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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早晨的小貓

序章 早晨的小貓

她最喜歡的詞,是「愛麗絲」。
木質結構的校舍可愛得像是從繪本上剪下來的一樣,最高的位置裝飾著一個圓形時鐘,像座鐘樓似的。不過,時鐘的指針早已不再轉動。這個被日漸淡忘的小鎮上的一座早已廢棄的小學里的時鐘,已經沒有向任何人報時的必要了。
終有一天,這條道路前方的小鎮也會消失,守路人和過路人也會不見,一切都將被宛如綠色海洋般無邊無際的森林吞沒。
自己的名字。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子,灑在毛有些髒亂的小花貓身上。在小花貓比現在還小的時候,一個非常疼愛她的女孩子給她起了個名字,叫「愛麗絲」。不過,自從被「媽媽」丟在山上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用這個名字叫過她了。
靜悄悄的校舍沐浴在晨風中。校舍的一角有一間圖書室,裡頭裝滿了為孩子們準備的書籍。圖書室里立著一座又大又沉的時鐘,上面刻著金色的日期,記錄了這座小學成立的日子。
女孩瞞著「媽媽」把愛麗絲藏在了自己的房間里。所以在女孩出門上學的時候,愛麗絲總是獨自待在房間里。
自己有一天應該會忘記一切吧。
時值春季,這個被叫作櫻野鎮的安靜小鎮正如其名,鎮上到處盛開著白色或淡粉色的櫻花,連成一片。
時值春季,在鳥兒的鳴叫聲中沿路前行,便能看見一棵又一棵櫻樹,枝頭白色或淡粉色的花朵顯得飄忽而朦朧,彷彿在告訴旅人,冠以這些花兒之名的小鎮就在這兒,就在這條路的前方。
她在女孩的床上蜷成一團,迷迷糊糊地陷入夢鄉。她一邊做著夢,一邊盼著女孩早點回家。她抖動著大大的耳朵,等候著女孩回家的腳步聲。
「要是被發現、抓到,說不定又會被抱上汽車,送到很遠的地方扔掉。」愛麗絲用她的小腦袋如此思考道,「與其那樣,還不如獨read•99csw•com自一人待在圖書室里,回憶著已經遺忘得所剩無幾的自己與女孩共度的朦朧時光。就算寂寞,就算沒東西吃,肚子餓得扁扁的也沒辦法。」
貓理解不了太複雜的事,也沒辦法同時思考太多事。但有時,人類在深思熟慮后得出的最終結論,貓只要一瞬間就能明白。
有人在哭。微弱的哭聲順著風傳了過來——似乎是個男孩的聲音。
這座漂亮的時鐘也已經沒辦法報時了。玻璃盒中閃閃發光的金色鐘擺一動也不動——鍾里卻有「某物」因為察覺到了早晨的來臨而蘇醒,輕輕睜開藍色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她用小小的前腳推開位於錶盤和鐘擺下方的大門,走出專屬於她的秘密房間,進入圖書室。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
沒有人的小學是個非常棒的地方,裡頭最棒的地方就要數圖書室了。
愛麗絲喜歡書本的味道,因為女孩平時總是在讀書。她喜歡在女孩讀書時坐在她的膝蓋上。
小鎮除了避暑和觀光(也不過只是幾處小型溫泉,沒什麼能讓人耳目一新的東西)之外沒有其他產業,人口逐年減少,慢慢開始被人遺忘。
遮蓋著這座鮮為人知的美麗小鎮的神秘面紗,也許就是這樣被揭開的。
在被丟棄的這幾天,或是幾周的時間里,愛麗絲為了尋找食物和住所,彷徨在山中。某天,她通過破損木門的縫隙,無意間進入了廢棄校舍的圖書室。
那之後,小鎮經歷了明治、大正及昭和時代。在某個時期,小鎮被遠渡重洋的異國來客發現,作為居留地以及只有行家才知道的觀光、休養之地而受到眾人的追捧,到處都蓋起了漂亮的房子。當時鎮上還建起了教堂和小電影院,加上從大城市返鄉的年輕人創立的存書豐富的書店,這裏因此成了一座文化氣息濃厚、令人神往的小read.99csw•com鎮。
愛麗絲踩上樓梯,來到閣樓前,推開了門。
因此,愛麗絲就這麼一直過著在圖書室睡去、在圖書室醒來的生活。
自從她迷了路,闖進這座早已無人問津、與外界隔絕的校舍的那天起,愛麗絲便成了這裏唯一一位居民。
