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彥忽然轉過頭，他的聲音異常堅定：「我們不能走。」

「你非要住在這裏嗎？」

「You either die a hero， or you live long enough to see yourself become the villain.」

「嗨！」

「我就喜歡讓你開車帶著我。」

路彥心中微微一暖，以後的時光，等待著自己和她的，會是什麼？

那是電影里的經典對白：「要麼捨生取義，要麼長生久視，看著自己與惡人為伍。」

窗帘被他拉開了一道縫隙，上海的夜色繁華妖嬈，天空的月光卻依然慘白，他回頭看著床上熟睡的女孩，猶豫了很久，還是拿出了手機。

一番閑逛后，陳依夢選了一小瓶香水，打開后對著路彥噴了噴。

「英國的《金融時報》還報道了這個事件，辰風和賀縣都名揚天下了，我倒想看看，他們還能繼續隱藏哪些罪惡？」路彥頓了頓，不屑地笑了，「那個王辰貴，犯下的罪罄竹難書，哪怕逃到國外，也會被國際刑警給抓回來的。」

路彥注視陳依夢的眼睛，那黑色眼眸里分明寫滿了堅定。他臉上堆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對我就這麼放心？」陳依夢轉過腦袋，沒有回答，路彥只好翻翻錢包，把身份證一起遞給了工作人員。

「在想一部電影。」

她放下行李，站到了旁邊的長凳上，藉著高度向整個站台望過去，極力地去分辨目光中的人影，那個人並不在。

「那不是很好嗎！」陳依夢拽著路彥的手臂搖晃，笑容甜美地道，「聖托里尼的行程結束后，我們也可以一起去佛羅倫薩的那個咖啡館，你覺得怎麼樣？」

「怎麼突然讀起詞了？」

「嗯。」

路彥想起自己曾經和張霖一起看過這個電影。一想到九_九_藏_書張霖，路彥就覺得自己的心隱隱作痛。法院那邊可能半年左右就會宣布張霖的審判結果吧，路彥長嘆一口氣，時間應該能治療一切，過去那些讓自己傷痛的、懊悔的，都將成為往事。

「去了……」

火車的隆隆聲中，陳依夢穿著長筒靴走進火車站前面的廣場。她披著一件墨綠色的薄風衣，給自己化了妝，第一次擦上了口紅。她拎著自己的行李站在廣場上約定的地點，身旁人來人往，她茫然地看著四周，尋找那個熟悉的面孔。

「就是一幅畫啦！」陳依夢慌亂地抱起懷裡的畫，「待會兒我要用機場的快遞把它寄到聖托里尼！」

「因為怕你會壓到我的頭髮……」

「帶上他心愛的女孩了嗎？」

嘈雜的大廳里，路彥聽到平板電腦里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

「對，確實是這樣，這次的事情連公安部都驚動了，新聞上也報道了很多。我說過，正義可能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

單人間不算寬敞，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是陳依夢在洗澡。路彥看著窗外一陣沉默，不久之前，陳依夢站在房間門口那平靜淡定的樣子，仍舊在他眼前浮現。沒過多久，陳依夢從衛生間里出來，一邊用皮筋扎著頭髮，一邊朝床邊走來。

「唉！都快上飛機了，怎麼還在看電影啊！」男孩的媽媽突然開口，打斷了路彥的沉思。

初秋時節的夜上海，路彥把車停到南京西路一個商場的停車場，帶著陳依夢走了下來，感嘆道：「好漫長的旅程……怎麼不坐火車來？」

「是嗎？」陳依夢捏著香水，眼神空洞地看著馬路。

「納蘭性德的詞，」陳依夢揮了揮手中的書，「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靜默了一會兒，路彥把reａd•９９cｓw•cｏm手機放進了口袋，沉思著看向窗外。這架飛機將載著自己和陳依夢，飛到地球的另一端，這些年的忙碌時光，終於可以結束了，等在彼岸的，將會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你在想什麼？」寄完快遞迴來的陳依夢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一直有這個愛好啊！」陳依夢放下手中的書，看了看手機，「早點睡吧，明天要早起。」

