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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視覺 照片不是一種觀點,抑或是一種觀點?

Ⅱ 視覺

照片不是一種觀點,抑或是一種觀點?

女人並不一定要聰明,聰明反倒讓人覺得不合適。事實上,聰明可能寫在臉上,會給女性帶來麻煩。威爾基·科林斯1860年出版了讓人愛不釋手的小說《白衣女人》,書中的一個主要人物的命運就是如此。那時卡梅倫還沒有開始拍攝肖像。小說開頭后沒多久,年輕的主人公用如下方式描寫這位女人:
女人在拍照時總想表現出一種標準化的神情,這種神情對經由美貌傳遞的「女性特質」進行了一種理想化的提煉;美貌被認為要與平常的東西保持距離;在拍照時美貌就能夠產生一種謎一般的、虛幻的、難以接近的感覺。今天,特有的氣質和自然的表情能使照片更吸引人,而人為的修飾已經過時,讓人感到矯揉造作。
將女性與美貌等同是禁錮女性的一種方法。性格會發展,會展現出來,然而美貌卻是靜止的,是一張面具,它不得不任由別人想像。電影《克里斯蒂娜女王》最後一幕的拍攝過程頗具傳奇色彩。戲中的女王——由葛麗泰·嘉寶扮演——為了安享女人的幸福,毅然放棄了瑞典王位和君主的男性化特權,登船準備與外國情人相聚,從此一起浪跡天涯。結果,她的一個大臣因她拒絕他的求愛而懷恨在心,於是把她的情人刺成重傷。她悲痛欲絕,迎著海風久久佇立船頭。正當準備燈光時,嘉寶問導演魯本·馬穆利恩在拍這一幕時她心裏應該想些什麼。導演的回答是非常經典的:什麼都別想,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的指點為電影史留下了最為動情的一幕:當鏡頭漸漸移近、做長時間特寫的時候,觀眾看到的只有那美麗絕倫、欲哭無淚、神情獃滯的臉上絕望的神情。那張臉就是一張面具,人們能夠構想的是注視海岬的女人完美的形象。
女性的美貌就是一切。對女性來說,美貌就是她們的特徵。它當然也是一種表演,是主觀促成的,刻意設計過的,挖空心思獲得的。出生於俄國的法國作家安德烈·馬金尼翻看了一本家庭的老相冊之後,忽然想起了女性慣用的使自己變得嫵媚動人的伎倆,這些伎倆體現在一些女人的臉上。
我抬起頭,向離我最遠的那扇窗望去,看見那兒站著一個女人,她背對著我。眼光碰到她的那一剎那,我被她罕見的秀美身材和毫不做作的姿態感到震撼。她身材修長,但恰到好處;她長得標緻,發育良好,但一點也不胖;她的頭部恰如其分地豎在肩上,柔順而又穩固;她的腰看上去太合適了,在男人看來實在令人銷魂,它非常自然,輪廓分明,讓人感到高興的是看不出被束腰勒過的痕迹。她沒聽見我進屋的聲音,所以我盡情地欣賞她。一會兒過後我挪了挪屋裡的一把椅子,想用這種最自然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她很快轉過身來,從房間的遠端向我走過來。她舉手投足之間的那份優雅讓我想立刻看清她的臉。她離開了那扇窗——我自言自語:這女人有幾分神秘。她又向前挪了幾步——我自言自語:這女人真年輕。她又向我走近了幾步——我自言自語(這時我的驚訝難以言表):這女人這麼丑!
這是一本影集;一本關於女性的書;一個非常富有美國特色的研究項目:兼容並蓄,熱情洋溢,富有創造力,任由讀者去思考。這些照片究竟表達出什麼,這得由我們去詮釋。畢竟,照片不是一種觀點。抑或它是一種觀點?
