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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號疑犯

第二章 一號疑犯

李茵拿著鑰匙打開了門,和路彥一起走進院子。路彥努力地讓自己走得靜悄悄的,院子里鋪著水泥路,在手電筒光之下顯得格外慘白。
三個月前的一個午後,賀縣的菱湖公園正是陽光溫淡,歲月靜好。我吃飽了躺在湖邊的草坪上曬太陽,一邊捧著我的《最長的離別》看著,一邊為新書構思人物和情節。
「你怎麼證明你是他?」
路彥嘿嘿一笑,並沒有回答,只是把頭轉向窗外。
「不要再提那件事了!」路彥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放平緩,「我來這兒是辦案的,不是來為陳年舊事跟你吵架的。」
「真是沒心沒肺!」李茵搖頭感嘆道。燈光下,她再一次看到路彥白襯衫衣領上那鮮紅的紅點,不由得問道:「這紅點是在『下半場』被人親上去的?」
見到路彥的表情,張霖眼裡的光芒黯淡了很多:「你剛才,應該聽賀縣警方說了不少懷疑我的證據吧,你也覺得我是兇手嗎?」
張霖的身體似乎晃了晃,沒有抬頭:「都是我瞎編的!」
「那他會不會自己偽造一封所謂的匿名威脅信,然後騙你說這是別人拿給他的,藉此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呢?」
「是的,我都是下午構思,晚上寫作。而且為了不受外界影響,我在湖邊都不帶手機的。」
「現在說不也一樣嗎?」張霖僵著脖子,仰頭看著天花板。
「真是個怪人,如果這是別人寫給他的匿名威脅信,那他為什麼一開始不跟我們交代呢?」李茵很費解。
路彥端詳著張霖。與六年前飄逸的長發不同,如今他留著土氣又油膩的中分,鼻翼兩邊布著深深的法令紋,面容枯槁。他的身材消瘦了很多,渾身上下滿是滄桑和抑鬱。
「酒鬼……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李茵在鼻子前揮揮手,努力地扇掉那撲面而來的酒氣,「對了,我明早帶你去我親戚家,早上起得來吧?」
「她奶奶在4月份已經去世了,她家除了她也沒有別人,我家除了我也沒有別人,然後我們倆相愛了……」張霖自顧自地說道。
「不會的。」路彥放下了保險箱,來到床頭櫃邊,奮力地把床挪動了下位置,讓床頭的白色牆壁露了出來。
路彥彎著食指和中指,對著白色牆壁敲動著,他仔細聽著那敲擊的聲音,一邊敲一邊移動著自己的手指。敲擊了一會兒,路彥的手指來到了牆壁的中下方部位,他終於聽到指節撞擊牆壁發出的聲音有所不同。
「你回答我就是了!」
「好,」路彥停下腳步,轉過身,猶豫道,「那個……你的處|女作《最長的離別》,故事原型出自哪兒?」
一到房間,路彥就癱倒在柔軟的沙發上,他英俊的臉上此時滿是醉意,那雙卧蠶眼在房間的燈光下看起來像是在笑一樣,別有一番魅力。李茵看著路彥出神,腦子裡卻忽然跳出了他剛才在飯桌上和高偉誠談起「下半場」那狡黠曖昧的樣子,不禁感到失望。看來天下烏鴉真是一般黑,連這個大城市來的所謂的高才生也不例外。
「我要出去!」張霖忽然大喊一聲,「最後一面,我要見她!」
「這你都知道?」路彥故作驚訝。
路彥搖搖頭,從衣兜里掏出一個透明的密封袋,小心翼翼地把匿名信裝進裏面:「先把這個帶回去,明天在局裡驗一下上面有哪些人的指紋,再看看這紙張的化學成分。運氣好的話,馬上就能找到這紙的來處。」
「再去張霖家,他留了一些線索在那兒等著我。」
「同居了快三個月都沒有……」路彥的神情有些驚訝。
「你跟他以前是老同學吧?」
不過,如果張霖說的是實話,那麼林依芸的處|女膜陳舊性損傷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說,張霖說沒有和林依芸發生性關係是假話,或者林依芸之前就已經……這件事情,要不要現在就告訴張霖?
