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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

第四章

4月17日,星期五
蓋世太保、刑事警察和保安力量,被政治偵探故事的神秘形象所籠罩
萊因哈德·海德里希

他們快步通過了海關。在欄杆後面,馬赫最後向外望了一眼。那兩名瑞士警察正站在護照檢查人員的桌子旁邊。其中一位——在佐格的別墅外搭救他們的那位——向他們招了招手。馬赫也揮手致意。
「您有這個賬戶的操作記錄嗎?」夏莉開口問道。
夏莉搖著手。「這一點道理也沒有。」
大家都在目不轉睛地瞪著顯示屏,沒人注意到從湖邊向大街走來的一對男女。他們倆沒有牽手,不過肩並肩離得很近,不時觸碰到對方的身體。在他們後面跟著兩位戴著寬檐呢帽的男士,穿著麂皮風衣,表情厭倦。
「哦,那當然。我想你會不會記得上星期四的下午四點,在這裏碰到過一位上年紀的德國顧客呢?他戴著眼鏡,眼睛水汪汪的。」
「有。」
「客戶特權。」
「這不重要。」他付了錢,還買了一個印著「我愛蘇黎世」字樣的馬克杯。
「馬赫先生,是吧?」佐格伸出手來,「和麥吉爾小姐?」他一邊握著夏莉的手,一邊揚起眉毛:「英國人?」
許多年以前,當馬赫還是漢堡刑事警察的一名年輕探員的時候,他曾經負責押送過一名被判處無期徒刑的搶劫犯外出。這個搶劫犯的案件審判過程曾經在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報道過,他的青梅竹馬看到報紙以後,開始給他寫情書,然後經常去探監,最後同意嫁給他。整個這件事觸動了德意志民族氣質中多愁善感的那股性情,公眾發起了請願活動,要求允許犯人和新娘舉行婚禮。當局在這件事上顯得非常寬厚溫和,於是馬赫帶領這名犯人出獄,參加婚禮。在整個婚禮的過程中,馬赫始終站在新郎身旁,他的手和犯人銬在一起,甚至在新人與親友合影的時候也沒有離開,彷彿是一位稱職的伴郎。
他看了看文件。「一九四二年七月。八號。」
「四把鑰匙?」馬赫的眉毛驚訝地抬了起來。他知道其中三個人的名字:路德自己、還有布勒,還有施圖卡爾特。誰拿著第四把鑰匙?「那些鑰匙是如何分配的?」
「等我一分鐘。」
「謝謝您,不過我情願在外面等。」
「告訴他,我有一封你們銀行的授權信,賬號是2402。」
過了半天,佐格才幽幽地開口:「是馬丁·路德先生。」
「直到上星期一為止,那個保險箱已經有二十一年沒有被人打開過?」
「而且非常贓。把它放回去吧。」
他希望能在這裏多待一些時間——帶她到蘇黎世湖上划船;探索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和它後面的山丘;在老城的迷人餐館里吃晚飯;每天晚上回到他的房間,在湖水拍岸聲的伴奏下做|愛……夢想而已。左邊五十米開外,他的瑞士監護人正在汽車裡打哈欠。
「那您就有全部許可權。」
「上星期一是路德先生打開的保險箱嗎?當時他的情緒如何?」
「哪些日期?」
「只有四次?」馬赫問道。
這位上了年紀的銀行家看起來像一個娃娃。銀白色的頭髮,粉紅的面龐,小巧的手和腳。他穿著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服,白色絲綢襯衣,珍珠灰色的領帶。「我想您一定帶來了必要的認證文件?」
佐格甚至連眼睛都沒眨。「老客戶消失,新客戶出現,」他對他倆做了個手勢,「取代了他們的位置。這世界就是這樣輪迴的。客戶們來來去去。你唯一可以確信的是,馬赫先生,無論誰贏,在戰鬥的硝煙消散之後,能夠倖存下來的,仍然是瑞士各州的銀行。日安。」
「每次都是路德先生親自打開保險箱嗎?」馬赫問道。read.99csw•com
