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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 驗收首級 二 宮中女官

卷第十 驗收首級

二 宮中女官

忍辱在縲紲,含垢淚成流。盼能見一面,不見不甘休。
女官讀了信,一言不發,將信塞進懷中,只管哭泣。過了很久,覺得不能老是哭泣,才寫了回信。在信中訴說了兩年來銜悲度日的苦衷,也附歌一首:
相逢一瞬間,命也如朝露。今晚會有緣,只恐難再續。
雖說此一別,今後難再續。妾亦朝露身,或恐先消去。
三位中將長年使用的武士中,有一個木工右馬允,名叫知時,當時在八條女院供職,往見土肥次郎道:「在下某曾是三位中將殿家僕人,原想追隨其後,浪跡西國,只因在八條女院處兼職,無法分身,不得不留在京都。今日在大路上見其尊容,慘不忍卒睹。能否網開一面,准予進去相見,以便問候敘舊。在下並非正規執弓矢之士,所以未嘗參与任何大小戰役,只能朝夕在其身邊伺候而已。儘管如此,若是仍有疑慮,願留短刀於此。不情之請,尚祈曲宥。」土肥次郎是有情有義之人,九-九-藏-書慨然答道:「只有一人,無妨。不過為防萬一。」便順手接過短刀。右馬允知時大喜過望,立即入內,只見三位中將憂容滿面、垂頭喪氣、憔悴不堪。知時抑不住雙眼落淚。
看看夜色漸闌,倏已夜半。中將催道:「近來京中不靖,大路荒亂,應早歸去。」但車要走了,卻淚滿雙眶,拉住女官的衣袖,詠歌道:
同月十四日,俘虜本三位中將重衡卿在六條大路上,向東遊街示眾。坐在小八葉車上,前後車簾捲起,左右車窗打開。土肥次郎實平身穿木蘭地直垂,上披簡便鎧甲,從者三十余騎,圍在囚車前後護衛。京中之人,不分貴賤,看了都道:「啊,真可憐。不知是何業報?在所有平家公子少爺中,唯有此人遭受此種恥辱。聽說最受入道殿、二位尼殿寵愛,一家人亦無不另眼相看。每進法皇御所或宮中時,無論老幼,皆虛席以待。此次蒙羞,應是燒毀奈良寺院之報。」遊街到六條河原,然後折回到八條堀川路口,押在故中御門藤中納言家成卿的佛堂中。著由土肥次郎看管。https://read•99csw.com
知時帶回了回信。守衛武士又道:「必須檢查。」看了說:「不礙事。」便將書信交還。三位中將讀了信,終於抑不住思戀之情,向土肥次郎求道:「年前與一女官相識而結契,很想再見一面,以便敘舊。不知可否?」土肥次郎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回道:「如果確實與女官有關,應無不可。不礙事。」中將大喜過望,向人借了車,託人駕去迎接。不久女官乘車來到。中將聽說車子來了,便到門廊相見,對女官道:「有武士在觀望,不用下車。」自己將頭伸入車簾內,手握著手,臉貼著臉。久無一語,但聞哭泣之聲。久之,中將才道:「年前下西國時,雖想在離開前能見一面,唯以世態混亂、情勢緊張,即令派人傳話,為時已晚。其後,時想通信,亦極望盼得迴音,卻因旅途不靖,不能隨心所願,而且戰事頻仍,無日無夜,徒然浪擲歲月。今日竟以俘囚之身,有緣再會,實在羞愧難當。」說https://read.99csw•com罷以袖掩面。兩人互訴衷情,密意幽悰,可堪唏噓。
知時帶著書信來到宮中,但日間眾目睽睽,只好躲在附近一小屋中。等到暮色已垂,才躡手躡腳,靠近此位女官居處後門,佇立傾聽動靜。只聽得一人,聲音極像女官,說道:「在眾多平家將領中,居然只有三位中將被俘,且遭受遊街示眾之辱。世人皆以為乃燒毀奈良之惡業惡報。中將亦曾自雲:『雖非自己蓄意為之,然而軍中惡徒所在多有,人手一把火,不幸燒毀許多佛堂佛塔。俗雲:葉梢凝露匯成幹上水珠,究竟之罪當然在我一人。』似乎並非毫無道理。」嘟噥自語,怨聲連連。還可聽到哭泣之聲。
女官回了一首:
三位中將抬頭一看,彷彿在夢中做夢。不發一言,只管哭泣。稍久之後,在談往說今之際,忽然問道:「且問一問,從前因汝傳話而結緣之女官,不知尚在宮中否?」答曰:「據說尚在。」中將道:「出奔西國時,匆匆未寄書信,亦無傳話。當年兩人今生後世之誓,對方或許認為只是虛與委蛇,甚感不安。如今想再通音問,可代為送達否?」應道:「如有信件,一定設法送到。」中將不禁喜形於色,不久便寫好了書信交與知時帶走。守衛的武士問道:「是何信件?如不經檢查,不準帶出。」中將道:「可使觀之。」武士看了,道:「不礙事。」將信遞還給知時。
法皇御所派了藏人左衛門權佐定長為御使,前往八條堀川。定長整套緋衣正裝,佩劍持笏。三位中將重衡身穿濃淡斑染藏青直垂,頭戴立烏帽子。對於平時根本不看在眼裡的定長,現在卻像罪人在冥途上遇到鬼官一般。只聽定長宣道:「聖上有旨,如欲返回屋島,可即與平氏一門聯繫,責其將三種神器歸還京都。若然,則准予返回屋島。」三位中將應曰:「欲以重衡一條之命換取三種神器,縱使有千條萬條,內大臣宗盛以下一門絕對無人敢於做主。家母二位尼殿是女人,或可告之以此事。總之,既有院宣,誠惶誠恐,亦不能全然置之不理,自當勉為其難,轉達聖旨。」九_九_藏_書
女官回到宮中。其後,守衛武士不準兩人再度見面,無可奈何,只好時時互通書信。提起此位女官,其實是民部卿入道平親范之女。是一個容貌出眾、極重感情、很講義氣的人。因此,後來聽到三位中將重衡已被押到奈良行刑時,毫不猶疑,立刻改裝出家,換上墨染緇衣,為重衡後世祈禱冥福。令人感慨至深。九-九-藏-書
右馬允知時才知女官也在思念,覺得可憐,開口道:「有人在家否?」屋內問道:「何方誰人?」回道:「三位中將有信呈上。」平時害羞不見人的女官,也許壓不住切骨之思,問道:「何處,在何處?」飛快跑了出來,親自接過了書信。打開信封,只見信上描述著在西國如何被俘的經過,對性命不知有今日何況明日的感嘆,等等,不厭其煩,情見乎辭。最後附歌一首:
三位中將的私使是平三左衛門重國,法皇的御使是御坪召次花方。因為不許攜帶私人信件,只好利用托捎口信的方式。捎給夫人大納言佐殿的口信是:「從前出遊,汝慰我,我慰汝,彼此關切。此次別後,互相惦念,何其悲苦。語云夫妻緣不斷,後世轉生,當可重聚。」哭著交代了口信。重國含淚離去。
愛君永無悔,不怕名沉淪。攜手隨流去,同化水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