張霖一臉痛苦和失望,抱著腦袋點點頭。
剛回到公安局,路彥又被李正、高偉誠等人拉到酒店裡給他接風洗塵。一番觥籌交錯之後,高偉誠拉著路彥準備趕赴他們的「下半場」,不料路彥酒後吐得不省人事。高偉誠只好作罷,讓李茵開車送路彥去酒店休息。
看著李茵的車在夜色中慢慢遠去,路彥轉過身,佝僂的後背慢慢地直了起來,眼睛里的迷離漸漸消失,剛才還搖晃的雙腿此刻堅實有力地踏在地上。深夜時分,縣城街上已經沒有了多少車輛和行人,馬路上安安靜靜,路燈形單影隻。路彥沐浴在昏黃的燈光下,盡情地呼吸難得的清新空氣。白天的情景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在他的努力融入之下,賀縣公安局的人對他似乎印象不錯,但李正對自己的了解倒是遠遠超乎想象,這真的挺意味深長的。
「你們真的沒有發生性關係嗎?」
「對,別的年輕、漂亮、身材好的姑娘。」路彥頓了頓,又笑了笑,「畢竟,雖然沒人一直十八歲,但是一直有人十八歲。」
天啊!她竟然把我書里的話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我壓抑著欣喜追問道:「那你喜歡這本書嗎?」
那是一個帶著機關的空心盒子,安裝在牆壁裏面,外表塗抹著白色的漆,關上時跟牆壁沒有任何區別。路彥想著這應該是張霖製作的機關把戲,要不是他read.99csw.com主動交代,任誰來了也不會想到這裏還暗藏玄機。
隨後,我發現有個女孩蹲在湖邊,已經盯著湖面看了好久好久,不禁有些擔心。於是我放下書,對她試探地喊了一句:「喂!孩子,你該不是要尋短見吧?」
「好一個世外桃源啊!」路彥感慨道。
張霖點了點頭。
「對啊,我們人生那麼長。」
「是什麼?」路彥屏住了呼吸。
張霖沒好氣地瞪了瞪路彥,憋著氣說:「沒有!」
張霖皺了皺眉,回答道:「我在渡仁湖邊構思小說故事。」
路彥低聲喝道,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他陰沉著臉死死摳著桌子角,十個指甲都在發白。
路彥突然想到一種更糟糕的可能性:「難道說,在警方來這裏搜查之後,又有人曾來過這裏?」
「然後呢?」
「文人嘛,本來對世界就比一般人更敏感。」路彥笑笑。
說得也是,路彥一陣哂笑。張霖歪了歪脖子,臉上擠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她不在了……」
路彥點點頭:「一定!」
在他的記憶里,張霖就是一個具備極強反偵查能力的人。當年在警校的各種競賽里,他模擬出的完美犯罪常常使別的同學束手無策……
「他應該是只想讓我來查。」路彥苦笑著。
「還行吧,我喜歡裏面斷案推理的內容。你也是它的粉絲?」
路彥走進已經落下陰影的松樹林。他四處仔細查看,目光掃過整齊平整的地面、黃黑混合的泥土、青翠欲滴的雜草、沉默無聲的松樹,以及松樹林邊一條潺潺溪流。確實如李茵所說,現場很難找出有價值的痕迹了。
張霖一臉詫異:「你問這個幹什麼?」
路彥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大步踏出了門外。
「我……」
「賀縣警方有我家的鑰匙,我卧室里有個密碼箱,密碼是978634,箱子里放著我以往那些書的底稿,還有我那本綠色記事本和一些刑偵筆記。把我的床挪開,靠床頭的牆上有一塊磚可以抽出來,那封匿名信就放在裏面。」
李茵帶著路彥走到張霖家的院門口,她的手電筒照亮了院子里破舊褪色的水泥牆,以及生了銹的紅銅色鐵門。
路彥想著,慢慢挪著腳步走到大門前,旋轉的玻璃門轉出空間,他正要邁開腳步,忽然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她的葬禮?」
