卻輸給了「韃子」「酋奴」「異族人」——這樣的觀念在當時是客觀事實——實在說不過去。
歷史真的很詭秘,像是有靈性。本書從朱元璋寫起,結束時,不承想落在李自成這裏,恍惚是走了一個輪迴。輪迴,因果循環;然而又非簡單的重複。李自成和朱元璋,幾乎完全的相似之中,卻閃現出巨大的不同。
放兒子們生路,讓女性親屬盡死,並非「重男輕女」,而是基於皇家名節不容玷污。在那個年代,這高於生命。所以崇禎殺妻殺女,凄慘無比,但不能視之為滅絕人性。
(杜勛)盛稱「賊眾強盛,鋒不可當,皇上可自為計」,遂進琴弦及綾帨(暗示崇禎自絕),上艴然起。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賊,亦縋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
(百姓)有驢馬者,即牽出。
頗有人替李自成鳴不平,以為他冤得慌。我看不出道理何在。固然,搞錢搞女人,搶劫強|奸的,不是他,他甚至還試加制止。可是「子不教,父之過」,一個家庭搞不好,做父親的難辭其咎;何況一支軍隊的領袖,一個新興國家的立國者?他如果是個稱職的領袖,會早早做到根本不讓類似情形發生,而不是發生了再臨時去制止。
隨後,他把全家人——周皇后、袁妃、太子及諸王子、小女兒長平公主——召集起來,做最後的安排。
那時不掌握現代屍檢技術,無法推知確切死亡時間,但大致不出於午夜至清晨這二三個時辰之間。是日九九藏書,大明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公曆1644年4月25日,星期一。
李自成推翻了明王朝,能夠說明明王朝的罪惡和不道義,卻不能說明由他來填補國家權力的真空是合理和正確的。歷史老人的選擇不會出錯。滿清佔據了北京和紫禁城,而且在那裡呆了下去,證明兩者之間,它是更合適的人選。
(闖軍)大叫雲:「有驢馬者,速獻出!敢藏匿者,斬!」
捧腹之餘,不難感受到崇禎的戲弄與刻薄。
闖軍入城時,北京市民由疑懼而很快輕鬆,用「安堵如故」「奔走如故」「嘻嘻自若」來表示對明政權的垮台毫不惋惜,以及對新政權的擁護和支持。然而,四十天後,當闖軍離開這座城市時,卻變成了這樣的情形(《明季北略》引述當時不同目擊者的報道):
「食君祿,報王恩」,本是士之道德。但也不必拘泥——倘若朱由檢是一個禍國殃民的皇帝,「睥睨」不為過。可是,以崇禎在位十七年的情形看,似乎尚不至於得到這種對待。於是,誰都明白,這「睥睨」,未必出於對死者的厭惡,卻一定是對紫禁城龍床的新主人示好。
賊兵初入人家,曰「借鍋爨」。少焉,曰「借床眠」。頃之,曰「借汝妻女姊妹作伴」……安福衚衕一夜,婦女死者三百七十餘人。
所以,單看闖軍進北京城的頭半天,頗像王者之師,頗像約三百年前攻克金陵的另一支農民軍;但僅隔幾個時辰,一到晚上,就不像了。
這樣的軍隊,配得上「王者之師」的稱讚。
三皇子臨去之時,聽見父親在身後大放悲聲:「你們為什麼會不幸生在我家!」
趙士錦同樣提到那兩個因搶劫前門商鋪遭到處決的闖軍士兵:「賊初入城,有兵二人,搶前門鋪中緞,即磔殺之,以手足釘於前門左柵欄上。予目擊之。」
予時避于焦家橋衚衕內。
李氏大軍入城時,一派王者之師的風範。連冥頑不靈的遺老遺少,亦不得不承認:「軍容甚肅」,「賊初入城,不甚殺戮」,「(民間)安心開張店市,嘻嘻自若」,「有二賊掠絹肆,磔於市。市民大喜傳告,安堵如故」。
四月二十一日,李自成率大軍抵達山海關,與滿清、吳三桂聯軍決戰。一敗塗地。逃回北京,四月二十九日,匆匆在紫禁城武英殿稱帝,當天晚上酉時至戌時之間(大約十九時左右)即倉皇出走。
從初時驚恐、逃亂,到心態漸趨平穩,再到市面很快恢復正常;僅僅二三個時辰,改朝換代的動蕩,即變成百姓「往來奔走如故」。這是來自一位前政府中下層官員的描述,應該說是客觀可信的。
史家寫道:「自洪武戊申年至此,凡二百七十八年雲。」
崇禎揮手,遣散所有宮女,各自逃生。對自己的妻女,令其自盡。
大明國工部員外郎趙士錦先生,三百六十二年前,闖軍入城當天,從現場向我們發來他親眼所見情形的如下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