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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天使與魔鬼

Chapter 9 天使與魔鬼

他來到花園旁的玻璃幕牆前,停了下來。花園裡,珍妮正坐在鍛鐵椅子上。他透過玻璃望著她,一動不動,完全不顧身後來來往往的行人。
難道你認為,這就是他恨你的原因?他為什麼不來給你開門?
然而,珍妮把我們造就成真正的父母。等亞當出世的時候,我們已經懂得很多知識:怎樣在汽車後座上安放嬰兒座椅,才能不讓它受到氣囊的擠壓;怎樣給奶瓶消毒,才能不讓它滋生噁心的蟲子;怎樣不用鹽也能給食物消毒,因為鹽會損傷寶寶幼小的腎臟;怎樣定期給寶寶預防接種,防止各種可怕疾病的發生。我把九年的精力,都用在了在塞倫蓋蒂危險曠野和保健中心跟約翰·路易斯兒童醫院之間的奔波上。
我之前曾將珍妮的死亡和亞當的悲慟比喻成溺水。此刻,我再次萌生這樣的感觸。
「去年,她的腿有過一次嚴重的燒傷。她說,她不小心把熨斗掉到了腿上,而燒傷的痕迹也的確是熨斗的形狀。」
「第一天晚上襲擊珍妮的人,極有可能是唐納德·懷特,」莎拉說道,「她的氧氣管被拔掉了。當時,他的女兒也在燒傷科。如果他被發現,沒有人會質疑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重症監護室外,莎拉正在打電話。我湊上前去偷聽,她剛剛結束跟羅傑的對話,聽起來又著急,又失望。她掛斷電話,然後立刻直接撥通了莫辛的號碼。
希蕾夫人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學校。
你跟莎拉站在重症監護科的走廊里,隔著玻璃一刻不停地注視著珍妮。
「你搞錯了,媽媽!」亞當告訴我,「背巨石的不是大力神。大力神的任務是斬妖除魔,那些妖怪都非常厲害,比如冥府的看門狗,你知道嗎?當然,他還需要干點打掃牛棚的活兒。」
我走上前,張開雙臂摟住你。
「媽媽,那雙帶閃鑽的涼鞋是你給我買的,對嗎?」她問道。
「她的身體情況突然出現惡化。」羅根小姐對你和同樣站在床邊的莎拉說道,「恐怕我們只能讓她穩定兩到三天。」
我必須告訴她,珍妮的確出了學校,但緊接著又進去了。一定有某個人或者某件事,促使她回去。有可能是一條簡訊嗎?會不會是那個發簡訊的人,後來又把簡訊刪了,倉促中,連伊沃的那條也一起刪了?
「那你還要不停地說。」
「我知道,不可以做這些。不過,聽著,安妮特·詹克斯的工作里沒有招生的內容,但這是伊麗莎白·費舍工作描述中的重要一塊。這就是薩莉·希蕾要把伊麗莎白趕走,然後故意僱用了一個像安妮特這樣沒腦子的人的原因……」
「他男朋友正在跟戴維斯做筆錄,」莫辛說道,「我的天,親愛的,他們沒有給你通報嗎?為什麼?」
她沒有回頭。
如釋重負的感覺如同一縷涼風、一滴止痛的精油。我看得出,莎拉也有同樣的感覺。我希望他能跑到你身邊,現在就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你。
「那你照做了嗎?」
「珍,聽著……」
「可是,到九月份,學前班只會有幾個新生,不是嗎?到了明年或者後年,恐怕連一個新生都沒有了吧?」
貝琳達又拿出羅伊娜的病歷記錄,不過,很顯然她已經看過了,臉上又出現了慣有的微笑,這讓人很不舒服。
因為我終於還是猜中了珍妮的心思——她的確愛著伊沃。不過,我說我不了解她,不全了解她,這話也是對的。如同我再也不能抱動她的身體,她也不再能被我完全理解。
「是呀。」
「珍……」
我看得出你的傷心。
「我來替你解釋,他會理解的。」莎拉說。
「她不想讓任何人發現這個問題,」她說,「所以才解僱了我,是嗎?」
莫辛顯然十分沮喪,草草地結束了自己的問訊。梅茜堅持要去警察局,儘管莫辛告訴她,警方不會允許她跟唐納德見面。我無法理解她對他的忠誠,甚至連羅伊娜受到傷害也沒有改變。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不想見他。」她說道,聲音異常平靜。
我看見你離開珍妮的病床,來到走廊。但他們還沒有看見你。
他既沒有到她的床邊,也沒有走開。我走上前去。他透過玻璃看到她,臉「唰」的一下變白了,身體哆嗦了一下。我彷彿看見一個男孩,躺在人行道上,被人一陣拳打腳踢。
你來到我的病床前,拉上帘子,我們被它醜陋的灰色方格所包圍。
她笑著對我說道:「不過謝謝你問我。」她是認真的。
「而且,她還收到了什麼人的簡訊,說是半小時后在咖啡廳見面。她看起來非常高興。你覺得他會不會就是那個男人呢?」
「他們可不能讓未被授權的訪客進去。」莎拉說。
「我剛跟喬治娜談過,」莎拉說,「本來以為,當他知道自己已經洗清了罪名,應該會有所改變才對,可是……」
不知道等了多久,依舊沒有她的影子,不過,我無意中瞥見莫辛正沿著一條高處的通道疾步而行。
剩下我獨自一人,又想起了珍妮。「我已經過了聽童話的年紀,媽媽。」
我擔心,她是在等伊沃從警察局回來。
我還記得,珍妮曾說:「她說他是個失敗者,說他讓她感到羞恥……然而,她又不肯跟他離婚。」
我們講話的時候,只有我能聽見兩個人的聲音,而你,卻能感應到我的話。這讓我再次想起,自從我們初次相遇,每天都在彼此交談,已經整整十九年了。
「太荒謬了,」彭妮說道,「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不希望自己的侄女跟他有不正當關係。可娜塔莉亞·海曼說得很清楚,那個人是珍妮。她看見他們在一起過。」
「你們分手以後,你一定想過他吧?」
她神情凝重,等著他的回答。
「塞拉斯·海曼的DNA,跟寄給珍妮的恐嚇信里避孕套中的精|液DNA相符合。」
「忘記了一筆兩百萬英鎊的投資?」莫辛問道。
她的眼淚落在伊沃的臉頰上,他把她當作自己的眼淚輕輕擦去。
「真好。」
「已經變為跟蹤襲擊案,所以調查也相應提升了幾個等級。彭妮將會擴大DNA搜索的範圍,並且讓提取監控錄像素材的兄弟們加班加點。目前,已經把範圍縮小到信件投遞后三小時后可能經過的地點。她的團隊把六十歲以上和十五歲以下人員的素材剔除,剩下的影像交給面孔分析員來判斷,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身份信息。」
你來到我的床邊,握住我的手。將近四天沒有見到陽光,我的手指變得蒼白,上面戴戒指的印痕也不見了。然而,你的長滿汗毛、指甲方正的手指,看上去依然強健有力。
我還記得,去年夏天,他曾經向珍妮承認自己婚姻失敗——或者是他捏造的婚姻失敗。作為一個三十歲的男子,向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袒露這種隱私,我當時只是覺得不太合適,並沒有多想,因為她太年輕,應該不至於讓他動別的心思。我還記得,珍妮一直是支持塞拉斯的,即便在我受你影響對他產生懷疑的時候,都沒有變過。不過,她對所有人都是寬容、公正的,這也是她的魅力和優點所在。
「抓拍到了唐納德·懷特和塞拉斯·海曼的照片嗎?」莫辛問道。
「你知道這家公司歸誰所有嗎?」
「關於你自己紀律問題的會議,遲到真的沒有好處。」他有些調侃地說道。但她並沒有笑。
然而,你根本聽不見我的聲音。你對於亞當的不知所措,跟我的發不出聲一樣,都成為你感應我傾訴的障礙。
她猛地把手從莫辛手裡抽出,憤怒地擦著自己的鼻子。
你停好車,沒有立即出來。可我迫不及待地衝進了家門。
她沮喪地停了下來。
他拉過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一名護士帶著護工過來,要帶我去做檢查。就是那個你得假裝用打網球來代表「是」,才能讓掃描儀里大腦的相應部位亮起來的那種檢查。
「我是在星期四跟梅茜談的,七月十二號,也就是火災發生后的第二天,晚上九點。」
「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你們二位。」
我過去自以為很了解她,其實不然。
「伊麗莎白·費舍離開的時候,你能回憶起有關的情況嗎?」
莫辛和彭妮都大吃一驚。
「為什麼塞拉斯·海曼要主動提供自己的DNA樣本,你考慮過這一點嗎?」莎拉問彭妮,「他一定是知道了我們在追蹤這件事。」
「謝謝你。你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
「我們現在可以確定,塞拉斯·海曼,就是給珍妮發送恐嚇信的人,」彭妮繼續說道,「避孕套是他惡意郵件計劃的一部分。我們推測,用紅油漆襲擊珍妮一定也是塞拉斯·海曼所為。因此,我們必須認真地考慮,他是否跟珍妮氧氣管被拔的事件有關。這很可能是他先前潑油漆行為的升級。」
「也許是你的手機掉了以後,被別人刪掉的。」
也許,儘管唐納德罪證明顯,但你還是很難消除對塞拉斯·海曼的懷疑。沒有一份像書面認罪書那樣有形的證明,你是不會離開自己的崗位的。
「發現可能跟縱火有關的人了嗎?」
「愛是耐心,愛是友善,」站在講壇上的莎拉,大聲讀道。不過,當她讀的時候,我既沒有耐心,也不友善,就嫌她讀得怎麼那麼慢!我的鞋跟太高了,母親之前說得對,我的腳尖會被擠著的。憑什麼來賓們都是坐著,而我們卻要站著?
「可為什麼要刪呢?」
他走得很快,我緊跟在他身旁。
我想,你對我的愛,依然需要信念;
莎拉坐到羅伊娜床邊。
彭妮顯得更懊惱,更不耐煩。但願她的孩子都聰明伶俐,都能按時完成作業,否則她家裡肯定會有噩夢上演。
「是的。」
羅伊娜沒有回答。
「見鬼,你說什麼?貝克警督知道這事嗎?」
「是呀。」
「我們必須一直觀察你的妻子,這很重要。」她不客氣地說道。
她靠在枕頭上,挨著我,告訴我今天早上要跟誰見面。而我的星期六,將要用來跟朋友一起為晚上的活動做準備。這一切,彷彿都發生在眨眼工夫之前。怎樣才能讓我每天早晨起來,都發現自己這個三十九歲的老女人,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呢?就在泰娜剛才的描述之前,我偶爾也會想象自己出現在某個小報的新聞里,我寧可標題是:擁有兩個孩子的三十九歲媽媽大胆搶劫銀行,也不願它是一個哀婉悲慟的故事。
「你一直在等她嗎?」彭妮問道。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莫辛說,「也許他只是還沒緩過勁兒來。」和莎拉一樣,他的用詞也十分小心。
「她會去找你的。會很快。因為她這樣堅持不了多久,她需要你待在她的床邊。」
「西德里小學股東的事情怎麼樣了?」她問道。
「你沒跟她們直說過嗎?」
莫辛望著莎拉,兩人交換了某種眼神。
看著這一幕,我能想象,如果自己再也醒不過來,對於他,將意味著什麼。雖然只是一念,卻足以從我的恐懼中敲開一扇窗戶,勾起許多新的思緒。他的救生臂環,也可以通過母親、莎拉、珍妮和你(最主要的是你)的呼吸而充滿氣體。而其他人的愛,也能讓他繼續漂浮。這時,我聽見家門被關上,門廳里響起你的腳步聲。我幾乎聽見你對著樓上喊:「我回來了!」幾乎看見亞當從床上跳起,衝出堆滿我給他讀過的故事書的房間,對你大喊一聲:「爸爸!」
「我們去跟她談談。」莫辛起身說道。
伊麗莎白轉過臉去,顯得有些慚愧。「不知為什麼,她們都誤解了。」
「你看見過什麼人嗎?」
「沒有。他曾跟我調情,他跟每個人調情,可僅此而已,沒有別的。」
「我不得不告訴你,你丈夫已經被帶到奇斯維克警察局接受問訊。」
在一條商業長廊里,誰會注意到一位帶著好幾個孩子的疲憊母親呢?她很容易就能混在人群中逃得無影無蹤。漸漸地,我又想到了那個穿藍外套的身影,彎下身子,一把拔下珍妮的氧氣管,想要殺了她。那個身影也可能是一名女子。我只是從遠處見過她的背影。可是,娜塔莉亞怎麼能混進平時大門緊鎖的科室呢?難道她的憎恨真的強烈到了不惜以殺人來泄憤的地步?