「我早就跟他們解釋過了,指紋和腳印都是我發現依芸屍體時留下的,他們偏偏不信!」
「哪……哪一段?」
張霖看著路彥臉上的創可貼,冷笑道:「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這裏的空氣很棒!」路彥想了想,「對了,我不想每天住酒店和招待所,賀縣有沒有像這樣的農家房子能讓我借住幾天?」
「夠了!」
「那邊路人稀少,遇見了也只是擦肩而過,哪兒還記得我的臉?更何況我也找不到他們為自己作證。」
張霖倒是輕鬆得多,哼了一聲,道:「你還穿著這白襯衫?」
「你把我對她的感情想象得跟遵從生物本能那樣膚淺庸俗,以至於讓我感到非常非常噁心,噁心到我不願把這份經歷跟你分享讓你褻瀆。」
「呶,這裏就是現場了,想看你就仔細看吧!離這裏不遠就是張霖家,你看完了這裏我再帶你過去。」李茵把路彥領到松樹林里的一個角落,「不過別失望啊!我們檢查了之後,又下了幾天的大雨,現場不太可能還有有用的東西了。」
「其實她死後我就覺得活著好沒意思,警方說我是兇手我也無所謂。我只是不甘心殺害她的兇手逃脫懲罰。」張霖表情越來越悲傷冰冷,「我找你來是要你找到殺害她的兇手,這個人並不一般,記得幫我送他下地獄。」
「我在監控里聽了下。我也是服了那個大作家,兩句話能說完的事硬說了那麼久。」李茵嗤之以鼻。
「誰能證明?」
審訊室里空蕩蕩的,門外的走廊傳來了腳步聲。路彥坐在椅子上,神情焦急地看看手錶,又看向聲音的方向,擱在審訊桌上的手指忍不住咚咚地敲擊著桌面。
路彥頓了頓,閉上眼睛:「而且省廳給我的查案時間,只有7天。」
女孩看著我,語氣中有些驚訝:「你是作家雨林?」
「人家是當代嵇康、陶潛。」路彥笑呵呵道。
那人影趕緊轉身退去,無聲無息遁入了黑暗,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霖,我曾經最好的兄弟,終於又見面了!六年前慘烈命案后的不歡而散,六年後身陷囹圄后的故人重逢,你,真的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了嗎?
本來聽到這種話,我心裏應該是有些失落的,但是此時我心裏只剩一陣激蕩:「你叫什麼名字?」
路彥笑笑:「先去你那裡把你說的那匿名信拿到,明天去林依芸的學校,還要去她家裡參加葬禮。」
「今年5月。」
裝好了匿名信,路彥又翻開了《無盡之地》和《最長的離別》的手稿,粗略地翻完,路彥翻開那個日記本,他嘩啦啦地快速翻閱,大段塗抹很厲害的黃紙頁面在眼前劃過,六年前的那段時光的氣息跨越時間撲面而來。
「你看了監控?」
「傻子都能聽出來!」李茵看著路彥,「而且在你來之前,我爸就告訴我了!」
他警https://read•99csw.com覺地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四周一片安靜。玻璃門裡面大廳里空蕩蕩的,酒店前台人員正戴著耳機安靜地對著電腦,聲音肯定不是酒店裡的,走在地板磚上不是那種聲音。如果剛才那聲音不是自己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音,那麼一定是對方也停下了腳步。
張霖一臉失望:「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其實我一直挺奇怪的,張霖也算一個有點名氣的作家,怎麼住得這麼寒酸?」
「我不知道!」張霖猛地捶了下桌子,「我在賀縣的生活很簡單,沒有什麼交際,而依芸她不過是一個高中生而已,我想不到我們有什麼仇人!」