但是,即使男性被看作性對象,那也不是他們的主要形象。傳統上,男性被看作,至少是潛意識地被看作自身命運的創造者和主宰,而女性則是男性情感和幻想(慾望、柔情、恐懼、謙卑、輕蔑和依賴)的對象;一個男性被看作人類的一員,而一個女性被看作女性的一員。這些傳統在很大程度上沒有改變,它們深深紮根於我們的語言、敘事、座次的排列和https://read•99csw•com家庭習俗中。不論在什麼語言里,「她」從來不能代表包含兩性在內的整個人類。不論在生理上,還是在文化上,女性遭遇不平等的待遇,男性似乎是受到偏愛的,男性和女性對自身的認識是不同的。
沒有人認為兩性(the Great Duality)是完全平等的——即使在美國,那兒自十九世紀以來就被外國遊客稱為盛氣凌人的女性的天堂。男性和女性從來都是不平等的。給男人平等權利從來沒有引起遊行或絕食示威。在歐洲,進入二十世紀好多年後,女人還一直是法律上的弱者,在許多穆斯林國家——從摩洛哥到阿富汗——現在仍然如此,而男人在任何國家都不會這樣。沒有一個國家的女性在男性之前享有選舉權。從沒有人認為男性是第二性。但是,但是:自從法律在選舉權、離婚、財產權等方面對女性的歧視被清除以來,世界發生了變化。現在,很難想像婦女是最近才獲得選舉權的——例如,難以想像,法國和義大利的婦女直到1945年和1946年才分別獲得選舉權。女性的意識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使每個人的內心發生了變化:女性衝出了女性的世界,走向更廣闊的世界;女性也開始有自身的抱負。長期以來,女性一直被教導要壓制自己的抱負,而抱負正是強調今天女性生活百態的影集要大聲疾呼的。
我做這一切,我忍受這一切,我需要這一切……因為我是個女人。我做那一切、忍受那一切、需要那一切……即使我是女人。正因為女性屈從於自己的弱勢地位,而且在文化上是少數群體,才一直會有人爭論不休:女性是什麼?能夠幹什麼?應該想成為什麼?據說弗洛伊德曾經問過一個著名的問題:「上帝啊,女人到底需要什麼?」如果在一個世界里,「上帝啊,男人到底需要什麼?」這一問題是很正常的話,那將是一個怎樣的世界,誰又能想像那樣的世界?
儘管如此,圍繞著(名義上的)單一對象的大量照片讓人不可避免地感到它們在某種意義上具有代表性。這一對象、這一影集——一本堪稱女性命運、女性的種種局限性和新前景的文集——的代表性就更強了。這本影集激起了同情,而我們則把這種同情帶入了對少數群體的描寫中(除了用數量這一標準衡量之外,女性都是少數群體),刻畫了許多傑出女性的形象。儘管這本影集向我們傳達的是一些我們認為自己已經了解的內容——女性如何克服長期以來的障礙、偏見和文化隔閡,在從沒有涉足的領域取得成功——但這本影集肯定具有啟發性。當然,如果這本影集不談及那些令人不快的問題,那麼肯定會起誤導作用:比如,女性在人們心目中根深蒂固的形象,不斷發生的暴力行為(家庭暴力依然是美國婦女受到傷害的主要原因)。任何對女性群像的描繪都必須反映當下人們是如何看待女性的,而女性又是如何看待自身的。一本有關女性的影集必須提出女性問題(而與它相對的「男性問題」是不存在的),不論它本身是否有此意圖。男性不同於女性,他們並不是不斷變化的。
沒有人在翻閱一本女性的影集時不去注意裏面的女性是否富有吸引力。
當敘述者沉醉於以男性的眼光滿懷期待地打量那個女人時,他從背後和遠處看到的是一個完全符合男性口味和標準的女性。因此,當他看到那女人轉過身向他走近時,他驚訝地說「長得這麼丑!」(連「相貌平平」或是「相貌一般」都不是)。他解釋說這實在匪夷所思:
在延續至最近的主流傳統中,美貌將女性的性|欲遮蔽了。即使是在赤|裸裸的色情照片里,肢體和臉通常所表達的是截然不同的東西:一個赤|裸裸的女人躺在那兒,淫|盪不堪,伸開四肢,或賣弄臀部,然而同時她還在看著你,臉上露出乏味的可愛的表情,像在拍一本正經的肖像。新的女性攝影手法不再掩飾女性的性|欲,儘管現在暴露女性肉體的或挑逗性姿勢的照片仍然讓人憂心忡忡。長期以來,男性都對女性表現出一種色迷迷的欣賞,這種反應表明男性read.99csw.com對女性的優越感,這是由來已久的。事實上,女性的性|欲一直被壓抑著,或者因此而遭到歧視。
