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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櫻花與情書

第四章 櫻花與情書

渚砂露出了微笑——那是一個悲傷的微笑。
光是知道這個人和自己同處在一片藍天下,她就感到無比幸運,感覺自己可以善待世界上的任何人。
渚砂忍不住想:「那個化名為『蝴蝶亭』的人,工作時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他工作時穿著怎樣的圍裙,又是帶著怎樣的眼神守望自己創造出的書架呢?化名『星之松鴉』,本應是男性的我,以女性身姿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究竟會用怎樣的表情看我呢?」
假如神明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話,她想要抓著他的衣領向他抱怨。
對方的愛書之心讓渚砂產生了共鳴。他那善待世界、善待他人的溫柔與熱情亦是如此。他學習過去的歷史,知曉了人類的無知和不幸,但即便如此,他仍舊選擇寬恕人類、包容人類,堅信未來是光明的。這種健全的思想也引起了渚砂的共鳴。
說難聽點,他看上去毫無生氣,像個幽靈一樣。渚砂的好友苑繪聽到她如此形容一整,氣鼓鼓地讓她別再這麼說了。
一來一回得花上超過十小時,這麼一來肯定是沒辦法當日往返了。一整打算在中途的某個換乘的車站附近的旅館住一晚。所幸沿途某車站邊上有一家小民宿,而且還允許攜帶寵物,他便撥通了旅館的電話。
「是的。嗯,因為我一個人住,所以感覺把它獨自留在家裡怪可憐的。我在官網上看到你們旅館是允許攜帶寵物入住的,於是就打電話給你們,想問問鳥類行不行……鸚鵡不方便嗎?」
而且在每段戀情結束時,渚砂無不大失所望,覺得男人實在愚蠢。她甚至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說不定會像尼姑一樣開悟,選擇孤家寡人地過一輩子,只有書本陪伴左右。
渚砂眼前浮現出月原一整平靜而端正的五官。他俊美得彷彿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樣。
要是手上拿著竹刀,她一定閉著眼睛就能將花瓣打下來。
渚砂很想要有一個能毫不掩飾地抒發內心情感的地方——她是個喜歡思考、喜歡寫作的女孩。為此,她創造出了一個架空的人物。但如果虛構得太誇張,就會很容易露出破綻。因此,她把這個人物設定為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男性書店店員。書店店名保密,只說是家在關東郊區的店,自己負責其中的文藝區。
她覺得自己沒必要以女性身份發言。她上網本來就不是為了尋找另一半,所以沒什麼問題。而且同為男人,才不會受到其他人的特殊對待,可以毫無顧慮地打成一片,聊得盡興。即便是有些低俗的話題,渚砂本身也不怎麼抵觸,反而很樂意參与討論。
「渚砂,」這時,外公突然出現了,「時間差不多了,要不要來吃點心?外婆做了草餅喲。再配杯熱茶,你說好不好?」
「我想知道你在哪家書店工作。我想去見見你。」
再說了,渚砂根本就不中意那些花銷巨大的交往方式,一點興趣都沒有。她覺得約會去公園或者戶外就行,動物園也不錯。
渚砂很難將兩人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但另一方面,她也覺得合乎情理。
「明明就在同一家店中工作,為什麼會察覺不到?」渚砂苦惱不已。
俗話說,愛情是盲目的。命運的宣判悄然來訪,她彷彿被推下了懸崖一般。事到如今,否認和抵抗也已徒勞無功了。
「我絕對不會奪走其他人的重要之人。」她從小就發誓絕不做出那樣會讓他人哭泣的事——在她告別了最愛的父親,告別了漂亮的大房子,告別了家中書架上數不盡的書的那一天。
