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觀相論

觀相論

莫非造物者已在人類的傑出者身上摁上明顯的記號,連小孩子也可辨認出來?因此,我要向我們明敏的國人忠告一下:「諸位,若想向別人吹噓某個平凡人三十年後必是偉大的思想家,千萬不要選擇那些腦滿腸肥、臃腫痴肥、滿臉俗氣的對象。」造物者不是已在這個人的臉上,以極易認讀的手跡,寫上「平凡人」三個字嗎?
另有一點要加以說明,在觀相術中,知識能力遠較道德能力易於了解,這大概是前者較多地流露在外的緣故。一個人的走路神態,一舉手一投足或任何微小的動作,都能在容貌和表情上顯露出來,也許從背影就可判斷此人是天才是愚痴還是庸人。運動時如鉛一般鈍重,表示此人屬於愚昧者;同樣,才氣橫溢的人和思維細密的人也會形之於外。這是拉布呂耶爾的立論基礎,他說:
蘇格拉底對被介紹來檢驗這種能力的青年說:「你把你的一切都告訴我。」的確是一句很得當的話,因為只有在說話時,臉部的各個器官都靈活起來,尤其是眼睛,而把此人的精神資產和能力都表現在容貌上,我們可據以判斷此人的睿智程度和能力。蘇格拉底之所以有如是說法,道理不外如此。
第二,談話之時由於臉面肌肉的運動,使人的容貌明顯地開展,由此開展,而發生個人的關係,產生主觀的觀念,因而喪失在客觀中才能得知的東西。這時的個人關係,力量也許很輕微,但正如前面所說的,它已不能使我們臻於公平無私的心境,從這個結果來看,我們應該改成「為了使我清楚地觀察,你必須閉口」,這才比較恰當。
同理,在日常生活中,對我們周遭的人物,也想以相法的訣竅觀察對方的相貌,以預知他們的道德和才慧。但是,正如若干論者所云,精神和肉體是全然不同的兩回事,軀體與內心,猶如衣服之於身體,彼此風馬牛不相及,所以,照他們的說法,外貌如何完全無關緊要,前面所述的諸種事情,人們也必將毫無所獲。
形而上學解釋這種現象是這樣的:每個人個性的形成,是在於生存期間,由於上述諸情操不斷重複和修正的結果。然而,若想在心理學上做圓滿的說明,可從下述的事情中尋求答案。在一生中,那些心中滿是小氣、憐憫、狹窄的思想https://read.99csw.com,和充滿利己、嫉妒的願望,專打歪主意的人,我們怎能期望他們有什麼好相貌?這種思想和願望,在他生存期間,都表現在他的容貌上,這種痕迹,經年累月地在臉上刻下深深的皺紋,形成明顯的凹凸。因而,我們第一次和陌生人相見,會生出恐怖之感,但相處日久,臉孔熟悉之後,對這種印象的感覺已非常遲鈍,所以它就不能發生任何作用了。
常人有認知天才和迴避天才的本能。
狹義的面相,雖是人類欺騙的一種技術,但也未見得都能達到它的目的,觀相術確是了解和認識他人的主要手段,相貌所能騙人的,只是限於感情方面和擬態動作的範圍而已,這些人的相貌,也有他們的騙術所不能及的地方。所以,我們要相人唯有選擇在他獨居、沉迷於自我的時候,還未曾交談的時候。其理由在於,唯有在上述情況下,人才會表現出最純、最不虛偽的面相。一經交談,立即摻入感情或行使新習得的騙術。另一個原因是,一切個人關係,不論如何輕微,總會促使我們的判斷流於主觀。
所以,斯克瓦爾薩弗科在《彼特拉克傳》中記載一則逸事,這是傳自約瑟·普利維斯的,他和彼特拉克是同代人,應可完全採信。事情是這樣的:
所以,欲從他人的容貌得出純粹客觀的印象,須和此人不產生任何關聯,並且,可能的話,最好不要和他做任何交談。因談話時雙方已經拉近距離,產生若干親切感,導致一種融合狀態而帶來主觀的觀念,因此,大傷客觀的理解。除此之外,一般人總是努力想得到他人的尊敬,努力爭取友情。被觀察者,被相面的人在交談時,便在臉部運用我們熟知的詐術,大施諂媚、偽善的手段,收買人心。因此,起初所能看到的事情,蒙上這塊面具之後,就什麼都得不到了。這個結果,通常應是「愈熟悉,了解愈深」。實際情況卻是,「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受他們的欺騙」。
第一,這個規則不適用於藏於心靈深處的道德性質。
實際上,我們往往會因為人頭牛身的怪物說出「人話」而感到驚訝不已。因此,我們對熟悉的九*九*藏*書人,又有更深一層的認識。總而言之,在第一印象中,這個人的容貌所象徵的「獸的性質」,都能很清楚地表現出來。所以,對觀相特具慧眼的人,他的判斷,必定要在所有的相識關係之前。在容貌上,此人有何種特質直接就能說明。若是受了騙,那不是被相者的「容貌」之過,而是「觀相者」之錯。
