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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葬禮疑雲

第三章 葬禮疑雲

「可這都是你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進行的猜測,我們辦案需要證據!」李茵看著路彥搖搖頭。
感覺距離差不多了,路彥帶著陳依夢在一棵大松樹下停下腳步。
路彥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的職業裝女人:「您貴姓?」
「再然後?」
「嗯……我爸叮囑我,要是再到這兒來要先跟這裏的李校長打個招呼……」
「學校的門衛可以證明!」劉建華臉上閃過一絲慌亂,聲音裡帶了些急躁,「警官,你不會懷疑我是兇手吧?這怎麼可能呢?」
沒有人回應,路彥好奇地望向職業裝女人,她則看向伏在棺材邊抽泣的黑衣女人,不耐煩地說:「她是!我不是!」
路彥沒有說話,陷入沉思中。李茵則催促道:「我們走吧!」
「我們上午去林依芸的學校,下午去她葬禮。」
「那林依芸呢?」
男青年點點頭,麻溜兒地拿出一次性紙杯倒好三杯茶,端到三人手邊。一旁的李校長笑容可掬地看著路彥:「路警官,你打算從哪些人問起啊?」
路彥走到牆壁旁邊,伸出手摸著發潮的牆壁。他沿著牆壁邁步,慢慢地閉上眼睛,手指撫摸過布滿灰塵的牆壁、床鋪、桌子……外面的風聲、雨聲,還有水滴拍打著窗子的聲音都漸漸消失了。
「怎麼說?」李茵追問。
這麼高大笨重的柜子,遠非一般人能抬動,更不會沒有理由地移動。路彥趴下身體,臉貼地面觀察著衣櫃的底部,發現衣櫃底部的邊緣有一些奇怪的痕迹,分佈很均勻。
「據我所知,她之前大部分時候都在學校食堂吃,而最近一段時間都回家吃,因為之前兩個女生的失蹤,學校讓每個學生以書面形式介紹了各自的情況,並且和學校簽了免責協議,如果回家吃飯,其間發生的一切情況學校不負責任。當時我把那張表發給林依芸的時候,她寫的中午回家吃飯。」
路彥想了想問道:「您這兒有比較安靜的地方嗎?我想就我們倆單獨聊聊。」
「你為什麼每次查案都要穿著白襯衫?」李茵不解地問道,「現在能說了吧。」
「我們到了之後發現家裡沒人,問旁邊的鄰居也都不知道,公安局的人聯繫不上他,讓我留在他家門口等著,一有情況就立即通知警方。」
「我看是你的車不行吧,為什麼不讓我開警車來?」
衣櫃,衣櫃……路彥絞盡腦汁地想著,忽然看到不太嚴實的窗縫間,有幾滴雨飄了進來,濺到了衣柜上。
「還有別的嗎,比如說跟哪些同學關係比較好之類的?」
「你特地從外地趕來的?」李茵在一旁問道。
林依芸穿著綠色的羽絨服,挽著旁邊人的手臂,一臉笑容地偎依在對方身上;旁邊的人看身形是個成年男性,穿著肥大的紫紅色羽絨服,手臂摟在林依芸的腰上,腦袋的地方只留下一個黑漆漆的圓洞,看來是有人用煙頭一類的東西燙掉了它;他們的身後,是一個凹凸不平的小山坡,山坡上鋪滿了雪。
「我偏不信邪!」路彥把煙頭甩到腳下狠狠踩了踩,拔腿朝前走去。
「不管你想不想,我想。我曾經的朋友現在被懷疑成兇手了,但我覺得他不是,我想抓住真正的兇手。
下午時分,路彥的桑塔納在一排樹蔭下停了下來,一座老房子在樹蔭後面忽隱忽現,屋子牆角的飛檐看起來下一秒就會腐爛,白色的牆早已發黃髮黑,牆邊爬藤的植物顯得特別青翠,攀著牆努力地伸展著。牆邊積著一叢叢茂盛的灌木,灌木下閑逛著兩隻野貓。
陳依夢搖搖頭。
陳依夢依舊一言不發地盯著路彥。在她黑色的眸子里,路彥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這個女孩似乎要用盡全身力氣把他看個通通透透。
陳依夢恐懼地盯著棺材,身體似乎有些顫抖,對她的話毫無反應。王女士提高了音量:「依夢!我們該走了!」
路彥不由得想著,邁開腳走近了幾步,正要跟她打招呼,這時跪在棺材前的少女站了起來,轉過身來面對著路彥,相隔只有兩三米的距離,路彥清楚地看到了她的正臉。
路彥一陣莫名其妙:「你搖頭是什麼意思?從沒有聯繫過?」
陳依夢靜靜地打量著路彥,目光在他臉上的創可貼處和衣領上的紅點處停留了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路彥皺了皺眉頭,「那你帶路。」
「不過這次我還是沒能給他懷上男娃,醫生說我的身體需要再調養幾年才能生育。後來我們就離婚了,我聽了父母的話,找了個人嫁了,把雙胞胎的老小留給了他,他也是把孩子扔給自己父母帶。後來,還好,我在現在這個家裡頭一胎生的就是男娃,現在家裡的人不要我再跟他們聯繫了,所以我……」
屋裡客廳的黃紙已經燃盡,濃煙彌散在空氣之中,幾個男人緩緩抬起了黑漆漆的棺木,慢慢地從屋裡走到了院子,路彥和李茵機械地站到旁邊為其讓行。