銀行家的臉伸出門縫。他還沒來得及把腦袋縮回去,夏莉就按動了快門。他的眼睛瞪大了,小小的嘴巴張成了一個完美的憤怒O形。
另一幅油畫。就這麼多。馬赫手裡拿著油畫,心中默默詛咒著。他檢查了放油畫的紙板盒,又拿起金屬保險箱,使勁晃動著。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鐵盒子彷彿在嘲笑他。來這裏之前,他可否期望過能在裏面找到什麼東西?他不知道。但是起碼應該是件能指出線索的東西。
「您預約了嗎?」
「都是。或者說,都不是。」
路德千辛萬苦來到蘇黎世,並不是為了把那幅畫放進保險柜,馬赫想。甚至身為一個前外交部高級官員,路德也無法把半米見方、蓋著「絕密」印章的包裹偷偷攜帶出德國海關。他來到這裏一定是為了取出什麼東西,把它帶回德國。而且這是二十一年來他第一次回到這家銀行。由於還有另外三把鑰匙,而且由於從來不相信別人,路德一定很擔心另外那件東西是否還在那裡。
馬赫覺得還要再說點什麼。最後再試試。他決定改換戰術。「佐格先生,恐怕我不得不提醒您,這個賬戶的兩個共同持有人已經在上星期被謀殺了,馬丁·路德博士自己也失蹤了。」
佐格猶豫了一下。他看上去活像個守財奴,把守著存放珍貴信息的保險柜。開口或者閉口,每種選擇都是莫大的痛苦。但是他為自己這個行業親自製訂的那些規則讓他沒有選擇。
「一九四二年七月八日。同年十二月十七日。一九四三年八月九日。一九六四年四月十三日。」
「你來。」
「這是客戶和銀行之間的私人信息。」
她露出了微笑,從保險箱中拉出一個扁平的硬紙板盒,大約50厘米見方,高5厘米。盒蓋被火漆封死,上面貼著一張打字標籤:「帝國外交部條法司財產,柏林」。在這行字的下面,用粗黑的哥特字體寫著「Geheime Reichssache」。國家絕密文件。
那些銀行的規模都不大,大多數都是家族經營的企業:一二十名僱員,一套辦公室,一塊刻有銀行名字的小小黃銅銘牌。佐格銀行就是其中的典型。銀行的大門在一條偏巷中,藏在一家珠寶店的後面。門上方裝著一架攝像機,和佐格先生別墅外面裝的攝像機屬於同一型號。當馬赫按下門鈴的時候,夏莉在輕輕撫摸他的手。
他察覺到夏莉從身後走過來。她輕輕地吻了他的臉。
馬赫把那個信封遞給她。佐格抽出信紙,對著光線認真研究上面的簽名。「是的,沒錯。我年輕時候的筆跡。我想我的書法這幾年已經變差了。這邊請。」
她遞給他一張表格和一支鉛筆,馬赫寫下了漢內洛蕾·耶格爾的名字和地址。漢內甚至比她丈夫還要胖,而且是巧克力的狂熱愛好者。他希望馬克斯能領會這個玩笑。
「它們全是發給路德先生的,連同四封授權信一起。當然,他如何分配這些鑰匙,就不是我們所關心的事了。你要知道那是一種很特別的賬戶——戰時緊急開設的賬戶——專門用來保護所有人的隱秘和匿名性,而且也便於戶頭所有人的繼承者或受益人進入這些賬戶,如果原來的戶主發生任何意外的話。」
他想像著這幾個人戰時在柏林的場景——直到深夜還坐在辦公室里,埋頭文牘工作,在永恆流動的官僚文件中互相交換備忘錄和便條,用文件給自己構造起一座堅不可摧的要塞。幾百萬德國人在戰爭中參加了戰鬥:在https://read.99csw•com泥濘的西伯利亞大草原,在利比亞的沙漠,在晴朗的南英格蘭天空,或者——像馬赫自己——在海上。而這些老傢伙們,也在他們的中年時代以自己的形式參加過這場戰爭——文件和備忘錄的戰爭。
「不多。不過這幅畫上有些東西讓我覺得很熟悉。可以嗎?」她接過畫,仔細端詳。「是義大利的,我想。你看她的服裝——領子開口處是方形的,還有那袖子。我認為這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非常古老——而且絕對是真品。非常真。」