只有在現在,此時此刻,我發自內心地感激你,坐在我的身旁,還在跟我說話,抓緊一切機會。儘管莎拉不在,但現在有伊沃陪著珍妮,你又來到我身邊。
「對不起,可是,既然他家裡有了娜塔莉亞,為什麼還要選矮胖不起眼的羅伊娜·懷特呢?」
因此,在你一路小跑地往前趕時,我卻放慢了腳步,盡量讓自己沉著地往前走。路過教堂門口時,我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一陣低沉的、動物哀號般的聲音。我走了進去。
娜塔莉亞沒有作聲,還在扯著手裡的線頭。我覺得,她其實巴不得說話呢。
「等我十分鐘好嗎?」莎拉問道,還沒等他們二人回答,她就拿著自己的貓頭鷹筆記本離開了。莫辛看起來有些茫然,而彭妮則有些不悅。
母親來到樓下找你。離開亞當,她顯得有些不放心。
「你確定你當時一直在她身邊嗎?」彭妮問道。
「可怎麼解釋他妻子為他做的無罪證明?」莫辛問道,「她顯然很恨他,所以不大可能會為他說謊吧?」
我記得,莎拉上次來時,伊麗莎白也對她說過。
「事實上,她丈夫早就去世了。」莎拉說道。
「還有別的嗎?」莎拉問道。
可你什麼也沒說。
「珍妮跟塞拉斯·海曼沒有發|生|關|系,」莎拉說道,「她跟我說過。」
他們剛要走,清潔工就走了過來,開始用某種刺鼻的消毒劑擦桌子。
「操場意外發生以後,是你的父母把塞拉斯的事告訴《里奇蒙德郵報》的嗎?」
「我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對塞拉斯·海曼的看法的。根據我的記錄,她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不停地把玩著一袋裝在粉色小紙包里的代糖。過了一會兒,她才說,是從頒獎典禮以後,」莎拉繼續說道,「不過,我想,其實應該是在這之前——在她發現塞拉斯和她女兒的關係以後。」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我只跟唐納德談過學校的事情,而且是很多年前。不過,我想不到,他居然是能幹出這種事情的那類人。」
「不。這是傻話。事實上我從來沒有見他暴力過。我是說,我只是猜測,他可能如此。而且,我們大家都可能有暴力傾向,不是嗎?我的意思是,任何有能力施暴的人,都有這種可能,不是嗎?」
「可是你,卻直接跳過規章制度——使用自己的推理去猜測結果——甚至不做任何工作就急於得出結論,完全沒有進行任何調查。因為你的懶惰、自私和愚蠢,一個小孩差點要背上一輩子的黑鍋,而真正的兇手卻逍遙法外。」
她迅速離開花園和伊沃。
「難怪他要去找塞拉斯·海曼呢。我從來就沒在他心裏,對嗎?」
護工放下我病床下的輪子,我彷彿躺在嬰兒車中。
「於是,你終於確保她尷尬到再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我不知道。存在這種可能,但我認為,更有可能是她給他的機會。她對他毫無抵抗力,而他正是利用了這一點。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爸爸。在我看來,塞拉斯·海曼和唐納德·懷特,都有可能出於各自的目的利用羅伊娜。」
到塞拉斯·海曼家,另一輛警車跟著我們停了下來。一位年輕的穿著制服的警官走下汽車,興緻勃勃地一路小跑到塞拉斯家門口,並摁響了門鈴。他顯然是一位新人。彭妮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娜塔莉亞一開門,我就能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幽閉恐怖氣氛從裏面溢出,滲透到大街上。她看上去又生氣,又疲憊。
一位護士看出你的驚慌,忙告訴你,她剛被帶去做核磁共振,他男朋友和重症監護室的醫生也一同去了。
「我想,」莎拉繼續說道,「他們只會看到,學校將面臨財務危機。到九月份,這一點將顯露無遺。很可能學校剩餘的部分也會四分五裂。沒有哪個家長願意讓孩子在一所即將破產的學校上學。把負責招生的老師趕出學校,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管理層其他人的主意?恐怕這正是為了保密吧。」
「你會鼓勵她們報警嗎?」
「是的。我想讓你去警察局我同事那裡做一份筆錄。我會開車送你過去,然後再開車帶你回來,這會很快的。」
當你外出拍攝的時候,我們隔著遠距離交談,通話不時受到雜音和信號不好的干擾,但是,我還是會為你描述我一天的生活,而你,我想說,講話已經程式化了,總是簡明扼要,但其實並非如此。因為我們不再有年輕之愛,也不再在目光交纏中發現彼此的美,然而,是你為我展開了畫布,去描繪我們的未來。
我們來到燒傷科,我透過牆上的小窗朝羅伊娜的套房裡張望。正如我之前說的,在我眼裡,她的樣子再也不是醜陋和平庸的——此刻,一張完好無損的面孔對我來說怎麼會平庸呢?不過,我也能理解彭妮對她毫不客氣的客觀評價。
「她年紀太大,不能勝任這份工作,這我跟你說過。」
我跟在莫辛和莎拉後面,心裏想著剛才你來跟莎拉和同事談話的時候,伊沃守在珍妮病床前保護她的情景。我很高興看到你能如此信任他,讓他代替你的位置守護她;也很高興你沒有像我一樣,對這個小夥子心懷偏見。
「夠了!」
「擊球說『是』,格蕾絲,」你說道,「越用力越好,拜託了。」我記得,自己曾對母親說過,我要成為羅傑·費德勒。
「除非母女倆中有一個人報警,否則我什麼也做不了。」莎拉沮喪地說道。
「我只是學校一個普通的家長。可我想,她是針對我個人的。她認為是我導致他被開除——這也許是因為她覺得他可能跟我女兒有不正當關係。」
「是的。我是說,我不想讓媽媽太傷心。儘管這一點並不能得到他的理解。」
貝琳達點點頭,眼神跟莎拉正好交匯。
莎拉回到咖啡廳時,莫辛已經喝完杯中的茶,彭妮跟在莎拉身後。而我一定是再度想起那些黑暗邪惡的事情——我們這個故事中的壞人和他們的動機。跟那些直線敘事的童話不同,我們的故事繞了一個圈后,又回到塞拉斯·海曼那裡。
「你一定是事先知道她丈夫已經去世了,所以才使出這樣的伎倆。」
「我不該這麼說的,」她說,「這樣說是不對的。」
你曾經感慨地對我說:「多希望家裡,每天都能上演《鐵路少年》中描述的那一刻。」
珍妮等在重症監護室外面,她沒問有沒有找到心臟。跟我一樣,她現在能在十步以外讀出人們臉上的表情,能理解沉默代表的意義。過去,我認為,唯一有重要意義的沉默,是出現在「我愛你」三個字後面的沉默。
「你能做到的,邁克。」
熱浪在柏油公路上蒸騰出海市蜃樓的幻象。莎拉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個女校長,薩莉·希蕾,跟我說,我應該用拴狗鏈把我丈夫拴住。」娜塔莉亞繼續說。
她忽地往後退了兩步。「別再審問了,拜託。」
「她傷得很嚴重。昨天心臟還一度停止了跳動。要活下來,就得接受心臟移植。沒有合適的配型,她只能活幾個星期。」
「沒有,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實際上,前一陣子就結束了。而且,即便我們還在一起,嗯,他也不想讓我媽看見我們在一起。」
這時,莫辛來到病房。
此刻,距離亞當洗脫罪名只有一步之遙。這肯定能幫到他,也肯定意味著,他能再次開口說話。莫辛沉默不語,通過免提聽筒,我們聽見他深吸了幾口氣。
她對他表示了感謝,然後掛斷電話。
「等她倆都有選擇的機會時再說吧。先讓羅伊娜把傷養好出院再說吧。考慮到她們的處境如此危險,我不想要求她們做任何事情。如果一開始就急著做決定,她們會很容易反悔的。」
「可是,他們總得想辦法找到他吧?」你說道,語氣中充滿懷疑和憤怒。
不過,我知read.99csw•com道,令他悲痛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所經歷的痛苦。
「是的。」
「很多。」
「你們全都搞錯了!」她最後終於爆發,「爸爸什麼也沒做。他不可能傷害任何人。你們全搞錯了!」
她把伊沃叫了進來。
警察局裡,人們紛紛脫掉外套,調松皮帶,來對抗炎熱。莎拉徑直走到貝克警督的辦公室,並小心地把門帶上。既然縱火犯已經歸案,亞當也重歸清白,我其實已經沒必要繼續跟著她了,但是,在她即將受到嚴厲處罰的時候,我還是想陪著她。
在電梯門就要關上的時候,我沖了進去。
「連這次談話你也做了記錄?」莫辛問道。
「我要去給局裡打個電話。」彭妮惱火地說道,說完也走開了。莫辛走到櫃檯前,又要了杯茶。
他為自己感到懊惱。
「珍妮……」
保安等了一會兒,考慮到沒必要小題大做,於是便走開了。我懷疑他會去給精神科打電話,看看他們有沒有走失一位病人。
「……如今,常存在人們心中的有三樣:信念、希望和愛,這其中,愛是最重要的。」
她不在了。
塞拉斯·海曼跟她說的是實話。
「珍,有多少人知道你的手機號碼?」
「你不可以……」
你和莎拉站在重症監護科的走廊里,珍妮在一旁偷聽。
我好想把那個兇手告訴你!我要你發誓,為她報仇,我要你成為馬克西姆斯·德其姆斯·麥里丟斯。
此時,那人已經無影無蹤,過道里空無一人,只有兩名護士剛剛走進電梯。
「他們不讓我陪她進來。其他病人都有人陪伴,我看見他們進去了,可偏偏就是不讓我進。」
「是的。現在,我們也發現,向珍妮發送恐嚇信的人,就是塞拉斯·海曼,而他很可能也是向她潑紅油漆的人。而唐納德·懷特放火燒學校,是為了騙取保險金。」
「我從來沒有想到……」娜塔莉亞繼續說道,我聽見她又在扯那根線。「我要讓她知道,我們依然還有性生活。他不過是玩弄她的身體,跟我才是真正地做|愛。」
可我卻一度停了下來,像被某種力量拽住一般,讓我很沮喪。我必須把這事告訴莎拉。
「不了解。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是嗎?」
「你覺得她還太年輕,還不足以去跟人建立一種嚴肅的關係,」你說,「但是……」
他在秘密地給珍妮提供警察保護。
「好吧。」
「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到。」
會不會是這所有的一切——自感平庸,甚至醜陋,還有父親的粗暴虐待——這一切,導致她在塞拉斯·海曼這樣的男人的誘惑下,變得不堪一擊。
「我們出去邊走邊談如何?」莎拉一邊走出板房,一邊說道。
「但這並不會削弱你所犯錯誤的嚴重性……」貝克繼續說道,但這時,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話。稜角分明的彭妮走進辦公室。
「你很愛他,對嗎?」莎拉問道,話語中帶著一絲嘲諷。
這時,我覺得自己似乎瞥到一個穿著藍外套的人從電梯里走了出來。我趕緊朝他走去。
我跟莎拉一起看著梅茜的病歷。她無意中向醫院承認自己斷了兩根肋骨,頭也摔破了。她說,她從樓梯上摔了下來。兩星期以後,就在她出院的時候,她怎麼也拿不出自己的門診挂號單來。那時候,我給她打過電話,可是只收到她的語音郵件。後來,她說,是唐納德讓她休假去按摩療養了一段時間。後來,當我再問起療養的情況,她顯得有些尷尬,而我也感覺到不太對勁。我早就應該想到事情可能另有蹊蹺。
「你應該去看看莎拉姑姑在幹什麼,」她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待在這裏。這是唯一還算正常的地方。」
它動了!
「是,是,是,又說錯話了,對不起。莎拉姑姑正在跟亞當和G奶奶打電話。」她的臉樂成了一朵花。「他已經好了,媽媽。」她竟然激動得哭了出來。深深地愛著亞當,這一點在她身上永遠也不會改變。
不知為什麼,我居然想起了她的鞋子。針織短靴變成小巧的軟底鞋,夏天穿的寬邊涼鞋變成冬天穿的黑色球鞋,鞋子一直在慢慢變大,慢慢接近成人的尺碼,而在鞋店挑選的時間也越來越長——直到有一天,她穿著自己的鞋子出門,回家時變為另一雙靴子,可是,我注意到,她穿著靴子大步離開我,回來的時候一雙長腿下卻穿著涼鞋。她並不是被父母拋出鳥巢強迫學飛的雛鳥,反倒是父母被他們青春期的孩子逼著走出了溫馨的家庭。是我們要學會擺脫對他們的依賴,要是掌握得不好,我們會摔得粉身碎骨。
我震驚了。羅伊娜?
「接著,我就聽見報警的聲音,儀器顯示,她的心臟停跳了。我趕緊處理,直到其他人趕來幫忙時,我才看見,她呼吸機的管子被拔掉了。」
「伊沃需要去做個筆錄,」她繼續說道,「我正好還有好幾樣材料要看,正好可以在這裏看。如果有任何情況,我會立刻給你打電話的。」
「這是人為的縱火,」她說,「我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針對珍妮。這件事有可能跟恐嚇信事件有關。你了解情況嗎?」
梅茜的病歷記錄上再無其他內容。她從沒給醫生看過自己臉頰上的瘀青。火災那天胳膊上的傷痕,也被藏在了「奮」牌襯衣的長袖子下面。
這一次,他的懊惱明顯是衝著其他人去的。因為和我一樣,那些年長的成人明顯低估了伊沃,他們覺得他不過是這個女孩的男朋友,跟結了婚的夫妻不可同日而語。
「你個人怎麼看?」
我看見羅伊娜看向梅茜,兩人對視了一眼。
「亞當?」你說道。
「她還能接受移植嗎?」你問道。
「從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就迷上他了。」她故意轉過臉去,不讓自己看到莫辛,似乎並不喜歡他在這裏,而他也朝著門退後了幾步。
大門緊鎖、醫護人員眾多的重症監護科是安全的,然而,到了外面,人來人往的走廊里,異常擁擠的電梯中,危險則隨處潛伏、伺機而動。兇手很可能正朝我們虛弱的女兒快步走去。
「可學前班的孩子都好好地出來了,對吧?還有蒂利。每個人都出來了。」
你的出現,讓彭妮和莫辛多少有些尷尬。彭妮甚至臉紅了一下,跟一位情緒衝動的當事人近距離接觸,還是讓他們震動了一下。
而且,你對亞當的缺乏信任,其實都是我的錯。我總是對你直來直去,毫不留情地批評你,指出你該對亞當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從來沒讓你按照自己的方式來做,從來不信任你作為父親一切也都是為了他好。許許多多的小事,諸如該給他準備什麼樣的生日禮物;如果他沒有按時完成數學作業,該讓他在日記作業上寫些什麼,才不至於陷入麻煩,等等。「就讓他遭遇一次麻煩嘛。」你對我說,而我卻覺得你很無情。然而,也許只有真的遇到麻煩,他才會發現,其實它並沒有那麼可怕。也許這樣,別的孩子也會更喜歡他一些。也許,我應該像你建議的那樣,跟他一起遲到一次。我老是覺得這樣不好。可只有遲到了,他才會發現,遲到也沒什麼,天不會塌下來,這樣,他或許就不會那麼害怕遲到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我把性視為進入成年的一種必經儀式。如果真有這麼一種儀式,我倒覺得,是對性的拒絕。你會嘲笑我的虛偽。主張用充滿活力的「做|愛」這個詞,來代替表明貪慾的「性行為」這個詞的,就是我。不過,我不得不停止繼續鑽語言的牛角尖,因為我們已經趕上了大步邁向走廊的莎拉。
珍妮在重症監護室外。
「你之所以特彆強調那些防火措施的落實,就是為了拿到全額的保險賠付?」
「不過貝克沒有批准,至少目前還沒有批准。」
「已經多年沒有收益了,」梅茜說,「它有點贏利也是最近的事。」
下到一樓,我疾速向核磁共振中心跑去,心裏想著自己過去對她的唐突直白、居高臨下和麻木不仁,而她,卻總是心懷寬容地取笑我兩句而已。
薩莉·希蕾沉默了。