為了能純正而深刻地了解某人的真正面貌,最好在他獨居的狀態下觀察。因為所有的會面和交談,容易摻進先入為主的觀念,並且,此時大都是對對方較為有利,所以,在他們離群索居安心靜坐之時,當他們沉于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狀態下,才恢復其本來面目,才現出真正的自我。唯有在這時候,具有深刻洞察力的人,才能立刻捕捉此人的真實相貌。
話說回來,相人之術,實也不易,它的原理絕不是從抽象的原理中所能習得的,它的先決條件是要有純客觀的觀點,才能稍有所得。如果摻雜一點兒嫌惡、偏愛、恐怖、期望的情緒,或者相人者本身給予對方任何印象,簡單地說,就是加上任何主觀色彩的話,就會使臉上的這一組象形文字混亂和變形。這正如不識字的文盲必須靠耳朵方能理解言語的意義一樣,如果了解言語的話,立刻可從它的符號,即文字中獲知其意義。要相人,對象必須是和你並不親近的人,換言之,就是很少見面、很少交談、臉孔不熟悉的人,如此才能獲得純客觀的印象,才有「了解」「讀出」對方面相的可能。
有一段時間,彼特拉克周旋于縉紳貴族之間,經常進出維斯康丁宮廷,當時的格列歐·維斯康丁還是個少年。有一次,他的父親叫這位後來貴為米蘭第一公爵的孩子,從在場的達官顯要中,選出一個最賢明的人,這位少年,眼光轉了全場一圈,終於握著彼特拉克的手,帶到他父親的身旁,使大家同感驚嘆。
直到後來,他們現出了本來面目,這才自覺上了當又學了乖,才醒悟第一印象所下的判斷是正確的,那時你只有自我解嘲而已,或者是立刻和他斷絕往來。這種認識,這種熟悉,顯而易見必定是「毫無所得」。能從熟悉的人那兒得到了解,那只有一種解釋:初次相會時,能引起我們的戒心的人,我們一和他交談,不但他自身的全部性格表露無遺,連他的修養也顯現出來。換言之,不但此人的自然本性,連從全人類的共有財產所得的東西也九九藏書一併表露出來。他所說的四分之三的話,並不是他自身所有的本質,而是因受外來因素的影響。
一般人都相信,人的外觀足以描摹其內心,人的容貌是個性的表現。為了證實這種說法的正確和先天秉有,人們都有一睹大善、巨惡或從事某種特殊工作人物的慾望,如果不能達到這慾望,退而求其次,也想在傳聞中來獲知其人的丰采,因此,這類人物的居處一被打探出來,便有大量民眾蜂擁而至;另一方面由於英國新聞傳播事業的努力,常把這類風雲人物做詳細真切的描述,接著那些畫家或雕刻家,又根據描繪把他們栩栩如生地雕畫出來,為了上述目的還非常虔敬地拍攝相片,來充分滿足一般人的需要。
更嚴格地說,最好是在初見面之時。最初聞到的香味,才能給予我們刺|激,第一杯葡萄酒才能品嘗出它的真正醇味。同理,若想從容貌那裡得到深刻的印象,也應該在第一次。所以,假如你對自己的相術很有信心,對第一印象一定要特別注意,並把它永銘於心,假如以後彼此還有私人交情的話。因為一般人相識既久,交情漸深,往往將最初的印象逐漸淡忘以至化為烏有。日久見人心,到最後你將發現那第一印象的確是絲毫無誤的。
但人的智慧和道德,即品性,與之毫無關聯,後者很難以觀相的方法來鑒定。因為它是屬於形而上的東西,在非常深邃的地方,雖和身體有點關係,但並不像智慧似的產生直接的聯結,並且和身體的某部分或系統也沒有關聯。
大凡人都有他的一份固執,嘴裏雖不說出來,內心中總有「你有你的見地,我有我的看法」的想法,這種固執,出發點並沒有什麼不對,問題是用在何種場合。相人的能力,一半出於天賦,一半來自經驗,把任何人都能徹頭徹尾地看透,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最高明的相學家,也難免判斷錯誤,但那不是容貌欺人,而是我們未能讀出裏面所未表現出的內容,錯在觀相者本人。
眼睛可分為好幾種,有的小如豬眼,黯淡無光(這是最差的眼睛),最上等的是天才的眼睛,炯炯有神。另有一種聰明伶俐的眼神,這種眼睛儘管不錯,但仍異於天才,因為前者專為「意志」服務,後者,即天纔則和意志完全脫離。
我們的行動,不管如何細微,甚至連眼睛都無法區分的地方,也無不處處顯示出我們的本性。一個愚笨的人,不論他的坐立、進出和沉默時的舉止,和天才絕不相同。九-九-藏-書
愛爾維修更說:
