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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第一章

1964年4月14日,星期二
Ich schwoere Dir, Adolf Hitler, als Fuehrer und Kanzler des Reiches Treue und Tapferkeit. Ich gelobe Dir und den von Dir bestimmten Vorgesetzten Gehorsam bis in den Tod, so wahr mit Gott helfe.
我向元首及德國總理阿道夫·希特勒宣誓,吾將忠誠及勇武。我發誓服從元首及指揮官的命令,直至死亡。願萬能的上帝保佑我。
——黨衛隊誓詞

「在保護她的窩。」年輕的黨衛隊學員解釋道。
一旁的拉特卡擤了下鼻子,一臉不屑的表情。馬赫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個黨衛軍士官生!怕一具屍體!難怪烏拉爾那邊的戰爭會沒完沒了地打下去!
他看了看表。剛過7點。
這是一個老年男人的屍體。冰冷,肥胖,無毛,慘白。離遠了看,還真像一座扔到泥地里的雪花石膏雕塑。屍體上有一些污泥,背部朝下,上半身擱淺在岸上,兩臂大張。屍體的一隻眼睛緊閉,另一隻則無神地凝望灰色的天空。
一定是這樣。馬赫想。沒有什麼案子是這麼簡單的。又是探險解秘的一天。
馬赫對施派達爾比了個手勢:「再拍一張。」
兩個民警一人抓住死屍的一條胳臂,和馬赫一道把它拖上了岸。馬赫注意到約斯特的臉色非常不自然。
這個死老頭穿著一條藍色游泳褲衩,一直褪到膝蓋。在冰冷湖水的浸泡下,生殖器縮成一團,就像黑色鳥窩中的幾個鳥蛋。
馬赫四下尋找奧波的巡警,最後發現他們聚集在下面的湖邊,蹲在一棵矮柳樹旁邊,他們腳旁有一堆淺色的東西。旁邊一個樹樁上坐著個年輕人,穿著一套黑色運動服,胸前口袋上有黨衛軍的雙閃電徽read.99csw•com標。他的腦袋埋在膝蓋之間,雙手捂著臉,看起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馬赫沒有搭理他,徑直穿過泥濘的湖邊草地,走到現場。
「你的名字?」
「沒人,先生。那邊野餐區有個電話亭,一公里半遠。我跑到那兒打了電話,之後就回來一直坐在這裏,直到巡警出現。這期間沒一個人從這裏經過。」
拉特卡指了指肩膀後面。
「螺旋槳?」馬赫問道。他以前看過類似的景象,從泰格爾湖或施普雷河這些繁忙水道中撈出的屍體,還有從漢堡的阿爾斯特港撈出來的那些死人,看上去都像被虐待狂的屠夫砍過似的。
「不。」艾斯勒搖了搖頭。「傷口是老的。外科手術的結果。手藝不錯。12小時以前死的。或者再靠後一些。」
馬赫42歲,但是沒有發福,身材還很好。灰色頭髮,深灰的眼睛——和柏林的鉛灰天空倒很搭配。大戰時期,宣傳部給潛艇官兵創造了個昵稱,叫「灰狼」,對於馬赫來說這倒是個很般配的外號。但從本質上說,馬赫的性格並不適合當一隻狼。他不喜歡成群作戰,經常單槍匹馬地工作,使用大腦的時間也遠遠多於使用肌肉。所以read•99csw•com真正了解他的同事都管他叫「狐狸」。
「名字,二級下士?」眼睛沒離開屍體,馬赫對旁邊向他敬禮的那個民警問道。聲音很溫和。
「誰發現了他?」
「把它從水裡拽出來吧」馬赫轉過來,「到叫醒這個睡美人的時間啦。」旁邊拉特卡咧開嘴笑了起來。
看著屍體,馬赫點著了又一支香煙。他向下望去。屍體的那隻眼睛空洞地回瞪著他。閃光燈閃了一下。那隻天鵝扇了扇翅膀,向湖心游去。
「一個小時前,先生。我們當時正快要下班,正巡邏到尼古拉湖的時候接到了電話。一級優先處理。我們5分鐘就到這兒了。」
U艇的天氣!
