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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目標是為了有一個空間來安度人生,那就必須讓某些不公正的事體溶入更廣闊更普遍的諒解,也即無論哪裡,人們都對彼此干下了傷天害理的事。
如今存在著的大量影像,使人更難維持這種道德發育不全。就讓暴行影像令我們寢食難安吧。即便它們只是符號,且不可能涵括它們所指涉的大部分現實,但它們仍然發揮重要作用。這些影像說:這就是人類有能力做的——也許是主動地、熱情地、自以為是地做的。請勿忘記。
我們沒有被影像感動得徹底變成另一個人,我們可以不看,我們可以把一頁圖像翻過去,我們可以轉檯,這些都不表示我們對影像的衝擊的道德價值置疑。我們看這些影像時沒有熱血沸騰,沒有受盡煎熬,這並不是什麼缺點。鏡頭挑選一個畫https://read•99csw•com面並把它框住,其本意也不是要矯正我們對歷史和痛苦根源的無知。這類影像無非是邀請我們去注意、去反省、去了解、去檢視掌權者就巨大災難提供的辯解是否合理。是誰造成照片中的苦況?誰應對此負責?是情有可原的嗎?是不可避免的嗎?我們到目前為止接受的某些事態是否需要受質疑?與此同時,也必須明內道德義憤就像同情一樣,是無法強求以行動來處理的。

看到影像所展示的慘況,卻無能為力,這種沮喪可能會轉化成一種指責,指責觀看這類影像的猥褻態度,或傳播這類影像的猥褻方式——極有可能穿插著大量推銷潤膚膏、鎮痛葯和多用途跑車的廣告。如果我們能夠為影像所展示的read•99csw.com慘況做點事情,我們可能也就不太在乎這些問題了。
(「永世不忘。」)也許,記憶被賦予太多價值,思考則未受足夠重視。懷念是一種道德行為,本身自有其道德價值。令人痛苦的是,記憶是我們與死者可能有的惟一關係。因此,懷念是一種道德行為的想法,深植於我們的人類天性;我們都知道我們會死,我們追思在自然情況下早於我們死去的人——祖父母、父母、老師和年紀較大的朋友。冷酷與記憶缺失似乎形影不離。但是在一段較長的集體歷史的時間範圍內,歷史卻對懷念的價值發出矛盾的信號。世界上的不公正現象實在太多了。而太多的懷念(古老的冤屈:塞爾維亞人、愛爾蘭人)令人怨氣難平。和平就是為了忘卻。為了和解,記憶就有九-九-藏-書必要缺失和受局限。
在達到一定的年齡之後,誰也沒有權利享受這種天真、這種膚淺,享受這種程度的無知或記憶缺失。
有人覺得,攝影所提供的現實是抽象的,似有道德問題;覺得我們沒有權利在無法接觸他人的原生力置的情況下,遠距離體驗他人的苦難;覺得我們為那些迄今備受讚賞的視覺素質付出了太慘重的人命(或道德)代價——這些視覺素質是一種退步,比不上那個使我們自由地觀察和主動地注視的積極進取的世界。但是,這種說法只是在描述心靈本身的功能而已。
坐在小屏幕(電視、電腦、掌上型電腦)前,我們可瀏覽世界各地災難的影像和簡報。似乎,此類新聞的數最比以前龐大得多。這可能是一個幻覺。實際上是「到處」都在散播新聞。而有些人的read.99csw.com苦難比另一些人的苦難較容易引起某類觀眾與生俱來的興趣(假設必須承認苦難是冇觀眾的)。戰爭新聞如今在全世界傳播,並不意味著觀眾思考遠方人們的苦難的能力也顯著提高了。在現代生活中——這種生活有過量的事物要求我們去注意——不看那些令我們情結低落的影像似乎是人之常情。如果新聞媒體把更多時間用於播放由戰爭和其他醜惡事件造成的人類痛苦的細節,就會有更多的觀眾轉檯。但是,說人們對這類苦難的反應少了,則恐怕不是實情。
指出有一個地獄,當然並不就是要告訴我們如何把人們救出地獄,如何減弱地獄的火焰。但是,讓人們擴大意識,知道我們與別人共享的世界上存在著人性邪惡造成的無窮苦難,這本身似乎就是一種善。一個人若是永遠對墮落感到吃驚read•99csw•com,見到一些人可以對另一些人施加令人發悚、有計劃的暴行的證據,就感到幻滅(或難以罝信〉,只能說明他在道德上和心理上尚不是成年人。
這跟要求人們牢記某樁彌天大罪是不太一樣的。
退一步思考並沒有錯。多位聖人答說過大意如此的話「誰也不能同時思考又打人。」

某些針對暴行影像的斥責,與對視覺本身的界定並無分別。視覺是無須費力的;視覺需要空間上的距離;視覺可以關閉(我們眼睛上有眼瞼,我們耳朵上沒有可關閉的門)。古希臘哲學家認為眼睛是五官中最卓越、最高貴的;如今,同樣這些特質卻變成缺陷。
影像常因為它是遠距離觀看痛苦的一種方式而進斥責,彷彿存在著其他觀看方式似的。但是,如果不對影像進行思考,那麼距離再近,也仍然只是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