路彥看著松樹林邊那條小腿深的溪流,輕聲道:「如果兇手殺了人,再順著這條小河逃走,不就沒有腳印了嗎?」
「她過十八也還不久吧,怎麼可能之前就談過戀愛?」
「你在渡仁湖邊的一整個下午,賀縣警方都聯繫不上你?」
「聽著!」路彥敲了敲桌子,一臉嚴峻地說,「如果殺害林依芸的兇手不是你,那麼真兇能在死亡現場不留線索,還完美地把罪行嫁禍於你,這個人,我不確定我能否打敗他,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他。」
「拜拜,你趕快回去睡覺吧!」李茵衝著路彥揮揮手,鑽進了汽車,逃一樣地飛馳而去。
路彥尋思著,現有的條件下,所有的證據對張霖都很不利。路彥覺得直接證明張霖無罪很難,倒不如努力地去找到殺害林依芸的真兇,一旦真兇服法,張霖自然就清白了。
「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張霖神情很激動,「我們是柏拉圖式的戀愛懂不懂!」
「於是,我連忙起身回家,準備把匿名信的事情告訴警方,讓他們幫我調查。結果路過附近的松樹林時,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就看到依芸在那個坑裡躺著……」張霖說到了傷心處,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臉。
「對,賀縣警方說她的生母明天下午要給她辦葬禮。」
「可是張霖這兒有什麼好找的啊?我們警方找了兩遍都沒有找到有價值的東西。」李茵搖了搖頭。
路彥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麼,卻沒有說出口。他五味雜陳地看著張霖,只覺得自己內心此時混雜著一萬種心情,一時間竟然難以表達,想了半天才開口一句:「好久不見。」
我一陣語塞,翻開扉頁找自己的照片,才想起自己當初因為對形象沒信心,所以婉拒了出版社貼照片的要求。面對女孩的目光,我不由得撓撓頭:「要不你去我家,我那裡有《最長的離別》的手稿,還有《無盡之地》《長生》《雲罅》《罅隙》……」
可現在怎麼找到真兇呢?雖然張霖公安大學畢業后沒有做警察,但是能讓他蒙上這不白之冤,兇手肯定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路彥還是決定先從林依芸身上找到突破口。
路彥感覺心臟狂跳了起來,他戴上皮手套,忐忑地拿出保險箱里的東西,先是一沓厚厚的手稿,封面上潦草地寫著「最長的離別」幾個字,路彥輕輕放下它,接著找到了手稿的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最後是一個淡綠色的日記本,路彥拿著它小心地放到床上,手繼續在保險箱里摸索,卻空無一物。路彥拿起保險箱,朝裏面一看,裏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好,那我走了!」
路彥走到牆壁前,仔細端詳著牆壁上密密麻麻的海報,很多都是他熟悉的經典電影海報,《沉默的羔羊》《美國往事》《非常嫌疑犯》《假面》《地下》……路彥記得張霖當年經常和自己討論這些電影。
路彥點點頭,端詳著張霖說:「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差。」
張霖捂住眼睛搖搖頭。
「如果林依芸被寄這封信的人劫持了,正常情況下,她的身體上肯定會有掙扎或搏鬥的痕迹,可是法醫對屍體的檢測結果不支持這個說法。」
「這是我們縣城最好的酒店了,安保衛生都很好,你今晚就在這裏住下吧。」李茵說著,扶著路彥走進了酒店。