路彥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兒,感覺歲月似乎在教室里這種令人崩潰的炎熱中黏了起來,學生們過著沉悶而無奈的日子,熬著汗漬漬的時光。
他想象著林依芸十幾年來在這間小屋子成長和生活,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呵護,沒有生日里的歡歌和笑語,沒有青春期的爛漫和幻想,有的只是這間屋子裡的陰冷和潮濕,那個女孩是怎麼度過的?那些無聊的節假日里,她是不是抱著腿坐在房間里透過生鏽的鐵窗仰望著外面的世界?每當夜幕降臨,她是不是會拉下窗帘,蜷縮在床上的被單里?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哽咽,眼淚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她趕緊又拿出那塊黑手帕。
「鑒定中心的指紋鑒定結果出來了,那張匿名信上只有一個人的指紋,經過比對,是張霖的。」
門外的走廊上傳來上課鈴的聲音,李校長快步走到門邊,拉開門,對著走廊上大聲喊道:「小劉!來辦公室倒茶!」
「白襯衫,剛正筆直,稜角分明,正如這法律,是非公正,容不得半點褶皺曲折。它潔白無瑕,簡約整齊,沾上任何黑點臟污,都纖毫畢現……」路彥指著自己襯衫衣領上那處紅色對李茵說道,一雙眼睛笑出了兩條卧蠶,「穿上它,也是為了提醒自己,在辦案時不能忽視任何可能是線索的地方,沒準真相就隱藏在被我們忽視的細節里。」
路彥道了謝,接過茶,想了想說:「我記得林依芸失蹤那天是她的班主任報警的吧,那我先跟他聊聊吧!」
路彥感覺自己在通過這些雜物觸碰那個逝去的女孩,也許運氣好的話,就能發現這個女孩更多的秘密。
路彥疑惑道:「奇怪,明明這個房間的東西很多,但感覺比那個老人住的房間更沒人氣。」
他看著陳依夢,轉過身,指著遠處已被黃土掩埋大半的棺材:「你想抓住殺害你妹妹的那個兇手嗎?」
路彥苦悶地點燃一根煙,狠狠地抽了起來。上一代對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怎麼還能管好下一代的命運?林依芸身世的悲劇追溯起來,只會是上一代更大的悲九*九*藏*書劇。
「我死活不同意再把孩子送走,但後來他還是在市裡找了一個孤兒院,瞞著我把雙胞胎的老大放到了那裡,然後他又開始逼我生男孩,還對我又踢又打,說我沒用,生不了男娃……
李校長顯然讀懂了路彥臉上的驚愕,主動解釋道:「建華呢,來我們二中沒幾年,還是在實習期,做了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正好林依芸班上的班主任回家生孩子了,我想著給年輕人一個機會,就讓他代了班主任。」
為何要把她生下來,不是為何不要她、不管她。什麼時候,連活著都是一種苦難了?什麼時候,連出生都成了一種罪過了?
「公安局的人來他家問話不久吧,我就回學校了,我想畢竟這個事情已經報了警,接下來就交給警察吧。回到學校后我還看了下時間,已經是晚上7點半了,我在學校辦公室改物理試卷,一直到10點多才回家休息。」
「我想兩個小孩都是怪我的,大孩十幾年了我還是今天頭一次見……小孩小時候我還見過不少次,長大后她也不想見我了……」
李茵沒想到玩世不恭的路彥也會這麼激動,不得不拽住他提醒道:「你小聲點!」
「噢,」路彥低頭沉思了下,然後抬起頭,「有人可以證明你26日晚上10點之前一直在學校辦公室嗎?」
路彥端詳著缺口邊緣那一圈黑乎乎的焦痕,和林依芸開心的笑容,覺得詭異陡然而生。
中午放學的鈴聲在校園裡迴響著,路彥找到李茵。剛走出賀縣二中校門,就聽見李茵問道:「你去查了林依芸的課桌?」
「接到公安局的電話,我就坐火車來了,好多天了,今天給她下葬之後就回去……」
「你妹妹林依芸遇害前有跟你聯繫過嗎?」
「不,更多時候,激動是因為要遮掩心虛。」
劉建華的眼角抽|動了一下,好像聽到了一個讓他不自在的名字:「陳怡她不太喜歡學習,成績不好,喜歡跟班上那些天天鬼混的男生一起玩。」
「可是我之前也調查了,他應該是沒有作案時間的,學校門衛可以證明他26日晚上在學校。」
「也就是說,林依芸26日中午可能是離校回家吃飯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過對嗎?」
路彥感覺自己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不覺間,李茵已經帶著他走到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口。
「嗯,我去準備下,待會兒給你帶路!」李茵轉身離去。