「怎麼說呢,書架就好像死了一樣。」兼職的家庭主婦們也如此說道。
雖然她現在還是喜歡月原一整,但她多半永遠不會將這份心意告訴他。
渚砂嘆了口氣,嘴角浮現出苦笑。
她之前從不會這樣。
月原一整這號人物,除非必要,幾乎不在店裡與他人交談。這是她能想到的第一個原因。
另一方面,網路上的蝴蝶亭在談到喜愛的書籍時,真的是妙語連珠,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在與他人對話時也總是一副非常愉快的樣子。
她想見見這個人——在現實中。
不管是在博客還是社交軟體上,都有很多將店名保密、匿名發言的書店店員。渚砂非常自然地融進了這個團體。

渚砂氣沉丹田,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可還是集中不了精神。
蝴蝶亭在那封郵件中寫到自己辭去了書店工作,並留下了書店的店名。
九-九-藏-書想象著未曾謀面的網友的笑容,嘴角上揚:「不,如果是和他兩人獨處的話,逛書店逛個一整天應該也會挺開心的。若是去逛書店,兩人想必會一同研究書架布置,學習展示設計,一邊抱怨著『重死了』,一邊買下一大堆書。接著兩人會到漢堡店或咖啡店小憩片刻,一邊享受著平價而美味的餐點,一邊討論關於書的話題,聊到對方膩味為止。如果是晚上約會的話,去看深夜電影也不錯。自己喜歡科幻和恐怖電影,不知道他喜歡哪一類的。很少見他寫到關於電影的事,大概是對電影和舞台劇的熱愛都不及書籍吧。開車去兜風也行。雖然不知道他有沒有駕照,但自己會開車,所以沒問題。」
她擅於察言觀色,揣摩他人的心思,她想:「對方肯定喜歡自己,這是毋庸置疑的……問題在於,這個喜歡多半是作為同性好友的喜歡。」
她又想:「要是對方有摩托車的駕照就好了。」比起汽車,渚砂其實更喜歡摩托車。迎風疾馳的感覺很舒服,而且騎著摩托車有一種化身正義英雄的感覺,她很是喜歡。

她心想:「這種時候除了笑,真是別無他法。」
渚砂就是通過這種方式遇見那位書店店員的。隨著時間流逝,隨著一句句「早安」「辛苦了」「晚安」,不知何時起,她慢慢開始將那個人說的話視若珍寶,翹首以盼。她甚至會為了能跟他說上話,火急火燎地去讀那些他讀過的新書。
渚砂心想:「不管這號人物長相如何。他說不定大腹便便,他說不定發量稀少,他說不定身高不高。但這些都無所謂。」
渚砂在對那篇優秀的書評發表完感想后,看似漫不經心地在評論末尾補上了那個問題。
這一切都發生在很久之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
在調查各種信息的同時,一整也查了查攜帶大型鸚鵡出遊的方法。據說裝進寵物箱中帶走是比較普遍的做法。
外婆臉上總是掛著和藹的笑容,製作的和式點心非常美味。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她其實是位合氣道高手。
渚砂心如刀絞,後悔不已。
她一直是個強韌、完美、堅毅的人,從不會覺得心有彷徨或不安。沒錯,自從離開了小時候居住的位於東京的大房子之後,她就一直是這樣。
「可以聊書的人。」
她迷上了這個人文字中流露出的柔和、纖細而知性的情感。
「我又陷入愛河了。只不過戀愛的地點不再是現實世界,而是網路。對,只不過是有些小小的差別罷了。如此一來,這段感情也必然與自己經歷過的其他戀情一樣,要不以失戀告終,要不以甩了對方告終。就隨他去吧。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自己真能和這個只用文字交流過的某人成為戀人。自己如此深受對方的吸引,想必對方也對自己抱有好感。」這點渚砂還是有自信的。