這座寧靜的小鎮被蔥綠的樹木環繞,彷彿隨時要被枝葉和藤蔓形成的翠綠波浪吞沒。樹葉在起風時沙沙作響,那聲音像海潮,又像搖籃曲,籠罩著這座小鎮和居住在鎮上的人們。
突然,愛麗絲豎起耳朵,傾聽起了風兒的聲音。
但愛麗絲明白,自己大概再也回不到那個家裡去了。
鴿子的胸口附近散發著肉和脂肪的香味。儘管肚子很餓,但愛麗絲還是選擇從它們身邊繞行,避開它們的視線。
愛麗絲聽見了女孩把好吃的東西餵給自己時說的那句「吃飯了」。她想起吃了總會鬧肚子,但味道非常棒的「牛奶」。
每天都重複著覓食、喝水、睡覺,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愛麗絲覺得,如果願意的話,自己是可以離開這座山,回到女孩所在的那座小鎮上去的。不過,那一定會花上非常久、非常久的時間,經歷好幾個晝夜。等到自己終於走到女孩所在的城鎮時,很可能已經把她的氣味和聲音忘得一乾二淨了。
愛麗絲還沒忘記她第一次來到鴿籠時發生的事。她當時餓得前胸貼後背,猛地朝鴿群撲去,結果反倒被一群聚上來的鴿子咬了個體無完膚。
愛麗絲緩緩搖動著兩隻大耳朵。貓的聽力非常好,好到連小蟲的振翅聲都能聽見。想要找出風中的孩童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並不算是什麼難事。
某一天,女孩把愛麗絲藏在自己房間里的事被「媽媽」發現了。「媽媽」不喜歡貓。愛麗絲被抱上「媽媽」的車,被帶到了無比遙遠的這座山的深處,被扔掉了。
在這兒九*九*藏*書能聽見小鎮里早起鳥兒的鳴叫聲、響徹四周的雞叫聲,還有像是在唱歌似的悠閑的牛叫聲。那個哭泣的孩子,應該就在這座小鎮的某個地方吧。
風兒把鴿籠的屋頂吹得到處都是破洞。多虧了這些破洞,鴿子的飲水器里積著一些雨水。積水的水溫半冷不熱,又渾濁不堪,絕對算不上好喝,但不管怎樣,有水喝總比渴著要好。

就算這對人類來說只不過是幾天或幾周前的事,但對於活得匆忙的小貓來說,那似乎已經是無比遙遠的過去了。
人類的氣息很溫暖。即便說話的對象不是自己,但只要聽著人類的聲音,愛麗絲就感到十分安心。只要肯在垃圾場翻翻剩飯,還是能找到一些食物的——雖然這麼做有時會導致她同烏鴉打架。此外,有時也會有善良的人類用溫柔的聲音向成了流浪貓的愛麗絲搭話,說著「來這邊」,把好吃的東西送給她吃。
女孩把被丟棄在公園裡、當時還是只小奶貓的愛麗絲撿回了家。愛麗絲聽見了女孩當時的那句「跟我回家吧」,還有她喊自己名字時的溫柔聲音。
風中彷彿夾雜著令人懷念的、自己曾短暫居住過的那座小鎮的聲音碎片。她似乎聽見了那個女孩子的聲音。
愛麗絲歪了歪腦袋:「不,不對。這也許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自己認識的某個人,也許現在就在某個地方哭泣著。就在這片藍天下的某個地方。」

過去曾被遙遠時代的旅人們踩在腳下的石板路完全置身於時代的變遷之外,路面被從地下滲出的澄澈泉流打濕,上頭布滿青苔,映照出延綿不絕的蔥綠樹林。
「聽上去真難過啊。那哭聲跟自己與女孩『再見』的那天,女孩哭泣的聲音很像。」
到了戰後,汽車的來往變得頻繁,一條氣派的大路被鋪在了小鎮邊上后,情況就變了。
九-九-藏-書或許是因為年輕人經由道路去了遙遠的城鎮;又或許對小鎮來說,無論什麼人都能隨時隨地、輕而易舉地到訪並不是件好事。
從前這裡有個小小的鴿籠,裡頭養著信鴿。直到現在都還有一些一身灰衣、領口泛著彩虹色的鴿子稀稀拉拉地停在這裏,「咕咕咕」地叫個不停。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那些信鴿的子孫後代。
鎮子位於一條古老交通幹道旁,曾有過一段人來人往、繁盛異常的時光。但時代變遷,現在已經沒有旅人會走這條路了。
儘管如此,在這條山間小道的中途,還有一處受人悉心打理、為不時前來探訪的旅人所設的飲水點。木製的立牌上寫著幾個字跡已經洇開的墨水字:「歡迎。甘甜的水供您品嘗。」一旁倒放著一把被洗得乾乾淨淨的鋁製水舀。邊上還有另一塊牌子,上面的墨水字已經褪了色:「前方櫻野鎮。」
終於,一座被花朵盛開的櫻樹所包圍的小鎮出現在了眼前。
未曾謀面的少年的氣息?