攝影曾對肯定這些固定的形象起了很大作用,它也同樣可以使之複雜化,使之瓦解。在安妮·利布維茲的《女性》這本影集中,我們看到那些願意受人驅使,接受欣賞的女性。我們看到,因為年齡的增長,或是因為一心忙於工作,心中洋溢著撫養子女而帶來的快樂,如何才具有引人注目的女人味的規則與她們是毫不相干的。影集中還有許多反映女性從事現在才被允許從事的工作的照片。有身強體壯的女性,有做「男人的工作」的,有舞蹈演員,也有運動員,她們發達的肌肉只有最近在女性健美冠軍身上才見得到。攝影的任務之一是揭示、讓我們感到世界的多樣性,而不是展示理想。攝影除了多樣性和趣味性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任務。沒有任何價值判斷,當然這本身就是一種價值判斷。
看到雕塑家夢寐以求的雙肩上的那張臉——那勻稱的四肢動一動就讓人心蕩神搖,但男人味十足的容貌和神態把她的體態美一筆勾銷,讓人感到怪怪的——就好像噩夢裡我們常見的那些離奇怪誕的東西,我們怎麼也無法接受。
十九世紀六十年代早期,一位出身名門、充滿活力的英國中年婦女把攝影作為自己的職業,她的名字叫朱麗亞·馬格列特·卡梅倫。她為男性和女性拍照時總是有不同的目的。她為男性——維多利亞時代一些最著名的詩人、哲人和科學家——拍攝肖像,而大多讓女性——某位男人的妻子、女兒、姐妹和侄女——模仿「虛幻的人物」(「fancy subjects」,這是卡梅倫的專門說法)。這些女性身上寄託著人們對文學和神話中女性特質的嚮往:《哈姆雷特》中奧菲利亞的脆弱和憂鬱,聖母馬利亞對聖子的無限憐愛。幾乎所有做模特的人都是親戚和朋友,或者是她的客廳女傭。女傭被重新打扮,塑造了幾個富有女性特質的偶像。只有朱麗亞·傑克遜——卡梅倫的侄女(也就是後來的弗吉尼亞·伍爾夫的母親)——沒有模仿別人。為她拍的是肖像照,這麼做是為了表示對她天生麗質的敬意。
科林斯的男性敘述者涉及到了性別斷層線,這很可能引起焦慮和不適。性別上根深蒂固的常規形象出現了衝突,這對認同時代主流觀念的人來說簡直無法想像。在他看來,幹事業、辦企業、藝術創造、智力創新都是男人們的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人們通常認為女性的美貌與智慧和過分自信是不相容的,或者至少是不甚匹配的。(另一個名氣更大的小說家亨利·詹姆斯在他的小說《貴婦人的畫像》的前言中曾質疑在女主人公「纖弱的身體」中注入豐富的獨立意識是否恰當。)當然,今天沒有一個小說家認為把美貌賦予聰穎的、我行我素的女性是不合適的。但在現實生活中,漂亮而又精明的女強人遭人抱怨仍是家常便飯——人們認為才貌雙全的男性是幸運的,他們不會認為這樣的男性是古怪的或者會對別人產生威脅,也不會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是不公平的——對於女性來說,美貌使她富有魅力,但是按理說,美貌會讓她無法具備其他一些優秀品質。
而且多樣性本身就是一種理想。我們現在希望看到每一個此都有一個彼與它相對應。我們希望擁有多種模式。
(張廷佺 譯)
女性的美貌使她們有資格做模特,就像名氣和成就可以使男人具有資格一樣。女性的美貌使她們成為理想的對象。(值得注意的是,她對別具一格或標新立異的美女沒有什麼興趣,所以卡梅倫和丈夫遷到斯里蘭卡后她基本上就沒有再拍什麼照片。)事實上,卡梅倫把攝影定義為尋求美的人和物。她曾經質疑道:「為什麼史密斯太太不來我這兒拍照?」她在給一位朋友的一封信中曾經這樣提到住在倫敦的一位素未謀面的女性。「我聽說她可是一個大美人啊。讓她過來,她將流芳百世。」但是,想像一下,如果一本女性影集里找read.99csw•com不出一位美人兒來,那麼我們會不會認為攝影師有些不對勁兒呢?他是心胸狹窄,還是憎惡女性?他是否剝奪了我們看到某些東西的權利呢?但對一本以男性為題材的影集則沒人會這麼說。美是有不同類型的:傲慢的美,性感的美,安安靜靜地待在家中而流露出的美——順從、乖巧、文靜。美並不只是容貌和表情看上去可愛,那是美學上的理想。對女性來說品德也是不可或缺的。
