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生死抉擇
「……現在夢該醒了。」
女孩沉默著沒有說話，好像已經承認了路彥所說的一切。晴朗乾燥的初秋里，路彥看著她的眼睛，原本的清澈和澄亮里，如今多了許多粗糲和陰鬱。
「你可別忘了，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張霖，人證物證口供都在的！」
她救了他的命，他還了他的血。他們一起歷經生死，一起渡過黑暗，但這份跨越生死的羈絆，仍舊戰勝不了他們正邪兩不相容的宿命，反而要把他們一起毀滅，讓他們一起奔赴黃泉。
陳依夢從車上走下來，目光沉靜：「你突然決定不走了，就是為了帶我在這裏曬太陽？」
「都到這一步了，我們倆就再坦誠一點，如何？」林依芸忽然說道。
「他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埋下那些線索，然後就立刻去國外，遠走高飛，再也不要回來，是我沒有聽他的。」林依芸低下了頭。
「是什麼？」
「所以你就答應了劉建華？」
「把屍體捆住放在河裡，是張霖做的？」
「跟著張霖的那段時間，你已經知道了警方破案的依據和程序，你也聽張霖提起過我，知道我會為了查明真相而不顧一切……所以你想借我的手，去復讎。」
「你不能走。」
路彥回想在王辰貴房間里看到的那些東西，直覺內心一陣痙攣，一股無法言說的悲涼和心痛籠罩在他的心中。
路彥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就要從你混淆視線的犯罪手法說起了。第一次見到那些被砍掉手腳的屍體時，我們還以為兇手有收藏人體器官的癖好，其實我們被誤導了……」路彥的聲音也變得難過起來，「你費盡心思砍掉陳怡和吳蟬的手腳，只是為了讓陳依夢的手腳被砍變得理所當然。事實上，你真正想砍掉的只有陳依夢的雙手。因為只有這樣，警方才無法通過指紋核實那具屍體的真實身份。DNA鑒別不出同卵雙胞胎的差異，指紋也沒有了，還有文身作為證據……這個替身計劃，完美無缺。
陽光下的陳依夢停住腳步，慢慢轉過身，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為什麼？」林依芸面色平靜地道，「本來在葬禮上，我對你還有點不放心，但我沒想到你會連夜開車趕到臨港市找我，那一次，我確信了我沒有看錯人。你告訴我，你已經初步有了一個嫌疑人，我就知道你已經懷疑上了劉建華，但當時我仍然很遲疑……」
「你開什麼玩笑？」
路彥靠著車門，白襯衫沾滿了灰塵，他恍若不覺地點起一根煙，看向遠方。秋風吹過，四周一陣沙沙作響。他若無其事地抽著煙，心裏卻很清楚，雖然那些話還未說出口，但是一切都已結束。
「我沒有要求他這麼做！是他自己選擇的！」林依芸大聲地說道。
「人是你殺的，但埋下那些線索指引警方調查，都是張霖教你的吧？」
路彥迷茫地朝遠方的天空望去，浦東機場的上空，一架架飛機騰空而起。他看著陽光下那個女孩，感覺心裏一陣麻木。
路彥猜中了那個故事的開始，不由得感到一陣深深的悲傷和無奈：「我記得你的同桌陳玲說過，陳怡喜歡劉建華？」
「她們倆都喜歡那個無恥之徒！她們覺得我跟劉建華走得太近，擔心劉建華會喜歡上我……」林依芸控制不住地冷笑起來，那笑容讓路彥毛骨悚然，「所以她們威脅我，讓我從此以後離劉建華遠點……」
「至於監控錄像，我想你早就買通了酒店的保潔員，保潔車的空間足夠藏下一個年輕女孩的身體，你躲在清潔車裡讓保潔員把你送出房間，瞞過樓道的監控，成功地離開了酒店。」
林依芸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感情波動：「我身體開始不舒服，只能去吃各種亂七八糟的葯……
「只有你有能力讓死者從陳依夢變成林依芸，也只有你能偽裝成陳依夢繼續生活，所以只要確定你不是陳依夢，真相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我們一起去聖托里尼，一起去佛羅倫薩的咖啡館好不好？」
「你肯定非常小心，避免在那份報告上留下痕迹，但你還是失算了。省廳痕檢中心的人在報告第八頁的右下角，找到了一個指紋，並和張霖家提取的林依芸指紋進行比對，發現竟然是一模一樣的……」
「你和張霖的計劃里，已經埋好了指引警方查案的線索，我不來也沒關係，換成別的省廳市局的警察，也會按照你的那些線索查到劉建華、孫明和王辰貴。」路彥臉上滿是不忍，「你之所以要殺三個人，就是想製造社會轟動，只有連環殺人案才會得到市局和省廳的關注，只有更厲害的警察來查案，你才相信他們會打敗王辰貴。」
「你說的這些也太匪夷所思了！」陳依夢皺著眉頭。
「如果你不是兇手，那你在死者死後，偽裝成她的身份生活又是為什麼？」路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斷了她的話，「林依芸？」
路彥抬起頭，他看向那刺眼的落日：「當我認為兇手不是王辰貴的時候，有個問題一直讓我很費解。我剛剛到賀縣的時候就有人跟蹤我，那是王辰貴派的人無疑，可既然他不是連環殺人案的兇手，那他為何要對我的到來這麼緊張？
「這些我都知道……」路彥搖搖頭，「可我不能跟你走，那樣對死去的陳依夢來說，太不公平了……」
路彥苦笑著搖頭：「這個混賬傢伙把我騙得團團轉，他怎麼不親自幫你復讎？」
「第一個線索，合影跟葯的粉末，你藏得不深，為什麼別人沒有找到？那是你去參加葬禮的那一天才放到那裡的吧？你想利用這個線索讓我去調查劉建華，這是你復讎的第一步！