路彥一個個擰開瓶蓋,把它們放在鼻子下嗅嗅,又陸續地放回去。接著,他又打開所有的紙箱,翻動著裏面壓扁的肥皂塊、毛糙的內衣、空的洗髮精盒、發黃的SHE海報、干硬的毛巾……林依芸殘留在上面的氣息,漸漸地在房間里瀰漫開來。
在一群年輕稚嫩的面孔中,路彥注意到幾個黃頭髮的男生女生,有的身上還有文身,他們蹲在走廊的拐角處,悶頭抽著煙,望向路彥的目光里充滿了陰鬱。
路彥看了看陰沉的天上,剛才的萬里晴空眨眼消失了,此刻天空烏雲密布,暗雷乍響。
「她奶奶去世的時候,你們有聯繫吧?」
「什麼林依芸?她是我女兒陳依夢!」職業裝女人的喝聲如醍醐灌頂,瞬間把路彥驚醒。
路彥扭頭看向李茵。李茵會意,起身和李校長一同走到門外。門被帶上后,辦公室里瞬間安靜了下來,只聽見空調的冷氣聲和人的呼吸聲。
「是啊,待會兒就要下土了……」張麗局促不安地搓動著布滿老繭的雙手。
路彥頓了頓接著說道:「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麼,如果你知道她的一些有用的信息,請告訴我,好嗎?」
衣櫃的另一邊擺著幾個黑色的發卡和粉紅色蝴蝶結,在它們的下面,有一堆尺碼很小的女孩內褲和內衣。路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仔細地檢查著它們,沾得滿手灰塵。他再次失望了。
路彥輕輕推開生鏽的院子鐵門,看見屋子裡飄出一縷縷黃煙,沉聲道:「看來我們來得正是時候。」
王女士瞪了一眼路彥:「聊什麼聊,我女兒怎麼會跟他們有瓜葛?」
「他們是請來幫忙安排今天的土葬的。」李茵很了解賀縣的風俗,她悄聲在路彥的耳邊說道。
路彥看著女孩有些遲疑:「林依芸……」
李茵看著路彥皺起眉頭:「別抽了,這松樹林里容易走火。」
「他很驚訝,他說他完全不知道林依芸的下落。」
「對,只要是去查案,我都會穿著它。」路彥輕輕地說道,「就算是在冬天,我也會把它穿在外套裏面。」
「嘖嘖,這路多久沒修了?我的坐騎都要散架了!」路彥站在路邊放眼望去,黃色的泥窪路上到處散落著石頭和石子,道路崎嶇不平,煙塵四起。
路彥低頭沉思,李茵接著說道:「不過我覺得那張紙摸起來就跟一般的紙很不一樣,明顯是一種質量很好的紙張。」
「她平時很少跟同學們交流,而且都獨來獨往的,我這一時還真想不起來她跟誰關係比較好。」劉建華想了想,「對了,班上有一些不愛學習天天鬼混的男生喜歡她,給她買了很多吃的,寫了很多情書,但她全部轉交給我了。」
路彥又點起一根煙,眼神陰鬱地看著前方。
路彥把報告放在手上看了看:「果然如我所料,那個綁架者沒把自己的指紋留在上面。」
「整個學校暑假都在上輔導班嗎?」
「這樣啊……」路彥若有所思,「那陳怡呢,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學生?」
「我是警察,你可以告訴我,沒關係的。」
「你會發現,到了明天、後天、大後天……」路彥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李茵笑道,「我還是這件衣服。」
「借錢看病。」
寬大的校長辦公室里正開著空調,胖乎乎的李校長正在辦公桌上玩電腦,他略有些禿頂,肥而結實的臉龐像沒有發酵的黃面饅頭,穿著一件橫條紋的襯衫,衣服綳得緊緊的,彷彿要裂開。
「你知道林依芸和作家張霖的關係嗎?」
路彥停在教學樓前仔細思索李茵的話,李茵卻換了種輕快的語氣:「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
「這根本不是錢的事!」路彥提高音量,他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這麼惱怒,「你作為一個母親,對女兒幾乎不管不問,你知道這樣會給她的成長帶來多大的傷害嗎?」
路彥停下了腳步:「可……可這是違法的啊,賀縣其他高中也是這樣的?」
路彥把手伸進去,小心翼翼地取出小鐵盒。他打開生鏽的盒蓋,看到邊沿處粘著一些白色粉末,鐵盒裡面是一張疊起來的照片,照片緊貼著鐵盒的拐角。路彥戴上手套,小心地把照片展開。
「他什麼反應?」
「我們上次也什麼都沒找到,這裏看來是沒有線索的。」李茵的聲音在門邊輕飄飄地響起。
「一個人被冤枉、被懷疑了,不應該激動嗎?」
「林依芸遇害前的一段時間里,有跟你聯繫過嗎?」路彥開口問道。
「她啊,成績優秀,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性格很內向,平時不太喜歡跟人說話,聽說她從小就跟九-九-藏-書奶奶一塊生活,也挺獨立自強。」
劉建華低著頭沒敢說話。
路彥記得張霖說過,他是三個月前開始與林依芸相識相愛的,可這張照片拍攝於冬天。如果張霖沒有說謊,那麼照片上這個男人會是誰呢?