「不,麥吉爾小姐。路德先生是我的客戶,而你們只是我的客戶的受益人。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區別。」
「對不起,您說什麼?」
她的表情忽然變得多疑。「你是什麼人?警察?」
「是的。」
紙盒裡面,是一件用油布包裹起來的東西。馬赫把它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他把捆紮油布的細麻繩解開,看到一塊木板。色澤暗淡,划痕累累,年代久遠,有一角已經被磕壞了。他把它翻過來。
「沒必要。」
夏莉說得很對。它非常漂亮。彷彿吸收了保險庫的燈光,它看上去閃閃發光。那女孩的潔白皮膚光潔明亮,彷彿天使的皮膚。
她把鑰匙插|進了鎖孔。那把鎖結構精良,很容易就被打開了。盒子的一端開了,夏莉把手伸進去。她的臉上出現了迷惑的表情,接著是失望。「是空的,我想……不,有東西!」
夏莉撕開馬克杯的包裝紙,哈哈大笑,把杯子捧到胸前。「我會珍惜它的。」
「沒錯。」
「這就是幾件事情之間的聯繫。文件。他們都是文官。他們畢生都在與文件打交道。文件。」
四月十三日!馬赫幾乎要發出一聲勝利的驚呼。他的猜測是正確的。路德的確在那一周的頭一天飛到了蘇黎世。他在筆記本上記下這個日期。
「蘇黎世的金融中心在巴恩霍夫大街。它兩旁都是高級商店,看上去像一條時髦的購物街,實際上它也確實是一條高級購物街。但是那些商店後面的大院、還有商店樓上的那些辦公室,才是巴恩霍夫大街的關鍵。你能在那裡找到銀行。不過得睜大眼睛。瑞士人說,財富的年代越久,越難看見它們。在蘇黎世,那些錢的歷史如此悠久,它們乾脆從世上消失了。」
「它畫的是什麼?」夏莉喃喃自語。
「好的。」佐格仔細研讀著那封信,然後拿起電話:「格拉芙小姐,請把2402號的文件拿進來。」
「文件。」這個詞從馬赫口中脫口而出。
佐格把他們領進辦公室,示意他們坐在一張低矮的白色皮沙發上,然後坐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很高的皮椅。現在他高高在上,俯視著他們。心理學上的老把戲。
另一輛有軌電車從頭頂上駛過。佐格在門外面哼著小調,玩著鑰匙串。
「現金。瑞士法郎。三十年的租金。一次性提前付清。別擔心,馬赫先生。直到1972年之前,您都不必再交一法郎。」
「請稍等。」
「必須這樣嗎?」
他依著飯店外面濕漉漉的石頭欄杆,行李箱放在腳旁,等待正在結帳的夏莉。
「是啊,沒錯。」他打量著這個小包裹。紙張的疊法和繩子的系發,與他在布勒別墅發現的那個包裹完全一樣。
夏莉站在旁邊。「它真漂亮……」,她喃喃說道。
「天知道。」馬赫有些失望,覺得自己彷彿被騙了似的。那個保險箱難道只不過是布勒的財寶庫的一部分?「你對藝術知道多少?」
佐格彬彬有禮地退出門外,背對著隔間。馬赫看看九_九_藏_書夏莉,把鑰匙遞給她。
佐格和警衛同時出現在隔間里——出現得太快了一點,馬赫想。他猜測行長先生一定是在豎著耳朵聽他們的談話。
「您能為我包一下這個盒子嗎?」
「我們這邊弄好了,佐格先生,謝謝您。」馬赫向門外喊道。
馬赫決定坦率直言。「我們昨天路過您的住宅。您很好地保護著自己的私密。」
「我在發抖……」
他們在電梯里一言不發。佐格像牧羊犬一樣把他們領到底層大街出口旁邊。「那麼我們就再會了。」他握了握馬赫和夏莉的手。逐客令,不過是很有禮貌的逐客令。
「美國人。」
馬赫在做筆記。「對這個賬戶有什麼安排?」
「這的確是件很微妙的事。」
藍色迷濛的蘇黎世湖水看上去就像童話故事里描寫的景色——一個很適合海怪和英雄出現的布景。如果這世界像童話所展望的那樣的話,馬赫想,帶尖塔的城堡就應該從湖上的薄霧中出現。
收銀員熟練地用棕色牛皮紙把巧克力盒飛速包好。
一份條約?
