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搜救之王

1、搜救之王

「馬達燒壞了,艇長。」
「一無所知。他們只是咕噥著,至少我在那兒的時候,他們什麼也沒說。沒有身份證,而我也不想為了找護照和毒品在那兒耗時間。我想,我還是把那些事留給真正的警察去干吧,操舵室乾乾淨淨的,有一間廁所也很整潔。威爾科克斯先生用不著費很大勁兒就可以把船帶回去。我聽他對奧布雷基和布朗說,不要碰任何東西。船上燃料很充足,他可以開足馬力。要是老天幫忙,他午夜之前就可以把它開到莫比爾了。真是條好船。」他又聳聳肩。
「長官,要是我有這麼一艘大船,在霧中航行我是絕不會不啟動雷達的。但他船上的雷達沒有啟動。」
「我不知道,波泰奇。我想我們倆都老了,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了。」韋格納終於摸到了火柴,半天才點著煙斗。他朝大海凝望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恰如其分的話語。「我剛當兵的時候,訓練我的是一位老軍士長。他對我講過有關禁酒的故事。沒有比這更難辦的了——但從他嘴裏說出來就像一場大玩笑。」
「這個人有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感覺,」韋格納說。
「也許會把它弄壞的,」賴利隔了一會兒說。
「軍士長挑了幾張讓您瞧瞧,艇長。現場的實際情況比照片更慘不忍睹,等您看了攝像就知道了,正在準備複製錄像帶。」
「待會兒見,鮑勃。」
「夥計們,」他說,「我叫雷德·韋格納。再過半年,這艘快艇將成為美國海岸警衛隊最優秀的艦艇。再過半年,你們將成為美國海岸警衛隊中最優秀的隊員。能使這一切成為事實的不是我,而是你們自己——我只是幫你們一把。從現在起,我要考慮我們該怎麼辦,我要把你們的自由支配時間減少到能夠承受的最低限度。你們先好好去樂一下。等你們回來,大伙兒就開始工作。解散。」
顯然,有四個人在「帝國建設者」號上送了命,他們所留下的只是一片片血跡。這看來不像是財產問題,但是他又想到了其他可能性。在那間也許是兒子住的艙室里,床上儘是鮮血,在床頭上更多,肯定是腦袋中了槍彈。主艙里有三攤血,這是遊艇上空間最大的部位,原本是進行娛樂的地方。娛樂,韋格納想。三攤血跡,兩攤靠得很近,一攤遠些。那船主有個迷人的妻子,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兒……他們命令他看著,是嗎?
「笨蛋!」艇長高聲罵道。「緊靠上去!」接著他發出命令。
「我們今天處理事情不再採用這種做法啦,現在我們已是文明人了嘛。」
「一萬六千碼。航向0-7-1,」奧雷澤軍士長根據雷達標繪圖報告道,「航速十二節。它不是朝莫比爾方向開的,艇長。」
奧尼爾又來到他的身旁。「羽翎」號在海里停了下來,發動機打著空轉,現在海浪和龍骨正好成直角,船體更加緩慢而沉重地搖晃起來。韋格納又一次望著艇尾那挺機槍。水手使它大致上對準了方向,但是他的拇指卻按要求沒有接觸扳機。他可以聽到那五個空盒子在甲板上滾來滾去。韋格納皺了皺眉。這些空盒子會妨礙安全。他要讓人找個袋子把它們收起來。那個負責機槍的小夥子可能會被盒子絆倒而造成射擊失誤……
「艇長,我是威爾科克斯。」上尉站在那兒報告說。他們兩人面對著面,彼此相距一百碼。
「水手艙里藏著二十公斤左右的白粉,還有一些大麻,不過看來像是個人自用的。」賴利聳聳肩膀。「我甚至沒有費神去使用檢驗工具,長官。沒關係。這是道道地地的海盜搶劫和謀殺。我在甲板上看見一個子彈孔,完全打穿了。雷德,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情景。就像是在電影中看見的一樣,不過更可怕。」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您真應該上去看一下,長官。」