你將莎拉留在了珍妮的床邊,還有那些非法獲得的筆錄,那個跟她不太協調的貓頭鷹筆記本,以及伊麗莎白·費舍的合同。莎拉一定把這些材料看過不下十遍了,不知道她能從伊麗莎白的合同里讀出什麼有用的信息。是的,我知道,自己不是接受過訓練的偵探,對於這些也沒有發言權。可是,我信任莎拉。如果她認為某件事情是有價值的,那它肯定有價值。
這時,我又想起她跟漂亮護士調情的情景。一個微笑,一束鮮花,僅憑這些,他就能混進保安嚴密的科室。
「只有兩天了,格蕾絲。」
「伊沃,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第二天,當我跟羅伊娜談話的時候,」莎拉說道,「她告訴我,塞拉斯很暴力。」
「天使和魔鬼,這個有意思。」莫辛邊看邊說道。
「這次會議是關於你的行為,是關於……」
我聽不見你們在說些什麼,不過,從你的表情,我看得出你很憤怒。我走上前來。
他張開雙臂,擁住莎拉。
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看見了他。也許我只是在捕風捉影。
「不,因為牛棚里住的是特殊的神牛,它們拉的牛糞非常多,所以他不得不挖出一條河道,來運送牛糞。推巨石的是西西弗斯。」
護工用推車把我推出病房,一位護士在我旁邊。
是他嗎,正拐彎朝重症監護室走去?老天呀,但願你會在那裡。
彭妮把臉轉向莎拉。我覺得,自己似乎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絲歉意。
「可自從那篇誹謗塞拉斯的文章發表以後,我們再也沒有接到過新的諮詢。既然這一地區還有其他兩所聲譽良好的私立學校,為什麼要選擇學生差點在操場上喪命的西德里小學呢?」
「給雙層防護門上緊螺栓,然後……」
然而,如果她進去只是為了幫助安妮特,為什麼沒有再出來呢?安妮特都有時間給《里奇蒙德郵報》打電話,還有時間塗口紅,然後還能毫髮無損地跑出來。
她自己一個人沒有回憶起任何事情,這讓我鬆了一口氣——感謝上帝,香煙的氣味兒跟火災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同時,得知她沒有在等伊沃,也讓我鬆了一口氣。這時,有個吸煙的人划著一根火柴,並把另一隻手彎成杯狀擋住風,以便點燃香煙。火柴的煙很微弱,比蠟燭的青煙還要微弱,應該不足以推開記憶之門。
在車裡,莎拉用車載電話跟莫辛說了西德里小學破產在即的情況。她說話的時候,我想起了《每日電訊報》記者保羅·普雷斯內對泰娜說過的話,「關鍵在於,這可是個產業,幾百萬英鎊的大產業。就這麼化為灰燼。這才是你應該調查的」。
「他曾經傷害過你嗎?比如,不小心?或者……」
「讓我們看看莫辛查得怎麼樣了。」莎拉說著,撥通了莫辛的電話。
「我從伙房拿了兩瓶水出來,」珍妮接著說道,「應該是那種帶把手的大瓶子吧?我的任務是在運動會快結束的時候,把多餘的水拿出去,以防他們不夠用。塑料把手非常窄,把我的手硌得生疼。我拎著兩瓶水跨上那些狹窄的台階,就是伙房出口處的那些台階,你知道的吧?」
「你們該死的觀察,不就為了證明你們是對的嗎?」她離開時,你憤怒地回擊道。只有我看見,你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中世紀的話。可是,到了二十一世紀,你可以換個方式來理解它,把它跟多重人格結合起來。而且,我想,治愈的方法都是一樣的,就是,愛。愛別人,能夠趕走他們心中的魔鬼,讓他們恢復良好的心智。如果你足夠愛他們的話。」
他壓制住情緒,那種窩火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你。
「貝克要對證人關於亞當的證詞進行『重新評估』,相當於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指令。現在,他認為——我們都這麼認為——這是謊言。亞當跟縱火案一點關係都沒有。」
莎拉和莫辛走進她的病房。
「我知道,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他從來都不會正眼相看的,」她繼續對莎拉說道,「像他那樣的男人絕對不會的。你知道,那種英俊的男人。」
「我的天哪,她已經快死了,」莎拉對莫辛說,「已經快死了。為什麼還要再縮短她的生命?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你還跟我說,你覺得他可能有些暴力。」莎拉的問題如同一個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我只是恰好在那裡。僅此而已。而且,在此之前,他也從來沒遇到過真正的危機,只不過有些不開心的事情罷了。如果他真碰到,他要求助的人,肯定是你,看看你——那麼強壯,能保護每個人。」
「當我跟塞拉斯·海曼的妻子談話的時候,」你說,「她指責我把她丈夫趕出了學校,說我『早就想讓他走』。」
薩莉·希蕾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跟著莎拉走出了板房。一陣微風吹來,帶來遠處的口哨聲,還有孩子們說話和奔跑的迴響。
亞當坐了起來,渾身上下綳得很緊。
莎拉趕緊打電話,確認珍妮是否安好,並且把塞拉斯·海曼的事情告訴了你。我沒有聽見你的反應。接著,她跟彭妮一起來到警局的停車場。
當我們一起回到珍妮的床邊,我們依然懷著熱切的希望。
她這樣保護我們多久了?而我,還總說她不成熟。
莎拉點頭表示應允。
「誰?」
「你當然知道!你只是需要跟我在一起,僅此而已。跟他談談。」
「你只需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你是說,你們不想公開這筆投資?」
這時,彭妮匆匆沿著過道向他們走來。
「明天早晨。是第一個手術。」
「那保鏢的事呢?」彭妮問道。這一舉動贏得了我的尊敬,但貝克顯然已經被面前的兩個女人惹得火冒三丈。「我已經把我的決定告訴你了。沒有任何人為破壞的證據。如果你堅持要繼續你的妄想症的話,那我要提醒你,重症監護科給每個病人都配備了大量的醫護人員,縱火行兇的唐納德·懷特已經被緝拿歸案,而塞拉斯·海曼也將很快因惡意郵件案和可能的油漆襲擊案被捕。」
「他後來又試圖跟你聯繫過嗎?」
「這我還不清楚。」
車裡的溫度漸漸高起來,彷彿沉默也有它自己的溫度。我還記得,有一次吃飯,聊到興頭上時,莎拉告訴我們,從嫌疑人那裡套取信息的最佳時機,是剛逮捕他、又還沒到警察局的時候,那種情況下,他還有些措手不及,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窩藏罪證。
除了踩在教堂硬硬地板上那要命的鞋跟。
「亞當在床上,不過沒睡。」
「看到任何特徵了嗎?」
她看見了我。
「你能告訴我那個看見亞當的證人是誰嗎?」
「那紅油漆的事呢?」彭妮問道。
她跪在教堂前方,哭聲中充滿了絕望,一聲痛哭之後,淚流滿面。我的每一根神經都被她的哭聲糾纏拉扯。我伸出手抱住她。
「他很失望,」梅茜平靜地說,「他想給羅伊娜一切。等她在牛津大學上二年級的時候,她必須搬出宿舍,唐納德打算給她買一套屬於她自己的小公寓。我們不想讓她住在學生之家,那裡離教室太遠,而且也不安全。而且,我們覺得,這也可以作為一項投資。可是,顯然……嗯,這是不可能了。可憐的羅伊娜,我們給你吹了個大牛。」
「這真是太荒唐了。這個人三十歲了,而且結了婚,看在老天爺的分上!」
「好吧,那我們就按照你的猜測,把塞拉斯·海曼作為縱火兇手往下推理吧,」彭妮對莎拉說道,口吻中略帶嘲諷的味道。「我們假設,他的確想把學校燒毀。就算他知道校門的密碼,真的混進了學校,他又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上到三樓去呢?」
她腳步匆匆,生怕自己可能碰見伊沃。
「我很抱歉。」莎拉說。
「那首拜倫勛爵的詩?感謝上帝,幸好我年輕的時候,簡訊還沒被發明出來。」
莎拉問道。「萬一她幫他放風?比如分散秘書的注意力,然後讓他趁機溜進去?」
莎拉抬起頭,發現他正用疑惑的目光盯著她。一個之前他沒問的問題——彭妮也沒問過——此刻卻顯得不容忽視起來。
「是的,在你單槍匹馬去調查以後,」彭妮臉上出現淺淺的笑意,「我們就一直在按照騙保案的假設來調查。」
莎拉只顧著看她的筆記本,當然,她一定也注意到彭妮不贊同的表情。
「我很喜歡。」
「當父親和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向他保證,不會再發生任何可怕的事。」
「我想,她這話是針對作為家長的我而說的。」你繼續說道。
在那些閃亮的封面之下,總有一個好人與壞人對抗的世界,無辜的白雪公主總要與黑暗邪惡的暴徒抗爭。然而,儘管有惡勢力存在,受盡委屈的漂亮女孩和無辜的公主總是能取得最後的勝利。而故事的結局,總是「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其他投資人也像你這麼有信心嗎?」莎拉問道。
羅伊娜看上去非常難為情,讓我都有些不自在了。
「難道你不希望亞當把罪名擺脫得一乾二淨,不希望珍妮安安全全嗎?這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的嗎?」
也許我不該這麼赤|裸裸地把她的成長視為自己的失落。
桑胡醫生告訴你,珍妮變得越來越虛弱了,跟他們預測的一樣,情況正在慢慢惡化。
伊沃沒有動。
「我想,事實的確就是這樣。」
珍妮跟我一起待在走廊里。
「不,他的情人可要年輕和帥氣得多。」我說道。
難道他也對這一切感到筋疲力盡了嗎?
「也許吧。唐納德·懷特那裡有什麼進展嗎?」
「她跟我說,『可是,博取他人的喜歡,這件事本身就有問題,尤其是當人家還那麼小,還不能夠獨立正確思考的時候。』她當時說的是亞當。不過,我現在想到,她其實是在暗指自己青春期的女兒。」
「根據《惡意溝通法》,我要逮捕你。你有權保持沉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我不想看見他!我跟你說過的!」
「沒有。他一直保持沉默,等著他收費高昂的律師過來。不過,他妻子倒是引發了一場風波,非常溫柔、禮貌地引發了一場風波。她說,火災當天下午,他人在蘇格蘭。」
把談話的內容說給你們聽,這是不對的,因為它是屬於珍妮的隱私——有一天,如果她還能記起的話。不過,我只能說,我跟她道了歉。而且,我現在要把自己的那個鞋的類比告訴她,我想她一定會喜歡的。她果然被逗樂了,笑嘻嘻地看著我。
「可是他愛你。我看出來了。他現在離開你,是要到核磁共振中心去,因為爸爸在我那邊。他對你沒有絲毫的拒斥,如果這是你哭……」
一群醫生正走進重症監護室,看不出裏面有穿深色外套的人。
我強迫自己看著她。
而且,即便你有的時候真的錯了,我又有什麼資格說我會做得更好,我更了解亞當呢?
「如果她真的協助他實施了縱火,」彭妮說道,「這倒是可以解釋她為什麼會跑回樓里去。也許之前她並沒有想到有人會受傷。」
「我想,也許,我弟弟一開始就是對的。」莎拉繼續說道。
莎拉把珍妮的手機遞給他。「你能看看嗎,看看裏面有沒有你不認識的電話號碼,或者是你覺得奇怪的簡訊。我已經看過了,但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這麼短的時間內,有這麼多意外發現,難怪保姆的聲音不見了,我的心似乎再也找不到歸宿。
我們驅車趕回醫院,車上,我不再回想那次抱著亞當回家的情景,而是想到回家前的十個鐘頭里分娩的經歷:一次次的宮縮,一次次地將我推向新的疼痛和忍耐的極限。
「是你編造故事說伊麗莎白·費舍的丈夫快死了?」
我同意,因為,剛才在車裡,坐在娜塔莉亞身旁,我能感覺到,在她烏七八糟的氣話和惡毒的壞脾氣之下,隱藏著某種脆弱和受傷的感情。「他不過是玩弄她的身體,跟我才是真正地做|愛。」
「沒有。是從後面潑的。」
我不知該說什麼。
「你忙著賺錢養家,所以……」
我一直在想這些事情,所以並沒有感覺到,伊沃的感情似乎能讓隔在他們中間的玻璃破裂開來。這並https://read.99csw.com不是我之前自以為是猜測的,那種由激素過剩導致的青春期蠢蠢欲動,而是一種更加微妙、更加輕盈、更加純粹的——年輕的愛。
「塞拉斯·海曼跟他妻子投放惡意郵件的行為沒有關係,」她繼續說道,「他甚至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如果你想讓我離開,儘管說出來。」
「事實上,它是我們家收入的唯一來源,」羅伊娜說道,「爸爸的其他生意都沒能抵擋住經濟衰退的影響。」
貝爾斯托姆醫生一把拉開帘子。
彭妮沉默不語。也許,她覺得跟一個女兒在重症監護室的父親爭執,不符合警察的身份,更不用說,要在這個心急如焚的父親面前,對他女兒的道德妄加置評了。這時,我才意識到,你現在為什麼要過來,為什麼不等莎拉來找你,寧可跑過來打斷她跟同事的會議。
「是的,」羅伊娜立即說道,「我們在家裡一起討論過,」她繼續說道,語氣盡量顯得像大人那樣成熟。
我曾經一度認為,伊沃似乎已經被嚴酷的事實壓得倒在馬路上。不過,此刻,他已堅強挺拔地走了進來。
你沉默不語。
你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監視器。
梅茜迅速替她答道:「他也很難過,當然會這樣。可是,大家也無能為力呀。」
他們進入病房,來到珍妮的床邊。
「九月份,西德里小學一般會有多少新生?」
「沒有。」
可是現在,我開始相信這些童話故事了,我跟你說過嗎?因為我已經穿過魔鏡,來到舞台後面的更衣室里。年輕的女孩一定能得到心目中的王子,孩子一定能跟慈愛的父親團圓,而珍妮,也一定能夠活下來。
「好的。」
「我知道,如果我看見他,我就會好想好想活下來。」
說完后,伊沃回到珍妮身邊。彭妮接起手中的電話。
「而沒有人去理會珍妮和格蕾絲。你們想的只是錢。」
他指了下一旁的塑料椅,但莎拉還是站著。她走到他跟前。
我好想大喊,我就在這裏,似乎他們馬上就能發現我,並立刻為自己的話感到尷尬。
說不定,當希蕾夫人聽說莎拉就是珍妮的姑姑、我的大姑子,她便動了惻隱之心;又說不定,她覺得自己要是能善待一名警官,警察局可能也會對她寬大一些。
「不會到那種地步的。」
莫辛拉起她的手。
「不知道。」你不耐煩地說道。不過,你很快捕捉到了你姐姐的表情。
車裡再沒有人吭聲。警局的對講機和空調各自以不同的頻率嘶嘶地響著。我看得出莎拉的臉上有些緊張。
「可以,如果你願意的話。」
「你媽媽不喜歡他?」莎拉問道。
「可這筆投資自然會產生一些收益呀?」莫辛問道。
「是,我是跟他們爭論過,說他們是在胡說。因為我不忍心看著邁克失去她,不忍心讓他經歷這樣的痛苦。」
說完便快步走開,我望著她的背影。
「這麼說,我們仍然是在把它們當作兩個獨立的案件來處理。」我很高興聽她用了「我們」這個詞,這樣說來,貝克也許不會讓她走人。
「你丈夫對這事怎麼看?」
那邊有一個小的房間,醫護人員正疾步往裡走去。
我想,你和我一樣,每次離開珍妮的病房然後再回來的時候,都會期盼珍妮的心臟配型已經找到。不知為什麼,不在珍妮身邊的時候,這種願望會更加急迫,然而在這種事關生死的事情上,似乎越是心急,就越欲速則不達。
「你打算指控那個誣陷亞當的所謂『證人』嗎?」
「你能把剛才看到的跟我說說嗎?」彭妮問道。
「回到剛才的問題,羅伊娜,」莎拉說道,「你說,他從來沒有以不好的方式觸碰過你?」