夏莉背著一個皮製挎包,從裏面掏出了一部銀色的萊卡相機。「我想給我的相冊拍點照片。」
「您親自開辦的這個賬戶?」
「日期記錄上是這麼說的。」佐格啪地合上文件夾,「補充說一下,這沒有什麼不尋常的。我這裡有些保險箱已經有五十年沒人打開過了。」
他望著出港大廳,想像著上星期的場面:那位老人急匆匆地走進航站樓,帶著他珍貴的行李,他那脆弱的心臟激烈地跳動,撞擊著胸膛。巧克力一定代表著成功的消息:到目前為止,老同志們,一切順利。他擔心的是什麼呢?不是油畫或者錢,他們在德國有很多。
「這封授權信,」馬赫問道,「有多大的許可權?」
警衛把金屬箱放回空格中,佐格鎖上了櫃門,那個抱著鼬鼠的義大利女孩再度沉睡在一片黑暗之中。「我這裡有些保險箱已經有五十年沒人打開過了……」她下一次再見到光明,還要等多久呢?
佐格的兩隻手握在一起,放在桌子上。他比劃了個手勢,好像在說「你明白那是怎麼回事兒」。「據我的人說,你們也有自己的保護者。我應當把這次拜訪看作官方性質的還是私人性質的?」
「沒問題,先生。寫下您要寄去的地址就可以了。」
佐格解釋說:「您的鑰匙可以打開這個盒子。我在外面等您。」
在樓梯盡頭,赫爾曼·佐格親自迎接他們。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兇巴巴的保鏢,昨夜他們在佐格的住宅見過此人。
「是的,」馬赫合上他的筆記本,看著夏莉。「我們想親自查看一下保險箱。」
「沒有。」
「什麼?」走在前面的夏莉驚訝地回頭望著他。
一台小小的電梯把他們帶往地下保險庫。電梯里只能容納下四個人。馬赫、夏莉、佐格和他的保鏢佔滿了裏面的空間,他們不自在地擠到一起。貼近了之後,馬赫發現銀行家身上有一股高級古龍水的味道,還發現他的頭髮上搽著潤髮油。
「我們必須走了。」他說。
「我想先從這個賬戶的歷史開始。」
「路德先生有沒有說他為什麼要打開保險箱,或者他為什麼需要這些特殊安排?」
佐格轉過身來。「只有保險箱被打開的日期。」
通話器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詢問來人的姓名和目的。他抬起頭,盯著那架攝像機。
在巴恩霍夫大街的鋪路石板和有軌電車路下面,有無數帶拱頂的地下密室,超過三代的歐洲豪富把他們的巨大財富埋藏在這裏面。馬赫看著那些購read.99csw.com物者和遊客,不禁浮想聯翩:在這些行色匆匆的過客腳底下,埋藏著多少古老的夢想和秘密啊!