任何成功的女性,如果被視為是以女性獨有的(工於心計、非對抗的)方式在追求自己的理想、發揮能力的話,她更容易被人接受。人們對擔任行政職務的女性表示讚美:「某某太太不是個女權主義者,她已經取得了……」男女平等——這是一個新觀念——與長期以來女性就意味著俯首帖耳的觀念繼續碰撞:通常人們總是認為,女性完全依賴男性或犧牲自我來維持與至少一位男性的關係才是正常的。
牙科醫生、樂隊指揮、商業飛行員、拉比、律師、宇航員、電影導演、職業拳擊手、法學院院長、三星上將……毫無疑問,人們對於女性能夠做什麼,能夠做好什麼的看法已經發生了變化。同時,現在女性所在意的東西也發生了改變。以往婦女都會默默忍受男性的各種行為,從下流的行為到赤|裸裸的暴力,但現在,她們一致認為這些行為是讓人無法容忍的,如果人們把她們稱為女權主義者,她們仍然會憤怒地抗議。當然,使婦女痛苦不堪的輕佻和無能的傳統形象得到了改變,但這不全是女權主義運動的功勞,雖然這種運動是不可或缺的。新的經濟現實迫使大多數美國女性(包括那些有孩子的女性)在外面掙錢。現在,即使做相同的工作,女性的工資也只是男性的二分之一到四分之三,這標志著情況並沒有多大改變。差不多所有的工作仍帶有性別色彩:在一些特殊的職業(娼妓、護士、秘書)中,女性比男性佔有優勢,在這些行業,如果是一個男性的話就必須特別指出。人們不得不在大多數由女性擔任的工作頭銜前面加上「女」字;否則,人們會總是理所當然地以為是指男性。
瑪麗安·海爾科姆很可能是科林斯小說里最引人注目的角色。她擁有每一種美德,惟獨勾不起別人的慾望。她只會被豐富的、崇高的情感所感動,具有天使般的女性氣質——但惟獨過於聰慧,率直,缺乏「溫柔」。瑪麗安·海爾科姆的身體非常有女人味,在男藝術家的筆下顯得成熟,散發出「優雅的氣質」。然而,她的臉、她的頭更集中而準確地反映出她沒有什麼女人味。她的臉和身體表達的東西大相徑庭。她的臉把身體全給糟蹋了——就如同聰慧使女性的魅力受到破壞,從而使美貌大打折扣一樣。敘述者得出這樣的結論:
我的手中有一本影集,其中人物僅有的共同點是她們是女性(生活在二十世紀末的美國女性),她們渾身——差不多渾身——都穿著衣服,因此與另一種裏面全是女人的畫冊不同……
后判斷時代的精神特質汲取了消費主義的準則,正在社會上獲得主導地位,攝影受到它的影響。鏡頭為我們展示了五彩繽紛的世界,而且重要的是所有的形象都是可以接受的。女人可以做警察、選美大賽皇后、建築師、家庭主婦,也可能是物理學家。多樣性本身是人們追求的目標——在今天的美國大受推崇。有這樣一個非常美國式的、非常現代的信念:不斷的自我轉型是可能的。畢竟,生活通常是指一種生活方式。生活方式不斷變化。對多樣性、個性以及作為風格的個性的推崇大大削弱了傳統的性別形象的影響力,也強有力地抵制了不給予女性很多工作和體驗的偏見。
而且,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真正看上去的樣子(或者希望自己看上去的樣子)與他們在鏡頭前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是不同的。照片上看上去恰當或者很有吸引力的東西通常只不過說明傳統上男性和女性被給予不平等九-九-藏-書權力時讓人感受到的「自然性」。
這本影集著力反映女性富有活力的一面,它同時也反映女性富有魅力的一面。