苑繪從小就很容易動心,而且幻想的都是童話故事般的愛情,愛上的都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對方的樣子。因此,渚砂好幾次都搞不明白苑繪到底喜歡對方哪一點。但這次的對象,渚砂覺得還勉強合格。

換作其他人,也許會覺得就算對方已經有對象了也無所謂,只要把他搶過來就行。換作其他人,也許能充滿自信地說自己才是最適合他的人,將捷足先登的人趕走,自己坐上他女朋友或妻子的位置。但渚砂做不出這樣的事。
她知道,如果只是想一直維持朋友關係是很簡單的。
她嘆了口氣,拍了拍雙腿的膝蓋,站起身:
誰都沒辦法代替他。
渚砂穿上許久未穿的道服,獨自一人坐在道場的地板上,雙目緊閉。

所以,她在那個人的博客下如此留言道:
渚砂想象著兩人在山路上騎著摩托車飛馳的場景,獨自一人「哧哧」地笑了。
「好。」
蝴蝶亭在博客中發表過一篇關於一本愛情小說的書評。
渚砂至少可以肯定兩人很投緣。她幾乎可以算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朋友了。
「是啊,真的很愉快。只要能和他在網路上,純粹通過文字交流就行。只要他願意當自己在虛擬世界的好友就行。」渚砂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她從沒告訴過對方自己是女生。

不過那天,蝴蝶亭發來了郵件,是對渚砂出於擔心發給他的郵件的回復。
「事到臨頭後悔遲。」鸚鵡在地板上轉動著腦袋,插了句read.99csw.com話。在假日或是閑暇時,一整會解開鸚鵡的腳鏈,讓它在房間里自由活動。這是鸚鵡飼養指南上推薦的做法。鸚鵡雖上了年紀,但走起路、啄起東西來可是一點都不含糊,房間里的好多東西都成了它的玩具。
那天,渚砂鼓起勇氣,向蝴蝶亭表達了想要見面的想法。可從那之後,蝴蝶亭的博客卻突然停止了更新。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渚砂如此問道。
「月原一整把銀河堂書店的文庫區布置得井井有條。店長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尋寶家月原』。不光是新書,他甚至能從舊書中挖掘出佳作,將其成功推廣為暢銷書。平時掛著一張笑臉卻寡言少語的他,想必是把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表現出來的知識和對於書籍的熱愛,通過那個博客抒發出來。他在現實中沒能通過聲帶振動發出的話語,他無人知曉的愛書之情和熾熱思緒,並非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而是像不知寫給何人的情書一般,悄然棲身於網路世界中。沒錯,熱愛文字之人,是無法不抒發胸臆的。正如我自稱『星之松鴉』,以一名虛構書店店員的身份進行發言一樣,月原一整也無法抑制他的表達欲,將內心的思緒化作語言表現出來。」渚砂這麼想著。
從距離上來說,一整居住的風早鎮離櫻風堂書店所在的櫻野鎮其實並不算太遠。他原以為同在關東圈內,要過去很方便,但在調查之後才發現,那地方有些偏僻,搭乘公共交通前往有些麻煩。
他不知道鸚鵡的前任飼主——那位老船員是否也曾像這樣獨自一人在房間里看著鸚鵡跳舞、玩耍。
正好在同一時期,銀河堂書店發生了偷書事件,苑繪的心上人月原一整最後也因為那件事而辭去了書店的工作。
「對,說得沒錯。」一整整理行李的手沒有停下,「要是有駕照的話,說不定找工作的時候就會更輕鬆一些。真該趁還沒畢業的時候考下來啊。哎,不過我當時也沒那個時間就是了。」
「啊啊,完全不行。」
唯獨這種事,是她無法原諒的。
渚砂立刻意識到了心中美好的情感究竟是什麼。這種令人懷念的心情,她再熟悉不過了。正因如此,她才必須否定這份感情——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素未謀面之人?