「小雛菊！」路彥笑著奪過香水看了看，又還給陳依夢，「帶到義大利慢慢用吧。」

陳依夢連忙回頭，那個人靜靜站在自己的面前，正衝著自己笑著。他臉上、脖子上、手掌上都帶著傷痕，還是穿著筆挺的白色襯衫，臉色蒼白，整個人顯得很弱不禁風。他佇立在原地，夕陽的光線在他後背和肩上打轉。

那個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通的地方，終於有了答案。路彥聽見自己的心在靜謐的黑暗中，響起了一聲悠長無奈的嘆息。傍晚的陽光打到自己的身上，候機大廳的窗邊洋溢著金黃色，他看向窗外那架沐浴在金光之下的波音747，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

「都沒有，只剩這一個單間了。」看著焦急的陳依夢，酒店的工作人員也很無奈。

陳依夢關掉了燈，一言不發地鑽進被窩。路彥靜靜地坐著，沒過多久，也貼著床鋪邊緣躺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路彥感覺陳依夢靠了上來，她的身體異常柔軟，腦袋大剌剌地枕上自己的手臂，少女的體香縈繞在口鼻之間，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和心跳，不由得僵住了身體。

「不聊這個啦！」陳依夢轉移話題道，「我們明天就要去聖托里尼，聊點開心的吧！」

陳依夢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路彥扭頭看向周圍，大廳里都是候機的人們。一對夫妻坐在他的右邊，在https://read.99csw.com討論著這次旅行的花費；一個中年媽媽帶著一個男孩坐在他左邊，男孩正抱著平板電腦看《蝙蝠俠：黑暗騎士》，他的媽媽在打電話說著什麼。

几絲少女的氣息傳來，路彥忍不住有些尷尬。他咳嗽了兩聲，想找點話題：「你在看什麼？」

她特意精心打扮一番，早早地趕到火車站廣場，因為那個人告訴她要在這裏見面。她仔細地掃視著視線範圍中的每一個人，但是她失望了。

路彥失笑，看著陳依夢坐上了床的另一邊。房間里靜悄悄的，陳依夢從包里翻出一本書來，坐在床邊開始看起來。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路彥似乎能感覺到她砰砰的心跳。

嘆息之後，路彥想起那個無數次被提起的命題：是法大於情，還是情大於法？

「走啦，該登機啦！」陳依夢催促著。

「他說：『佛羅倫薩的阿諾河邊有個咖啡館，每年我都會去那裡，我最大的期盼就是，有一天我能在那個咖啡館里看到你，帶著你心愛的姑娘一起。』」

他艱難地敲著鍵盤，打了幾個字，頓了頓，又按住了刪除鍵，再打幾個字，再刪除……如此反覆良久，那幾個字還是發了出去——

路彥扭頭，看著陳依夢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椅子上，正低頭畫著什麼。陽光鑲著她的發梢和臉的輪廓，晶瑩剔透的皮膚閃爍著象牙色的光暈。她的眼睛專註地看著自己的畫板，臉上明暗交雜，偶爾會看著畫板笑靨如花，不知道在開心什麼。

陳依夢還在酣睡，路彥輕輕地走回床上，在她的身側躺下。藉著月色，路彥看到她雙眼緊閉、眉頭緊皺，呼吸雖然均勻，身體卻在戰慄。路彥嘆了口氣，將那個瘦小的身體攬進懷裡，黑暗中，女孩的睫毛似乎在顫動。

她掏出那張照片，那是自己和他在汽車上拿著煙花做背景拍攝的照片，https://read.99csw.com前些天已經被她洗印了出來。正在她準備動手撕掉的時候，身後響起了一個溫和的聲音。