「還會有別的好姑娘?」
「你爸要是知道你這麼誠實估計要氣死……」路彥哈哈笑道。
李茵看了看四周的松樹,問路彥:「你覺得那兩個女孩的失蹤和林依芸被害,是同一個人作案嗎?」
張霖僵著脖子。
車停在酒店門前,李茵扶著搖搖晃晃的路彥走下汽車,高大的建築霓虹燈光灑在他們臉上,路彥抬頭,眯著醉眼一看,面前建築的旋轉玻璃大門上,寫著「恆佳酒店」四個大字。
殘陽被曉月代替,黃昏消失在無言中。昏暗的穹隆上,爬上幾顆晶瑩的星星,白天的熱氣已經消弭無蹤。農村小路上的一排民房前,李茵帶著路彥停下腳步。
路彥想邁開雙腳去追,但已經完全來不及了。
路彥沉思了一會兒,說:「賀縣警方是什麼時候帶走你的?」
「奇怪,第一次搜查時我在的,當時沒有弄得這麼亂!第二次搜查雖然我不在,但我想他們也不會這麼乾的啊!」李茵迷惑不解。
李茵轉身向門外走去,不料路彥晃晃悠悠地跟了上來,不顧她的阻攔,堅持要把她送到門口。路彥跟著李茵穿過環境曖昧的酒店走廊,走過光線妖嬈的前台大廳,又把她送到路邊。九*九*藏*書
路彥不禁陷入了沉默。就算兇手從溪流里離去,可是他走進松樹林的腳印去哪兒了?難道兇手真的是張霖?路彥甩甩腦袋,那晚的腳印被破壞了,還不能拿來做鐵證。
「很有可能,遇害人都有著鮮明的共同特徵——十八歲到二十歲間的高中少女。」
路彥抬起了手中的保險柜,輸入張霖所說的密碼,手在圓環開關上輕輕一擰,開了。
他拿起手機端詳著,那上面的時間從8月3日跳到了8月4日,而8月11日自己必須回省廳報到。倒計時開始了,從現在開始的7天里,自己若不能破案還張霖清白,這個案件也只能交給別人了,這次跟時間賽跑,自己能贏嗎?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拈花惹草,朝三暮四?」
路彥點點頭。謹慎一點來考慮,張霖也是有道理的。沉思了一會兒,路彥想到了一種可能。
「那只是他用來掩蓋真實目的的借口罷了,」路彥笑笑,「他故意對你們什麼都不說,讓自己嫌疑加重,好讓我幫他破這個案子。」
「你看到匿名信之後,是怎麼做的?」
張霖沒有說話。
「不,我是它的作者。」
「難道是找張霖說的那封匿名信?」路彥開始擔心那張紙的下落,他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書走到床邊,把床頭邊的一堆書推到旁邊,在床頭附近找到一個紫黑色的小保險柜。
路彥平靜下來,接著說道:「這些天你在賀縣警方面前死活不肯開口,不就是想等我來嗎,現在開始吧!7月26日的下午,你做什麼去了?」
「很強的什麼?」李茵好奇地追問。
「我不想跟那些庸才警察說這些。」張霖平淡地說,聲音和眼神裡帶著不屑。
「嗯,我對裏面的一段話記憶特別深刻。」她的聲音很平靜。
路彥盯著那一行字,沒有說話。
「嗯。」路彥把《最長的離別》底稿放回了保險柜,然後把日記本揣進兜里,拿著密封袋和李茵一起離開。
「去了遇害現場之後呢?」
路彥佇立在門口,玻璃門緩緩地轉過去,透過光潔的玻璃表面,他看到身後不遠處的一個角落,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影,似乎正看向自己。
「為什麼這麼肯定?」
張霖身體晃了晃,虛弱地咳嗽了兩聲,才渾身僵硬地坐到椅子上,板著臉看著腳下的地面。警察解開他的手銬后,退出了房間。
「等你出去了,我帶你去見她。」路彥起身,收拾起本子和筆,「賀縣還有兩個女孩失蹤,不知道跟林依芸的死有沒有聯繫。我遲早會抓住他的,相信我!」
李茵舉起手電筒,照向黑暗中一個被院子圍繞的兩層民房:「張霖家,我們到了。」
我不由得一陣激動。想不到銷售慘淡的《最長的離別》,在這個小縣城裡還有人看過!