一旦年輕女性的身份在網路上暴露,就會被麻煩的人糾纏上。渚砂從小就借用父親的電腦玩耍,接觸網路很早,對這樣的煩心事已然感到厭倦。從那時起,她在網上就幾乎都是以男性的身份發言。
月原一整和渚砂這樣的店員不同,很少接觸媒體,平時也不怎麼引人注目。提到風早站前的銀河堂,就算是對書店頗為了解的人,首先想到的也是書店界的風雲人物——店長柳田,或是因直覺敏銳和涉獵廣泛在業界嶄露頭角的文藝區負責人渚砂。如果是個喜歡外國文學和懸疑小說的人,那多半會提到副店長冢本保的名字。冢本有名到甚至有人專門請他製作新書的腰封,撰寫推薦文和書末的解說。
她在社交軟體上有一個以三神渚砂本人身份發言的賬號,專門用於對接工作。在那個賬號上她連工作地點都公開了,因此在發言時總是十分謹慎。渚砂會通過那個賬號與顧客和作家交流,出版社也會通過那個賬號聯繫她。雖然她偶爾會說些適度的玩笑話和奉承話,但在那個賬號上,渚砂基本還是秉承著誠實認真的發言原則。她從沒在上面吐露過心聲,喜怒哀樂也盡量都壓抑著。
三神渚砂久違地來到了外公的道場里。渚砂和母親兩人居住的房子、外公外婆的房子,還有這座道場都蓋在同一塊地上,但最近一段時間因為工作繁忙,渚砂一直沒來練習,也沒和外公外婆說過話。她平日里閃躲著柳田店長那像是在說著「快給我休息」的灼人目光,無論工作日還是休息日都風雨無阻地出勤上班。今天難得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才終於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一整看向窗邊的鸚鵡。
苑繪哭成了淚人,渚砂也很擔心一整,為這件事感到心痛。
這隻鸚鵡非常狡猾,咬壞了好多東西,嗓門又大。但看著它天真無邪的樣子,一整的心情也變好了。
對方沉默了。
銀河堂書店雖然是家老店,但從規模上來說絕不算大。昭和時代,星野百貨樓開業的同時,銀河堂在星野百貨樓六樓創立了總店。當時書店的賣點是寬敞的店鋪,但那之後https://read.99csw.com站前的其他道路和郊區被不斷開發,大型商店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銀河堂也隨之失去了這個優勢。在現在的客人們看來,銀河堂只不過是一家設備老舊的狹小店鋪罷了。在店裡工作的渚砂也有這樣的感覺。
博客「蝴蝶亭」的博主,渚砂暗戀的人,居然是摯友的心上人,她們曾經的同事——月原一整。
「沒有。」對方立刻在回復中否認道。
她和那個人只在網路上有過交流。她既不知道對方的長相,也沒聽過對方的聲音,甚至一次都沒見過對方。不過對方似乎是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略微年長几歲的書店店員。
兩人對書的偏好完全吻合。不管渚砂提到多冷門的書,對方都一定知道,能與她一同探討。而且,對方對文章的見解之深,切入點之獨特,令她瞠目結舌。
性急的渚砂在兩人八字都還沒一撇的時候,便開始考慮起了婚禮上該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作為好友代表演講時該說些什麼。
從他身上感受不到想要活下去的激|情,就像一株植物一樣。渚砂不喜歡這樣的人,對他這個人也沒什麼興趣。
若是對宣傳牌和宣傳廣告有興趣的人,就一定會提到柳田的名字。他因擅於製作精美的大型立體宣傳牌而廣為人知,在出版社舉辦的書店展示品大賽中也多次贏得殊榮,名聲在外。他擅於拓展人脈,與其他書店進行橫向溝通。他好幾次從其他書店處要到了製作精美的宣傳單和腰封的電子文檔文件,並將其列印出來裝點書店。
當時渚砂剛洗完澡,穿著睡衣,在自己的房間里一邊喝著冰爽的啤酒,一邊看著電腦屏幕。在看到這句話時,她內心狂喜,高高舉起了拿著易拉罐的手。儘管啤酒的泡沫因此四處飛濺,弄髒了衣服,渚砂也不以為意。她獨自舉杯,慶祝了自己的勝利。
「集中……我必須集中。沒錯,在心中想象澄澈見底、宛若明鏡的一泓清水……」
「嗯,那個,客人,您是打算帶著鸚鵡旅行嗎?」