「根據校長的口供,運動會那天本來是由羅伊娜去醫務室當護士的,」莎拉說道,「他們只是臨時改變了主意,把她跟星期四當護士的珍妮調換了一下。」
「如果唐納德·懷特再來探視,我希望你能告訴我,」莎拉說,「我不希望他自己溜進來。」
他轉過身,把目光從珍妮身上移開。「您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如果他坐牢,她將淪為帶著三個孩子的單身媽媽,又沒有收入來源,」她說,「為他撒謊是為了她自己的利益考慮。不管怎樣,我覺得她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只是表達的方式邪惡而詭異。」
貝克在被汗水浸濕的椅子上動了一下。「沒有證據能證明她需要保護。是氧氣管的連接出了問題,這在以前也曾發生過。」
「可是,移植再也沒法進行了。我們只是想……這個概率只有百萬分之一……在她為數不多的時間里。可現在……」
彭妮放下電話。「貝克要我們等著她,待會兒一起跟羅伊娜·懷特談話,他十五分鐘後到。這一次,我們一定要讓她把事實交代出來。」
「你一定累壞了吧,我的小傢伙,」她對他說,「那就睡會兒午覺吧。我坐在這裏陪著你。」
我以前怎麼沒看出這一點呢?沒看出珍妮,已長成一個多麼棒的孩子。不,不再是孩子,而是一個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人。
「我知道,對於我們來說,她也永遠都是那個小珍妮。」你說道。
「這太好了!」你說道,明顯是在拒絕跟他一起失落。
我轉過身,看見他正跟珍妮的心臟科專家,年輕的羅根小姐在一起。
上一次,我還在嫉妒珍妮跟莎拉的親密,可現在,我的心理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平時,我跟珍妮從來不討論這類事情。我之所以要說「這類事情」,因為這些語詞本身就是一個雷區。例如,說「性感」,就意味著落伍,表明我根本不懂,可要說「熱辣」,對我這個年紀的人又有些尷尬(一個擁有兩個孩子的三十九歲的老女人)。所以,事實上,它根本就不是我們會去觸及的領域,是禁區,每一代人都用自己的語言,把它隔絕起來。可不知為什麼,莎拉卻被允許進入珍妮的禁地。
在保安看來,伊沃一定是有點瘋了——他渾身顫抖,臉色煞白,眼睛里卻閃爍著奇異的光彩。
他沖她吼道,我想,莎拉反而有些高興,她似乎就想讓他咆哮出來。
那時他會開口說話嗎?當然會的。
我們來到警察局。彭妮把娜塔莉亞帶去審問,莎拉準備直接趕回醫院。正當她要坐到駕駛座上時,莫辛趕了過來。
「我們正在各個建築工地尋找,但還沒有找到。」
沒有回答。
你敲了敲亞當的房門,他沒有回應。
一時間,她看起來又幸福,又自豪。
「進去吧,親愛的。」我推了她一下,她便照做了。
你覺得,作為父親,你本來就不應該讓這種事情發生。做父親的,本來就不該讓兒子的母親和姐姐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害。父親的責任就是保護全家人。
我點點頭,然後鼓起勇氣問道:「有嗎?」
「然後呢?」貝克不耐煩地問道。
「也許他不知道我們把兩個案子糅到了一起,共享一個資料庫。或者,他只是猜想惡意郵件案的調查已經結束,或者認為我們不會一個郵箱一個郵箱地調查。可是,如果沒有DNA樣本,我們不可能逮住他。監控攝像頭的素材裏面,一點發現也沒有。貝克肯定會責怪我偷偷把警察局的資源浪費在這上面。」
莫辛溫和地、謹慎地試探著羅伊娜對唐納德的看法。但每個問題都被羅伊娜用忠誠抵擋回來。不過,他始終保持耐心和理智。不!他根本就沒有對她造成一點傷害。唐納德似乎是一位稱職的父親。聽著羅伊娜真摯的聲音,我感覺,這跟她在珍妮面前時判若兩人。不光是她的不苟言笑,還有她生活中處處求勝的態度,甚至是她使用的詞彙,這些在珍妮跟我說話的詞典里絕不會見到。我懷疑,她跟她的同齡人多久才閑談一次,她到底有沒有朋友。
「還沒心臟嗎?」她問道,等了半晌,又說,「聽起來像橋牌中的叫牌似的。」
珍妮卻正好相反:我們的醜小鴨出落成了一個美少女,而當時羅伊娜正備受青春痘的折磨。即便沒有父親的虐待,對於羅伊娜來說,長大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懷疑,根本就沒有幾個同齡的男孩子追求過她。
我沒有告訴她,他是隔著玻璃注視著她,併為自己的所見折磨得痛苦萬分。我也沒有告訴她,他從未靠近過她的病床。
「儘管你從來不聽那些八卦?」
我跟著莎拉沿著玻璃走廊朝重症監護室走去。當我低頭俯視下面炎熱不堪的花園,我看見了珍妮金色的長發,在她身邊的,是伊沃。從上面,我看見他正朝她走去。而她,則探出身子,迎接他的到來。
「然後呢?」你問道。
「當然。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我們要查些什麼。」
伊沃站在走廊里。只是看著他瘦長的背影和時尚的髮型,我就被帶入了往日鮮活的回憶當中,我想起了那時的珍妮。自從火災以後,那個珍妮被一股腦兒地拋在了腦後——那個精力充沛、熱愛生活、幽默感十足、熱情活潑的少女,興高采烈地向我走來。她戀愛以後,顯得有點無助,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了伊沃。
「我不怪他。我是個沒用的爸爸。不光是這件事。只是……老天哪,在過去,就已經很沒用了。」
她等著他的下文,但他沒有說下去。
「有兩個是小股東,是兩個投資了一系列類似項目的風險投資家,都是合法商人。另外一個投資人,是最大的股東,是白廳街公園路信託公司。」
「嗯,是沒有。我想,新來的女孩可能不用做招生工作,或者至少……」她停住了,忽然顯得蒼老和虛弱了許多。
我想起那天在醫院停車場,看到塞拉斯車裡放著的光碟《郵差帕特》。其中有沒有一些有趣的詞彙和段落,也被她標紅,然後摘錄到恐嚇信裏面去了呢?還有那些狗屎,難道真是她拿著掃帚和簸箕去街上弄的?她們的房子距離我們家只有三個街區之遙,拿著信去投遞往返都很方便。
我趕緊跑到走廊,朝著核磁共振中心飛奔,穿過一扇扇掩著的門,經過無數詫異的行人,在頭頂排燈的照射下,他們的面目變得猙獰起來。
比如,我想,既然她愛的是伊沃,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可結果我就錯了。
莎拉輕輕吻了下莫辛的臉頰。「我去告訴邁克。」
「你還欠亞當一個公開正式的道歉。」
這時,莎拉從我們身邊經過,向著停車場走去。她的鞋子踏在礫石地上發出沙沙的響聲。頭頂的陽光照在火柴發出的最後一縷青煙上。
「可是珍妮遭到了襲擊?」
我想起安妮特·詹克斯的筆錄。當時,我只留意到她不是學校的護士。
「只是媽媽。爸爸說,把人家那樣趕出學校,有失公允。他不是因為個人原因,只是覺得這樣做不妥。可是媽媽討厭塞拉斯,所以她給報社打了電話。」
可他的聲音里聽不出高興,反而顯得有些失落。
「是的,我是聽說他去世了。」
我也跟了進去。
「你不可以再拚命回憶,知道嗎?」
珍妮以為,羅伊娜衝進著火的大樓,是為了取悅她的父親,可是,這會不會是為了減輕他破壞的程度,從而再次保護他呢?
莫辛沉默不語,莎拉上下打量著他。
莎拉上了車,坐在彭妮旁邊——她倆之間存在一種無聲的默契:要將塞拉斯·海曼緝拿歸案。
目前,還沒有人告訴伊沃亞當被懷疑的事,所以他會覺得不重要。
她已是個成年人,雖然年輕,是的,但她仍是一個擁有自己獨立空間的成年人。
在內心深處,我一定早就清楚,這不是他的原因,而是我的問題。
「珍……」
羅伊娜是因為腿上的傷疤,所以才在運動會上穿長褲嗎?我以前還以為,她不過是穿衣服比珍妮保守罷了。
「為什麼要給她寄避孕套?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可能被追蹤的?」
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莎拉在咖啡廳等候,跟你不耐煩的時候一樣,用手指不停地敲著桌子。她取出她的貓頭鷹筆記本,翻看起來。我能看出,她筋疲力盡的臉上,慢慢恢復了些能量。看到莫辛和彭妮到來,她停止了敲手指的動作。
「塞拉斯曾來探望過你嗎?」莫辛問道。
珍妮親了我一下,然後去「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樣看來,唐納德·懷特和塞拉斯·海曼都有可能到醫院里來。
「也可能會比這個還糟糕。實際上,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都沒有精力去管它了,但我還是會擔心這個問題。伊沃走了嗎?」
可是毫無疑問,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他是無辜的,他沒有感覺好一些嗎?至少他現在應該可以從大樓著火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吧?
「你好,羅伊娜,」莫辛說道,「我想再問你幾個問題。」
莫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而且,他從來沒有直呼過莎拉的名字,平時總是叫她「親愛的」或者「寶貝兒」。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彭妮問道。
「是的,我的意思是,羅伊娜上學的時候,我們不想讓她跟別的孩子有什麼不同,不想讓別人覺得她受到了特殊對待之類。而我,嗯,在那裡也有一兩個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也不希望她們老是打聽學校的情況。使用公司的名稱,而不是我們自己的名字,是為了顯得學校跟我們無關。而且,很快,就達到了這種效果。我的意思是,唐納德投了錢,但後來我們幾乎都把這事給忘了。」
幾星期前,亞當對我說,你和我是他跟珍妮的直系血親,因為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這就是此刻我們本能地緊密團結在一起的原因嗎?為了挽救珍妮的生命,為了證明我們的兒子是無辜的。
跟你一樣,他也很想做點什麼。
接著,她停下來,搖了搖頭。
我跟著莫辛來到燒傷科,朝著羅伊娜的病房走去。
「她搞錯了他勾搭的女孩,自然也把女孩的父親搞錯了。」你說。
彭妮用一隻手抓住她的肩膀,不讓她再往後躲。
「算是吧。實際上,我還挺為自己發明的這個類比而自豪的,它其實蘊含了很多意義——隨著鞋號越變越大,給她的尺度也在漸漸放寬;大人監控下的購買,變成獨立自主的選擇。」
「還沒有。」
伊沃經過你們身邊,來到珍妮的病房裡。不過,只有我能看見,珍妮就在他身邊。他們一起走到她的病床邊,這是火災以後,珍妮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樣子。她的臉比剛入院時的情況還要嚴重,腫脹得更厲害,水泡也更多了。儘管她知道自己不會留下疤痕,但我還是擔心,面對自己燒壞的臉龐和裹在塑料殼裡的身體,她會有怎樣的感受。
「沒錯。所以……」
見到莎拉,伊麗莎白似乎很高興。她友好地把她請進自己狹小的客廳。
「謝謝你。」
「桑胡醫生來了。」珍妮說道。
「對。她想讓我跟他一刀兩斷。」
「我能讓那些孩子回來,我也能讓新的孩子加入進來。我打算開啟助學金和獎學金計劃,把目標定位在那些通常不上私立學校的家庭上。」
「不,還不知道。而且我們也沒法提取上面的指紋,因為之前學前班的老師和梅茜都碰過它。」
「我猜,薩莉·希蕾和其他管理層的人都知道。不過,她為了不讓其他教職員工擔心,說自己肯定能解決這個問題的。」
「可你不是說……」
「我不知道。他待會兒要去警察局做筆錄。」
當然是,我很抱歉。
伊沃走上前來,打斷了你們的對話。
「招生數量並沒有立即下降。是在《里奇蒙德郵報》刊登那篇關於事故的文章以後,才明顯下降的。我只是沒把它們聯繫到一起。見鬼,我怎麼沒想到呢?」
她笑得更厲害了。
我不自覺地抬起手捂住臉,彷彿她的話是啐了我一下,不過,她們還在往下說。
「不管我做什麼,我們都再也回不去了,是嗎?」
動了。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我不得不告訴你,這麼短的時間,已經不大可能找到合適的心臟配型了。」
絕對不可以。
沒有什麼變化。
「那你是怎麼想的?」
「今天晚些時候,我們會帶珍妮去做核磁共振檢查和CAT掃描,」羅根小姐說,「看看她是不是依然適合做移植手術。」
可後來,你就不得不更頻繁地離家,每次出門的時間也更長。雖然你就在倫敦工作,可下班時間越來越晚。你跟亞當一起上演《鐵路少年》感人一刻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我跟在他後面,大聲喊道:「別,別走,求你了。」
「我不知道。」莎拉說。
「謝謝你,」彭妮說道,「你能在走廊等一下嗎?我的同事會來給你做完整的筆錄。」
我想,之前,她是因為害怕他的拒絕,所以躲著他,從而保護自己。現在,她不用再擔心了。是他的愛,給了她正視自己身體的勇氣。莎拉來到伊沃身邊,被他的悲傷打動。
「我非常確定,這是騙保,邁克。」莎拉對你說。你盯著珍妮,並沒有扭頭看她。
我能理解,為什麼對他來說,這不重要。對他來說,重要的是,誰來治好珍妮的身體,修補好她的面孔?怎樣來治?跟這些相比,還有什麼是重要的呢?
珍妮轉過身,疑惑地望著我。
「有感染的危險。這肯定是官方的。不過,邁克一直陪著她。」
「我向薩莉·希蕾確認過,」彭妮說道,「去年夏天,珍妮弗是塞拉斯·海曼班上的助教。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們互相認識了對方。」
你告訴我,醫生說,她只能再活兩天。
「這是有可能的,」莎拉答道,「也許他認為羅伊娜那天還是護士。也許沒人跟他說調班的事。你能去找找梅茜和羅伊娜在其他醫院的病歷記錄嗎?看看我們有沒有遺漏什麼。」
電梯要停了,快停!外面的人禮貌地等待進入,我卻迫不及待地跑到樓梯前,腦子裡忽然想起,她回憶自己為救亞當衝進火場,腳底被地上的砂石子硌得生疼,皮膚也經受著烈日的炙烤。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愛他,這種愛賦予她勇氣。
「你認為你爸爸只是失望嗎?」莫辛問羅伊娜。
他沒有轉身。
「媽,警官先生又不想聽這些。」
他快步沿著一樓走廊朝大門口走去,根本沒有聽見我的話。
「莎拉?」
「你認為,是塞拉斯·海曼讓她放火的嗎?」
「你知道是在哪裡發生的嗎?」
「沏茶需要的時間比咖啡長,珍。」
「你跟塞拉斯發生過關係嗎?」莫辛問道。羅伊娜看著莎拉,一副錯愕的表情。
我回想起,頒獎典禮那天,梅茜臉色蒼白,跟平時那個從來不記恨任何人的梅茜,有著很大的不同。我記得她說,「絕對不能允許那個男人再靠近我們的孩子。」當羅伊娜在西德里小學上學的時候,塞拉斯還沒有過去工作。可是,去年夏天,十六歲的羅伊娜成為一名助教,他已經是學校的老師了。我當時怎麼沒想到梅茜指的是羅伊娜呢?為什麼她不把真相告訴我,後來也沒有告訴莎拉呢?
「你們知道自己將要失去所有的投入和它產生的利潤嗎?」
「他恨我。」你小聲說道。我以為母親會在旁邊,可這裏只有我。這真的是你說的嗎?還是因為我太了解你,讀出了你的思想?這不單是因為塞拉斯·海曼,對嗎?