「走吧,」路彥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朝教學樓重新邁開腳步,「帶我去林依芸的班上吧。」
「那可說不準。」路彥搖搖頭,又道,「何況我是省廳的,不是賀縣的。」
他覺得自己的胸口落上了一塊巨石,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不由得想起張霖在他的那本《無盡之地》里描述的那個農村,女性沒有多少機會接受教育,從小在貧窮中長大,被男權所壓迫,被愚昧所洗腦。她們只是被當成生育機器,對自己的命運沒有多少選擇權,像是只為繁衍下一代而活的移動子宮。
那是一張有些褶皺的照片,展開后也只跟身份證差不多大小,是兩個人合影的上半身照——
路彥皺了皺眉頭:「她以前住自己奶奶家,後來住在別人家,你知道她回的是哪個家,對嗎?」
暴雨傾盆,那群男人正手腳麻利地用泥土和石塊修葺著林依芸的土墳。
「那天下午兩點,我上我的物理課,發現林依芸座位上沒人,問同學們,他們也都不知道。因為之前已經有兩個女孩失蹤了,當時我特別擔心,就馬上去報警了。」
路彥忍不住嘆氣。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不願意看到林依芸就這麼被黃土埋葬:「她遇害的案子我們還在調查當中,有一些問題想找你了解一下。」
王女士微微一驚,放平了口氣:「好吧,想不到這個案子還有省廳的人來查,她要想說,你就問吧。」
路彥環顧房間,感覺自己已經在慢慢靠近那個女孩內心的某個秘密了,但是仍舊茫然不得要領。
路彥很詫異,一個班主任竟然被李校長呼來喝去地端茶倒水。
「你們上一次聯繫是什麼時候?」
「看到那個棺材沒?那裡躺著一個女孩,原本她的青春才剛剛開始,原本她有希望考出這裏去擁抱外面的世界,原本她有機會改變自己被上一代連累的命運,可是現在她被黑暗吞噬,跟著泥土一起腐爛。那個剝奪花季少女青春的惡魔,我一定要親手把他送進監獄!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尋找兇手,我一定要為林依芸主持公道!」
「我知道,接下來我們的工作就是尋找證據嘛!」路彥把報告還給李茵,「這封匿名信的墨水和紙張的成分構成查了嗎?」
路彥走到桑塔納旁邊,和李茵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劉建華看著路彥的眼睛:「嗯,我知道。」
路彥打量著五個中年男人,他們背上的汗水浸出衣衫,一臉的灰土,眼睛和牙齒顯得格外亮白,黑褐色或古銅色的皮膚,瘦削如弓的身架,肩上各自搭著條白布,手上有著被勒過的紅印。他們捲起的褲腳下,每一雙鞋都沾滿了泥土。
「回頭再細說,現在趕緊查案。」路彥說著,快步朝著教學樓走去。
「我猜你應該很失望吧,林依芸死前都沒跟她母親聯繫過,她的社會關係里,熟人看來就張霖一個……」李茵看著路彥開口道。
路彥走到床邊的桌子前,拿起上面的瓶瓶罐罐放到眼前。
「賀縣二中有住校的學生嗎?學生中午在哪裡吃飯?」
傾盆大雨中,路彥愕然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串號碼,又抬頭看著那輛賓士車,它撞破雨幕慢慢遠去,漸漸消失在路彥的視線里。
照片上的男人只露出上半身,穿著肥大的羽絨服,只能看出大概的身形;他們合照的地方是野外的山坡,地面不平,即便有林依芸作為對比,也很難準確判斷他的身高。唯一露出能夠表明身份的就是腦袋,還被人燙掉,看來憑這照片很難確認這個男人的身份。
「我認為以張霖的智商和能力,如果要用一張紙來編造不存在的綁架者,肯定不會只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指紋。」
路彥站在刑警隊辦公室窗前,焦急地等待著。很快,門口傳來腳步聲,李茵快步走進辦公室,手裡拿著一個報告遞過來。
一切都想通了!衣櫃因為靠近窗子濺到雨水而受潮腐爛,但是並沒有爛透,遠沒有達到長年累月雨水侵蝕的腐爛程度,說明這個衣櫃是近幾個月才被移到窗邊的。
「她有事,坐火車來臨港市找我,我們就聚了一次。」
她旁邊的這個男人是張霖嗎?
陳依夢剛要回答,汽車已經行駛到了他們附近,車裡響起了王女士的聲音:「依夢,快上車,我們該回去了!」
路彥和李茵一起站在門口,打量著生鏽的鐵柵欄,似乎輕輕一碰就要坍塌。
李校長等他來到面前,才說道:「去,把主任的那個龍井拿來!」
李茵看著張麗撐著傘在雨中漸行漸遠的身影,問路彥:「她覺得林依芸和別的男人同居,可能是被強迫的,你怎麼看?」
路彥沒有理會李茵,他仰頭看了看天空,霹靂一聲,一個驚雷在半空中炸開。差不多下午兩點了,路彥看向幽暗的樹林,棺材已經平平穩穩地放入土坑,一行人正在快速用鐵鍬往坑裡填土。
李茵點點頭:「好,那今天調查是什麼安排?」
8月4日,早上天色才亮,路彥就催著李茵把自己的行李拎進她親戚的房子里。那親戚是個六十齣頭的老漢,姓吳,路彥跟著李茵喊他吳老伯。
衣櫃里某些區域的木頭在發霉發爛,是因為受潮了,可是為什麼會受潮呢?
「你找誰?」職業裝女人開口問道,聲音乾乾脆脆。
「傍晚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走回來開門,上去打招呼才知道他是那個作家張霖,然後我就告訴他林依芸不見了。」
做完下葬工作的男人們很快離開了,只剩下張麗和路彥、李茵三人回到房子里。
「李校長,我們是為了林依芸的案子來的,還是想找林依芸班上老師和同學了解下情況。」李茵微笑著說。
張麗還是搖搖頭:「沒有。」
路彥環視著整個卧室,房間里靠牆放置著一張矮小的木板床,床下緊貼牆壁放著兩個紙箱子,床邊擺著一張小桌,桌上有一些小的瓶瓶罐罐。一個貼牆放置的木衣櫃,衣櫃門上鑲著一塊鏡子,靠近門邊的地方,還孤零零地擺放著一隻小凳,凳子下同樣也有個未封口的紙箱。卧室上方吊著一隻布滿灰塵的鎢絲燈,床的對面,有個老舊生鏽的鋼窗。
「為什麼?」李茵滿心疑惑,難道這個人為了裝帥不惜費這麼大勁?