「夠了,我不管了。吃點甜食,療愈一下心靈吧。自己這複雜的情緒,恐怕只能藉由甜食來排解了。」
因此,她必須時刻保持堅強,不能有絲毫的鬆懈。
「雖然在坐車時得把它裝進寵物箱里,但在走山路的時候,應該可以把它放出來。它一輩子都活在屋檐下,見了大山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啊,簡直就像是《金銀島》啊。自己就像約翰·西爾弗一樣。」一整想象著將鸚鵡放在肩上行走時的愉快場景。
渚砂的父親拋棄了她和母親,選擇了第三者。渚砂也在內心拋棄了無情的父親。
培養、守護、創造出這家書店文庫本書架的守護者已經不在了。
她害怕的是,對方說不定已經有心上人了。
卯佐美苑繪是渚砂最重要的摯友,是她最想保護的人。在她眼中,月原一整應該也是非常重要的人。正因如此,渚砂才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對,就是那種鸚鵡。品種大概是葵花鳳頭鸚鵡,體形很大。」

她感覺自己內心深處的燈被點亮,充滿了幸福感。
渚砂別無他法。
渚砂不禁開始擔心:「他似乎是一個人生活,該不會是生病了吧?還是說因為我表達了想要見面的想法,他覺得麻煩,乾脆連博客都不想更新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提出要見面。」
渚砂覺得自己跟安徒生筆下的小美人魚有些像,但她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那樣的角色更適合苑繪。
渚砂也未曾察覺這個自稱「蝴蝶亭」,與她交流多年的書店店員就是月原一整——直到收到了對方發來的那封郵件。
就這樣,在同一家店裡工作的兩個人,渾然不知對方就是自己網上的好友,仍舊每天互相問候,通過屏幕互通心意。
也許身為女性的她並不合對方的口味,也許一切都是大夢一場。但即便如此,渚砂還是想親眼看看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哪怕就一眼也好。那個文筆優美而充滿知性的人——她想聽著他的聲音,看著他的樣子,被他的眼神所凝視。
名叫船長的鸚鵡體長約五十厘米,體重在一千克上下。大概是跟攜帶型筆記本電腦或稍大的平板電腦一樣重。體形雖大,重量卻不算很沉。「在自己的行李中加上寵物箱和鸚鵡,似乎也不會增添太多負擔。」一整思索著。
自從開始打工,只要有時間,一整就會到銀河堂書店工作。與其說九九藏書是為了掙學費和生活費,倒不如說是在享受著置身書架間的時光。每天都能接觸到新的書刊和新的信息,他從未感到過厭煩。而且只要工作繁忙,心中就不會感到寂寞,也不會想起過去的種種。或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忙碌的書店工作非常適合一整。
「按手機地圖的導航看,開車去大概要花兩小時。如果是搭電車就得繞遠路,中途換乘三次,而且班次很少,得花超過五個小時才能抵達離櫻野鎮最近的車站。下車以後還得在山間徒步行走三十分鐘。這已經完全不能算是輕鬆愉快的春季短途旅行了。」
銀河堂總店從開業至今一直引以為豪的,也許只有店裡的店員們了。儘管書店規模小,卻培育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明星店員」。在外人看來不怎麼起眼,但實際上是書店中流砥柱的月原一整就是其中一個。
「我喜歡可以和我聊書的人。」
他從未察覺到自己在網路上相識多年的友人星之松鴉的真實身份就是渚砂,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通過文字一直與她交流至今。他多半直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原來我不是被討厭了呀。」渚砂用顫抖的手打開了手機上的電子郵箱,通讀了那封郵件。
總之,昔日的繁華宛如大夢一場,櫻野鎮現在已經是一個居民幾乎全是老人的安靜小鎮了。毫無疑問,這個已然陷入沉睡的小鎮將會逐步被山中草木的綠色波浪所吞沒、掩埋。