然而,她還是像個小姑娘那樣好看,像個小仙女,大大的眼睛,古靈精怪的臉龐,蜜金色的如絲秀髮。還記得希蕾夫人為紀念西德里小學建校一周年特別定製的那尊銅像嗎?沒人告訴我們那個孩子是以誰為原型的,但大家都猜測那是羅伊娜。她六歲后,一口整齊的小白牙中,忽然長出了幾顆殘缺歪斜的大牙;隨著臉盤越來越大,眼睛也越發顯得小了;一頭閃亮的金髮變成了黯淡的棕灰色。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怎麼會注意到這些呢?在學校里,看著孩子們一點點長大,你沒法不去注意這些變化。我當時對她還有些同情。曾經擁有那樣令人讚歎的美,後來又失去,感覺一定很不好受。梅茜曾跟我說,有一次看牙醫的時候,羅伊娜哭著要把自己以前的牙齒要回來。彷彿在那個時候,她就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小女孩的美。我還一度懷疑,是不是因為這個讓她變得如此爭強好勝,似乎是要努力在其他方面證明自己。
說出這個事實的時候,你自己也被痛擊了一下。對她的擔憂,如同洪水九-九-藏-書,把你腦海里大草原上用圍欄護住的希望,沖得煙消雲散。你再也無法憧憬未來。
「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她說道,電話里出現了一點雜音。「我剛才去見了學校以前的秘書。就是安妮特·詹克斯的前任。」
「也許,唐納德·懷特和塞拉斯·海曼,不管是誰乾的,都還不知道她生命垂危,」莫辛說,「之前,你們只是提到她需要做心臟移植,也許他只聽到了這個。」
「在一個建築工地。找他幹嗎?」
「或者,縱火的人是塞拉斯·海曼。」莎拉說道。
「沒有。結冰的季節,急診室到處都是摔斷胳膊和腿的病人。然後,在今年三月初,是這個。」
還記得從前,你每天晚上都要給她講故事:你那雙布滿汗毛、粗壯有力的大手,細心地翻開封面閃亮的書頁。她最喜歡的是那些老故事,那些以「很久很久以前」這樣的套路開頭的故事,而結尾一定是「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想,格蕾絲應該是給她準備了一些鮮花,她丈夫快死了。自從建校以來,她一直在學校工作。」
她打開她的貓頭鷹筆記本。看到她這個動作,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光線昏暗的咖啡廳,梅茜離開后,莎拉認真地做著記錄的情景。
「因為這個小廢物是屬於我的,行了吧?」娜塔莉亞搶白道。我想起上次她特意強調「我丈夫」,原來這不是出於忠誠,而是佔有慾。
如果真有一條簡訊被刪除,應該不是把她叫回學校的簡訊——她對於安妮特的善意已經促使她這麼做了——它應該是一條把她留在學校的簡訊。而且,這很可能是她出現在頂樓的原因。因為,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是在比安妮特辦公室高兩層的三樓。她在顫抖,臉因為痛苦而抽搐起來。她還沒有學會面對這一切。
「貝克會讓戴維斯跟你聯繫,關於非法取證的事。他想要你今天三點過來。不過,這個新情況,可能會讓他放棄之前的決定。」
梅茜的臉「唰」的紅了。我想,她一定又覺得自己像個傻子!我為她感到難過,因為我相信她。我想,她把這件事藏在心底,然後繼續在學校做一名普通的家長。
莎拉在他旁邊。
「十六歲。不過,我的生日是在八月份,所以是接近十七歲。」
「聽上去簡單多了。」
「伊沃來了,」我說,「他在重症監護室,跟爸爸和莎拉姑姑在一起。」
雖然這麼說,她還是退回了房內。
「好吧,我在這裏不得不打斷一下,」彭妮說道,「珍妮弗——一雙修長的美|腿,金髮披肩,面孔姣好。我選珍妮。」她說到「面孔姣好」的時候,莎拉的表情有了些變化,而莫辛則緊緊盯著她。
他平靜的聲音中微帶顫抖。
「珍妮的手機是在校門外面被撿到的,」莎拉說,「任何人都有可能破壞它。」
「幸好,」他冰冷的聲音再次在炎熱的房間中響起,「就在一小時以前,那個舉報你的人撤銷了她的投訴。」
當我看見伊沃坐在花園旁的走廊里,任憑周圍的人們魚貫而過,我並沒有問她伊沃的事。
「是。」梅茜說道,語言出奇地簡練。
「我不想死。」她大喊道,喊聲在整個教堂里迴響,直至匯成一顆感情的聲波炸彈,讓人粉身碎骨。
然而,真正的我,卻站在你身旁,握著你的手。
很抱歉,我曾說過,頒獎典禮那天你沒有支持亞當,就是不把他當作自己的驕傲,顯得好像你一貫如此。因為,就在幾個月前,你還專門跟希蕾夫人見了次面,確保羅伯特·弗萊明下個學期不會出現在學校。這跟你是否是個真正的男人,或者是否因自己的知名度而起到作用,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想,希蕾夫人只是意識到,對於一個要保護自己兒子的父親,她找不到理由來拒絕你。我還記得,那天晚上,當我盤問你時,你說當時她把羅伯特·弗萊明和他父母都找來了,也許是想在數量上勝你一籌。我沒想到,你會公開自豪地跟他們說,這件事的責任全在羅伯特,亞當一點錯也沒有。而且,你還說,你為亞當的隱忍感到自豪。他們會如何看待你呢?一個強壯、堅毅的男人,一檔男性野外生存節目的主持人,卻為自己嬌小懦弱的兒子感到自豪?然而,這段記憶很快就被我淡忘了,或許是因為我們再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你不想讓亞當知道自己跟他們見過面,害怕這樣會讓他更加覺得自己沒用,而我則擔心他會因為羅伯特的離開而產生負罪感。可我想,現在,你應該告訴他。這樣,他才會明白,其實你一直在想辦法保護他;他才會明白,在關鍵的時刻,你總是站在他這一邊。
「是的,而且,我們還要重新開始,正如我曾經說過的。整個暑假,我都會尋找合適的房子,我們準備按照學校日曆上的規定日期,在九月八號重新開學,並且……」
「也許吧。你在監控錄像上,到底花了多長時間?」莎拉試探性地問道。
還有誰,會對著我三十九歲的衰老面孔,凝視一個下午?
「懷特夫人,我待會兒想跟您私下談談,不過,現在,我想問羅伊娜幾個問題。」
「調查警司邁克布萊德,你來這裡是為了……」
「是呀。技術人員已經看過了珍妮的手機,他們認為,被刪除的信息有兩條。他們在嘗試恢復這些信息,但不確定能否找得回來。」
羅伊娜臉色蒼白。「火災,媽媽,他們一定會認為這是騙保。」
你來到珍妮的床邊,莎拉正坐在那裡看著她,手裡攤開的是伊麗莎白的合同。
「珍妮……」
「他精明的律師正在想辦法為他辦理保釋。」彭妮說。
她看了眼門外兩輛警車。
她以前說話總是乾淨利落,有頭有尾,從沒像現在這樣拖泥帶水過。
「他要她說什麼她都會說的。」莎拉說道。
「沒有!他從來沒有碰過我。我是說,不是以那種,那種不好的方式。」
「我認為,邁克的想法是對的,」莎拉說,「把向珍妮潑紅油漆,作為對塞拉斯被解僱的報復,這是有可能的。這也能解釋暴力之所以升級的原因。她只是搞錯人了。」
對不起。
多年以來,她和梅茜一直在替他遮掩,顯然,她們現在仍在替他遮掩。
我一直以為,只有愛,才能推動人衝進燃燒的大樓。然而,現在,也正是她對父親的愛,促使她沖了進去,雖然這種愛一點也不值得。
「這樣不……」莎拉遲疑了一下,「不太合適。我得回邁克那裡了。」
「我們不想公開。」梅茜說道。她顯得有些慌張。「你為什麼想了解這個?」
他點點頭。
「我星期三下午發給她的最後一條簡訊被刪掉了,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是的,好吧,有時候冷笑話是有害的。」
「這麼說,你認為是有可能的。」你抓住她話里的意思說道。
「那醫院的攻擊呢?」
羅伊娜把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輕輕搭在媽媽的手上。
我跟著莎拉回到車裡。幾乎同時,車載電話響了起來。
「不是這樣。」
「他會嗎?我都不理解。」
是因為火災。
我跟著莎拉來到重症監護科。
然後,我們像往常那樣,竊竊私語起來。
梅茜朝羅伊娜走去。
「我讓你孤軍奮戰了一小時,」他動情地說道,「你果然創造出一條新的調查鏈。新的嫌疑人,新的動機。」
「那也得等茶泡開,把它放到檯子上,然後加入牛奶。你爸爸早上只做一個動作就能搞定的飲料。」
「火災報警器突然響了。」珍妮說道。她停頓了片刻,讓記憶聚集到焦點上。她這樣嘗試過多少次了?等著有人划著火柴,還是等著有人踏上沙地?
「那兩瓶水在學校側面,就在伙房出口外邊的碎石路上。」我想起羅伊娜在衝進大樓前,曾經用瓶子里的水浸濕毛巾。
「羅伊娜?」
「不知道。」
「那麼,這就是教科書上所謂的——受虐的兒童希望找到有虐待傾向的伴侶?」莫辛問道。
彭妮此刻也默不作聲,跟莫辛一樣,聚精會神地聽她分析。
她停頓了半晌,努力恢復平靜。
希蕾夫人的臉上,汗水跟淚水流成一片。
「可你懲罰的卻是珍妮弗·科維,而不是你丈夫?」彭妮問道。
「珍妮的姑姑能陪著我嗎?」
「是的,她爸爸說了。」
他轉而對彭妮說:「立刻以惡意郵件罪將塞拉斯·海曼逮捕,仔細審問,看他跟珍妮弗·科維的油漆襲擊事件有沒有關係。」他又看著莎拉說道,「我會在適當的時候考慮該對你做出什麼樣的處罰。」
「我答應過她爸爸,要好好照顧她的。我說我會一直陪著她,所以他才去陪了妻子一會兒。」
可是,那些幸福,常常可遇而不可求。那些皮膚白皙的美麗公主和漂亮女孩,還有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總是不得不跟邪惡殘忍的勢力進行較量。不是巫婆把小孩關在籠子里,把他們壓扁吃掉;就是繼母把小孩遺棄在森林想把他害死,甚至要求伐木工人殺害自己美麗的繼女,並帶她的心臟回來給她當晚餐。
「關於伊沃,珍……」
我在金魚缸大廳里找到珍妮,人們從她身邊魚貫而過。處在人群當中,能讓她對自己的生命有更強的把握?還是她不知道伊沃已經去了重症監護室,還在這裏等著他?
「在我被趕出學校的時候,兩個學前班在下一個學年只招到六名新生。多數家長打電話來,取消了孩子的入學名額,要求拿回預付的定金。剩下的家長甚至連電話都沒打,要麼就是太有錢,要麼就是嫌麻煩。」
然而,這些並不重要。過程和原因都不重要。亞當清白了。
「這就是我專門來這裏跟你們談,而沒有讓你們去警察局的原因。」
「現在還不能。我很抱歉,貝克會……」
「可要是我們找不到他呢。」彭妮說道。
我記得娜塔莉亞一直跟你走到車旁,她的敵意就像她周身環繞的廉價香水一樣刺鼻。
「我就是警察,伊沃,」莎拉說道,「不,請你看著我。她應該想到來找我的。我是她姑姑,我很愛她。可她沒有。這是我的責任。不能怪你。」
陰謀終於露出了馬腳。一個看上去慈愛溫和的父親,在醫院的燈光和細緻的調查之下,露出了猙獰的真面目。
「我以為,肯定是搞錯了。」她繼續說,「要麼只是一場演習,安妮特肯定會嚇得六神無主。我想,把她一個人留在裏面,有點說不過去,於是把瓶子放在沙地上,然後跑了進去。然後,我就發現,這並不是一次演習。」
然而,她的話顯得有氣無力,這樣的樂觀的確需要很大的能量。
「好的。」
正視伊沃和珍妮的關係,相當於正視自己失卻的那份感情。
「他的不在場證據出來了,」莫辛答道,「星期三下午三點,他乘坐英國中部航空公司的航班,正在從蓋特威克飛往艾伯丁的途中。不過,我們依然認為你騙保的推斷是正確的。他一定還有其他的同謀。」
你說,珍妮跟塞拉斯·海曼有不正當關係,這種想法實在是「荒謬至極」。你不想讓別人談論關於珍妮的謠言,說珍妮跟一個已婚男人發|生|關|系,是對她極大的侮辱。
「對不起,」莎拉說完后,莫辛說道,「我們會立刻派人展開調查。先找校長問話,搞清投資人的背景信息,來個連鍋端。」
「貝克已經把他傳喚到警察局來審問了,」莫辛說道,「我現在要去告訴羅伊娜和梅茜·懷特,看看她們如何解釋唐納德的所作所為。」
「那唐納德·懷特呢?」莎拉問莫辛。
我望著她,完全蒙了。
伊沃點點頭。
「海曼太太……」
羅伊娜點點頭,不過她的眼睛只是盯著莎拉。
「有可能是她刪的。」莎拉猜測道。
「她說,要是被父母發現了,他們肯定會很難過。她不想讓他們擔心,她可能同樣也不想讓您擔心。」
「是呀。」
昨天,她還在為他即將到來而興奮不已。說不定,她已經意識到,他們兩人的關係,是建立在她的美貌的基礎上。她是那麼脆弱。我很慶幸,她已經懂得保護自己,懂得讓自己遠離拒絕和進一步的傷害。
不,這並不是在批評他,因為我們大家都不忍心看她的樣子,但是,作為父母,我們別無選擇。
「我能感覺到那種興奮,」珍妮繼續說,「為待會兒出去而興奮。」
「不到那個渾蛋認罪,不到我們有十足的把握,我絕不離開。」
你走上樓去,腳步沉重,踩得樓梯咔咔直響。
「去年冬天,她的手腕骨折過,」貝琳達說,「她說是在結了冰的門檻上摔的。」
「你能把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嗎?」莎拉問道。
「不再有新的家長給我們打電話。在這之前,我每個星期平均要接兩三個諮詢電話,都是有意向的家長打來的,其中有些是剛剛生下孩子的媽媽。甚至還有一個家庭,在媽媽懷孕的時候,就為孩子預訂了一個名額。」
莫辛邊開車邊把另一隻手搭在她手上,這個動作讓我想起了你。
「我去了學校的伙房,」她說,「他們已經全部收拾乾淨了。裏面有些蒸汽,因為洗碗機之前一直在運轉。」
「為了報復學校?」莫辛問道。
「可我從來沒刪過他的簡訊呀。」
「是你,」彭妮對娜塔莉亞說,「不是你丈夫,是你。」
我發現,她已經長大了,但勇氣還沒有跟著長大。
「……我還帶來了你的倩碧香皂和一瓶好的沐浴露……」看見莫辛,她沒再說下去。看得出,她似乎有些害怕。
「我想,任何家長都不會真正放手的。」我對你說。
「可為什麼有人要刪我的簡訊呢?」伊沃問道。
「親愛的……」
「你還是不相信?」莎拉問道。
我們回到了醫院,但我沒看見珍妮的影子。
「我需要回憶出來,」她說,「我知道,你跟我說過,你不在的時候,不要去想,可是,我必須要弄清我返回學校的原因。為了亞當。伙房出口外面也是這種沙石地。還有那種聲音——那種感覺,我想,這些都能幫助我回憶。」她停了一下,然後難過地說,「可這些都沒什麼用。起碼目前沒用。」
「因為如果不是這樣,就意味著,是你的無能讓她暴露在危險之中?」莎拉說道,「因為,如果你不是受人蠱惑,把一個八歲的男孩當作……」
我相信她,當然信。
「是的。」
「他妻子居然認為我跟他有一腿?」
「哪個工地?」
「我去給局裡打電話,」彭妮說,「讓他們務必儘快找到塞拉斯·海曼。」
「我認為,要釋放他還為時過早。」莎拉說道。
我一直在猜測——希望、企盼她沒有跟塞拉斯·海曼發|生|關|系,也相信她會跟我說實話。然而,這並不代表我重新對女兒有了充分的了解。
她需要一顆心臟,就現在,就在此時此刻。必須立刻手術,取出先前受損的心臟,換上一顆新的、能讓她活下去的心臟。
你和伊沃並排站在走廊。你在透過玻璃查看珍妮,但伊沃沒有。你注意到這一點了嗎?