「誰開的這個賬戶?」
「哦,這樣。我見過許多這樣的情況。接下來你該說『這是件很微妙的事』。」
「我的名字是馬赫。這是麥吉爾小姐。我們想見佐格先生。」
站在蘇黎世湖畔,馬赫體會到了當年那個犯人的感覺。能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另一種生活方式的存在,這就足夠了。一天已經足夠了。
他們走出門外。大門徐徐關上。夏莉突然回頭喊道:「佐格先生……」
「哦!幸會幸會!我總是很樂意見到來自美國的朋友。」
佐格領著兩人進了鐵籠子一樣的隔間,他的保鏢和保險庫警衛站在門外。日光燈照著三面鐵牆。每面牆壁都是由半米見方的鋼製保險箱門組成的。佐格走到他們前面,在齊腰高的位置打來了一扇櫃門,然後退到一旁。保險庫警衛連忙走上前來,拉出一個長方形的金屬盒子,大小和軍用行李箱差不多,把它抱到桌子上。
廣播里傳出最後一遍登機呼叫:「搭乘漢莎航空公司227航班飛往柏林的乘客,必須立刻辦理登機手續……」
「當然。除非你能想出來一個好故事,講給柏林機場的海關官員聽。」
這座樓房從外面看起來既小又不起眼,然而當他們走進大門時,馬赫驚奇地發現面前是一道玻璃樓梯,兩旁是時髦的鍍鉻的扶手,通向面積寬闊的接待廳,四周牆上掛著現代藝術作品。
「您這裏賣出了許多這樣的巧克力嗎?」
「客戶特權。」
「這個賬戶是什麼時候開戶的?」
「您有鑰匙嗎?」
蘇黎世機場的商店被五顏六色、堆得高高的各種禮品擠滿了:布穀鍾,玩具雪橇,印著馬特合恩峰照片的煙灰缸,酒心巧克力。馬赫選了一盒巧克力,是用八音盒包裝的,上面印著「祝我們敬愛的元首生日快樂,1964」的字樣。他拿著巧克力盒走向收銀台,一個圓胖豐|滿的中年女人抬頭望著他。
「你不會,我想,碰巧留下往德國寄這些包裹的那些地址名單吧?」
夏莉插話進來:「可是現在我們是你的客戶啊。」
「行長先生不會見沒有預約的來客。」
「正是我的專業。」佐格先生整了整袖口。「有時候我覺得整個歐洲二十世紀的歷史都從我的辦公室里經過。三十年代,坐在你現在這個位子上的是猶太難民,一群可憐的傢伙,不管什麼東西都緊緊抓住,希望能救他們一命。他們通常由一兩名來自蓋世太保的紳士陪伴。到四十年代,我的顧客換成了——應該怎麼說呢?新近獲得一筆財富的德國官員。有時候那些關閉別人賬戶的紳士會回到我這裏,開設自己的賬戶。到五十年代,我們開始和那些在四十年代消失的人的後代打交道。現在,六十年代,我看到美國顧客越來越多,就像您二位一樣。等到七十年代,我就把這間銀行交給我的兒子接管。」
木板的邊緣有許多小裂紋,好像它是從某個固定的地方強行摘下來的。但是木板中央的那幅畫卻保存完好。一個年輕的婦人,美貌而高雅,淺褐色的頭髮,棕色的眼睛,看著畫面右邊。一串黑色的珠子在她的脖子上繞了兩圈。在她的懷裡,那修長優雅的手指正撫摸著一隻白色皮毛的小動物。不是狗。看上去像鼬鼠。
在離開柏林之前的那天下午,馬赫簡單扼要地聽人介紹了瑞士銀行的概況。
柏林證券交易所三十分鐘前開始了新一天的交易。在蘇黎世巴恩霍夫大街的瑞士聯合銀行大樓九-九-藏-書外面的電子顯示屏上,博爾塞指數一路攀升:拜耳,西門子,蒂森,戴姆勒——上漲,上漲,上漲。唯一受「和解」新聞影響、價格下跌的股票,是克虜伯軍火。