據說在經濟發達的消費社會裡,男性也越來越多地有了類似「自戀」的想法。但男性對外貌的重視卻從未破壞男性的主動權。事實上,古代的武士就以自己的形象而自豪,因為這是權力的體現、征服的工具。在對一個男人進行評價時,人們根本不會考慮到他對個人吸引力的擔心:人們會對男人進行判斷,而對女人則僅僅是看看其外貌。
根據通常的定義,女性就意味著有吸引力,或者努力使自己變得有吸引力,讓自己吸引別人(就如同男性意味著強壯有力一樣)。儘管我們對此可能完全不以為然,但任何一位女性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一點。男人過分注意自己的外貌被視為缺點,但女性如果不夠注重自身形象的話簡直就是道德上的過失。人們對女性的判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外表,而對男性則不同。年齡的增長會給女性增加更多的煩惱。青春活潑、體態苗條,這些對外貌的理想已經在很大程度上通過照片上的形象體現出來並被強化。當然,人們希望看到出名的美女在經歷若干年歲月滄桑之後的照片,就是為了看看她們能否使歲月不留痕迹。
當然,習慣了在鏡頭前擺姿勢的人——那些成功的女人、出名的女人——給我們的感覺要麼是更為謹慎,要麼是目中無人。
這些女人們明白,要使自己更漂亮,就必須在刺眼的閃光燈下讓她們睜不開眼的幾秒鐘之前說出幾個神秘的法語音節,很少有人知道其確切的含義:「pe-tite-pomme」。她們的嘴就像著魔似的,既不會張開來表示狂喜,也不會收縮起來露出渴望的微笑,而是形成一個優雅的圓……眉毛微微弓起,橢圓的臉蛋兒也拉長了。你說「pe-tite-pomme」的一瞬間,那朦朧的、夢幻般的甜蜜使你的凝視變得模糊,你的面容變得嫵媚。
採樣,探究,重訪,挑選,組織,但不妄稱已經充分代表了各種各樣的女性……
這些照片里的每一張都各自敘述了一個故事。但它們的集合卻分明在說:當今女性就是這樣——她們竟然如此形形色|色、各不相同、英勇無畏、孤苦無助、傳統守舊、漠視傳統。認真翻閱這本影集的人都肯定會注意到對傳統女性形象的肯定和質疑。不管她們聞名遐邇,還是藉藉無名,影集里的這170多個女性都可以被看作(特別被其他女性看作)典範:美貌的典範,自尊的典範,力量的典範,違反道德規範的典範,受害的典範,虛假意識的典範,幸福地變老的典範。
男性應該比配偶年紀大,更富有,更高大,更成功,這一觀點深深紮根於人們的潛意識之中,因此,儘管現在有很多例外,但他們從來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如果記者問一個男人是否因為妻子比自己更成功而感到「威脅」的話,那將是很自然的。但人們不會去關心事業有成的實業家、外科醫生、作家、政客、演員的妻子是否因為丈夫的成功而受到威脅。人們至今還認為女性甘於抹殺自己的身份最能夠體現愛——如果夫妻雙方都必須外出工作,一旦妻子的事業趕上或者超過了丈夫,她就會感到極度痛苦。(「大家好,這位是諾曼·梅英太太。」)成功的女性,除了那些混跡于演藝圈的以外,都被認為不太正常。因此,出版一本完全由女性作家創作的文集,或者一本由女性攝影家創作的影集是很有意義的;要是一本文集或者影集里都是男作家或者男攝影家的作品的話一定顯得有些怪異。我們希望照片不是虛幻的,而是充滿了具體信息的。我們更喜歡那些諷刺性的、未被理想化的照片。得體被認為是一種偽裝。我們希望攝影師無所畏懼、甚至目空一切。我們希望照片里的人物不要裝腔作勢,不要矯揉造作。
對女性的描繪著力表現她們的美貌,而對男性的描繪則著力表現他們的「個性」。美貌(女性的本分)意味著溫柔,而「個性」(男性的本分)意味著粗獷。女性的特質應該是順從的、溫和的,甚至是憂鬱的;男性的特質https://read.99csw.com應該是有力的、觀察敏銳的。男性不會愁眉苦臉,理想中的女性看上去並不咄咄逼人。