「因為你一直在監控整個案子的進展，你要了解整個案子好讓它能按照你接下來的計劃進行！
「那種無盡的絕望和痛苦，那些巨大的恐懼和恥辱，每個夜晚都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我沒有辦法睡著，因為一睡著就會做噩夢！你知道我有多麼想死嗎？
「可如果我是兇手，我應該躲得遠遠的，怎麼會跑到賀縣，待在你的身邊？」
模糊的視線中，路彥看到林依芸緩緩舉起槍，對準了她的胸口。他極力呼喊，發出的聲音卻被封在了他的喉嚨里。他的嘴唇極力地顫抖著，卻只能發出徒勞的悶哼聲。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血鉛報告，這種事情和我也沒關係。」女孩面無表情地說。
路彥皺緊眉頭，沉默地聽著林依芸的話。
「他不會怪我！」林依芸似乎還想說服路彥。
陳依夢的臉色也黑了：「你憑什麼說我是兇手？」
「當你確定我是個負責任的警察之後，你就明白放出陳怡屍體的機會來了，你知道只有當這個案子升級成連環殺人案，警方才會重視它，省廳和市局才會投入更多的注意力，那個叫路彥的傻瓜才有可能抓住王辰貴。只有它變成了更大的社會事件，那些有權勢又想隱藏自己罪惡的人，才會被放到陽光下審判！」
「他把你帶到了王辰貴那裡？」路彥沉聲問道，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慢慢地收縮。
「你要復讎！他們三個畢竟是男人，你一個女孩子很難襲擊成功，何況王辰貴還有那麼多保鏢，所以你只能借警方的手去完成你的復讎。
「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在欺騙我！去死吧！你們這些騙人的傢伙，你們這九*九*藏*書些全世界，全都去死吧！」林依芸歇斯底里地大喊，握槍的手不受控制地晃動著。
「看清了他真正的嘴臉，我再也不想理會這種人。後來我去孫明的診所看病，一開始我覺得孫明是很好的醫生，他免除了我很多的醫藥費。但是有一次我去開藥的時候，他非要帶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聚會，出於對他的信任和感激，我答應了。」
「他知道！」林依芸尖聲道，「他全部都知道！渡仁湖邊他看到我的那個晚上，我把我對你的心思全都告訴了他，所以他才那麼選擇的！」
「他對我的殺人計劃一無所知，原本這一切和他也沒什麼關係。但是他發現了屍體不是我，也發現了我留在現場的痕迹……」
「你又憑什麼說我不是陳依夢呢？」
「之後你就遇到了劉建華？」
看到林依芸對著自己舉起槍，路彥苦笑著搖搖頭，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就是他們的結局，這就是他們的宿命。
「你是嫌我臟嗎？」林依芸伏下身子，惶恐地問道。
「我好多次想過自殺，但是擔心我死了以後，奶奶沒有人照顧，所以我放棄了。可是後來，我奶奶去世了，她本來心臟就不好，又一直被那些人恐嚇……奶奶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路彥心神一顫，連忙避開目光：「不，曾經對你的身份是深信不疑，我也難以想象像你這樣單……單薄的女孩，能夠製造出這樣的連環殺人案。直到現在，那些疑點都連成了線，我才想通……」
「我沒有開玩笑，你就是連環殺人案真正的兇手。」路彥抽著煙，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那我不用她的錢了，我也不做陳依夢了，我以後再也不做壞事，我重新做人，行嗎？」看到路彥不說話，林依芸淚流滿面地上前一步，「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不說，沒有人知道，對不對？」
林依芸似乎早已料到路彥的沉默，她扯起嘴角笑笑：「你不回答就算了吧！第二個問題，既然你很早就開始懷疑我了，那你之前對我做的一切，是不是裝出來的？」
路彥搖了搖頭。
「當時我確實沒有多想，但是第二天陳怡的屍體被發現，在調查藏屍地的時候，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聞到了地上九里香殘花的味道……」路彥看著面前的女孩，苦澀地笑著，「和你上衣的那個香味一模一樣……」
想起她曾經救過自己，路彥感覺身體里有一塊玻璃摔得粉碎，鋒利的玻璃碎片扎在自己心上、脾上，反射著冷酷又冰冷的光芒。爾後，又像是誰的手狠狠地握緊了自己的心臟，於是那些碎片就全部扎進了心脾裏面。
她看到路彥沾滿鮮血的手朝著自己掙扎、晃動，忍不住伸出另一隻手握住它，那粗礪的手指，磨著她的掌心。林依芸看到了他的掙扎，看到了他望向自己的瀕死的眼神。
「還有，你潛入我房間時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省廳的痕檢師在那個房子的院子、客廳、樓道里，都找到了一個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四十八公斤的女性的腳印。如果你堅持說自己不是兇手的話，想必也不介意和那個腳印比對一下。」
「我第一次去酒店找你的那個晚上，不小心把果汁噴到了自己身上，當時我拿來擦果汁的那塊布，就是你要換洗的黑色T恤。那件衣服上有明顯的汗味，和一種似曾相識的香味。當時你把衣服搶走，紅著臉罵我是臭流氓，我也沒想太多。現在想來，你是害怕我在衣服上發現什麼吧……」