「客戶特權,客戶特權,」佐格舉起雙手,「您可以一直問下去,問一整天,不過答案都是這個,馬赫先生。不僅我沒有向您提供這些信息的義務,而且瑞士銀行法也禁止我這樣做。這是違法行為。在您的許可權之內能夠了解的信息,我已經都提供了。現在還有什麼其他的事嗎?」
夏莉把油畫靠在保險箱上,拍了十多張照片,然後把油畫重新包好,放到盒子里,把保險箱鎖上。
她拍下了佐格銀行的大門,以及掛在門旁的小小銘牌。這時通話器響了:「請上二樓」,沉重的橡木大門後面傳來一陣蜂鳴聲,馬赫伸手把門推開。
像每天早晨的場景一樣,一小群衣冠楚楚的人焦慮不安地聚集在顯示屏下面,關注著第三帝國的經濟健康狀況。六個月以來,博爾塞指數一直在下跌,歐洲的投資者們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驚恐狀態。但是這個星期,多虧了肯尼迪總統——老喬很懂得股票市場,不是嗎?畢竟這個老傢伙當年在華爾街的股票市場賺了五億美元——是啊,感謝老喬,股價停止了下跌。柏林很高興。大伙兒都高興。
「你們想知道些什麼呢?」
地下保險庫看上去像一座監獄,或者太平間。他們面前是一條鑲著白色壁磚的走廊,大約三十米長,兩旁有鐵柵欄。在走廊盡頭,一個警衛坐在桌子後面。佐格先生從口袋裡掏出一串沉重的鑰匙,鑰匙串的另一頭用鐵鏈拴在他的腰帶上。他一邊輕聲哼哼,一邊翻弄著鑰匙串,試圖找出正確的那一把。
那兩名盯梢的便衣警察在巷口閑逛。馬赫看著夏莉。她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皮膚閃閃有光澤。馬赫的心情也不錯,周圍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是那麼的賞心悅目——樹變得更綠,花兒更白,天空更藍,就像被人用水洗過一樣。
佐格搓著手。「我想,您對一切都還滿意?」
「那不可能。」她在包裹上面寫下地址,舔著一枚郵票,把它貼上去,然後丟到身後的一堆包裹中間。
「非常滿意。」
他放下手臂,轉過身來,向登機口走去。
在返回監獄的路上,當高牆出現在他們面前時,馬赫認為那個犯人也許會變得沮喪,會哀求在外面多待一會兒,甚至也許會用腦袋去撞車門。但是和他猜測的相反,那犯人面帶微笑,安靜地坐在囚車裡,抽著香煙。
「我知道。猜測而已。我給你買了這個。」
「你願意的話就拍吧。不過別把我拍進去。」
「一個保險箱,四把鑰匙。」
天花板在微微顫動,一輛有軌電車從他們頭頂上駛過。
「好幾百盒。你們德國人一定很愛你們的元首。」
一分鐘后,一位中年女秘書走進佐格的辦公室,手裡拿著一份薄薄的馬尼拉紙文件夾,佐格把它接過來。
婚禮之後,在教堂旁邊一間陰森的大廳舉行了宴會。快結束的時候,新郎小聲地對馬赫說,在附近有間儲藏室,裏面鋪著地毯,而且牧師也沒有反對意見……馬赫——自己也是一名結婚不久的年輕丈夫——檢查了那間儲藏室,確認裏面沒有窗戶,於是讓新郎和他的妻子在裏面單獨待了二十分鐘。牧師——他在漢堡碼頭區的教堂待了三十年,見過所有稀奇古怪的事——會心地朝馬赫擠了擠眼睛。
馬赫用鑰匙划碎火漆封印,打開盒蓋。裏面飄出一股麝香和乳香的混合香味。
「他是如何支付費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