把美貌看成女性的理想狀態的觀點比以往更有影響力,雖然現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時尚和攝影圈所主張的美貌的標準不像以往那麼褊狹,更多元化,主張在鏡頭前無所顧忌而不是表現得高雅端莊。低頭凝視——女性慣常的鏡前姿態——必須帶上一絲不悅,只要不顯得索然無味。現在,人們對美貌的追求不再那麼一成不變。然而,美貌本身就是對穩定不變的外貌的追求,意欲抹去或是掩蓋歲月留下的痕迹。女性吸引力的標準體現了她們的脆弱性。隨著歲月的流逝,男人更有權勢,而女人則是明日黃花。
一本有關男性的影集也不會以同樣的感情去創作。又有哪一本影集饒有興趣地說男性也能成為股票經紀人、農場主、宇航員或礦工?一本描繪各行各業男性的影集——僅就男性而言(沒有貼上其他標籤)——很可能是表現男人的美貌的,裏面的男性能夠使女性和別的男性想入非非。
沒有哪一本關於男性的影集會被追問其中的意義。
創作這本影集,完全是因為對這一對象很感興趣,尤其是考慮到在過去的幾十年裡許多女性的意識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她們敢於異想天開,抓住機會……
「大自然不會犯錯」這句至理名言從未如此受到質疑——真沒想到她身材如此動人,可臉和頭如此糟糕。那女人臉色黝黑,上嘴唇上深色的細毛如鬍鬚一般。她的嘴和下巴十分寬大、厚實,就像個男的;棕色的眼睛向前突起,目光犀利而又剛毅;濃密而黝黑的頭髮居然披到前額下。瞧瞧她的表情就可以知道她是個快樂、坦率、聰明的人,但是她寡言少語,絲毫沒有女性的那種溫順之美。再美的女人一旦缺了這東西就大打折扣了。
1999
女性應該能夠像男性那樣發展個性,這種觀點當然比較激進。不管怎樣,傳統的女權主義者正是以這種方式呼籲對女性的「公正」,這種呼籲已經漸漸變得似乎是最合理的。
我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人們都喜歡照片越多越好,而且不論男女,個個都特別渴望拍照。但是,不要忘了,在世界上不少地方,女性是不允許被拍照的。在幾個國家裡,女性一直受到男性的壓制,女性根本很少出現。照相機凝視、記錄、展現在它前面的任何人或東西——它的這些特權是現代生活的典型特徵,女性的解放同樣也是如此。給予女性更多的權利和選擇是社會邁向現代化的一大標誌。然而,過去的幾十年裡,在婦女——特別是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都市女性——平等參与的權利方面取得了少得可憐的成果,而對現代性的抵制使這些成果化為烏有。在許多為實現現代化而鬥爭但沒有取得成功或未獲得支持的國家裡,越來越多的女性被掩藏了。傳統上,對女性特質的理想貫穿于以女性為題材的影集:熱情洋溢地展示魅力的女性,在充滿深情或拘謹的表情背後深藏不露的女性。
永遠年輕,永遠漂亮,永遠性感——美貌是製造出來的,改變出來的,是一種偽裝。在紛繁的現實生活中,如果不打扮成男人內心深處偏愛的形象的話,那些艷麗的、珠光寶氣的拉斯維加斯半裸表演女郎可能相貌平平,根本就不會引起人的注意。通過自我修飾使自己更為女性化的方案一直以來總是能為她們贏得成功。具有女性特質就是和理想中的男性特質相反,或者是對它的否定,所以長期以來,對那些女強人魅力的描寫就只能被賦予神話或寓言色彩了。在十九世紀的油畫和雕塑中,女性英雄成了喻言般的幻想:自由引導人民。瑪撒·格雷厄姆用舞姿表現了一個動作幅度很大、衣著大胆、快捷有力的女性形象,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描繪女性力量和女性憤怒的方法正在發生改變,正是在這一時期,格雷厄姆為她的舞蹈團(由清一色女性組成)創造了上述女性形象,這個形象是一種神話的原型(女祭司、反叛者、悲慟的精靈、探尋者)。她領導著一群不向男性妥協、不與他們合作、共處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