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發現自己站在老希爾警察局的圍牆外。他在外面待了三個半小時，不斷拷問自己的良心。他坐立不安，來回踱步。最後，他吼了一聲，站了起來，離開了。

這種黑暗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兩年七個月零九天了。在這兩年多里，酗酒的慾望壓倒了一切。在這兩年多里，他的生活不值得清醒。

眼淚滑到他的臉頰。在湯姆的內心深處，他感到快樂而平靜，可他的身體卻背叛了他的意志。

他不需要再掩飾自己做過的事情。他不需要再害怕。他在做正確的事。

如果他聯繫過特雷莎的話，那對方連打電話的時間都可以省了。她很明顯是對誰走漏了風聲，結果賠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緩緩地拿起酒瓶，喝了一口。他停了幾秒，接著又把酒瓶舉到下巴。這次，他一直喝到胸腔泛起灼燒感才停下。

他剛把酒瓶放回到桌子上，頭髮便被人狠狠地往後一拽。

他倒在了椅子上，眼睛盯著他的摯友兼死敵。

他猜挖掘項目獲批的事情弄得他們精神緊張，但他不需要他們打電話來探聽他是否守口如瓶。他會為他們保守這該死的秘密，就像他們也在為他保守秘密一樣——他們曾一同發誓。他知道自己是他們眼中最容易撒謊的那一個，但他從來沒說出去過半個字。

他有酒癮的事瞞了妻子好幾年。他變得精於謊言和詭計。他第二次心臟病發倒下的那天，醫生警告他，下一次縱酒狂歡或許就會要了他的命read.99csw.com，那時他的謊言才被揭開。

她面部未有絲毫改變。「你確定嗎？」

如果他選擇這種方式自盡，那就沒人會受苦。他的妻子會以為他不過是一時意志薄弱而已，那樣她就安全了。幸運的話，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做過什麼。他的女兒也不必知道真相。

「但你後來的所作所為是不可饒恕的。我恨你，爸爸。」

離開烹飪學校的那天，他從未想過自己以後要幫老人家換紙尿褲。畢業那時，他從沒想象過自己的脖子會貼上老人們那衰老的顫巍巍的肉，把他們抱上抱下。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給一群還沒斷氣就已經渾身僵死的人喂飯。

也許他可以找警察，說出他做過的事情。這件事情是合謀的，他也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他是因為年輕怕事才答應的。曾經的他又軟弱又愚蠢，但是該死的，他不是殺人犯。

他立刻感到了威士忌帶來的影響。兩年滴酒不沾的生活已經讓他的身體失去了耐受能力，酒精在他的血液里火辣辣地翻騰，直湧進大腦。

「可你不是成年人嗎？」

這美麗的金黃色液體光是看一眼都令他垂涎不已，而這一整瓶標註了「Forty Percent Proof」的酒價值一百多英鎊。這瓶威士忌是品質最上乘的陳年麥芽穀物威士忌九九藏書之一，它是混合威士忌界的路易王妃水晶香檳酒。他的身體起反應了。迎面彷彿是聖誕節的清晨。他不情願地將目光挪開，伸手去拿那張便條：

他把脖子一仰，半瓶酒灌了下去。他的身體在燃燒，心情卻很愉快。這種感覺就像看著自己心愛的球隊痛擊對手。

桌上放著一瓶尊尼獲加藍方威士忌，以及一張便條。

二十三歲時，他經歷了第一次心臟病，自那以後，他便與酒店行業無緣了。時間長、壓力大的工作環境會縮減充血性心臟病病人的壽命。

若他說出真相，他可能會失去妻子。她是一個女人，亦是一位母親；如果她知道他在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她會對他的行為深惡痛絕。而最糟的是，湯姆不能把這件事怪到她的身上。

湯姆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酒瓶已摔在地上。他感到左耳下貼著一片冷冰冰的金屬，一個人的前臂卡著他的脖子。他試著轉頭，刀鋒立即撕開了他的皮膚。

他掀開身上的被子。試圖入睡變得毫無意義。他已經完全清醒了。他朝樓下走去。他需要咖啡，越濃越好。

不，他的大腦在尖叫。肯定還有別的方法。他不想死。他不想失去他的家庭。他想要他們的諒解。

他已經逃過了兩次內部調查，但他覺得第三次調查將會變得相當棘read.99csw.com手。瑪莎·布朗的女兒一個星期才來一次，她肯定會注意到那些淤痕。

從那天起，他一滴酒都沒再碰過。

他又猛灌了一通，咯咯發笑。再也不用照顧那些老傢伙了。再也不用換臟尿布了。再也不用幫忙擦口水了。

不，讓他睡意全無的是他不斷響起的手機鈴聲。他已經把手機關機了，但聲音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思緒再次飄回往昔，天天如此。該死，他應該說「不」的。他應該站起來對所有人說「不」的。和他默許帶來的結果比起來，他的惡行看起來是如此微不足道。