「這太自私了，對於那個死去的無辜姐姐，你真的太自私了！」想到陳依夢躺在冰櫃中的慘狀，路彥覺得心中彷彿壓上了一塊巨石。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他們騙我，現在連你也騙我！」林依芸失控般地大喊著，忽然朝路彥汽車的方向奔去。
路彥看著林依芸，想起了當初她拉著自己發誓的畫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陳怡、吳蟬……我們還以為是變態犯罪……」路彥頓了頓，「今年初，劉建華在下班路上，遇見了衣衫不整、渾身是傷的你，以為你被人強|暴了。你殺死陳怡和吳蟬，是不是跟這個有關？」
路彥閉上了眼睛：「去自首吧！」
「然後呢？」
「一部分？」
「你知道警方遲早會根據那些藥粉查到孫明，所以早就把吳蟬的屍體放到了孫明的秘密診所。當時你堅持要跟著我和李茵一起去秘密診所查案，就是因為你要確保你的證據發揮作用。
陳依夢走到路彥跟前，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沒有防備的路彥被推得連退幾步。她又氣又笑：「你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玩！」
見路彥沉默，林依芸焦急地上前一步：「我們一起去歐洲好不好？」
看著那個命運沉淪的女孩站在自己面前，路彥努力地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抬起頭一臉哀求地看著路彥，整個人保持著屈膝的姿態，聲音很低，彷彿低到了塵土裡。
「這些都是你的猜想罷了，根本算不得數！」
「張霖開車帶著我送去的，我們把她裹在袋子里，拖進冰櫃之後，再把袋子收了回來。」
「可是王辰貴太草木皆兵了，甚至引起了我的警覺。果然，在我的逼問下，他問我有沒有收到過文件一類的東西，所以我想，一定有人秘密警告過他。」路彥頓了頓接著說，「我想那人是張霖或你吧！這又是一著一石二鳥的妙棋，等王辰貴發現的時候，你已經死了，他怎麼也找不到那份報告，接著又聽說一個名叫路彥的省廳警察來了賀縣，他坐立難安，只能派人跟蹤我、威脅我。
「儘管一直以來你都在極力地掩飾，但你還是露出了太多的馬腳……第一次在葬禮上見到你，你表現得極其淡定，當時我以為你的性格就是如此，但現在想來，那應該是你刻意偽裝出來的吧。
女孩呆了好久后，終於凄艷地笑了：「既然從一開始你就懷疑我，那後來我們……你都是裝出來的？」
「嗯。」林依芸輕輕點頭。
「7月26日上午在班上上課的就是你林依芸，但根本就沒有被綁架失蹤這回事，是你自己主動選擇了消失。下午陳依夢趕到賀縣跟你會合之後，你就對她下手了。你應該還特意要求她坐不需要登記身份信息的大巴車，以致我一直查不到陳依夢當天的任何出行記錄。至於林依芸借錢看病那件事，其實也是為了把線索指向孫明。你跟陳依夢也不是一年見一次的交情，你們私下的聯繫應該很多，只有這樣，你才能在殺了她之後代替她！也只有這樣，那個單純的女孩，才會毫無條件地相信你的話，最終被你殺害！」
臨平市警方抓捕光頭和他的打手時，有一些漏網之魚逃脫了，至於那把槍，整理現場並沒有發現，誰也沒想到會被當時嚇到近乎崩潰的她拿走。
路彥看著林依芸，這個跟他同床共眠過的女孩，此時此刻卻變得無比陌生。她還是筆挺的站姿，優美的天鵝頸，但在那雪膚之下、體骸深處，偽裝出來的嬌蠻和自信一瞬間完全消失，那被世界傷害過的冰冷和堅硬全然復生，她全身上下都瀰漫起一股如罌粟花般美麗又危險的氣息。
「後來我去臨港市找你，我才剛進門你就說要去洗澡。雖然確實htｔｐｓ://ｒｅａｄ.９９ｃｓw.ｃｏm有人喜歡早上洗澡，但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家裡沒有別人，讓一個剛剛認識並不熟悉的男子走進家門，然後轉身去洗澡，這多少有點說不過去。」路彥直視著她身後的夕陽，眼睛一陣刺痛，「起初我以為是你年紀小，對人沒有防備之心，但現在想想，你應該是故意借洗澡之名，然後穿著無袖T恤，向我展示你那沒有文身的手臂吧？」
「張霖對警方交代的那些犯罪細節跟事實完全吻合，但我們都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張霖與兇手認識，兇手告訴了他所有的犯罪細節。」
女孩沒有說話，路彥繼續說道：「那個罌粟花文身，你和陳依夢應該都有，而且文的是相同的位置。你是幾個月前文上的，陳依夢應該是案發前幾天被你拉著文上的，所以沒有幾個人知道。你殺了她以後就洗掉了自己的文身，於是，陳依夢的屍體成了林依芸，而你搖身一變成了陳依夢。」
「張霖應該跟你說過，必須把它交到信得過的有能量的人手中，所以我是他和你的不二選擇。你認識我之後，就一直在等待合適的機會，把那份報告交到我手上。」
「張霖的欺騙和背叛，讓我很長時間里都不願再去想這個案子。」路彥痛苦地閉上雙眼，「可是他忽略了，他很了解我，但我也是最了解他的人，當我冷靜下來，自然能想到這個問題所在。
「起初，我也疑惑你留下來的原因是什麼。按照你的講述，你和林依芸的接觸很少，按理說不應該有那麼深厚的感情。但也正是因為你不顧一切地留下來，讓我打消了對你的懷疑，如果你是林依芸偽裝的，不可能這麼積極地催促我破案！」路彥不停地搖頭苦笑，「現在想想我又錯了，你留在我身邊，其實是想及時了解案件的進展，好實行你接下來的計劃！」
林依芸忽然靠近，緊緊地抱住了路彥，腦袋貼在他的胸膛上，淚水打濕了他胸口的衣裳。
「如果說你殺陳怡和吳蟬是因為復讎，那你殺陳依夢是因為什麼？因為只有她死了，你才能取代她擁有一個全新的人生？為什麼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就要以犧牲別人為代價？
