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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

第六章

馬赫的手被銬在了前面。獄卒拿來了他的帽子,扣在他的腦袋上。他被兩個人扶著,趔趔趄趄地往前走,穿過走廊,爬上樓梯,走進了新鮮空氣中。
夜空乾淨而冷冽。在那個四方形院子的上空,星星在一閃一閃。大樓和汽車都被月光鍍上了一層銀白色。克雷布斯把他推進一輛賓士轎車的後座,然後坐在他的旁邊。他對司機點點頭:「哥倫比亞大廈。把車門鎖上。」
嗒嗒嗒,從教堂里傳來棍子敲擊地面的聲音。嗒嗒嗒。
克雷布斯:「我開始數數了。一,二,三……」
他像一個胎兒蜷縮在地上,全身都在抽痛,關節像銹死了一樣。獄卒喚醒了那條狗,它又來啃咬他的右手。他覺得噁心,胃裡面在翻江倒海。牢房的牆壁彷彿在向後退去,接著又向他壓過來。
「你很走運,馬赫。」
「走過去,上那輛車。沒有時間了。我數到十,然後就開始喊人了。」
馬赫轉過頭來。他已經來到了轎車的跟前。從車裡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扎read.99csw.com維!扎維!」
馬赫猶豫著,慢慢地往小巷盡頭走去,然後變成了拚命奔跑。車門打開了。他回頭望去,內貝已經消失在陰影中。克雷布斯把手舉到嘴邊,湊成個喇叭形,然後開始喊叫。
哥倫比亞大廈在阿爾布雷希特大街南邊三公里遠。在50年代,政府對這所監獄周圍的街區進行了開發,但是資金很快就不夠了。施佩爾的推土機推出來的空地被東一塊西一塊地蠶食掉,那座黑暗的大樓如今已經被許多平淡無奇的辦公樓和倉庫掩蓋起來,附近還有許多沒有被開發的荒廢地帶,以及拆了一半的建築,看上去猶如戰場。來自東歐的「Gastarbeiter」(外籍勞工)在空地上搭起了許多簡陋窩棚。
「別讓我們失望,馬赫。」內貝掐掐他的臉。「你的阿圖爾叔叔是個上歲數的人了,但是他希望能夠活著看到這幫雜種上絞刑架。走吧。把那些文件運出去。讓它們上報紙。我們現在冒著巨read.99csw.com大的危險,給你一個機會。快走吧。」
在小巷的盡頭停著一輛車身低矮的轎車,馬赫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聽到那輛汽車的引擎在轉動。
時間緩慢地從四面八方溜走。他在顫抖,牙齒打戰,彷彿發條玩具。
沒有任何一處字跡,他注意到,是在離地面一米以上的地方的。
馬赫被獄卒提了起來。獄卒的手裡搖晃著一串手銬。克雷布斯站在他旁邊。格洛布斯那個虐待狂不在。謝天謝地。
馬赫設法坐直身體,讓自己的腦袋枕在柔軟的真皮靠背上。突然克雷布斯湊過來,仔細地看了看他,然後對司機驚呼道:「老天爺!這傢伙尿褲子了!快靠邊!」
但是他更多地夢見自己仰面朝天躺在皮利的卧室里,他理解了皮利,原諒了皮利,因為他這麼做是為了他。他的雙臂像游泳一樣拚命划動,兩條腿卻陷進了泥沼一樣的地板。接下來窗戶爆炸了,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被獄卒搖醒了。
他是在做夢嗎?但是那把手槍感覺read•99csw.com沉甸甸的,應該是真的……內貝還在說著,用一種低沉、急促的語調。「哦,馬赫,馬赫!克雷布斯今天傍晚找到了我。震驚!非常震驚!他把你告訴他的事都告訴了我。我們當然也有所懷疑!當然!不過從來都沒有任何證據。現在你有了證據,看在老天爺的份上,好好地懲罰這群雜種!」
「拿著,我的手槍。」克雷布斯把自己的武器塞到了馬赫的手裡。「拿著!你突然襲擊了我,奪走了我的武器。明白嗎?」
當通往地下室的大門在他身後關上的時候,馬赫感到一陣放鬆。
「我不明白……」
他的臉貼在地面上,感覺很溫暖。光滑的石頭彷彿在融化,像羽毛墊子一般。
「這是在搞什麼?」他看著這兩個人。
「你有個很愛你的叔叔。」
手上的疼痛令他反應遲鈍。馬赫產生了幻覺。一條狗在用牙齒咬他的手。他閉上眼睛,想知道現在是幾點。他對時間已經完全失去了判斷力。上一次他向克雷布斯問到時間是幾點來著?哦,對了九-九-藏-書,將近六點。然後他們談了將近半個小時。然後是他和格洛布斯的第二次「交流」,時間好像長得無休無止。現在他被關在這間暗無天日的牢房裡,看不到一絲外面的光線,精疲力竭,而且還有那隻狗在咬他。
馬赫被推搡著,走進一條漆黑的小巷。在一座已經被荒廢的小教堂門前,克雷布斯摘掉了他的手銬。
「站起來!」
「別抱有希望,」克雷布斯說,「全國副總指揮仍然在等著你。我們在哥倫比亞大廈有更現代化的方法。僅此而已。」
克雷布斯厭惡地看著眼前這副場面,對獄卒說:「你最好把他的手銬在前面。」
「你應當一開始就來找我,我的孩子,」阿圖爾·內貝說,「這樣就可以給你自己省下不少麻煩了。」他用乾枯的手指摸著馬赫的臉。在黑影中,馬赫看不清他的臉,只有模糊的一團黃色影子。
那司機咕噥了一句,好像在罵馬赫。他把車停到了路邊。克雷布斯鑽了出來,繞到馬赫這邊,打開車門,粗暴地說:「滾出來!我們沒有時間!九*九*藏*書」然後他扭頭對司機說:「一分鐘就好。別熄火。」
他夢見了自己的父親。小時候他也做過這樣的夢,他父親從家庭相冊里的那些照片中走出來,在軍艦離開港口的時候站在甲板上,向他揮手,直到最後變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點,最後消失在天際。他夢見了約斯特,穿著黨衛軍運動衫,跑步經過布勒的屍體,嘴裏背誦著那首詩。他夢見了夏莉。
賓士汽車飛快地駛出阿爾布雷希特親王大街的內院。院門在他們前方打開,馬赫看到了兩名黨衛軍官員和他們的司機。一個衛兵向他們敬禮。
克雷布斯打斷了他的話。「請原諒我,先生。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做了個手勢。「那邊,馬赫,看到了嗎?有輛車。」
許多年以前,這個房間就關過和他一樣的犯人。作為墓碑的替代品,他們用指甲在牆壁的石頭上刻下自己的名字。「J.F.G 2-22-57」、「卡佳」、「H.K. 44年五月」。有一個人只刻了半個字母E。他也許沒有了體力,也可能是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