「我覺得你是不是兇手不重要,找到證據才重要。」路彥沉聲回答,「所以你必須告訴我所有的實情!」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張霖的敘述,也驚醒了傾聽狀態下的路彥。他不情願地看了看手錶:「時間到了,我們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我連忙點頭:「那是我的筆名,我的真名叫張霖!」
路彥想了想說:「但是痕檢師在現場勘察的情況,並不太支持你的說法。地上能夠清晰提取到你和林依芸的腳印,林依芸的屍體上也只發現了你的指紋……」
「你說你只有7天的查案時間,還大吃大喝?」李茵開口說道。
賀縣坑坑窪窪的馬路上行人稀少,視線所及,大多都是拉著板車踽踽獨行的老農、雜訊很大的冒著黑煙的拖拉機、衣服破舊追逐打鬧的小孩。路邊的電線杆上掛著當地知名企業的廣告牌,透過厚厚的灰塵,依稀能辨認出「辰風能源」幾個字。縣城主幹道的遠端是一排青山,輪廓起伏如少女的身體曲線。青山上方此時正烏雲密布,隱隱有雷聲暗響。
「油嘴滑舌!」李茵瞪了一眼路彥,她發現這個省廳來的警察臉皮很厚,完全沒個正經樣子,「我有個遠房親戚,老人家裡有不少空房間,明天我帶你過去吧。」
我舉起手中的書,確認道:「你看過這本書?」
像是一盆冷水從頭頂上澆下,他感覺體內的酒精瞬間蒸發殆盡。
路彥看著桀驁不馴的張霖,覺得一面無形而巨大的牆豎立在他們之間。
「你……你跟林依芸發生過性關係嗎?」路彥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
就這樣,我認識了依芸。我知道她剛滿十八歲,是賀縣二中讀理科的高二學生,不僅成績年級第一,還喜愛文學。在我心中,她簡直就是個未出世的天才、待雕琢的瑰寶。尤其是我得知她的身世和經歷后,更為她的命運感到痛心惋惜,我決定要盡我所能改變她的命運,我想帶她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傍晚暈黃的光線透過樹葉的罅隙灑在他的臉上,昏暗的樹林里,斑駁的光影下,路彥站在原地,聽著風的聲音慢慢閉上了眼睛。那天晚上,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路彥蹲下身子,仔細在那塊牆壁上尋找著,卻找不到任何裂縫的蛛絲馬跡。想了想,路彥手上一使勁,努力一推,手下的牆壁磚頭竟然直接陷入牆壁里,然後彈了出來。
「別以為我是求你來救我的!我找你來是因為起碼你智商https://read.99csw.com跟我在同一水平線上,不像賀縣的這些警察,跟他們溝通就是對牛彈琴!」張霖憤懣地說。
路彥無奈地搖頭:「那封匿名信現在在哪兒?」
「逝者已去,生者堅強。振作點吧,以後你還會遇見別的好姑娘……」路彥笑著安慰道,剛抬頭,就看到張霖怒視的眼神。
路彥換了一個方式,開口問道:「林依芸認識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沒有找到?他騙你的?」李茵注意到路彥的表情。
路彥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差。他沉默地蹲了下來,近距離地感受到土地的氣息。幽深靜謐的樹林里,涼風躲在了樹梢之後,一切都安安靜靜的,大地、樹林、草地,都一起沉默著,什麼也沒告訴他。
「他們找不到的。」張霖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就是他說的那個匿名信?」
「去林依芸的遇害現場吧。」
「跟案件有關,請你回答一下。」
幽靈,一定是幽靈!只有幽靈才能移動得那麼迅速,那麼無聲無息。
路彥連連道謝。
路彥也摸索出一個手電筒,順著民房一路看了過去。這排民房都有自己的院子,樓層普遍兩層或者三層,雖然才晚上九點,但不少房子里已經沒有了燈光,少數幾間還亮著光的房屋傳來電視劇的聲音。
「這很正常。林依芸是死於他殺,既然你不是兇手,那為什麼現場除了你和林依芸,就沒有發現第三人存在的痕迹?腳印、指紋、毛髮、皮屑、衣服纖維,這些全都沒有發現。」
「在我家。」
「那你找我,不會是想讓我來跟你吵架的吧?」路彥捏了捏眉心,「你不告訴我事實,我怎麼還你清白?」
「沒什麼。」
「你在賀縣有什麼仇人嗎?」
「好。」
兩人不再言語,警車沉默地朝前行駛著。殘陽在地平線上搖搖欲墜,天際的流雲也燃燒出紅光。兩人趕到了目的地,李茵將警車停在一片松樹林邊,和路彥一起走了下來。