「想問什麼你們就問吧。」
「那天陳怡在學校里一切正常,放學后和同學一起回家的,第二天上課卻沒見到她人。我們聯繫她的家長,她家裡說她頭一天放學回了家,但是傍晚又出門了,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是跟哪個男孩子去遊戲廳鬼混去了,但是沒想第三天仍不見蹤影……幸好她是從家裡出門之後才失蹤的,要是放學后就不見了,估計她家裡都要來找學校read•99csw•com的麻煩……」
吳老伯為人熱情親切,他獨身住著三層樓房,路彥付了一些費用,選擇了一個三樓的房間后,就帶著李茵快馬加鞭趕回公安局。他現在每分每秒都很珍貴,一刻也都浪費不得。
路彥直起身子,看著腳下的三個紙箱,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這個不行,查這個紙張的成分構成,縣裡面的鑒定中心暫時還沒有這個技術條件。」
「好,我們從哪兒開始?」劉建華一臉認真。
「她和張霖同居有跟你說過嗎?」
張麗並沒有被路彥嚇到,還是平靜地低著頭,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她本來就不是我想生的孩子,是她爸爸逼我生的。」
「我有五六個兄弟姐妹,從小父母都不怎麼管我,收了點彩禮就把我嫁到他家,先給他生了兩個孩子都是女兒,他很不高興,不管我怎麼求他,他還是把那兩個女孩送給別人養,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那兩個孩子在哪兒……為了生個男孩,他又逼著我生了第三胎,那是一對雙胞胎女孩,生產之後醫生說我的身體再接著生育就危險了,他才勉強算了,我把雙胞胎養到三歲的時候,他說養兩個女孩太辛苦,而且如果不送走,以後再生男孩的話,計劃生育的人就要罰他的錢。」
「這不是覺得你穿便衣更好看嗎?」路彥看著李茵的休閑裝,一臉壞笑,「更顯你美好曼妙的身材!」
賓士車已經到了身邊,陳依夢轉身踏上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什麼啊!我告訴你吧,這裏面都是中學生,林依芸的案子之前已經找他們調查過,如今我們再來問,穿著警服可能會給他們增加心理負擔。」路彥收起壞笑,抬頭看了看賀縣二中的牌子,朝校門裡走去,「我希望便衣能夠拉近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樣說不定他們能說出比上次更多、更有用的信息。」
男青年急忙轉身跑上三樓,不一會兒就拿著一個茶葉盒過來,李校長已經在路彥和李茵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看著氣喘吁吁的他招呼道:「壺裡有剛開的水。」
「都是一些教科書,沒有日記之類的東西,沒發現什麼線索。」
那個少女背對著門口,路彥看不見她的正臉,只看見她的身體在輕微顫抖著。
路彥望著一臉憤憤不平的王女士,又看看局促不安的張麗,朝李茵示意了一下,兩人帶著張麗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里。
「我們搜查過了,也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烈日當空,照射著整個校園,暑氣在沙地上蒸騰著。路彥伸手放在額頭擋著烈日,看著人來人往人聲鼎沸的教學樓,眉頭緊皺。
張麗搖搖頭:「沒有。」
「那說說5個月前你們是怎麼聯繫的。」路彥焦急地追問道。
頭頂上的木槿花瓣凄涼掉落,落到張麗的頭上。她平靜地講述著,眼裡沒有光芒,好像那些往事已經抽幹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李茵抹了抹額上的汗水,眼神里多了一絲沉重:「路彥,你是出生在大城市的人,當你指責別人的時候,也想想別人有沒有跟你一樣的好條件。賀縣這些孩子,擁有的教育資源本來就差,他們想要考上大學,就必須比城裡孩子付出更多努力。這些農村的孩子,倘若連大學都考不上,就連和城裡孩子競爭的資格都沒有了,家裡條件再差一點的,只能困在賀縣這個破敗的小地方,從事著低端的體力勞動,跟體制內的安穩工作說再見,跟大城市的美好繁華絕緣。」
正值下課期間,走廊上的學生們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倆。路彥看向教室,成群的學生和成堆的書擠在一起,讓教室里顯得更加熱氣騰騰,兩個吊扇在上面吱啦吱啦地晃著,學生們都面容憔悴無精打采,很像自己當年剛到美國倒時差的樣子。一些學生來到走廊上,吹著外面的自然風,或者在衛生間接把水洗臉,另外一些學生乾脆趁課間的工夫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臉上的汗水流到嘴裏仍渾然不覺。
「她的課桌我之前就仔細翻過了,就算有什麼有用的東西,也輪不到你來發現了。」李茵坐在副駕駛座上輕笑著,「林依芸的老師問得怎麼樣?」