二十分鐘后,我們再次出現在伊麗莎白·費舍破舊的房子前面。莎拉Polo車子的兩個車輪軋到了人行道上。刺眼的陽光下,滴在路面上的一滴汽油反射出一道黑色的、變了形的彩色光暈。
你覺得,他已經知道了。
莫辛微微轉過頭去。
「如果他真是在三點剛過發的這條簡訊,這個時候,火勢已經開始蔓延了。她不可能有時間去刪那首詩的。我們能讓搞技術的小夥子去查一下嗎?」
「是的。不過,我從來沒有忘記這一點。這星期三以前,我一直認為,既然他已經經歷過那麼大的挫折,應該不會再有厄運降臨到他身上,諸如失去最愛的人這樣的傷心事,應該已經都過去了。可是,上帝呀,作為一名警察,我應該更清醒才對。現在,他已經承受得夠多了,可我幫不了他,我什麼也幫不了。」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明白了。
「我是以一名警官的身份向你提問的,」莫辛繼續說道,「所以,你必須跟我說實話,不管你曾做過什麼樣的承諾。」
「只是有的家長更善於掩飾。」你說道。
我不想聽到這些,但我也知道,她會繼續說下去。因為此時珍妮也被牽扯其中,跟塞拉斯·海曼發生了法律上的關係。
我想,莎拉已經意識到你有多麼需要亞當,以及他有多麼需要你。
「一定要把這個渾蛋找出來。」
「好吧,嗯。那你現在得小心,別因為私通敵人被他們抓住。」
「他們以為你先生快要死了。」
「我應該在這裏等著待會兒去警察局,還是去大廳等?」伊沃問道。
伊沃在花園旁等著,希望她能回來。我也在等著。然而,她還是不見蹤影。
「我必須過去。」
「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莎拉問道。
他接過手機,手指緊緊攥著它。
「羅伊娜?」
「我發現,懷特先生是西德里小學的一位股東?」莫辛問道。
這次出色地完成任務,讓她十分滿意,臉上稜角分明的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
「不知為什麼,我很懷疑他會放棄。不過,你知道的,我的確很在意,即便我沒有表現出來,我還是不想丟掉這份工作。」
「考慮到你還不到十八歲,」莫辛說,「應該有一個大人陪著你,來……」
在亞當入學的時候,兩個學前班的替補名單上都各有十五名學生在排隊,等著萬一有空缺的名額好填補上來。
星期六的早晨。收音機應當響起,我應當坐在床上,喝著你半小時前端來的咖啡。剛才你沒有叫醒我,所以咖啡現在只是微微有些溫熱,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我應當聞見了樓下飄來的熏肉和烤腸的香味兒,因為你正在廚房為自己和亞當準備著魔鬼早餐。我希望你沒有忘記打開廚房的窗戶,這樣,我們那個神經質的過於敏感的溫度報警器就不會突然響起,把鄰居們吵醒,也不會讓亞當的天竺鼠嚇得從籠子里滾出來。珍妮還在熟睡中,她沒聽見手機里「嘀」的一聲來了簡訊,從八點起它就開始響了——顯然是發錯了號碼,因為此時,她的朋友中也不會有人起床的。可是,很快,她會來到我身邊,睡眼惺忪地坐在床頭,抱怨你沒給她送早茶。
我能感覺到你瞬間崩潰。你攀越險阻時背負的那塊愛的巨石,頓時滑落到谷底。你不得不從頭開始這個大力神的任務。
「他為什麼沒有使用自己的名字?」
羅伊娜把頭扭過去,顯得有些尷尬。
「這讓你有什麼感覺?」莎拉問道。
「是一位老師,蒂利·羅傑斯,當她發現我想讓費舍夫人下崗,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希望我能夠重新考慮自己的決定。」
「有聯繫,我確定這三者有聯繫。」
她們開始沿著巨大的操場走起來,我跟在後面。
「這是幹什麼?」
「我的天哪,他妻子完全搞錯了。」
「那是一首詩。內容不算糟糕。即便有不好的內容,她一般也不會刪的。」
「我們甚至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建築工地工作,還是在跟他妻子兜圈子。我們會繼續查找他,還有唐納德·懷特。」
薩莉·希蕾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動一下。彷彿屋子裡潮濕悶熱的空氣,把我們都擠壓在這個逼仄的空間當中,動彈不得。
這時,你忽然出現,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可憐的蒂姆為你難過。」
「你的職位描述中,有一大塊是關於招募新生的——分發招生簡章和歡迎禮包,給表格分類,是這樣嗎?」
「我已經過了聽童話的年紀,媽媽。」
「我想,在知道有人跟蹤珍妮,並且對她實施了人身攻擊之後,我們看待火災的態度應當改變了。我認為,有跟蹤者,還遠遠不能說明這場火災是針對她的。然而,現在可以肯定的是,那個證人,不管他是誰,他肯定在說謊。」
她沒有回答。
羅伊娜把臉轉向她。
「媽媽……」
「你曾跟我說過,運動會那天,學校的人都到齊了,」莎拉說,「你肯定是花了很大力氣,才實現這一點的吧。」
「你知道是誰嗎?」
「讓我怎麼說呢?收到那麼漂亮的花兒,還有那封充滿善意的信。我怎麼能說,我丈夫已經離開了我,而我是因為年紀太老被解僱的?」
「有。」羅伊娜說。
「接著,你用一個傻乎乎的年輕秘書代替了她,那個人根本https://read.99csw.com就不會注意沒有新的家長來報名。」
「她不會死的。」他說。
你握住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你在顫抖,可我幫不了你。
「是的。在核磁共振中心外面的走廊里。」
彭妮緩緩朝著他們走去,邊走邊盯著娜塔莉亞,走近的時候,娜塔莉亞也瞪著她。
你跟莎拉和伊沃說,要離開一小會兒,去看看我。莎拉想追上其他同事跟他們一起調查,不過,現在這裏還有伊沃,作為家庭的一員,他也可以作為值班警衛守護在她床邊。我像你一樣,也信任他。
她掛斷了電話。電話再次響起,但她沒有接。
我伸出胳膊,抱了抱她,想安慰她。
「是的,我剛才說過,就在她旁邊。」這時,莎拉和莫辛走了進來,醫生停住了,不過彭妮示意他繼續。「一定是有人經過時,拔掉了她呼吸機上的導管,而且動作肯定非常迅速,連我都沒注意到。我是說,我的眼睛可並沒離開她多長時間。我只是看了看她的病例表,查看了下掃描結果的細節。真沒想到,有人居然會……」
「所以他有個同謀。有人替他探過路了。」
貝克警督麵糰般的肥臉上布滿了汗珠,過緊的衣服緊緊貼在他的啤酒肚上。濃重的體味兒讓屋子裡的空氣顯得更加混濁。
我也誤解他了。可怕的誤解。我不信任他,因為他跟你是如此迥異。因為我寧可選擇令我不安的懷疑,也不願意體驗活生生的嫉妒。
你離開的時候,大家一時間都陷入了沉默。
門的另一邊,亞當緊緊蜷縮在床頭,似乎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上帝呀,邁克,你為什麼不立刻走進去,告訴他:你知道,這火不是他放的。
她沖我微笑。
他讓我想起了你。這並不是拒絕面對現實,不是盲目的樂觀,而是強大的意志力,鼓舞我們勇敢地走下去。這麼說,她終於還是選擇了一個很像自己父親的男人。
「當時你多大?」莫辛問,「十八歲?」
薩莉·希蕾看上去十分驚恐。「我沒想到。」
「我們在他身上什麼也沒搜到,」莫辛說,「只有一張超速行駛的罰單,還是去年的,僅此而已。」
「我倒不介意有沒有公寓,」羅伊娜說,「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你是要我們兩個人都閉嘴嗎?——或者說,你其實是在要挾我嗎,調查警司?」
伊沃走入花園禁地。
「他們給你找到了一個心臟。」
「現在,他們會對你進行全面的保護,」我說,「貝克顯然把奇斯維克警察局一半的人員都調過來了。而且,彭妮也已經開始採集口供。」
跟莎拉走到大廳時,我朝外面瞥了一眼,正好看見珍妮被一群吸煙的人擋著站在外面。絕對是她。我趕緊跑出去。沙地上的石子硌到她柔軟的腳底,她正在往後退,頭頂的陽光熱辣辣的。
我好想來到他身邊,可我知道,他根本感覺不到我的存在。此刻,我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現實,只好無助地望著母親。昏暗的屋子裡,她坐在他身旁,輕輕握住他的手,我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放鬆了一些。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母親也是這樣坐在我身邊,陪伴著我,窗帘擋住外面的強光——是多麼溫暖和舒適。
可是,他們絕對不可能現在就把唐納德放出來的,對嗎?
「可結果,你卻反過來利用這個敏感的個人信息來對付她。」
莎拉和莫辛都低著頭,兩人靠得很近,宛若相識已久的密友。我們來到他們跟前。
他從她那裡聽說,我永遠也不會醒過來,跟死去沒什麼區別。
「出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還記得我們說過的兩種類型的燒傷嗎?」桑胡醫生說道,「我們現在知道,珍妮的燒傷屬於傷及真皮層的淺二度燒傷。這意味著,供血機能並沒有受到損傷,她的皮膚是可以痊癒的,將不會留下疤痕。」
「在我聽來簡直是胡說八道,」莫辛說道,「我要給局裡打電話,讓他們派人帶上錄音設備趕過來。我們要完全根據貝克那本破書來操作。」
「我們正在盡量查找,可是,從攝像頭拍到的照片里找他們,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我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身在何處,而兩人|妻子也提供不出有用的線索。」
「我知道他愛我。這我一直都知道。」
「大約二十分鐘前走的。他現在應該到醫院了。」
他環顧四周,彷彿在尋找她。接著,也走出了花園,一臉迷惑和受傷的表情,似乎知道自己失去了她。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我也失去了她,因為我不理解她。邁克,我以為我懂她,其實根本不懂。
我想讓她停下來,立刻停下來。我已經沒有腦力和心思來聽這些。我們已經把它梳理完畢,全部了結。唐納德·懷特為了騙取保險金而燒毀了學校。珍妮也許是看見了他的罪證,所以他才要想方設法地謀殺她。娜塔莉亞·海曼對珍妮展開了錯誤的報復。也許,只是也許,在醫院襲擊珍妮的就是娜塔莉亞。就是這樣。這兩個人,就能夠解釋一切。這並不是一連串美好清晰的事實,而是一部關於卑鄙人性的醜陋邪惡的卷宗。然而,我們已經都搞清了,都了結了。
梅茜跟她在一起,正從一個花圖案的洗衣袋裡拿出一些洗漱用品。
「重症監護科附近不允許開機。」
公路上的污染滲透到屋子裡面,悶熱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尾氣的味道。莎拉取出了伊麗莎白·費舍的合同。
「伊沃陪著珍妮呢,親愛的,」你對我說,「我想這正是她需要的。」
「他把紅油漆的事情告訴莎拉姑姑了。」我說道。
「我一直在給你打手機,可它關機了。」他說。
印象里,莎拉從沒對此表現出詫異過。
「因為這是事實。你一定會活下來的。」
彭妮坐在那間呆板的辦公室,面對著一度想控告亞當的貝克。她身邊坐著一位面如死灰的醫生。伊沃等在外面。
這裏,剛洗好的茶杯和托盤被放到咖啡機旁的架子上,也散發出一些蒸汽。
我到床邊的時候,你正在跟我講述保險欺詐的經過,並說,亞當再也不會受到懷疑。「見鬼,他們早就該這麼做了!」那一瞬間,你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力量,但那只是略鬆了一口氣,因為珍妮的心臟配型還沒有找到,而我也仍處在昏迷當中。
透過路邊的橡樹林,依稀可以看見學校黑色的廢墟。
我小跑著追了上去。
「跟你之前的懷疑正好吻合,」莫辛繼續說道,「既然他能實施家庭暴力,自然也能幹出縱火這樣的事情。」
亞當的卧室里,母親正在拉上窗帘,不讓窗外的強光照進來。他躺在床上。移動空調機開著,發出的輕微噪音,讓人昏昏欲睡。
「沒有,當然沒有。我是說,塞拉斯不會這樣對我的。他對我總是很好。」
「沒有人想要火災。沒有人!」
我都有些嫉妒她的自信,認為自己對珍妮有充分的了解,而我,卻在不久以前失去了這份自信,而此刻,也為這種自信的欠缺而難過。是不是每個父母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有一天,你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已經變得讓你無法理解,無法跟上他們的腳步。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我有權利知道。」
你的姐姐,她就在這裏,如果你想罵人的話,儘管罵吧。
她點點頭。
我離開咖啡廳,朝重症監護科走去。
「這我已經想過了。」莎拉平靜地答道。
不過,我倒是記得她朗讀的結尾部分。
「我在監控錄像里看到過你,」彭妮說道,「在寄一封噁心的信。」
「其實並不是一類,」莎拉說,「你跟亞當說話了嗎?」
伊麗莎白挺直了身子。
莎拉抓住這個問題追問道:「她看見那人是誰了嗎?」
「那為什麼桑胡醫生或者羅根小姐沒有這麼說呢?我要去走走。」
「因為別無選擇。」彭妮說道。
「這麼說,在我有一天穿著靴子,大踏步地離開你之前,我都還穿著軟底小鞋嘍?」
我為他感到深深的惋惜。
莫辛站了起來。「羅伊娜,我們待會兒見,好嗎?」
「太長時間。」彭妮笑著答道。不過,這隻是她們之間一個牽強的玩笑。假裝兩人之間真的存在著一种放不下的同事情義。
「雖然大多數老師都去了運動場,但大樓里還是有三名教職員工,的確存在一定風險。」
回來的時候,我以為珍妮會在醫院外面,站在一群俗不可耐的煙民中間,等我們回來。可是,我看了又看,卻沒有發現她。我一定是搞錯了。
「有人朝她潑過紅油漆,」伊沃說道,「當時她給我打電話,說她不得不讓一個朋友幫她剪掉頭髮,才不會讓油漆的事被人發現。她當時哭了。」
「那都是胡說,不是嗎?」
「是的。」
她破天荒第一次沒有再反駁說不需要人守護,也沒說這種做法很荒唐。也許現在,有了伊沃的陪伴,她才敢於正視恐懼,如同敢於正視自己的身體。
「莎拉,拜託,聽我說。薩莉·希蕾向貝克要求調查你。貝克提到了程序不合法的問題。」
我看見珍妮閉上了眼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塑料桌面上的消毒液味兒依然十分刺鼻。
「你曾經跟我說過,每個人身體里,都既有天使,又藏著魔鬼?」莎拉誘導式地問道,「而你的任務,是除去人們心中的魔鬼?」
「她只說了是一個助教,」莎拉答道,「把我們的結論引向珍妮的是娜塔莉亞。而且,當你把兩個女孩放在一起比較,你當然很容易選擇珍妮。」
「好吧。」
「有飛燕草和蒼蘭球,還有一封很動人的信。是懷特夫人和科維夫人發起的。」