「說不定我到那個時候也差不多要結婚了。哈哈,怎麼可能?」光是想想,她就漲紅了臉,羞得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停在棲木上的鸚鵡好像知道有人在討論自己似的,顯得有些得意。它將冠毛舒展開來,發出尖銳的「嘎嘎」叫聲。
多麼完美而簡單的條件啊。
渚砂閉著眼睛,咬著牙,怨自己不爭氣。
月原一整離開后,銀河堂書店亂了套。店裡少了一名資深店員,而且還是負責佔據了書店營業額很大一部分的文庫區的月原一整。在他離職后,主要由店長和渚砂來填補空缺,但完全達不到本人的水平。畢竟店長和渚砂本身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它有時會倒掛在窗帘上,直勾勾地盯著一整看。要是開了收音機,它就會模仿歌聲和說話聲,還會跳舞。最讓人頭疼的是它似乎很中意一整的眼鏡,一看到就會叼起來飛到書架頂上,讓一整夠不著。剛才還放在這裏的眼鏡怎麼不見了?這種時候,多半是鸚鵡乾的「好事」。
渚砂接著又追問了他喜歡的女性類型,他如此回復道:
她接著又問對方是否覺得身邊哪個女孩還不錯,終於得到了回復:
「聽說大型鸚鵡很聰明,智力相當於人類幼兒。自己說的話,不知道它能理解多少。」一整這麼想著,點了點頭。
這是因為,渚砂心中默默對一個人抱有好感。
她曾半開玩笑地問過對方有沒有戀人。
在網路上,想要隱瞞自己的年齡和性別非常容易。不過渚砂在書店工作,在閱讀方面是專家,她從那個人的文章中找不出一絲的虛偽和掩飾。之所以能做出這樣的猜測,是因為兩人已經在網路上愉快交流了好幾年,互相閱讀對方的書評,交流感想。
當渚砂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時,她還以為那只是錯覺。她從十多歲起就與不少男性|交往過,經歷了許多分分合合。簡而言之,她不是一個缺乏男女經驗的人。
他坐在地上,抬頭望向窗外的春日晴空。天空泛著微光,淺粉色的櫻花花瓣像小鳥的羽毛似的飄浮在空氣中。
繼任的負責人必須像耕地一樣,先把書架徹底毀掉,再從零開始培養。原本的書架再也活不過來了。
鸚鵡咕咕叫著,邁著小碎步朝一整走來,倚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也許是因為鬧騰了太久困了。鸚鵡的體溫比人類要高,羽毛柔軟,身子很輕。
渚砂在內心深處發問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事?隨便誰都行,來個人回答我啊。這種像虛構情節一樣愚蠢至極的悲劇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不,從神的視角看來,這也許是出喜劇。」
儘管左腳的疼痛現在已經緩和了不少,但為防萬一,一整還是打算帶上拐杖。
「不會不會。」對方——旅館的老闆娘爽朗地笑道,「只不過據我所知,您還是第一位帶著鸚鵡住我們旅館的客人。鸚鵡完全沒問題,我們恭候您的光臨。關於食物……非常抱歉,我們不太清楚鸚鵡喜歡吃什麼,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您自行read.99csw.com準備嗎?如果是小狗小貓的話,我們倒是能用雞胸肉和乳酪做點吃的給它們。要不我準備些樹果給您的鸚鵡當零食吧?」
說到底,對於一個每天搬運裝滿書刊的紙箱,時刻都得注意著不要閃到腰的人來說,這點重量根本算不了什麼。
這也是因為發生了一件對渚砂打擊頗大的事,讓她不禁想要休息。
渚砂有必須保護的人。她必須用自己的雙手保護他們、支持他們。
「哎,您是說鳳頭鸚鵡嗎?」電話另一頭的人吃驚地回問道,「您說的鳳頭鸚鵡是,白色的、大大的、會說人話的那個?」
綻放在庭院中的櫻花的花瓣從敞開的窗戶飄進了屋裡——渚砂感受到了。她用閉上的眼睛感受躍動的光芒,用肌膚感受流動的風,察覺到了潛入道場的小小異物——幾片花瓣的動靜。