樹林後面傳來了柴油機發動的聲音。
「都來搭把手!」
「好吧,拉特卡」馬赫繼續用溫和的聲音問道,「什麼時候發現它的?」
扎維爾·馬赫,第三帝國刑事警察柏林分部的兇案偵探,嘆了一口氣,鑽出了他那輛大眾牌汽車,走進雨中。他對這雨的味道非常熟悉。這是從北方波羅的海飄過來的雨,寒冷,聞起來有海的味道,甚至有點咸。有一陣,他覺得自己回到了20年前,彷彿正站在指揮塔上,指揮他的U艇,在夜雨中悄悄read.99csw.com駛離威廉港。
他走上路肩,打開一輛白色斯科達的車門,車裡的暖氣迎面撲來。「早,施派達爾!」車裡是刑警總部的攝影師。馬赫抓住他的肩膀,「出來淋浴嘍!」 施派達爾還沒完全睡醒,露出了一臉苦笑。
「當時你看見別人了嗎,約斯特?」馬赫用和藹的口氣問道,聽上去像這孩子的叔叔,而不是一個秘密警察。
馬赫又看了看屍體。它非常胖。大約110公斤。
「我要在這兒拍一張,還有那邊」,馬赫比來劃去。施派達爾又罵了一句。閃光燈又亮了兩次。
艾斯勒向前走了幾步,脫下一隻手套,用手指摸索著斷肢的邊緣。屍體的左腳從腳踝的部位斷掉了。
在前面路旁還停著三輛車。兩輛車的司機在睡覺,第三輛屬於普通民警,或者像德國老百姓通常的稱呼,「奧波」(Orpo)。這是「Ordnungspolizei」的縮寫。車裡是空的,車頂上的警燈一亮一滅,照著路旁的森林:藍,黑,藍,黑,藍,黑。
他朝湖邊走去。一個巡警站了起來,伸直胳臂:「嗨,希特勒!」
馬赫彎下身,抓住屍體的腋窩。死屍的肉是硬的,還很滑,像硬橡膠。
濃厚的雲層像毯子一樣整九九藏書晚籠罩在柏林上空,直到清晨仍然沒有散去。在城市西方的哈維爾湖一帶已經下起了細雨,霧氣迷濛,水天交織成灰色的一片。
「醫生先生,您的看法。」
「黨衛隊隊員赫爾曼·約斯特,先生」他說話帶有薩克森土音,聽起來畏畏縮縮的,又有點巴結,「澤普-迪特里希黨衛軍學校學員。」馬赫知道這座學校,就在東邊不遠的施拉特湖,是座50年代修建的修道院式建築。混凝土,醜陋。「我每天早上跑步都經過這裏。當時天還很黑。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只天鵝。」這個年輕人怯生生地說。
二級突擊隊大隊長(Sturmbannfuhrer)是黨衛隊的軍銜,差不多等於國防軍的少校。因此拉特卡——他有一副老狗似的忠心耿耿的眼神——此時顯得特別殷勤。馬赫知道這種人:三次申請轉為刑警,三次被拒絕;一個盡職的老婆,為元首生了一足球隊的孩子;一個月200帝國馬克的收入。典型的小公務員。
「拉特卡,二級突擊隊大隊長先生。」
雨下大了,湖對岸的克拉多夫已經完全被雨霧遮沒。雨水落在樹枝和樹葉上,然後噼里啪啦地打在車頂上。雨中有一股很大的泥土味道,夾雜著青草、樹葉和腐爛的蔬菜九*九*藏*書氣味。馬赫的頭髮也被打濕,雨水順著頭皮流進了脖子。他沒有注意到。對馬赫來說,每個案子,不論其結局多麼平淡,開頭的階段總是最有趣、最有挑戰性的。
另一輛斯科達的車窗自己搖下來了。「好了,馬赫,好了!」刑警總部的病理學家奧古斯特·艾斯勒用帶有威嚴的語氣說,「把你那兵營笑話留著給別人說吧。」
屍體的左腳沒有了。
那個穿運動服的年輕人站了起來。他最多不超過18歲。由於雨淋,淺棕色的頭髮緊貼著粉紅色的頭皮。馬赫注意到這孩子小心翼翼地避開屍體不去看它。
「救護車。」拉特卡說,「他們從來都不早到。」
馬赫狠吸了最後一口煙,然後把煙頭扔在地上。它「嘶」的一聲在泥地里熄滅了。
他們聚集到水邊,只有艾斯勒獨自站在一旁,舉著一把古舊的黑傘,無意同別人分享。施派達爾把一個燈泡旋進閃光燈插座,右腳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堆粘土,以便取景。他的鞋子很快陷了下去。「操!」他罵了一句,閃光燈亮了一下,一剎那間似乎將四周的景象都凝固了下來:蒼白的面孔,銀針一樣的細雨,黑黝黝的樹林。一隻天鵝遊了過來,在幾米之外的湖中游來游去,好奇地巡視著人類的奇異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