快艇也向右轉。遊艇加大馬力,尾部微微后傾,但是並沒有人能保佑它比「羽翎」號開得更快。又過了兩分鐘,快艇和那艘遊艇已成直角,而遊艇仍然在設法轉彎。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根本無法使用博福斯式火炮。韋格納下令用機槍掃射「帝國建設者」號的船頭。M-2式機槍噠噠地打了一個五發連射。即使他們沒有看見飛濺的水花,但這子彈的呼嘯聲卻是不會聽錯的。韋格納到艙里取出艇上擴音器的麥克風。
奧雷澤也是個懂得一杯好咖啡是多麼重要的人。只要他在駕駛台,上他那兒去就有一個好處:准能喝上一杯由他親自煮的咖啡。這咖啡上得正是時候,它盛在一隻海岸警衛隊用的特製咖啡杯里。那杯子的形狀像花瓶,包著橡皮的底部十分寬大,由下向上逐漸縮小,這樣可以防止它翻倒或咖啡灑出。這種杯子原先是為小型巡邏艇設計的,但是在行駛十分輕快的「羽翎」號上也很實用。韋格納對此卻幾乎沒有注意到。
盒子里不是香煙,至少不是煙草制的捲煙。韋格納抽出一支來,它不是手卷的,但也不像道地的美國致癌工廠製造的捲煙那樣整齊。艇長禁不住笑了。某個聰明的中間商想出狡猾的偽裝方法——大麻煙,不是嗎?——做得像真的香煙一樣。也許這樣做只是為了便於攜帶。這一定是賴利在抓住那個人空中旋轉時從他的襯衣中掉出來的。韋格納似乎恍然大悟。他把煙盒蓋好,放在口袋裡,等有機會時,再把它放到存放證據的保險柜里。奧雷澤回到了他的跟前。
「那兒簡直像他媽的屠宰場,長官。就像有人炸翻了兩桶褐色的油漆——只不過那不是油漆。老天爺。」他遞上一隻袋子。「那個小個子正在艙里清洗現場時,我們把他們抓起來的。艙里有一個金屬垃圾箱,裏面大約有六個子彈殼。這兩個是從小地毯上取下來的——就像他們教我們的方法那樣,艇長。我是用圓珠筆把它們挑起來的,好不容易才把它們放進口袋。兩支槍我留在船上了,我把它們也裝進了袋子。還有更駭人聽聞的呢。」
「明天呢?」
「我在聽。」
「今天早上使用點50口徑機槍的那個小夥子是屬於甲板部門的。得有個人去跟他談談注意安全的事,剛才他慢慢吞吞地才把對準遊艇的槍口移開。別訓得太狠了。」韋格納這時已刮完臉。「我自己來和彼得森先生說吧。」
「我估計要一小時。」
「到時候,我們就在從船頭到吊車臂的後端之間拴上一根纜繩,我們的前面有七十五英尺的水道。我們用鉤爪鉤住吊車,輕輕把它往前拉,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吊車轉過去,然後再拉回來。」艇長說著眯起了雙眼。
韋格納關掉雷達,挺起身子。「進入戰鬥崗位。」
「你認為奧布雷基已經通過考試了嗎,米契爾森先生?」
「再過一小時,也許一個半小時,大霧就會消散,」韋格納判斷說,「我們現在靠上去。奧尼爾先生,全速向前。攔截航向是多少,軍士長?」
這台大型船用柴油機是一種新型產品,為了便於操作和保養,其設計非常獨特。為此,所有機艙工作人員都得到一本使用指南,那裡面有塗塑的圖表,使用起來比建築師的圖紙方便得多。由製圖公司提供的圖解說明的放大照片上也有樹脂薄膜,它實際上就是工作台的面板。
「吊車的新馬達要一個月才能到位,長官,」帆纜軍士長鮑勃·賴利說。
韋格納在皮椅上坐下,從襯衣口袋裡取出煙斗。他發現自己裝煙斗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這畢竟是他給自己塑造的形象的一部分。幾分鐘后駕駛台上恢復了正常觀測。按照慣例,艇長得到上甲板值兩個小時早班——那是和最年輕的值班軍官待在一起——不過奧尼爾是個聰明能幹的年輕人,並不需要如此的監督,至少用不著奧雷澤留在他身旁。「波泰奇」奧雷澤是格洛斯特一個漁民的兒子,他的名聲與艇長的相差無幾。他三次在海岸警衛隊學院幫助培養了整整一代軍官,就像韋格納曾一度專門指導新兵一樣。
「情況很糟,長官……長官,這兒到處是血。他們中間有一個剛才在下面擦洗客艙,但是——這兒確實一塌糊塗,長官。」
「我看見它了,」一名觀察哨報告說。
「只要你不在乎多花一天時間,艇長。」
「再檢查一遍,」韋格納命令道。威爾科克斯明白了艇長的意圖:他留下來看守抓住的這兩個人,讓賴利進行檢查。三分鐘后,賴利https://read.99csw.com露了面,搖搖頭。韋格納從望遠鏡里看見他臉色蒼白。鮑勃·賴利的臉色怎麼會變得如此蒼白呢?