然而,曾幾何時?是突然還是漸變?——目光交纏的心弦變成了瑣碎家長里短中的一根晾衣繩。
「是的。」
也許是那個人,那個藉著推輪椅的護工的遮擋匆匆離開的人。
她轉過頭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臉上痛苦的表情。正如我不忍心看她被燒傷的臉龐,上面水泡會讓我的心撕裂般地痛。
「她說她不想見你,這不是認真的。她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可這也不是辦法。其實,她特別特別想見你。你知道,我是很了解她的。她很喜歡你。」
「萬一幫助他的是羅伊娜·懷特呢?」
我好希望我的保姆能說些話來反駁我。當我產生什麼新的念頭,她總是會來潑冷水。可是,沒有。也許,我也已經長大,最終不再需要她。
一個小男孩,獨自漂流在波濤洶湧的黑色大洋中,我卻抓不住他。
她轉身走開。
「很明顯,你現在知道這並不是一起小男孩玩火柴的案子了吧?」她的慍怒讓我震驚,我想貝克也有同感。
電梯走得好慢,實在太慢了。我想起了紅油漆的事。「她說,父母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的,她不想讓他們擔心……」此時,這些話在我耳邊一遍遍地回放。
薩莉·希蕾移動板房的門開著。她的臉上掛滿汗珠,頭髮緊貼著額頭。莎拉敲了敲敞開的門。看到她,薩莉·希蕾顯得十分震驚。
當我追上他,他已經見到莎拉。
「難道寄信有罪嗎?」
「可這太荒唐了!」梅茜說,「他有一次開玩笑說真想把學校給燒了,可那只是一個玩笑。你也會開玩笑說要做某件事,但其實並沒有去做,對吧?」
娜塔莉亞坐在彭妮汽車的後座上,旁邊坐著莎拉。一開始,誰都沒有說話,娜塔莉亞抽出座位安全帶上的一根線。過了一會兒,彭妮關上空調,沒有了機器嗡嗡的噪音,車子里突然安靜得出奇。
「我聽見了。」
羅伊娜點點頭。
他開車帶她去警察局。車廂里悶熱不堪,車上的空調出了故障,呼呼地把外面的熱空氣倒吹進來。
「珍妮?」我喊道。
「去年夏天,你們開始的時候,你有多大?」莎拉問道。
莎拉看見了你。「邁克,還有紅油漆……」
我想起那晚,唐納德點燃一根香煙,亞當害怕地閃到一邊。
「我怎麼幫邁克呢?」莎拉問道,「怎麼幫呢?」
「大家都認為,他會撤銷決定。」
此時,我們已經來到操場邊緣。
我想,也許跟你一樣,她認為這是對自己女兒的侮辱。她認為塞拉斯已經利用了羅伊娜的感情,她當然更不想因為醜聞的公開,而毀掉女兒的前程。所以,連我這個朋友,她都沒有說。而且,她早就習慣於保守秘密了。
「是的,我發現的是動機,」莎拉說,「不過,我現在認為,縱火犯同樣可能是塞拉斯·海曼。」
「那麼,難道是一位股東,需要一場火災?」
珍妮跟伊沃一起站在自己的床邊。我來到她身邊。
「星期三晚上,我們審問塞拉斯·海曼的時候,讓他提供了一份DNA樣本。現在,檢測結果出來了,他的樣本跟火災現場提取到的所有樣本都不吻合,但是,卻進入了我們的資料庫。」
「是的。」
他尋找著門,並很快找到。
「是呀。」
「那你幹嗎還不嫌麻煩地弄那些恐嚇信呢?」彭妮問道,「如果你根本就看不上他的話?」
「我得回珍妮那兒去了。」
「走進任何一家機構——包括學校——你都有可能找到一宗家庭暴力的案例。而另一宗那種恐嚇欺侮的案例,雖然到不了珍妮那種恐嚇信的程度,但你在教室,在老師辦公室,或者在網路上,也都能碰到。」
她是個可怕的騙子。
經過三天高溫的炙烤,草地開始發蔫,變得光禿禿的。一度瘋長到齊胸高的杜鵑花,也都枯萎耷拉到地面上。
他來到電梯口。
「我現在看嗎?」伊沃問道,「還是等下再看?」
「看起來,媽媽和女兒都受到了家庭暴力的摧殘。」莎拉說道。
你的信念,我現在能聽見,依然需要愛。
「一旦被允許,我會立刻告訴你的。」
羅伊娜轉過臉去。
還記得,我們婚禮上,莎拉宣讀的內容嗎?當時,我並沒太留意。我們去教堂結婚,只是為了讓我父親高興(這對他非常重要,而我也想為未婚先孕做些彌補),而且,我們更傾向於採用事先準備好的從《聖經·哥林多前書》上摘錄的誓詞。
我看見你全神貫注地聽著他說,你腦子裡已經沒有空間能容下任何信息,可它還是強行擠了進去。
梅茜真厲害。那個我過去熟知的朋友形象,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她雖然沒有離開唐納德,卻勇敢地站出來為了女兒對付塞拉斯。我不確定,她事前是否知道,自己的一通電話,會導致自己家庭的破產。可是,我猜想,即便她事前知道,她也會義無反顧地這麼做的。
莎拉的話對他無異於又一頓猛踢。
可是,羅根小姐不是很肯定地跟你說過,她的情況應該會先穩定一段,不會危及生命的嗎?怎麼會這樣呢?我想起了教堂里可怕的聲音。面對死亡,她是如此驚慌,恐懼。然而,在此之前,面對我的時候,她一直在置身事外地用幽默來保護自己,保護我。
當珍妮告訴我,她跟伊沃在奇斯維克公園裡,深情凝望著對方的臉,我極力不讓自己去回憶當年你欣賞我的眼神:「我們彼此顧盼,目光交纏相連,駐留在一個合二為一的心弦。」
「你不要……」
「事實並不是這樣。」
你回到重症監護科,替換在那裡看護珍妮的莎拉,我也跟了過來。儘管唐納德已經被拘禁,但你堅持要繼續守護著她。
快到家的時候,我忽然想起我倆第一次一起從醫院回家的情景。那時,亞當剛出生四小時,我靠在後座的墊子上,目光一刻都不捨得離開他:小小的他是那麼脆弱,又那麼完美。九年前,我們帶著珍妮回過去的小公寓時,保姆的聲音曾對我說,我就這樣帶著一個小孩回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照顧她,這太可怕了,肯定會出事。我太年輕,太不成熟,又太直太笨,肯定沒法帶好這個孩子。那些佛羅倫薩壁畫的知識,還有柯律芝和約翰遜文學批評的差異,對我照看孩子能有什麼幫助呢?我感覺自己面對的,更像一個小野生動物,而自己也身處危險的境地,需要赤手空拳地抵擋外界對寶寶的侵襲。
「難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嗎?」保姆厲聲對我說道。
「他沒有。我是說,一開始沒有。他想要的是珍妮。他為了她神魂顛倒,不停地用甜言蜜語勾搭她,可她不但不領情,我想,反而還有一些生氣吧。然而,我一直都在那裡,關注著他。所以,最後,他終於注意到我。」
「我從來沒想過塞拉斯·海曼可能是縱火犯,」彭妮嚴肅地說道,「甚至往這方面想也是第一次。」
停車場的陰涼沒能遮住我們的車身,車內的空氣沉悶潮熱,座位安全帶上的金屬扣環有些燙手。可你既不開窗,也不開空調。
「他對你使用過暴力嗎?」莫辛問道。
一名護士走了進來。「我需要給她換紗布,然後注射抗生素。」
「可這也許是實話?」
以前,我一直認為,憑塞拉斯·海曼的智商,他不會做出剪污言穢語貼到A4紙上這種猥瑣的事情,更不用說往信箱里投放裝著舊避孕套和狗屎的信件。看來我完全錯了。
「一切正常。」
莎拉已經打算不幹了嗎?所以她一進辦公室就像吃了槍葯似的,難道是因為她已經不在乎了?
「我指的不是朋友,我指的是,嗯,比如說,學校里的人?」
「因為娜塔莉亞是那種連往信箱投狗屎這種事都能幹得出來的女人?」莫辛猜測道。
你在我的床邊,沉默不語。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指望什麼,不是你臉上的微笑,而是此刻你身心的放鬆,亞當終於無罪了。可是,你的肌肉綳得還是那麼緊,身體看起來還是那麼不自然,那麼僵硬,像一個牽線的木偶。
「愛包容一切,相信一切,期待一切,忍耐一切。」
「可你的繼任者,安妮特,她的職位描述中並沒有這項內容。」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在外圍,不願承認珍妮和塞拉斯·海曼的關係,也沒法去確定求證——儘管自己非常想這樣做。
希蕾夫人轉向莎拉。「我不想讓她去聯繫家長,告訴他們我們招生下降的事。」
「不是!」
「她不會留下疤痕的。」她對他說道。
停車場上,莫辛已經在等候莎拉。
「用茶葉包泡杯茶不就行了嘛。」
「我知道你去告過我的狀,我能理解,這很合理。不過,我現在來這裏,是作為珍妮的姑姑,和格蕾絲的大姑子來的。」
她剛進來,他便抬起了頭,冷冷地說道:「坐吧。」
「我當時應該讓她去報警的,」伊沃說道,「要是我……」
你連忙走了出去。
「我不想跟他在一起,媽媽。」
你的臉立刻綳了起來,然後搖著頭說道:「等你們一找到這兩個人,我立刻回去看他。」她點點頭。「也許,等真正的縱火犯被關起來時,亞當的情況會有所改觀。」她說。
我只是想陪在她身邊。
「那塞拉斯·海曼呢?」
「亞當還是不肯說話。」她說。
「這個情況有誰知道?」莎拉問道。
看來我剛才並不是捕風捉影。
「莎拉姑姑要去找貝琳達,就是那個護士。」珍妮對我說。
「嘿,是我,珍妮在做檢查,我只有五分鐘時間。桑胡醫生保證他會寸步不離。」
「亞當,開開門,好嗎?」
這是一個父親的聲音,希望為孩子做些什麼,因為,這麼多年來,她既是父親,又是母親,在過去,我從沒意識到這一點。
「而這個?」莎拉轉向希蕾,眼中含著怒火,「這又是誰的主意?」
「是的。這項任務可不輕。」
「我想讓他離開我。」
伊麗莎白點點頭,她的聲音很平靜。
「很抱歉,但我想,你有必要第一時間了解。這是故意的。剛才,在核磁共振中心,有人切斷了呼吸機。」
「拴狗鏈,彷彿他是只狗似的。一隻可卡獵犬。她很了解他。我假裝自己不明白,問她是什麼意思。我還算有點自尊,對嗎?她說,跟助教調情是不可以接受的行為。調情,又不是做|愛,她太高雅了,希蕾夫人,不過卻很聰明,把他交給我來處置。我欣賞她的做法,顯得很有魄力。」
羅伊娜哭了,梅茜趕緊伸出雙手,保護般地摟住她。
九九藏書她點點頭,並把筆記本給了他。
「你懷疑他企圖傷害他自己的女兒?」莫辛問道,顯然跟珍妮開始的思路一致。
「你確定你……」
薩莉·希蕾的步伐忽緊忽慢,她沒有回答。
「那珍妮氧氣管被拔掉的事呢?」莎拉問道。
珍妮之前也是這麼認為的。
「可你說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你?」莎拉溫和地問道。
莫辛和莎拉走出病房。
「你說你跟梅茜·懷特談過?」莫辛問道。
我密切地注視著她,不讓她沿著記憶的長廊走出太遠,不讓她走過最後一道門——或者任何接近終點的地方。
「她沒什麼好說的,沒什麼。」
「他們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恐嚇信調查得怎麼樣了?」
「嘿,寶貝兒,我聽說貝克的事了,」他說,「當你在他辦公室的時候,門外擠得跟橄欖球全黑隊一樣。」
「事情並沒有那麼嚴重,」梅茜說,「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傻,但錢並不代表一切,不是嗎?而且,我們會好起來的。我的意思是,實在不行,我們可以賣掉房子,換一套小房子,或者租房住。可是,從長遠的眼光來看,幸福跟你有沒有錢,或者住在哪裡,都沒有關係,不是嗎?而且,羅伊娜現在已經畢業了,也不用交學費了。唯一重大的改變,就是她不得不離開母校。」
「就這些了,只能想起這些了。」她很難過,很痛苦。「我本來以為,我一定是因為看見了什麼才跑進去的,你知道的,看到了什麼不對勁的東西,有人在幹什麼事情,說不定就是那個縱火犯。可我居然只是為了確認安妮特是不是有事,什麼別的原因也沒有,老天爺。」
我跟莎拉一起走出病房。還是沒有看見珍妮,我希望自己能弄清她究竟上哪兒去了。那種惱火的感覺反而讓我平靜了下來,因為它是如此熟悉——我們又回到電影《杜立德醫生》里刻畫的那種母女關係:母親和青春期女兒如同拉大鋸一般,她把我推開,我再把她拉回來。
她停了下來,莎拉並沒有急著插話,而是耐心地等著她開口。「如果能用聰明交換美貌,」羅伊娜平靜地說,「我願意去換。」
「他們說,格蕾絲喪失了大腦的機能。」她突兀地說道。
「我星期三還跟她通過話,」他說,「她的聲音跟平時一樣,很開心。然後,我們互相發了幾個簡訊。最後一個是我發的,她應該是差不多三點剛過收到的,這裏的時間。」
珍妮在哪兒?
還有幾次,她是從倫敦的不同地點投遞出惡意的信件,這難道是為了顯得自己無處不在?還是為了掩蓋她的真實居住地?我沒有想到避孕套的事,至少現在沒有,現在還沒想到。可我卻想到潑在珍妮頭上的那桶紅油漆,竟然是出自一個女人之手。
「而且,因為羅伊娜極端聰明。」莎拉說道。
「你說,你曾經觀察過他?」
「薩莉·希蕾也認為,那個人是珍妮弗。」
你會對一張桌子患上相思病嗎?因為我特別懷念家中廚房裡的那張舊木桌,一頭擺著亞當的騎士人偶,另一頭堆著昨天的報紙,桌旁的椅子上搭著某人的夾克或者套衫。我知道,我曾經為上面的「一團糟」而惱火不已,並要求大家「離開前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乾淨」,而此刻,對那種亂鬨哄的生活,我卻充滿了渴望。我不要現在這個由傷害導致的,表面善良光滑但過於齊整的世界。
「可即便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也老是做錯事。碰到危機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想到來找我,而總是找你。而現在……」
「時間非常緊。我們只是遵循流程而已。」
「娜塔莉亞認真地發誓不是她乾的,」彭妮說道,「我相信她。她是投放了恐嚇信,但並不是那個搞破壞的人。」
「那他會路過這裏?」她的聲音有些恐慌。她轉過身,快速走出大廳。我趕緊跟上她。
娜塔莉亞退後兩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注意到特別的,就是你能想象的那些,醫生、護士、護工,還有病人,有些穿著平時的衣服,所以我猜想,他們並不是住院病人。」
「而且,她上大學以後,還得去申請貸款,並且找一份工作,」梅茜說道,「這很不容易。我的意思是,一邊學習一邊打工。我自己倒不介意工作。我是說,我一直想擁有一份工作,真的。」
「都是你在做,而不是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做。」
「媽媽不是這個意思,」羅伊娜說道,「更確切地說,是我們跟爸爸在學校的投資一點關係都沒有。」
正當他準備出去的時候,一位保安走上前來。
「他女兒生命垂危,妻子又昏迷不醒,我卻什麼也幫不了,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發揮我的專長。可是,這種時候,他哪裡顧得上什麼正義——我的天哪,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區別呢?可是,總有一天,也許是很多年後,事實會證明,我現在這樣做是對的。就這一件事,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劍橋小茶館里那個準備在攀岩速降、乘風破浪中挑戰人生的男子漢,到哪裡去了?