路彥此時走了過來,朝王女士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您好!我是警察,請問我能跟你女兒聊聊嗎?」
學生們已經進了教室,安靜的走廊上迴響著李校長的聲音,沒多久,走廊中間的教師辦公室里,跑出一個文弱的男青年。
「她和林依芸之間形同陌路,對自己的女兒一點也不了解,這種推測也沒有依據。」路彥搖搖頭。
路彥沒有回答,徑直推開了林依芸卧室的房門,感覺到一股刺骨的清冷迎面而來。
「你說那個……不,我不知道。」劉建華趕緊搖頭,「之前兩個女生失蹤,學校跟學生簽免責協議時,讓每個學生都填了自己的住址,那天發現她不見了,我就是帶著警察去她填的那個住址找她的。她沒跟我說過同居的事情,而且,我覺得老師也沒有權力去管這個……」
院子里沒有屋裡的煙霧,空氣清新很多,路彥鬆了口氣,開口道:「今天就給林依芸辦葬禮嗎?」
「可偏偏他就被懷疑成兇手了。」路彥接過了李茵的話,「看來從她身邊的熟人里,是很難查出線索了。」
陳依夢睜大眼睛看著路彥,王女士則驚訝地問:「這個小地方,還有個吃皇糧的人這麼認真負責?」
這是什麼?路彥皺眉思考著,忽然想到:這麼笨重的柜子,如果在底部塞進合適大小的圓木,不就可以移動了嗎?這些痕迹,正是木頭和衣櫃底部摩擦導致的。
「據同學們和上課老師說,她表現一切正常。」
「我和我妹妹最近一次聯繫,是五個月前。」陳依夢一動不動,看著路彥平靜地說道,好像雨水沒有打濕她的身體。
路彥點點頭,打量著房間:「所有的東西都是緊挨著別的東西擺放,住在這裏的林依芸看來很缺乏安全感。」
屋內的人顯然注意到了路彥和李茵,沒有人說話,他們投來疑問的目光,路彥抬腳,輕輕地朝裏面邁了一步。
李茵看著路彥搖著頭:「這麼有水平的話,不像是你說出來的啊!」她頓了頓接著說,「那你每件白襯衫的衣領上都有個紅點,又是為什麼?」
「你什麼時候離開他家的,離開后你又去了哪兒,做了什麼?」
路彥的眼神銳利起來:「那天下午你和警察去了張霖家,然後呢?」
路彥頷首,把目光投向了屋內剩餘的三個女人。棺材邊跪伏著一個中年女人,一身樸素的黑衣,臉上滿是皺紋,皮膚粗糙得像沒有上釉的陶器,一邊抽泣,一邊用黑手帕擦著眼淚。
「嗯,把她也喊來吧,我想跟她聊聊。」路彥微笑著說。
「待會兒我先打招呼。」李茵小聲囑咐了一句,路彥點點頭,李茵帶著他推門而入。
「還有嗎?」
「沒有。」
「準確地說,是她奶奶的家。」李茵打量著四周,視線在院子門口不遠處的黑色賓士車上停下,「幾個月前她奶奶去世,這裏應該https://read.99csw.com就沒住人了。」
傾盆大雨再也克制不住,從天上傾泄而下。遠處響起了人們的呼喊聲,幾個中年男子匆匆填埋好了棺材后,在雨中焦急地豎起了墓碑。王女士鑽進車內發動了汽車,朝陳依夢的方向駛來。
路彥抬起頭,大步走到衣櫃前,伸手拉開門,一股木頭髮霉的腐朽味撲鼻而來,看來衣櫃里某個區域的木頭正在發霉腐爛。
「我們有好長時間沒聯繫過了,這次也是賀縣公安局找到我,告訴我她的消息,我才知道……」
李茵跟在路彥身後譏諷著,忽然發現路彥還是穿著跟昨天一樣的白襯衫,頓時嫌棄地皺眉:「你為了穿平易近人的便衣,就把昨天的白襯衫一直穿到今天嗎?」
林依芸是理科生,成績又好,肯定能想到這個辦法。如果是她移動了這個柜子,那一切都好解釋了。只是林依芸為什麼寧願衣櫃淋雨受潮也要挪動衣櫃呢?
路彥低著頭,看著陳依夢清澈的黑色眼眸:「你好,我叫路彥,負責協助調查林依芸遇害案,有一些情況想找你了解下。」
「再遠點的一次聯繫是兩年前。」
路彥和李茵愣了愣,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旁的張麗繼續述說著。
「依芸以前跟我說過,賀縣沒有好人,所以我不敢把她的情況隨便告訴任何人。」
陳依夢沒有回頭,神色有些焦急地說道:「把你的手機給我。」
一旁的李茵看著路彥盯著這個女孩出神的樣子,不禁失望地搖搖頭,看來真是個偽精英。
路彥掃視著衣櫃,裏面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海藍色校服,校服上印著「賀縣二中」四個字;校服的下面,放著幾件較厚的棉襖和羽絨服,同樣疊得整整齊齊。林依芸並沒有帶走冬天的衣服。
離院子數百米遠的松樹林里,已經有個剛挖好的土坑,旁邊擺著個刻好的小石碑,一行人緩緩地把棺材抬入土坑旁邊。天色陰沉沉的,人們加快著下土安葬的動作。
「看不出啊!你還能換位想問題。」
「都是女孩子用的手霜之類的東西。」李茵在一旁開口道。
靠門邊站著一個穿職業裝的中年女人,眼角有著淺淺的魚尾紋,一頭濃密油亮的短髮,高高的鼻樑下嘴唇緊抿著。她的身材健美,胸脯結實,穿著細跟的高跟鞋。此時的她站在房間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遠離屋內其他的人,正不耐煩地翻著手機。
「當天上午上的什麼課,林依芸表現正常嗎?」
「陳怡和林依芸關係怎麼樣?」
從賀縣公安局那裡了解到,林依芸改嫁了的生母名叫張麗,那她應該就是那個張麗了吧。
「你不關心她的近況嗎?她才剛滿十八歲啊!」