只不過苑繪的眼睛總是沒辦法從他身上挪開,渚砂在一旁看著都能明白苑繪喜歡他,一直在遠處觀望著兩人的情況。
「真該去考駕照的。」房間里的一整一邊整理著旅行的行李,一邊自言自語道。
渚砂接受了自己的敗北。
「不過……如果那個人其實已經有女朋友了,只是沒在網上公開而已怎麼辦?也許他早已結婚,連孩子都有了。如果,他雖然現在是單身,但心裏已經住著其他人……那麼自己所有的美夢和幻想就永遠無法實現,也只能斷念。就像一顆悄然之間產下的、永遠無法孵化的蛋一樣,慢慢腐爛。就像一顆誰也不會注意到的、被遺留在了世界某個昏暗角落的蛋一樣。」
對渚砂來說,這簡直輕而易舉,她想:「我會陪你聊書聊到膩。不管多久都陪你聊,聊個通宵都行。」

距離一整離職只過去了短短兩周,但在渚砂看來,文庫本的書架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緊張感。她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種感覺,總之就是覺得那幾排書架變得「鬆懈」了。明明被整理布置得十分妥當,看上去卻毫無生氣、亂七八糟。店長也和店裡其他店員說過類似的話。
正如櫻風堂店主不時在博客上寫的那樣,櫻野鎮是個「被人遺忘的鄉下小鎮」。而且是那種典型的,在昭和、平成時代由於政策原因被逐漸忽視,交通越發不便的小鎮。沒人知道究竟是小鎮人口減少在先,還是小鎮變得不宜居住在先。或許兩者是同時發生的。
父親是位大名鼎鼎的編輯,打造出了好幾本暢銷書。渚砂也曾親手將父親主編的書刊擺上書架。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感到十分不悅,但她明白,書是無辜的,得好好對待它們。
「明明連對方的臉都沒見過,居然在想著這種事情。我真是個傻瓜。不過,如果美夢成真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而且,光是想想又沒事。」所以,渚砂改變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想象有多傻,只要沒給其他人添麻煩,又何罪之有?不過是心裏會有點難為情罷了。
「我的薪水很低,撐不起當今女性雜誌上描述的那種美好交往的花銷。就算我向女生表達了心意,也一定會被無視的。」

她大概到死都不會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渚砂很尊敬月原一整作為書店店員的工作能力。他雖然不算親切,但與人打交道時誠實正直,對自己的工作認真負責。她總在心中默默想道:「憑著這份態度,他勉強夠格當苑繪的男朋友。那種性格的人,要是真的跟苑繪交往了,應該不會出軌。如果要生孩子的話,就得趁早結婚。」
在過去,鎮子附近似乎有一個可以搭乘電車抵達的小車站。但那條線路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廢棄,上網也搜索不到任何它存在過的痕迹,找到的只有一張被夏生青草覆蓋的鐵路的照片。
「只要我不去見他,不在他面前出現,乖乖當好他網路世界中的同性友人就行。一如既往地問候對方『早安』『辛苦了』,互相抱怨工作上的事,分享新書信息、推薦書目。想要維持這樣愉快而安穩的交往,想必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不需要任何努力,也不需要任何勇氣就能做到。但是,如果……如果他心中沒有重要的人,他會喜歡上我嗎?如果我能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其實是個女孩,如果我能告訴他,我喜歡他……他會很吃驚吧。他一定會嚇一跳。但在驚訝之後,他是否會願意用有別於看待朋友的眼光來看待我呢?他是否會願意將我視為獨一無二的存在,允許我站在他的身邊呢?好想見上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