從另一方面來說,人類的言語,只能夠說出自己所思所想的事情,甚至僅限於自己所學過的東西,或者明明是不能領會、思索不出的事情,也裝作若有所思的樣子胡謅幾句。總之,言語可以作為騙人的手段。表情也足以欺人,因為我們跟人交談或聽人談話時,往往都把他真正的人忽略,而只關注他的容貌、表情,這時,說話者大都很留心表面功夫。
心臟、肺髒的運動,即屬此類。思考和手足的運動,皆是同屬頭腦的運動,所以,個人性質如何,可依頭腦活動方法的特質而表現。愚昧的人,他的運動像木偶般獃滯不靈活。明敏的英才,他的所有關節就像會講話的嘴巴。智慧的性質,比運動或態度,更能從容貌中辨認出來。詳言之,就是可從臉部的形狀,前額的大小,眼瞼周圍的緊張和運動,尤其可從眼睛辨認出來。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有人持有這樣的主張:
所以,不管任何對象,我們不必和他交談,也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注意力,就有觀察他的價值。個體既是「自然」的思想,如果說他還有可觀察的價值的話,那麼,「美」應是此價值的最高境界,因為美比自然更崇高、更具一般性的概念,它是種族的自然思想,「美」之所以能強而有力地吸引住我們的眼睛,正是基於此理。「美」也是自然的根本和自然的主要思想,相反,個體僅僅是陪襯,是伴隨而來的產物。
對自己的才慧能力,一般人都會努力找尋機會,公然表現出來,但是道德方面,任其自由暴露的簡直少之又少,大抵都是故意隱匿的居多,經過長時間練習,這種隱匿的方法已非常高明,而且不著痕迹。另一方面,正如前面所述,一切壞的思想和無價值的努力,又逐漸地在他的臉上刻上痕迹,尤其是殘留在眼中。所以,在觀相的批判中,我們雖能很容易保證某人「絕對不能產生不朽的傑作」,但可沒辦法保證此人絕不致犯大罪。
聰明睿智的臉孔,也是經過長年的歲月累積而來的。所以,在老年時始能達到那種高貴的表情,在他年輕時代的肖像里,僅能尋出那種表情的蛛絲馬跡而已。這個道理,上面已經談過。就是:臉孔的表情,是由無數特殊的一時緊張而九*九*藏*書慢慢造成的。這和我前述的兩點意見,對初見面孔感覺驚愕,和在第一印象中才能得正確和深刻的印象,正能相互呼應。
但我以為人的相貌實如象形文字,的確是可以了解、讀出來的,並且,它的分類已很清楚地存在於我們的心胸中。不獨如此,它比我們的嘴巴,還可說出更多的話,道出更多的趣事。因為容貌是我們欲說而未說出的一切話語的摘要,是我們的思考和慾望的組合文字。還有,嘴巴僅能說出某一個人的思想,而容貌卻能表現人類的自然思想。
這在動物進化的理論來說,越是高等的動物,越容易有一個處所是他的致命傷,兩者的道理類似。例如,像蝦蟹之類,眾所周知,它們的動作笨重而緩慢,它們也是很愚鈍的,卻有著很強韌的生命。這是它們的頭腦非常貧弱,而脊髓和神經太強大的緣故。
一般來說,步行和手腕的運動主要是由頭腦的作用而來,因為四肢是接受腦髓的指揮和脊髓神經的傳遞而運動,或做運動的修正,即使是極小的修正,這也是來自頭腦的運動會使我們疲勞的道理。疲勞感和痛苦的感覺相同,它來自大腦,不在手足,所以,疲勞可以促進睡眠。但是有機生命的運動,卻不是由腦髓所喚起的,它是無意識的運動,可以毫無疲勞地繼續著。
這點也可從上述的意見來說明。為什麼我們能從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就鑒定出天才和愚人呢?其中的道理是這樣的:頭腦愈大並且愈發達者,或是在頭腦的比例中,脊髓和神經愈細小者,他不但智慧較高,而且四肢的運動能力和伸縮力度也更大。在這種情形下,四肢更能直接受頭腦的支配,因而一切動作多半能從一個系統來操作,所以,所有的運動也更能精密地表現目的。
但無可諱言的是,我們對陌生者的「第一印象」大抵都是以不愉快的居多。除了極少數極罕有的美麗、善良、聰慧的臉孔外,其他新面孔,對感覺比較敏銳細緻的人來說,都有一種近於驚愕的感覺,也容易讓人出現不愉快的感覺。因為這些人通常都是露出冷漠、寡情的神色,加之粗陋、鄙俗、卑劣的個性,以及淺薄狹隘的心地等,都已清清楚楚地刻畫在臉上,因此令我們驚訝,他們何以生就這一副可憎的面孔?他們為何不加以掩飾、隱瞞?反而使別人不愉快。有的臉孔,甚至連看他們一眼,都覺得褻瀆了眼睛。這就難怪那些遁跡山林的高人雅士,每每以會見陌生人為苦事,會盡量迴避,拒絕面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