路彥笑了:「別緊張,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對了,林依芸同桌是誰?」
「嗯?」李校長從電腦屏幕上移開目光,一臉詫異地看著李茵和路彥兩個人。
路彥撓撓腦袋,一臉不解:「為什麼要我證明?」
路彥朝陳依夢投向詢問的目光,她輕輕地點點頭,路彥示意她跟自己單獨談話,她很快會意,跟著路彥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去。王女士在身後喊道:「抓緊時間,我們馬上就要回去了!」
路彥驚訝地打量著劉建華,他二十七八的樣子,一米七五的個子,穿著一件藍色襯衫配著休閑褲。白白凈凈的臉上戴著一個斯斯文文的眼鏡,倒是有些英俊,但整個人非常瘦弱,袖管里伸出的手臂像弱不禁風的樹枝。
「我跟他談話的時候,他的眼神一直躲躲閃閃,不敢直視我,而且當我試探他有沒有作案時間的時候,他的反應過於激動。」
路彥瞪大雙眼,眼前的女孩跟照片上的林依芸頗為相像,也是小巧的鼻子,一雙桃花眼,但她有著修長優雅的天鵝頸,皮膚也比林依芸要更白一些。
「沒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路彥摸摸方向盤,「看來林依芸是個內心很封閉,沒有什麼朋友的人。不過,我覺得劉建華對我隱瞞了什麼。」
「怎麼證明?」
路彥和李茵站在正廳的門口向里探望。正廳中,一張破舊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木質相框,裏面是林依芸的遺照,旁邊擺了兩個布滿蠟油的燭台。桌後放著一副棺材,桌邊則圍著五男三女。
路彥看著一問三不知的她,有些難以置信:「她奶奶去世了,你們都沒有聯繫?那你們什麼時候聯繫過?」
這個叫陳依夢的女孩,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發梢處還挑染過,而且臉頰白裡透紅,站姿筆挺,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矜持中的自信。
路彥愣了一下,說道:「你……你當然可以相信我。」
「不用這麼正式,就隨便聊聊吧!」路彥端起紙杯喝了一口水,「林依芸平時在你眼中是個什麼樣的學生?」
「沒有宿舍,所以沒安排住校,學生們中午有的回家吃飯,有的就在學校食堂吃。」
「又不是每個警察都會很負責地去主持正義。」
「等等!」路彥的心裏響起了一聲驚雷。
路彥眨眨眼睛,劉建華的反應讓他有些驚訝:「陳怡失蹤那天是什麼個情況?」
「學校要升學率,家長願意孩子多學點,整個社會都默許……」
看著李茵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路彥走到窗戶邊,迎著窗外刺眼的朝陽,把手機放到了耳邊低聲道:「喂,蕭瑤?我路彥,這邊有一張紙要送去省廳,你幫我注意一下……」
「7月26日當天,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林依芸不見的?」
黑衣女人拿掉臉上的手帕,淚蒙蒙的眼睛朝路彥看來。路彥終於看到了她的正臉,她有著跟林依芸相似的眼睛,相似的眉骨,臉部輪廓也比較接近,但是她皮膚很灰暗,常年的勞作早已使她的美麗蕩然無存,一雙無神的眼睛里滿是滄桑和無奈,彷彿早已習慣了苦難。
陳依夢皺著眉頭,無聲地搖了搖頭。
劉建華尷尬地站在原地。旁邊的李校長介紹道:「這是省公安廳來的路彥,是來協助調查林依芸案件的,你有什麼知道的都好好地跟路警官說說吧。」劉建華趕緊點點頭。
李茵極力避開松樹林地上的爛泥,小跑到路彥身邊:「問到什麼了嗎?」
「為什麼不能是張霖自己製作了這封信,編造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綁架者,再讓你努力去證明他無罪呢?」李茵提出質疑。
「是什麼病?」
正對著棺材跪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她的面前堆著燃燒的黃紙。她留著一頭烏黑長直的披肩發,頭垂得很低,兩邊衣袖伸出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正在往火里添紙,濃煙時不時地從她的臉上飄過。
「不管有沒有瓜葛,我的工作還是要做的。」路彥微笑著說。
「她今天請假了,在家休息。」劉建華撓撓頭,無奈地說。
空氣中還停留著那種腐木的味道……腐木的味道,等等,為什麼會有腐木的味道?
「這就是林依芸的家?」
路彥被這個女孩冷冰冰的話難倒了。怎麼讓她相信自己會很負責地去尋找真相、主持正義呢?路彥尋思著,覺得有團火在心中燃燒起來。
路彥和陳依夢穿越松樹林,離人群九-九-藏-書遠了一些,兩人的腳踩過松樹葉,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路彥看著陳依夢光鮮的衣著,心裏不由得有些發憷:她和林依芸那麼小就已經分開,後來生活的環境也大不相同,真的還會有聯繫嗎?