「你不害怕？」
路彥看著林依芸，忽然說不出話來。
但是路彥明白，從始至終，他都只有一個選擇。
林依芸無聲地點點頭。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留下的那唯一的可能，無論多麼匪夷所思，都是真相！」
陳依夢逐漸失去了耐心：「不要再做這種毫無依據的猜……」
「如果我跟你走的話，張霖會代替你成為連環殺人犯，他會被法院判處死刑。如果他這麼死了，我無論在哪裡都不會安心的，這樣太自私了，真的太自私了……」
「我說的是陳依夢！」
「既然你早就懷疑我了，為什麼現在才說？」
儘管他猜到了原因，但是當這一切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被震撼得無言以對。
林依芸伸出手，在自己的挎包里快速地摸索著，很快就掏出一把槍。路彥認出，那是廢工廠遇襲時，從光頭手裡奪過來的槍。
「你還有什麼疑惑的，都可以來問我，作為交換，你也要老實回答我的一些問題。」
「但是你還是用了。」路彥接過了她的話。
「這個世界真的太冷漠了，所有人都很冷血，沒有人真的關心我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是你跟他們都不一樣……你打出那一拳的那一刻，我就下定決心了……」
「你很早就聽張霖說過我，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當時你所要做的不過是保持平靜，然後觀察考驗我破案的決心，看看我是否真的如張霖所說的那樣……
路彥知道他在女人面前一向耳根子都很軟，但是此時他在努力抗拒著林依芸楚楚可憐的眼神和聲音，艱難地開口：
「他還幫你處理掉了留在陳依夢死亡現場的痕迹？」
「是你殺了林依芸對吧？」
面前的女孩張口結舌。路彥繼續說道：「從一開始，你就給我調查王辰貴送上了線索。張霖從辰風弄來了那種特殊的紙，並用來製作匿名信，張霖知道警方肯定會順著這紙查到王辰貴。而捆住陳怡的那條繩子，我想也是你從王辰貴那裡拿來的。」
「我沒……」
林依芸輕輕地甩了甩頭髮：「我一直在想，怎麼樣才能報仇，可是我一直都想不出來，直到我遇見張霖，他的刑偵筆記幫我解答了很多問題。」
「那你為什麼還要傷害我？我可是救過你命的人！」
「我總聽人們說，還有明天啊，但是我從不覺得這個世界明天會有什麼不同。」林依芸輕聲說道。
路彥搖搖頭，嘆了口氣：「雖然你給那個保潔員錢讓她回家了，但是李茵還是在賀縣鄉下找到了她。就在剛剛，李茵給我發了簡訊，那個保潔員全都交代了，事實跟我的猜想完全一致。」
「所以我提出帶你回賀縣做筆錄，你就答應了？」
林依芸深吸一口氣，昂起了頭，她那修長優美的天鵝頸看起來驚人的美麗。
「他說會幫我復讎，他說他有辦法把警方的調查方向引到劉建華他們身上，但他沒說過會替我背下罪名……」林依芸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直到低不可聞，「我沒想到他會那樣做……他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好的人……」
「為什麼不去報警？」
「那一次在香山上，你知道我查到王辰貴，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我以為你是因為我這麼努力地幫你查案而感激我。現在看來，你是感激我終於按照你的指引，走到了復讎計劃的最後一步。」
「張霖沒法再指導我，是我自己決定要把報告拿給你，即使可能會暴露我的身份，但我……」
「如果不是孫明，我是絕不可能走進那座房子的。他們給我下藥，等我暈倒后，王辰貴把我帶到他的房間……你能想象我經歷了什麼嗎？」林依芸冷冷地說著，她的眼睛里已經沒有一絲生氣。
女孩看著路彥，不禁瞪大了眼睛，慢慢地，又眯成了彎彎的月牙。
「當然不止這個，你早上洗澡，晚上也洗澡，洗得是不是太多了？而且你房間里空調溫度明明很低，酒店也到處都有中央空調，你的衣服上卻有汗味，說明你走出過酒店，還有過不小的運動量！
一口氣說了那麼久，路彥激烈地喘著氣，胸口一起一伏的。
「當時你一直咬著嘴唇，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是思考這個……」路彥哭笑不得。
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路彥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你的最終目標是王辰貴，但是那個叫路彥的傻瓜卻讓你失望了。儘管他查到了王辰貴，卻無法抓住他，甚至還讓你遭遇了種種危險。你知道這樣下去是抓不到王辰貴的，只好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給這個傻瓜送上能毀滅王辰貴的證據——那份能證明辰風企業違規排放的血鉛報告。」
林依芸沒有說話。
女孩面若冰霜地看著路彥，桃花眼裡燃燒起一股火焰：「如果我真像你說的那麼厲害，我就不會讓你發誓一定要找到兇手，我這不是找死嗎？」
「所以合影和那些粉末、繩子、匿名信都是他設計的……」路彥苦笑著，「他早就對事情的原委一清二楚，他在我面前的那些表現，從一開reａｄ.９９cｓw.ｃom始就是偽裝和表演……難怪每次我跟他在審訊室聊天，他都不露痕迹地把懷疑方向往劉建華等人身上引……」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張霖不僅僅是為了林依芸而犧牲，他也是為了自己這個他口口聲聲說的最憎恨的人。