每每想起那個整齊擺放著許多書本的女孩房間的味道,還有女孩溫暖而柔軟的膝蓋時,愛麗絲的內心總會變得無比柔軟,還有些痒痒的。
愛麗絲的毛在晨風中微微抖動。她轉動著小小的腦袋,尋找著哭泣的孩子。從這個位置往下看,山間的小鎮一覽無遺。
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丘俯瞰著小鎮,其上有一座早已不再傳出孩童嬉鬧聲的老舊小學校舍。
在實在餓得受不了,或是一個人待得寂寞難耐的時候,她也會下山,試著接近人類居住的小鎮。
她一邊打著盹,一邊聽著街上的聲音。汽車開過的聲音,「媽媽」用吸塵器打掃的聲音,「媽媽」拍被子的聲音,某個巨大的物體從天上飛過的聲音。
愛麗絲坐在地上,任由風兒吹拂著自己胸口的白毛,眯起了藍色的眼睛。
儘管在睡覺的時候沒什麼感覺,但起九九藏書床后愛麗絲再次意識到,自己今早不僅餓著肚子,口也很渴。「在去尋找食物之前,還是先去喝水吧。」
木門的合頁不知何時已經鬆動,她用小小的額頭一頂就能把門頂開。
鴿子們飛向清晨的天空。聽著鴿子們畫著圈兒飛上藍天的輕快振翅聲,愛麗絲豎起耳朵,試圖捕捉未曾謀面的少年的氣息。
小貓愛麗絲,其實沒辦法像這樣用人類的語言進行思考。但她知道自己跟女孩已經永遠地「再見」了,這令她感到心痛不已。
她邁著碎步,走在積著一層薄灰的圖書室的地板上,通過敞開的門走上過道,跳上同樣積著灰的樓梯。
話雖如此,愛麗絲也曾被討厭貓的大嬸或是老爺爺罵著趕跑,還差點被石頭扔到。因此,如果可以的話,她還是會盡量避開人類。
愛麗絲遵循自己的本能,捉蟲子吃,有時還會試著去抓田鼠和野鳥。狩獵偶爾會奇迹般成功,但那樣的情況鮮少發生,她眼瞧著就消瘦下去。
在某縣的山間,有一座彷彿被時光遺忘了的美麗小鎮。
若不是因為她不時努力回想,小花貓幾乎都要忘記女孩掌心和膝蓋的溫度了。
門的另一邊就是那個大時鐘的內部。這間閣樓對於人類來說略顯低矮,但對於小貓愛麗絲來說,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寬敞的展望台。
愛麗絲垂著鬍鬚,低著腦袋。
鴿子們的羽毛和愛麗絲的毛在晨風中微微擺動,隨處都能聽見小鳥的鳴叫聲。
愛麗絲討厭「我出門了」這句話,也討厭「請你看家」「拜拜」「再見」。她非常喜歡的一句話是「我回來了」。每次聽見這句話,她都忍不住地想要吞口水。
至於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她已經記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