「你在湖邊沒有遇見什麼人?」
「行,你跟我說說你和林依芸是怎麼認識的吧。」
「什麼人!」路彥轉過身,一聲厲喝撕裂了夜晚的寧靜。
李茵打開大門,帶著路彥走進客廳,摸索到燈的開關按下去,客廳猛然一亮。路彥一驚,倒不是因為突然而至的光亮,而是看到客廳里白漆粉刷的牆上貼滿了電影的海報。
路彥有些同情張霖。看來在深陷情網后,他的判斷和決定,都沒有局外人那麼冷靜理智了。
「怪了,怎麼沒有他說的那本刑偵筆記?」路彥皺起眉頭。
「我看見命運突然無理取鬧,張開大嘴嘲笑著我的踟躕不前和詰屈聱牙,青娥影慢慢遙遠,噌吰(chēng hóng)聲緩緩響起,那紫紅色的天空,布滿了回憶的罅隙……不舍四處瀰漫,青春轉眼開到荼蘼,那些漫漶的回憶,終將在淪落與失意里,照亮踽踽獨行的身影。」她迎著陽光,輕輕地說,「我沒背錯吧?」
「人生得意須盡歡!」路彥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笑著。
「你沒跟賀縣警方說過?」路彥瞪大了眼睛。
「我們現在去哪裡?」李茵打破了沉默。
「這還用我跟你解釋?如果兇手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完全可以做到在現場不留痕迹,加上那天晚上下了那麼大的雨,即使留下了痕迹,也很容易被大雨沖刷得乾乾淨淨。拿這個作為我犯罪的證據真是太可笑了。」
「別的好姑娘?」張霖像是沒聽懂路彥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們也想到了張霖的教育背景,可是他不承認跟陳怡和吳蟬的失蹤有關係,還說完全不認識她們。」李茵掃了一眼路彥,「可是,這三個女孩失蹤的那段時間,他都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自從他被捕后,賀縣就再也沒有發生少女失蹤案了,所以我覺得他的嫌疑還是很大的。你覺得呢?」
「我也看過這本書。」她輕聲說。
「警方搜查時沒有找到?」
我正看得出神的時候,她卻慢慢地走到我跟前,視線落在我手中的書上。
「喂,東西找到了,我們該走啦!」李茵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驚醒了沉思中的路彥。
「我不知道。」
路彥移開目光,環視著客廳內部,偌大的屋子裡只擺著一張木桌和一輛電動車,房間里極簡單的物品和牆上極多的海報形成強烈的對比。
「於是,你就聯繫了我,然後第三天警方果然上門把你帶走了對吧?」
「那天傍晚回到家,我見到依芸的班主任在我家門口等我,他問我知不知道依芸去哪兒了,直到這時候我才知道依芸出事了。隨後,那個班主任聯繫了賀縣警方,警方來到我家,問我依芸的行蹤,可我完全不知道。我當時很擔心,而且那會兒就覺得警方的態度有些古怪,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是一個對世界有著強烈好奇心的孩子,問了我很多問題,我沒日沒夜地給她解答著。就這樣,慢慢地,我開始走進她的內心世界。很快,我們就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這麼看來,會不會是兇手故意用匿名信把你引開,然後殺了林依芸,並把現場布置得完美無缺不留任何痕迹,等著你走進現場,把所有的一切都嫁禍到你身上?」
「你也真有耐心。」李茵白了路九九藏書彥一眼,「我想打那個傢伙,你明白為什麼吧?」
「你是什麼時候跟她同居的?」
路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含糊不清地嘟囔:「莫……使金樽空對月……」
「別人家的房子,是你想住就能住的嗎?」
「吳思涼死的時候……」
「警察和那個班主任離開之後,我在卧室的窗縫裡發現了一封匿名信,上面只有一句話——
「想要林依芸,來渡仁湖柳亭邊找她,如果報警,她必死無疑。」
張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了,帶著沉重的悲愴。
「不用了,我信你了。在賀縣這種地方,除了我和作者,我想不出還有誰能把雨林所有書的書名都說出來……」
「當時我想,賀縣警方都主動找上門了,還算不算我報警?為了保證依芸的安全,我還是沒有告訴任何人,帶上一把彈簧刀就獨自去了渡仁湖。我在柳亭邊等了很久,也找了很久,可是根本沒有半個人影。到了晚上,天上下起了大雨,我開始意識到我上當受騙了。