「我說過了，張霖完全都是自願的！」
長久的沉默之後，林依芸回到車邊打開後備廂，拿起她的挎包挎在身上。路彥這才想起，剛才過機場安檢的時候，她沒有帶上這個包。
「對！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扭頭看向路彥，笑得淡定而殘忍，那個名叫林依芸的罌粟花女孩終於浮出水面，「因為我根本不怕被發現，我害怕的只是那個計劃無法完成。」
女孩盯著路彥的眼睛：「但是你還是一直在懷疑？」
一瞬間，她頓悟了。
女孩看著路彥，第一次露出了冷笑：「太可笑了！我為什麼要向你展示我沒有文身的手臂？」
路彥注視著林依芸，他的表情很悲傷，但眼神異常堅定。
「線索？」女孩低喃。
不可能再回頭了，一切都不可能再回頭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路彥選擇通往地獄那道門的時候，那扇通往天堂的門就永遠地關上了。
「可是對那個人太不公平了！」
「滾開！」
「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很神通廣大嘛。」女孩輕笑。
「而且，三具少女的屍體被發現時都是赤|裸的，吳蟬的屍體上還有疑似性侵的痕迹，這不由得讓人們以為，兇手是以性為作案動機的，誰也不會懷疑到一個少女身上。」
臨別之際，林依芸在心裏對著自己小聲地道歉——
「你第一次抓捕王辰貴的時候，我的計劃其實就已經完成了，接下來我只需要看著你和王辰貴斗得你死我活就好。要是那個時候我就離開賀縣，遠遠地躲起來，還有誰能查到我呢？可是我還是留下來了，你知道又是為什麼嗎？」林依芸面若冰霜，聲音里透著寒意。
周身宛如墜入了無盡深淵，壓抑徘徊在左右。他們注視著對方，沉默就像兩人身體間一根繃緊的弦。
「符合我所說的，就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兇手和死者是雙胞胎。死者是陳依夢，而真正的林依芸，其實是你！」路彥搖搖頭，「偷天換日，又加上天公作美，簡直就是完美……」
「原本在張霖的計劃里，我只需要躲在暗處給你提供線索，讓你去追查劉建華、孫明和王辰貴就行了。我知道我留在賀縣很危險，所以我最開始根本沒打算露面！
「那個同夥，除了你還能是誰？」路彥苦笑著，「我猜你殺害陳依夢之後，張霖就已經發現了兇手是你，他從你的口中了解了所有犯罪細節，然後把自己代入進去。他甚至還去綁架了李茵，故意在現場留下他的頭髮，好讓警方根據頭髮找到他。他製造了一個完美的證據鏈，自願成為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就為了成全你……」
女孩轉了轉眼珠，尖銳地說道：「你可別忘了，當初我是和我媽媽一起參加林依芸的葬禮的，如果我不是陳依夢，她怎麼可能會分辨不出？」
「不，我沒有懷疑你。我第一次去酒店找你，你也穿得很暴露，起初我想著是因為你剛洗完澡，其實，你只是想讓我對你的手臂留下更深的印象……
「奶奶死後，我像行屍走肉一樣飄蕩了很久……」林依芸低下頭，「本來，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因為你，我才修改了計劃的後半部分。」
女孩冷笑：「你說他不是兇手他就不是，你把證據當什麼了？」
「一念之差，地獄天堂。」林依芸的冰冷笑容瞬間凝固了，「發|生|關|系完全是他強迫我的，事後他說會對我負責，可是後來他極力隱瞞著他和我的一切，怕我會影響他的前途和名聲。」
「僅憑兩種相同的味道，是不是太缺乏說服力了？」
聖托里尼，愛琴海上的璀璨明珠，柏拉圖筆下的自由之地，那裡應該沒有寒冷、沒有黑暗，有的只是愛琴海、陽光、溫暖、鮮花……還有微笑。他希望她能在那裡擁有一份美好、幸福的人生，他也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
「我當時想到了這個可能，但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因為這種毫無根據的懷疑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緊接著你又讓我發誓一定要找到殺害林依芸的兇手，我便打消了對你的懷疑。我當時想，如果你是林依芸，那你多半就是兇手，怎麼可能要我一定找到兇手呢？」
「張霖這麼做，應該是因為擔心如果我不來，別的警察不一定能認真負責地調查。所以，他故意讓王辰貴在我剛來賀縣的時候就主動來攻擊我，讓我在重重惡勢力的逼迫面前沒有任何退路，確保我和王辰貴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你死我活的遊戲。」
「地獄不是一天建成的，」林依芸努力壓抑著聲音，胸口一陣激烈的起伏，「她們是一切的開始！」
「對，所以根本不用費什麼力氣……」
「你！你竟然讓她去調查這個！」女孩臉上閃過一絲驚怒，「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我為什麼要跑去割斷你說的那條繩子？」
「你忘了嗎？你看過監控的，我從來沒有獨自離開過酒店！」女孩淡淡地指出事實。
「聊了這麼久，都是猜測而已。別說是我，換作其他任何人，都不會相信你的！」女孩不耐地說道。
林依芸直視著路彥的眼睛：「是你聽完我講的故事，知道林依芸被強|奸過之後，你憤怒地一拳打向了牆壁。」