他是在調侃她嗎?不是。做同步記錄是調查的標準流程。
他怎麼知道她在哪裡?怎麼可能?
「你依然認為唐納德·懷特就是那個縱火犯嗎?」開車的時候,莎拉問彭妮。
她沒有告訴你,貝克要找她談非法取證的事,也沒有提起她此刻如履薄冰的處境。
「可憐的西西弗斯。」
「可以把它做成PPT參加下次家庭暴力研討會用,」莎拉答道,「一些專家認為,這是因為受虐待的女孩,希望那個有虐待傾向的伴侶能愛上自己,善待自己。這樣多少能彌補父親的虐待行為。她其實是想通過一種替代的方式,來得到父愛。」
「我跟這一點關係也沒有,」薩莉·希蕾說道,「沒有!我花了這麼多年,一手打造起這所令我引以為傲的學校。」
「你必須立刻派人去保護珍妮。」莎拉說道。
「那個婊子不得不把頭髮剪了。」
「我寧可去推巨石,也不想跟妖怪作戰。」
「是梅茜·懷特嗎?」他伸出一隻手,她跟他握了一下。「我是調查警司法洛克。」他扭頭對羅伊娜說,「你是羅伊娜·懷特嗎?」
「但他的確碰過你。」莎拉說道。
「就是學校以前的秘書。」
接著,你又告訴我,珍妮的心臟一定能找到,她一定會醒過來。你不再是木偶,而是攀登者。我怎麼會以為你現在就能徹底放鬆呢?多麼荒謬、多麼愚蠢的想法。你需要用盡每一絲氣力,才能背著我們一起爬上那座希望之山,我們的重量就是你對我們的愛的重量,是一副常人難以承受的重擔。對於剛才說伊沃的那些話,我感到十分內疚。因為,我們還愛著對方,我知道的。不是那種熾熱、唯美的年輕之愛,而是一種更加強烈、更加持久的愛。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愛退去了表面的浮華,但卻變得更加強健有力。婚姻的締結,便是為了讓這份愛持續下去。
「你覺得他有魅力嗎?」莎拉和顏悅色地問道。羅伊娜沉默不語。
「可是,查出這宗騙保案的是我們,」莫辛對莎拉說,「而不是你。」
「我們都去醫院探望過她了,」莫辛說,「打了慰問電話,並且排出了一個值班表。」
「可我為什麼又回到樓里去了呢?」珍妮問道。
「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下。」莎拉說道。
「也許,就在這時候,我把手機給丟了,」她說,「在我彎下腰把瓶子放下的時候。手機裝在我紅裙子最上面的小口袋裡,以前也曾經掉過。」
在烈日熏蒸的花園,我在珍妮身邊坐了下來。
「我不想死!」
我在想,有沒有人能夠在彭妮身上喚起足夠的愛,讓她敢於冒著丟掉工作(或者說是拋棄工作)的風險,去打破規則,就像莎拉為了亞當所做的那樣。我實在想象不出來。當然,以前,我也想象不出莎拉會做出這樣的事。
「這個花園不可以進入,它僅供觀賞。」
也許她以為你會對伊沃發脾氣。但你沒有。難道因為你也有兩個星期沒去警察局打聽恐嚇信的事了?看上去你的身體整個瘦了兩圈,臉上也憔悴不堪。
「就這樣。我走出了學校,的確是走了出去。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真的,」我說,「等哪一天,要是沒有尺度了,那可就慘了。這可是一個裡程碑。」
「但是,我們不得不稍微掩飾一點。這是為了她好。」
「這次會議不是用來討論案子的,也不是關於你採用非法手段取得的證據。調查警司同志,結果正確不代表過程正確。即便在《警察與刑事證據法》頒布以前,你的所作所為也已經超越了界限。我能理解你感情上承受的壓力,但這不能作為借口。過去二十五年來的各項改革,都是為了使警察的查案過程按照規章制度有序地進行。」
「我的一名同事將會正式對你展開聆訊。」莎拉冷冷地說道。
羅伊娜難過地點點頭。
他朝著珍妮走去。
「親愛的……」
「我知道,邁克,」莎拉耐心地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你罷了。」
莎拉來到醫院咖啡廳,跟莫辛見面。他焦糖色的面孔上多了幾分疲憊,眼睛下方有了眼袋。
伊沃轉過身,離開了。重症監護科的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關上。
可是,你的憤怒依然無法平息,你自己卻還沒有意識到。我想起聖誕前夕的那次大海嘯,想起影像中,一位即將分娩的婦人,緊緊抓住高處的樹枝,海浪排山倒海地湧來,將周圍的一切摧毀,但她卻全心專註于自己的分娩。彷彿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只有她,和將要降臨的寶寶。
依然沒有動靜。
「你幹嗎不去看看亞當呢?」莎拉說,「我可以在這裏陪珍妮待一會兒。」
「她說,塞拉斯討得人們的喜歡,是因為沒有人發現他是個騙子。她說他『利用』了別人,而且還特彆強調了這個字眼。」
「唐納德·懷特已經被無罪釋放了,」她說,接著看到莎拉臉上的表情。「他有不在場證明,又有一個好律師。依照法律,我們實在沒有理由繼續羈押他。」
「她幾乎已經長大了,」我總結道,「我應該看到這一點。」
穿著整潔制服的貝琳達,正在跟莎拉一起瀏覽梅茜的病歷記錄。
「羅伊娜?你能單獨跟我談談嗎?」
他離開后,彭妮轉而對莎拉和莫辛說:「核磁共振中心有四間掃描室和一間等候室,還有一間帶儲物櫃的更衣室。它也有安全門,不過人員進出比重症監護科頻繁得多,不僅有操作核磁共振儀的醫生護士,還有推患者進來的護工、患者的陪同人員等。我已經讓康納去調查接待員了,而且,我想,珍妮的男朋友也可能知道一些線索。」
「伊沃跟她在一起,」你說,「還有一大群醫生。關於羅伊娜·懷特,我們談話之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她的狀況不適合……」
這時,我才徹底地意識到,她對你的愛,更像是母親對兒子的愛,就像我對珍妮和亞當的愛。
「負責治療的醫生和護士沒有懷疑嗎?」
「每個人都知道。它被寫在了員工辦公室的公告板上,所有老師都可以把它存進自己手機。這樣做是考慮到,開運動會時,任何人需要從醫務室拿東西的話,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可她迅速走開。
「你丈夫在哪兒?」年輕警察問道。
「你曾經跟我說過,每個人身體里,都既有天使,又藏著魔鬼?」莎拉誘導式地問道,「而你的任務,是除去人們心中的魔鬼?」
「怎麼了?」貝克厲聲問道。
她被一群醫生團團圍住,旁邊的機器發出冷漠的噪音,你也站在一旁。我忽然想起冥河,珍妮正在那裡排隊,準備前往陰曹地府。而醫生正千方百計地拉住她,從船舷朝她擲去一個系成環狀的繩套,然後使勁往回拖,往回拖,直到把她拖回生命的陸地。
你開車的時候,我感覺我們不是一起出去跟朋友吃飯,而是共同去往一處荒蕪酷熱的曠野。不同於奇斯維克地區其他居民生活的安逸,我倆更像是非洲塞倫蓋蒂草原上的一對獅子,為保護自己的幼崽免遭盜獵者的殺戮而勇闖險境。
「我希望媽媽留下。」
「好吧,你做得已經比任何人都多了。謝謝你。」
「我想,你需要讓自己的思想休息一下。」
「你知道它為什麼會在學校外面嗎?」你問道。
她的臉開始發光,光芒強得讓我睜不開眼睛。上次出現這種情形,是她心臟停跳的時候。這絕對不可以發生,現在絕不可以,求求你了。
你們之間那扇緊閉的門,一面是剝落的白色油漆,另一面是彼得·潘的剪貼畫。這扇門將我期望出現的場景也一併關閉。
我朝他大喊道:「別這樣對她!」
「可以,目前的情況還可以。不過,我們不知道這種狀態能保持多久。」
「媽,我沒事的。真的。」
「如果你覺得他可能有暴力傾向,為什麼還會被他迷住呢?」
我在莎拉的車前追上了她。
「哦,成熟點吧!」保姆的聲音再度響起。「別再無病呻|吟了!看在老天爺的分上,你已經三十九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你還在指望什麼?」她是對的。我很抱歉。
「自從操場事故發生后,」莎拉說道,「新來的學生少了很多?」
她並沒有跟你說,她已經把我永遠不會醒來的消息告訴他了。這是不小心說漏了嘴,還是故意說的呢?就是因為一個不小心,現在一切全亂套了。沒有了在亞當面前故意裝出的面具,她此刻顯得那樣悲傷,那樣脆弱。
以前,我其實並不十分理解警察為何如此強調做記錄之類的流程,甚至覺得他們對細節的關注是繁文縟節的官僚作風,而莎拉對這些總是精益求精。此刻,我終於恍然大悟。
「如果你要去外面的話,可以走我們的正門,先生,沿著公路直走,順著指示牌,就能找到公園。」
他搖搖頭。「有一宗可能是嚴重的家庭暴力案件,」他認真地說道,「還有一宗是惡意郵件的案子,另一宗是縱火案。這三者完全沒有關係。」
「他當然想。他愛你,也需要你。而且……」
「是他嗎?」珍妮問道。
希蕾夫人沒有答話。此刻,莎拉正引著她們朝操場邊緣走去。
莎拉點點頭,看得出你倆之間的默契。
「我相信她,在她說她能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已經把現有的家長都做通了工作,說服他們都讓孩子留了下來。我相信她……」
「現在看吧。」
「嚴重嗎?」伊沃第一次開了口,「誰乾的?為什麼要這麼干?」
你離開醫院的時候,我追上了你,迫不及待地想看見你和亞當在一起。火災之後,你跟亞當只見過一次面。那一次,他把你從塞拉斯·海曼面前推開。可現在,你們單獨在一起,情況肯定會有所不同。
伊沃陪著珍妮,我很高興,你再次允許他待在她身邊,表明了你對他的信任。
「我看見過他們,她那雙長腿,穿著短裙,披著金髮,整個一騷|貨,鬼知道怎麼會有人讓她穿成那樣。他被她勾引了。希蕾夫人不需要讓我拿一條鏈子。」
「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幸運。」
「也許是為了幫忙?」
我努力抑制自己的恐慌。伊沃在她身邊,還有一名醫生。他們不會讓她發生任何意外的。而且,憑唐納德和塞拉斯的精明,兇手應該不至於再一次鋌而走險。
「在哈默史密斯商業長廊,就在普里馬克商場旁邊。她猜測,那人潑完以後,一定是跑進了一家店鋪,或者直接從側面的出口跑到了大街上。她還說,當時有個女人尖叫了一聲,因為她把她身上的紅油漆當成了血。」
「我聽說,有些孩子已經在別的學校報名了,」她說,此時的語氣變得異常平靜。「可誰會給我一份工作呢?當我放任自己的學校被燒成灰燼,當我的一名助教被燒成重傷?」
我以為他會問她會不會被毀容,而莎拉可能會回答「這一點還不清楚」。然而,他並沒有這麼問。
「他曾經要你為他做過什麼嗎?什麼你覺得不對的事情?」
「因為,我推測,塞拉斯·海曼肯定跟學校的某個人有不正當關係。某位助教。不過,這個人不是珍妮,而是羅伊娜。」
我感到一陣狂喜。
「還有一個原因,」莎拉邊說邊在皮包里翻找著什麼,「我這裡有跟梅茜·懷特談話時做的記錄。」彭妮警惕地看著她。
每一次,就在我快要懷疑他們二人之間的關係之時,我總是立即讓自己打住。
「那怎麼解釋校長說過的狗鏈的那些話?」彭妮問道。
當我說出讓自己頗為尷尬的「情人」這個詞時,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反而笑了起來。
我眼中的不怕失去,在他眼裡卻變成了要挾。
「我不在的時候不可以想,好嗎?」
「他是個小廢物。軟弱,沒用,把我這輩子全毀了。」她的話語推高了車內的溫度,仇恨的情緒讓車裡的空氣更加混濁。
「爸爸要讓伊沃來保護我嗎?」
他依然沒有靠近珍妮的病床。
可是,以我對她的了解,並不能說他們二人就沒有關係,並不能那麼肯定。
「還不知道。我們正在徹底調查,要找到文件證據來佐證。」
她一定會活下來的。
可是,我倒覺得,唐納德想給羅伊娜買公寓,其實另有原因。也許他還想打著慈父的幌子,繼續控制羅伊娜吧?
「能去牛津大學讀科學,也許海曼是被這一點吸引;又或者,他知道自己能夠引誘她,因為這更容易得手;又或者,因為她只有十七歲,而年輕本身就意味著美麗。我不了解他的具體原因。」
「我想,你對唐納德·懷特推測也可能是對的,兩者可能並沒有關聯。」她頓了片刻,「伊沃把他簡訊被刪的事告訴你了嗎?」
「你必須跟她在一起。」
我想,有機會離開她,或許能讓他放鬆一點。
「我聽說,你離開學校的時候,西德里小學的家長們給你送了花。」
「珍妮一個人嗎?」莎拉問道,臉上明顯有些擔憂。因為,如果兇手如她所料真的是塞拉斯·海曼,他完全可能出現在某處成為一個威脅。
「我們只是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負面信息了。我的所作所為並不光彩,但卻是必要的。」
「上次我們談話的時候,」她說,「你曾說,塞拉斯·海曼長得很帥?」
你來到我的床邊,沉默不語,不過我已習慣了,似乎你能感覺到,我其實就在你身邊。
「看見她丈夫跟珍妮調情,是的,」莎拉說道,「可是,他跟學校里的每個女性都會調情。伊麗莎白·費舍說他是母雞窩裡一隻好鬥的小公雞。我想,他一定也會跟羅伊娜調情,並且發生了進一步的關係。」
此時,兩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專註聆聽的莫辛。
她繼續點頭,淚水奪眶而出。
對於伊沃,她隻字未提,我也不會逼她。
「那個愚蠢的婊子,她以為我是傻子呀。」
「他還說,他三點時給你發過一條簡訊,卻被刪掉了。」
「大約兩個月以前。」
你抱著在座位里熟睡的、身上裹著毯子的寶寶,小心翼翼地走上門前的台階。一切平安。
「他不想見我。」
「可她究竟有什麼理由要這樣做呢?」彭妮問道。
「沒有了。除非她們還去過別的醫院,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醫院之間的信息互通並不是很有效。」
「死去,但是沒有疤痕,」珍妮說,「好吧,這也算是種安慰。」
「騙保的鏈條浮出了水面。校長做了口供,印證了你剛才說的。戴維斯正在對其他投資人展開進一步的調查。十三年前,白廳街公園路信託公司往西德里小學投了二百萬英鎊。」他頓了一下,「公司的法人是唐納德·懷特。」
「娜塔莉亞·海曼觸犯了《惡意溝通法》,罪名是人身攻擊,」彭妮說道,「她對所有投放恐嚇信和潑油漆的事實供認不諱。」
「移植什麼時候進行?」珍妮問道。
他們都不習慣這種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