李茵開車帶著路彥穿過賀縣大街。她瞥了一眼面色沉峻的路彥,找了個輕鬆點的話題:「你臉上的創可貼是怎麼回事?在『下半場』被人撓傷的?」
想到這裏,煩躁如潮汐般滾滾而至,路彥覺得心裏有很多事情被攪成一堆亂麻。門被推開,地上出現三個長長的影子,張霖在兩個警察的陪同下走進了審訊室。看見張霖,路彥覺得世界一瞬間靜止了下來,幾年前的回憶閃爍著耀眼白光紛紛在眼前乍現,剛剛的心煩氣躁又如潮汐般退去了。
「可是那封信能證明你的清白!」路彥還是難以理解。
「我叫林依芸。」那個女孩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眼裡閃爍著一點崇拜的光芒。她伸出冰涼的五指和我握手,說道:「您好!真沒想到,雨林就住在賀縣。」
「我上次來就看到了,可能作家對房子裝飾的理解跟我們不一樣吧。」李茵看了看震驚的路彥。
「這死氣沉沉的農村有什麼桃源,你是在大城市待久了突然有些新鮮感罷了。」
「沒有人能證明,」張霖陰沉著臉說,「每天下午我都會去渡仁湖邊坐坐,這是我的習慣。」
「怎麼這麼亂?你們搜查后就留著這個樣子走了?」路彥皺起眉頭。
「所以,這個案子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如果讓這兩個女孩消失的人和殺害林依芸的是同一個人,那麼他肯定有著很強的……」路彥剛想說「反偵查能力」,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當……然。」
路彥苦笑著,瞥了瞥身後的監控攝像頭。其實從內心裡,他是希望張霖說有的。正是因為他否認和林依芸發生過性關係,賀縣警方才把性考慮成他犯罪的動機,畢竟,得不到的東西才會逼人鋌而走險。
路彥掏出鑰匙打開卧室的門。張霖的卧室與其說是卧室,倒不如說是書房,裏面擺著三個書架,佔據著卧室里除了床和一張寫字桌外的所有空間。書架和桌子上雜亂地擺滿了各種書,地上也散落著好多書。衣櫃的門敞開著,床上被單更是一團亂。
「我沒問過,她也沒說過,不過我想肯定是沒有的。」
路彥稍微放心了點。他轉身向外走去,剛拉住門把手,身後又傳來張霖的聲音——
路彥搖頭。他覺得張霖的說法太片面,現在的孩子都早熟得很,初中生早戀就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更何況她還是高中生。林依芸可能沒有張霖描述的那麼單純,看來還要好好調查一下她的情況。
「可是他走進樹林的腳印呢?」跟在他身後的李茵搖搖頭,「雖然那晚的腳印被雨水破壞了不少,但我們只找到死者和張霖的腳印也是事實。」
如果張霖說的是假話,說出這個或許可以逼他承認事實,這樣對他洗脫嫌疑反而是有利的。但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這件事或許會給他精神上帶來不小的打擊吧?路彥尋思一會兒,選擇相信張霖,而且也不願意再給他精神上造成打擊了。
一個故人的名字蹦入路彥腦海中,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張霖說的應該是林依芸。
女孩站起身,回過頭看著我,我這才看到她的全貌。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很美,白皙的皮膚,小巧的鼻子配上一雙略帶哀怨的桃花眼。她身高一米六五左右,高挑又瘦弱。雖然還只是春暖花開的四月,但是她已經穿上過膝的藍裙,一陣風吹來,看上去造價不菲的絲質連衣裙隨風飄揚,拂動著她外露的嬌嫩皮膚,整個人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林依芸有什麼仇人嗎?」
「你又問這個幹什麼?」
盒子里安靜地躺著一張厚白紙,在李茵驚奇的目光中,路彥把它拿到手上看了起來,正如張霖所說,它上面印刷著一行黑色的楷體字:想要林依芸,來渡仁湖柳亭邊找她,如果報警,她必死無疑。
「出事後的第三天。當晚我就覺得警方很懷疑我了,畢竟我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還在案發現場被人發現。」
「所以我這不是拜託你幫我安排嘛!」路彥壞笑道,「你看你這麼聰明美麗,肯定有辦法的!」
「我跟我爸討論過,他也說確實有這可能。如果是連環殺人案,那這案子的影響就太壞了。說來也怪,我們賀縣這地方也不大,怎麼就一直找不到她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