可是太晚了。
「從始至終，張霖到底參与了多少？」
女孩僵著秀氣的天鵝頸，張口結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夕陽溫暖的餘暉籠罩在她身上，還是之前的音容笑貌和打扮穿著，路彥卻覺得她渾身上下瀰漫起逼人的寒氣。
女孩忍不住笑了：「一件衣服竟然能被你聯想出來這麼多東西？」
「你什麼意思？」
林依芸卻彷彿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說道：「你不會明白我那時候的感覺，你們所有人都不會明白的。
「行啊，那你們就去找吧！」女孩賭氣地說。
「你到賀縣的第一個晚上，有人偷偷進了我住的地方。我一直以為那是王辰貴派來暗殺我的人，其實那人是你吧？你來到賀縣接近我，就是為了深入了解我的一切，所以你要查看我的住處，為你的下一步行動做準備。」路彥頓了頓，苦澀地笑著，「孫明死後，我再一次察覺有人在我的房間外面，當我拿槍追出去的時候，那人卻不見了。那其實也是你。我想，因為我要送你回家，還說兇手就是孫明，所以你很心急，擔心王辰貴會逍遙法外。於是你想趁我休息的時候把那份血鉛報告放到我房間，讓我去調查辰風公司。但是我被驚醒了，所以你只能倉皇地逃走。」
但他早就想通了。如果可能，他希望林依芸能有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從此再也不用在那些夢魘般的夜晚中躲在被子里顫抖，再也不用在這個人間飽受痛苦和折磨。
「我想張霖和王辰貴都很清楚這份報告的威力，它能證明一百多個孩子因為辰風的違規排放受到傷害，還能順著查到辰風公司行賄、私通省立兒童醫院醫生偽造檢查報告等一系列問題。孩子們的家長知道了真相以後，肯定也會把這個事情鬧大，鬧到省城甚至是首都去
九*九*藏*書，到時候辰風集團也不一定能捂得住。子公司出了這樣的事情，辰風集團的股價跟名譽也會一落千丈，到時候王辰貴身敗名裂不說，可能還要坐牢……」路彥帶著几絲嘲諷的笑容，接著說，「所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一見我查到他的家門口，就按捺不住地找那些亡命之徒來殺我。
「我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劉建華把我帶回他的家裡，但是比起感動，那時候我心裏想得更多的是復讎，我要狠狠地報復她們。」
「大不了就是一死。」林依芸側過身，看著懸在半空中的太陽，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太可笑了！我怎麼知道你一定會來賀縣？」女孩斥道。
「那天晚上警察走後，他就找到了我，他逼問我，我沒辦法……」
身體撞到了堅硬的地面，天空赤|裸地呈現在他的眼前。黑暗從四周湧來，路彥的意識也在慢慢地消散。遠處的警笛聲，和近處林依芸的尖叫聲，都在慢慢地遠去。其實看到她去掏那個沒有帶上安檢的包，路彥就已經猜到了結局。
「所以他要藉助我的力量，讓我來按照他埋下的線索抓人……」路彥苦笑起來，「而且他早就準備好了自投羅網，整個計劃一環扣一環，幾乎完美無缺。」
你來這人間一趟，原諒我沒能帶你歡笑。這一世生為林依芸，真的對不起啊……
「在我和張霖的計劃里？」女孩垂著眼皮，低語著。
林依芸張張嘴，卻窒息著說不出話來。
「你是用電動切割機砍斷她們手腳的？」
「我本來想在山下殺了陳怡，工具也準備好了，沒想到她求生欲挺強，逃到了山林里，我只能追上去把她殺掉，把屍體放在那個林子里。」
還沒等她衝到汽車旁邊，路彥已經站到她的面前。
「為什麼？」
「這些天我只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他不是擔心我查到他性侵林依芸的事情，而是擔心我拿到了那份血鉛化驗報告。」
「可這隻是一種很小的可能性，你根本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那腳印是我留的。」
「對，連環殺人案只是你的第一步，你的最終目的是——復讎！」
「你這個騙子！你是在利用我？」
「因為你！」林依芸突然大吼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留在你身邊會有多危險嗎？」
「我記住了她的號碼。我當時想著，萬一日後你在賀縣遇到了什麼事情，緊急情況下我還可以聯繫她。後來，我查了那個號碼，註冊人王萍麗根本不是外貿公司的法人，而是臨港市一個傳銷團伙的成員。」
「吳蟬的屍體是怎麼送到孫明診所里的？」
「王辰貴擔心我查到他們企業違規排放的事情，所以我剛來賀縣，他就派眼線盯上了我。但他又不確定我什麼時候會接觸到那份報告，所以他只好派人跟蹤我，不停地警告我，想讓我自己離開賀縣。我第一次去抓王辰貴的時候，他得知我只是為了殺人案來查他，竟然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色。我還以為是他太狂妄……想必那份報告，是你拿走的吧！王辰貴甚至還派人去張霖家裡搜查過……」路彥想起了第一次去張霖家，見到的那副亂象。
「張霖雖然懂刑偵，但他不可能像你那樣調查抓人，他沒有背景，即使拿著那份血鉛報告，也很難撼動王辰貴的根基……」林依芸平靜地說。
「嗯……」
「我自私？」林依芸兀自笑了起來，「那些黑暗得見不到頭的夜晚，誰想過我的感受？在我喊破嗓子的時候，又有誰大公無私地來救救我？在他們對我進行百般折磨的時候，有誰說過那些人太自私？」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路彥：「你報警了？」