李校長拍了拍光亮的腦袋:「要不路警官你就在這兒問吧,這兒就挺安靜的,還有空調,我迴避,我迴避。」
張麗面無表情地說著,臉上已經沒有了悲哀和絕望,彷彿這些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她只是個目擊者。
李校長還想說話,一旁的路彥上前一步,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笑眯眯地說:「省公安廳的路彥,協助賀縣公安局調查這個案件,所以需要再來了解下情況。」
「這不是幫你省點油嗎?」
「你們問我什麼時候聯繫過她的,給她奶奶家打電話永遠都是不接,上一次見她時還是一年前,我瞞著家裡偷偷來賀縣給她送錢,結果她把我的錢全扔了,指著我一邊哭一邊罵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她說她恨我……」
張麗已經走到路彥的面前,用略帶嘶啞的聲音說:「警察先生你好,我叫張麗,是林依芸的媽媽……」
路彥苦笑地甩了甩腦袋,想起高偉誠曾跟他說過,林依芸有個雙胞胎姐姐,幾歲的時候就被放到孤兒院里,後來被人領養走,一直生活在外省,跟林依芸這邊也一直沒有什麼聯繫。路彥想不到的是,她竟然來參加她的葬禮了,看來這個穿著職業裝的女人應該就是她現在家庭的母親了。
「她的同桌叫陳玲,跟她一塊坐了一學期了,學習也很不錯。」
「別緊張,我就是來了解情況的。」路彥笑了笑,「看看有沒有東西被遺漏了。」
「我姓王。」
「您好?」李茵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要不送到省廳那邊去化驗吧,能查出它是什麼紙,或許就能找到使用它的人。」
「原來是省廳的同志!哎呀,幸會幸會啊,請坐請坐。」李校長連忙起身,把路彥兩人請到沙發上坐下。
「那為什麼也不讓我穿警服來?」
李茵看著路彥:「也就是說,無論怎樣,你都不相信張霖會做壞事吧?」
「張霖家林依芸的物品並不多,是不是還有一部分在這兒?」路彥問道。
「法定的節假日,孩子們需要一點自由時間!」路彥難以置信地看著李茵,「城市裡的學校從來沒有敢這樣的!」
「你買了很多件同款白襯衫?」李茵奇怪地問道。
張麗和李茵聊了一會兒,也收拾東西告辭了。
「什麼事找你?」
「不熟!她們互相應該沒有什麼聯繫!」劉建華肯定地說。
「少來!」李茵瞪了路彥一眼,「原本在我的印象里,省廳來的警察都有著非常崇高的形象,但是現在我只覺得你沒個正經……」
李茵帶著路彥往校長辦公室走去。
繞過生鏽的鐵門,便是大大的院子,空蕩蕩的,只種了一棵木槿樹。院子左手邊有一個專門洗衣服的天井,右手邊是房屋,裏面傳來人語聲和哭泣聲。
「你們上次不是已經來過了嗎?當時我記得還把老師帶回警局做筆錄,你也知道,雖然我和你爸很熟,但現在我們的教學工作壓力也很大,老師們時間都很緊……」李校長臉上的皺紋都堆積到一起,像一塊被燙皺的肉皮。
路彥皺眉思索道:「你覺得陳怡的失蹤跟林依芸的命案有聯繫嗎?」
路彥的話音剛落,屋內就陷入死一般的沉靜,沉靜到只有白裙少女手上一沓厚黃紙落入火堆的聲音。
「我叫路彥,是來調查林依芸命案的警察,我想向她的家人了解下情況。」路彥亮出了工作證。
路彥緊盯著衣櫃,對李茵的聲音渾然不覺。
「今天我們來只是想找幾位老師同學再聊聊,不用做筆錄。」李茵解釋道。
「她爸爸去世賠了一些錢,她奶奶都留給她了……」
李校長看到工作證后神情一愣,臉上瞬間擠滿了笑容,那速度比變色龍還快。
然而他失敗了。
路彥抬起柜子的一側,把柜子稍微挪開一些,然後蹲了下來,把視線投到地面上,只見衣櫃下方的水泥地面上有一個凹陷,裏面躺著一個小鐵盒。
發動機不甘地發出轟鳴,桑塔納捲起塵土飛馳而去。
「沒有吧……陳怡經常跟一些社會上的不良青年打交道,我覺得她的失蹤可能和這個有關,至於林依芸,公安不是已經抓了那個作家了嗎?」
「嗯。」
李茵走到路彥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說:「我們該走啦!」
「劉老師,你這身體不太好啊!」路彥打量著坐在椅子上的劉建華,他從進門后就一直汗流不止,白凈的臉上矇著一層密密的汗珠,額頭上大顆汗珠往下落著,藍色的襯衫黏在身上。
劉建華仍舊尷尬地站在原地。路彥熱情地招呼他坐下。
路彥想了想,找劉建華要了陳玲家的地址,就告辭離去。
「不是,上輔導班的是9月份升高三的班級,就是林依芸所在的年級。」
賀縣二中大門前的泥窪路上,毒辣的太陽直射著大地,知了躲在樹葉后顫動嘶鳴著。一輛白色的桑塔納顛顛簸簸地行駛過來,車身被飛揚起的灰塵塗抹成了土黃色,它停靠在大門邊后,路彥和李茵走了下來。
陳依夢佇立在松樹下,沉默地看著一鍬鍬的黃土逐漸掩蓋了黑色的棺木,旁邊的王女士看了一下時間,開口道:「好了,天快下雨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他又把目光放到了林依芸的床上,翻開疊好的被子,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而來,似乎依舊殘留著那個女孩倔強頑強的生命力。他仔細地檢查床單和被子,任何有稍微凹陷和凸起的地方都不放過,然而,還是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是你們不相信一個少女會真心跟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人談戀愛。」路彥轉身朝林依芸卧室走去,「看過《洛麗塔》嗎?我覺得張霖和林依芸有可能是真心相愛的。」
路彥還未說話,旁邊的職業裝女人尖銳的聲音傳來:「還好意思說是她媽媽,孩子十幾年從來不管不問,現在出事了哭有什麼用?」
倒好茶的文弱青年正轉身向外走去,聽到路彥的話身體一頓。一旁的李校長笑得更加燦爛了,伸出手招呼著文弱青年:「那可巧了,他就是林依芸的班主任,叫劉建華,有什麼話就直接問吧!」
陳依夢還是盯著路彥,沒有說話。
李茵沒說話,跟在路彥身後。這麼一折騰,他本來一塵不染的白襯衫沾上了雨水和灰塵,看起來分外狼狽。
「我可以相信你嗎?」陳依夢終於開口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路彥張口結舌,難以回答。
路彥迅速掏出手機遞給她,她接過去以後,拇指快速地輸入了一串數字,然後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了她母親的目光,把手機飛快地塞迴路彥懷裡。
「林依芸的卧室雖然東西多,但我們也沒發現什麼線索,」李茵站在門口說道,「畢竟三個月前她就在張霖那裡住了。」
路彥搖了搖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朝著房子的方向走去的張麗:「我們回屋裡去,看看她們家還有沒有什麼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