那是他看到的最後一件事。

到了嘴邊的酒瓶突然停下，他的目光此時正落在一張照片上。照片上，他的女兒在達德利動物園裡喂山羊，那一天是她的六歲生日。

他全身都在哭泣。他再也見不到他美麗的女兒了。他將沒有機會看著艾米出落成一個年輕姑娘，他也沒有機會在她身邊保護她免遭其他男人糾纏。他再也不能親吻那柔軟的臉頰，握著她那雙小手。

「好吧，或許並不只有一次，但親愛的，那真的不是我的錯。是她逼我這麼做的。她引誘我，挑逗我。我控制不了自己。這不是我的錯。」

他把手伸到床的另一邊，打開手機。鈴聲立刻響了起來。他按下結束通話鍵：這是他三天里第五十七個拒接來電。屏幕上沒有來電姓名，他也不認識那個號碼，但湯姆知道對方是誰。

送這些東西來的人目的再明顯不過。hｔｔｐs://rｅａｄ•99ｃｓｗ•ｃom他們想要他死。但他也會從恐懼中解脫。他深知事情敗露的那一天會到來，不論是今生還是來世。

他看到一隻戴著手套的手，在他下巴底下從左劃到右。

有些時候，特別是在那些昏暗的日子里，他曾禁不住想把所有事情說出來，搬走壓在心中的那塊重石。那時他只得借酒驅散這種念頭。

他斜眼望著那張照片。他並不記得她臉上緊皺的眉頭，也不記得她目光中的疑惑。

別的員工則對那種事情視而不見。在這裏幹活的人總歸會偶爾失去耐心。他是團隊里唯一的男性，這就意味著，每次來上夜班，他都會發現重活全留給了他。可他根本無從抱怨。要不是體檢表造了假，他什麼活都沒的干。

前一天，他還在伯明翰水邊街道的一家法國餐館為客人提供高級菜品，結果后一天，他便要給一堆廢物小孩準備火雞漢堡和冷凍薯條。

湯姆擦乾眼淚，目光落回瓶子上。他已經喝掉了一大半。噢，上帝啊，他祈禱現在還來得及救自己一命。

他頹然垂下頭顱，眼淚掉在腿上。順著模糊的目光望去，他看到腳上那雙艾米在父親節買給他的拖鞋。拖鞋上面綉著荷馬·辛普森的臉，那是他最喜歡的角色。

湯姆死死揪著頭髮，想減輕痛苦。「我知道，我知道，但她不是小孩。她是一read.99csw.com個懂得如何滿足自己慾望的陰險女人。」

他閉上眼睛，逃避女兒的譴責，但她的臉龐依舊在他眼前浮現。

他用開瓶器拔出酒塞，酒香登時鑽進了他的鼻孔。他知道一旦沾了這酒他便會沒命。不是淺酌一口——他是個酒鬼，「一口」這種說法是不存在的。只要碰上一點，他就會喝完整瓶酒，然後送命。

湯姆閉上了眼睛，避開女兒鄙夷的目光。一滴眼淚逃出他的眼眶，從他的臉上滑落。

「甜心，我很抱歉，」他對照片說道，「我發誓，那種事只發生過一次。」

但讓他睡不著的根本不是他的良知。他毫不關心自己照顧的那些老傢伙，家屬若是不滿，他絕對歡迎他們把自己的老人領回去，自個給他們擦那些爛屁股。

湯姆·庫爾蒂斯翻了個身，背對窗戶。若是平時，在護理中心幹完八個小時的輪班工作之後，日光根本無法阻止他入睡。

那份工作常使他精疲力竭：把臃腫的老人扶起來抬到床上，幫他們擦口水、洗屁股。

他又痛飲了一口，笑了起來。能這樣死去，已經算很好了。

「希望你能明白，她遠比十五歲要成熟得多。她很狡猾，又善於擺布別人，我不過是一下子沒能控制住自己罷了。那不是我的錯。她引誘了我，而我無法反抗。」

「她還只是個孩子。」

他走向廚房，然後在餐桌前呆住了。

他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慶幸自己的妻兒都不在家。今天又是黑暗的一天。

他肯定會受到懲罰，但他至少能看著女兒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