路彥點點頭。他猶豫了下開口問道：「從你殺第一個人開始，你就為後面所有的事情做好了鋪墊，如果不是殺陳依夢的時候時間不夠，你也會製造出強|奸的痕迹，並且砍掉她的雙腳，對嗎？」
不遠處的天空上，一架波音747轟鳴著飛過，它跟荷蘭皇家航空公司的那架飛機很像很像。路彥和林依芸看著那架飛機從他們的頭頂飛過。十幾個小時之前，他們一起開心地漫步在南京西路；十幾個小時之後，他們從天堂跌入地獄。
林依芸近乎瘋狂地衝上前來，跪倒在路彥的身邊，緊緊地捂住他的傷口。汩汩的鮮血從路彥的腹部湧出，很快就染紅了他的襯衫。
林依芸抬起頭，天空已經徹底暗了下去，黑沉沉的看不到邊際。遠處的浦東機場在蒼茫夜色里亮起了燈，這個荒蕪的世界此時很配合地，突然熱鬧了起來。近處草叢裡傳來野貓的嗚咽，荒草枯木在無助地搖曳，發出「沙沙」的哀鳴。頭頂的天空，飛機上那三色的航行燈失神地閃爍著。不遠處那幾輛警車，賓士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下來。蕭瑟的秋風撫過林依芸滿是瘡痍的靈魂，空氣中凝固著絕望，整個世界似乎都集中起了注意力，看著她的命運走向最後的結局。
聽到路彥沒頭沒腦的話，林依芸正想追問，遠處的田野上，卻突然響起一陣警笛聲。
「對不起，我是警察……」
聽到這話，路彥頓時目瞪口呆。
「很多天後，我還是去報警了，可是我沒有證據，警察問的那些話，我也無法回答，警察說沒有證據就是誹謗。」林依芸面無表情地說著，「從那之後，我完全就是一具行屍走肉，是復讎的念想讓我留在這個人間，我在心裏發誓，我一定要讓王辰貴下地獄！那些傷害過我的人，我要讓他們得到報應！」
女孩低頭笑了起來，聲音依舊清脆，卻帶了幾分澀然：「想不到啊，想不到……」
路彥感覺臉上的肌肉在顫抖。他移開目光，眼神空洞地看向遠方，沒有說話。
「其實時間足夠，我也不會那麼做……當時我已經下不了手了……」林依芸眼神閃爍了一下，聲音也低了下來。
「可是我會怪我自己！」路彥提高了音量，「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們……」
「他說他恨我、唾棄我，我都信，但是他說他殺了他深愛的女孩，我不信。我曾經見過他愛上一個女孩的樣子，我知道他內心的柔軟和善良。當他了解到女朋友之前的私生活，第一反應肯定是調查事情的真相，他不可能把一切都埋在心裏，然後默默籌備著他的殺人計劃，更不可能去殺害無辜的陳怡和吳蟬！」
「有一點你其實沒說對。我雖然殺不了王辰貴，但是劉建華和孫明，如果我豁出性命去動手，也不是沒有機會。但是，」林依芸臉上浮起一抹冷笑，「張霖不要我這麼做，他說他有一種更好的辦法去復讎。」
路彥苦笑起來：「多虧了後來趕到現場的那個人，你才能製造出讓警方頭疼的完美犯罪……」
從陳怡和吳蟬的霸凌開始，發展到劉建華的感情欺騙，再到孫明的助紂為虐，最後是王辰貴讓她痛不欲生。這一切環環相扣，最終把林依芸推到萬劫不復。
遠處的警笛聲越來越響，似乎已到耳邊。透過那漆黑冰冷的槍口，路彥看到林依芸已經淚流滿面，臉漲得通紅。
「路彥！若不是我愛你，你根本就不可能贏我，根本不可能！」
她突然想說悔恨，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刺目的鮮血蜿蜒著流到地上，流到她跪著的膝蓋下面，粘滿了她白色的連衣裙。
「不能是同夥幫他做的嗎？」
九*九*藏*書她知道，其實他們都不可能趕上那架通往雅典的飛機。雅典、米蘭、佛羅倫薩、聖托里尼，那些美好的目的地，也不曾存在於他們的世界。那個理想的人生只是鏡中月和水中花，是他們永遠都擁有不了的人生，也是他們永遠都達不了的彼岸。
「你太謹慎了，謹慎到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你希望我幫你查案，但你又生怕在我面前露出馬腳，所以從一開始你就想通過展示你那沒有文身的手臂，讓我知道你不是林依芸。」
路彥忍不住罵道：「這個禽獸！」
「其實就算你有辦法抓住王辰貴，我也會把那份報告交到你手上的。因為我要徹底地毀滅他，我要把他在乎的東西和他本人一起毀滅得乾乾淨淨！」女孩已經無意隱瞞，她沐浴在陽光下，發梢反射著太陽的光暈，但渾身氣息像是墜入了寒冬冰窖。
「孫明被警方認定為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時，你的復讎計劃就只剩最後一步，可是你沒想到，王辰貴會提前殺掉孫明。所以那次我勸你回家的時候，你才那麼生氣。後來你發現我的後備廂被人塗上了威脅的話，你忽然很憤怒。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騙你回家而憤怒，但現在想想，你應該是見到王辰貴仍在猖狂活動而憤怒吧？
「他若不是愛你，又怎麼會心甘情願地赴死？你這是在以愛情的名義利用張霖！」
女孩依舊神色不動：「像你這麼說，怎麼賀縣警方沒有發現死者不是林依芸？」
她的情緒很激動，手槍不受控制地晃動著，爆發出驚人的怒吼，第一聲，第二聲，兩槍都擊中了路彥。路彥感覺自己的身體正不可阻擋地向後飛去，向身後的深淵里倒去。
「就算找不到又怎麼樣？把陳依夢父母找來跟你對質一下，你就漏洞百出了……」
夕陽籠罩大地，浦東機場附近的農田邊，一片荒煙蔓草和滿目荊棘里，路彥表情木然地拉開車門走下車。前方的地面布滿粗糲的沙石，一條條深溝橫在地上，看起來無比凄涼。