「各位旅客請注意，各位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由上海飛往雅典的荷蘭皇家航空公司CA8158次航班將在三十分鐘后開始登機，請帶好您的隨身物品，準備好登機牌，從22號登機口登機。」

「什麼電影？」

「嗯，我把你的手機給了她，她還告訴我辰風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已經被查了。」

「什麼？那別的什麼套間、標準間還有嗎？」

路彥點點頭，兩人一路聊著天，片刻之後，走到了陳依夢預訂好的酒店前台，不料被工作人員告知他們只剩一個單人間了。

火車的一聲汽笛，響徹在天地之間，半晌之後，那輛火車順著鐵軌駛向了遠方。陳依夢沒有挪動步伐，她抱著腿坐在長椅上。

「你不懂！」陳依夢揮揮手，把路彥趕走，埋頭加速畫著。不一會兒，她畫完了，拿著自己的畫冊去找機場的快遞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依夢變得急躁和擔憂起來，列車進站的聲音響起，陳依夢看著人群走進車站。那輛即將載著自己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火車已經到站了，帶著沉重和落寞迎接著自己。

路彥獃獃地看著屏幕，十幾秒之後，李茵就回了簡訊，路彥快速地回復過去，然後關掉了手機。他把煙扔掉，手機屏幕如一面反著光的鏡子，他看到自己的臉上慘白的月光，和不知什麼時候悄然流下的淚水。

「正是精彩的地方呢，馬上就要結束了。」

路彥在口袋裡摸索到手機的關機鍵，狠狠地按了下去。夕陽將他的臉染得昏黃，他閉上眼睛，在心裏默念：故事到這裏，就讓它結束吧。

「睡覺還要扎頭髮？」路彥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那蝙蝠俠去了嗎？」

路彥皺皺眉頭：「幹嗎不自己帶？」

「待ｒeａｄ•99csｗ•ｃoｍ會兒就上飛機了，你在畫什麼啊？」路彥忍不住湊到了旁邊，依稀看到那是一幅彩色的素描畫。

機場大廳里回蕩著動聽的女聲，臨近黃昏的陽光里，一架波音747已經在停機坪上等候著旅客。金色的陽光灑在它的身上，它伸展著漂亮的雙翼，像是在張開雙臂等著擁抱自己，路彥不禁看出了神。

「不行！」陳依夢堅定地搖搖頭。

「為什麼啊？」

盛夏的暑氣尚未完全退去，陳依夢卻全身冰涼，路彥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的身體，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終於，那個瘦小的身體，漸漸地溫暖起來……

路彥看向平板電腦的屏幕，蝙蝠俠已經找到被小丑毀掉的檢察官……確實，要結束了，自己的夢也要結束了。

「對！」

「啊？」路彥一陣發愣。

「好吧。」路彥笑了一下，領著陳依夢走向金碧輝煌的商場門口，「出國之前，我送你個禮物吧，想要什麼儘管挑！」

路彥皺起眉頭，看向陳依夢：「我們換個酒店吧。」

「嗯。」

「《蝙蝠俠》，」路彥笑了，露出回憶的神情，「其實是三部電影，在《蝙蝠俠》系列的第一部和第二部里，蝙蝠俠努力地保護著哥譚市，他每個夜晚出門打擊犯罪，搞得自己傷痕纍纍。所以在第三部里，他的老管家對他說了一段話。」

路彥瞪著天花板，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漸漸地，耳邊傳來陳依夢熟睡的呼吸聲。

「什麼話？」

帶著陳依夢走出商場，在南京西路隨意逛著，路彥又想起了什麼：「對了，上次蕭瑤去找過你了吧？」

房間里一片寂靜。不知道過了多久，路彥悄悄移動著身體，輕輕地把手臂從陳依夢的腦袋下抽了出來。他從床上爬起，走到窗邊，點燃一根煙靜靜地抽了起來。

路彥正要說話，手機忽然響起來，是李茵發來的簡訊。路彥看了一眼屏幕，忽然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