「再坦誠點？」路彥疑惑地看著林依芸的臉，發現她此刻已經一臉釋然，剛才那種緊張的情緒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不，這是最重要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讓我下定決心，要和你一起回賀縣查這個案子嗎？」
「張霖對我說，他以公安為盤，三小人為子，以他的老命為賭注，終於換來我跟他下這個棋，其實，真正以公安為盤，三小人為子，以性命為賭注下棋的人，是你。」路彥平靜地說道，「張霖說得沒錯，你是個天才，你從他那本刑偵筆記里學來了極強的反偵查能力，當張霖指導你這一整個計劃的時候，你很快領悟到了並執行得很好，很多人都被你蒙在鼓裡，包括我。你早已知曉在調查中我會遇到很多困難，甚至是生命的威脅，所以你讓我發誓，不管遇到什麼困難，都要抓到殺害林依芸的兇手。實際上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無論遇到什麼危險和阻礙，都要幫你抓住王辰貴。
林依芸收回目光，低下頭，看到路彥的腹部血流不止。他的生命力正在不斷流逝。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路彥艱難地開口。
「推翻他是兇手的結論，只需一點，當捆綁陳怡的繩子被割斷的時候，他還在賀縣公安局關著。」
原來他還是在乎我的，心裏砰的一聲。
「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你也已經不是警察了！」林依芸猛地推開路彥，尖銳地喊道。
「那應該是你找來的托兒，是你教她在我們面前演戲，並且，你在說出關鍵信息前，讓她開車把你從我的面前帶走。我和李茵分別跟她通話的那次，你也早教過她如何應對吧。」
「因為李韋虎跟我說，他們會派人一直監視著我家，如果我去報警，他們就會折磨我奶奶。孫明也說，報警是沒有用的，因為根本不會有證據，他還勸我想開點。」
「所以他才迅速地把罪名引到自己身上……」路彥苦笑著，「說到底，是你打亂了他原先的安排，可你為什麼選擇留在賀縣？」
挎著包，林依芸又回到路彥面前：「該我了，我的問題只有三個。第一個，當你知道了這所有的一切，你有沒有覺得我是壞女孩？」
路彥看著林依芸，她身子微微前傾，吃力地仰起秀氣的腦袋，咬著嘴唇看向自己，一副故作堅強的樣子。
儘管已經推測出很多事情，但是真相真正揭開的那一刻，路彥還是心痛不止。
「還有李韋虎和孫明，你知道他們幫著王辰貴對我做了什麼嗎？」
「因為你的最終目的不是殺人，連環殺人案只不過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而已！」
「林依芸的死亡現場，除了她的腳印就只有張霖的腳印，起初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後來我才想明白，現場那些腳印不是死者留下的，而是兇手留下的！」路彥抬起頭看著天空，「兇手和她身高體重幾乎一模一樣，連步伐間距也很接近，因為穿著同樣的鞋子，所以兇手的腳印才會被當成死者的腳印！兇手殺完人之後跳進了旁邊的小溪離開，而之後，又有一個人趕到了現場。他發現屍體和兇手的腳印后，應該意識到了什麼，然後破壞了兇手留在現場的其他痕迹。再加上雨水的破壞，警方在現場就幾乎找不到兇手的痕迹了。」
那遙遠的警笛聲正在逐漸靠近，分外刺耳。路彥動動喉嚨，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跟我去自首吧……」
「但是，當你連夜趕到我家的時候，我的想法又改變了，我想和你一起去賀縣，可是我又擔心被你發現。我很糾結，接下來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林依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今年1月份，考試結束后，陳怡突然約我，說有話要跟我說。等我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對我動手，我打不過她們……」
頓了頓，林依芸繼續說道：「我跟張霖說我不後悔，我還要用陳依夢的身份繼續找劉建華他們報仇……張霖知道前因後果之後，要我逃得遠遠的，他說他可以幫我。」
路彥愣住了。
路彥閉上眼睛，嘆息著：「那你對張霖呢？你只是因為能從他身上得到一些東西，才選擇跟他在一起的嗎？」
「最後一個問題，」林依芸深吸一口氣，低聲問道，「你喜歡我嗎？」
「你還偷偷從酒店溜出去，去藏屍的地方弄斷尼龍繩，讓陳怡的屍體漂進渡仁湖裡。」
路彥搖了搖頭。
「他發現我竟然還留在賀縣，他很吃驚，還說你不追查到真相是決不會罷休的，這樣下去你遲早會發現真兇是我。他要我立刻離開賀縣，我答應了，但我沒想到的，那晚之後，他竟然選擇主動……」
「出動警力，把賀縣周邊每一家文身店都搜一遍，只要找到給你們文身的那家店，就能找出你和陳依夢調包的直接證據。」
「廢棄工廠里，你舉著槍對著那個光頭的時候，身上的殺氣、冰冷的眼神，絕不是正常的女孩子能有的……」路彥痛苦地閉上眼睛，「只有歷經過生死的人，才能把殺人的槍握得那麼堅定決然。」
「那陳怡呢？她的屍體怎麼會在那個山林？」
路彥靜默了一會兒后開口問道：「那天晚上我和張霖在渡仁湖喝完酒，你和李茵一起來接我們，那個時候張霖肯定也看見了你，後來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