「只有他們兩個?」
當然,他更為關注的是那些販運毒品的人,可此刻他最關注的卻是雷達熒光屏上出現的光點。
海岸警衛隊基地花了半個多小時才與聯邦調查局和禁毒管理處達成一致意見。在他們等待答覆時,「查第阿克」號送了一個人帶著攝像機和磁帶錄音機登上遊艇。一位先行登上遊艇的人用寶麗來相機拍了六十張照片,而攝像機則用二分之一英寸的攝像帶記錄下所有的場面。警衛隊員們把「帝國建設者」號的發動機重新發動起來,朝位於西北方向的莫比爾駛去,快艇則在它的左舷結伴同行。他們最後決定讓威爾科克斯和奧布雷基把遊艇帶回莫比爾,遊艇上的兩名船員則在那天下午由直升機帶走——如果天氣允許的話。直升機基地距離很遠。「羽翎」號本來應當有自己的直升機,但海岸警衛隊沒有足夠的經費購買那麼多直升機。第三名船員登上了遊艇,現在該把抓住的人押回「羽翎」號了。
「差不多,」韋格納表示同意。「我們將於七時四十分進入戰鬥位置。值班救生艇上是哪些人?」
「是。」賴利向船尾走去。
「毒品呢?」
看見這艘快艇,你不可能不產生自豪感,雷德·韋格納思忖著。海岸警衛隊的快艇「羽翎」號是一艘設計上出過差錯的艦艇,但這是他的艦艇。它的艦身漆成白色,像冰山一樣耀眼——只有船頭有一道橘紅色的條紋,表明它屬於美國海岸警衛隊。「羽翎」號不是大型艦艇,全長只有二百八十英尺,但這是他的,是他指揮過的最大的艦艇,當然,也將是他指揮的最後一艘艦艇。韋格納是海岸警衛隊中年紀最大的艦長,但他是條好漢,被譽為「搜救之王」。
「最新天氣消息。那條風暴線會在二十一時前到達這裏。風暴有增強的趨勢。預計風速將達到四十節。來勢不小啊,長官。」
這張照片艇長事先沒有看過。那船主大約四十五六歲。顯然很晚才結婚,因為根據報告,船上除了他妻子,還有他的兩個孩子,一個八歲,另一個十三歲。他個子很大,身高六英尺三英寸,謝頂,微胖,正站在碼頭上,身旁是一條很大的箭魚。根據他眼睛周圍和短褲以下晒黑的皮膚來判斷,他逮這條魚一定費了很大勁,韋格納心想。接著他再次舉起望遠鏡。
「好的。」賴利退了出去。
「什麼事,波泰奇?」
「波泰奇告訴我了。我們要把所有的東西拴牢。」
「好,我再給你派個人來,並把奧布雷基留在你身邊。你能把遊艇帶往碼頭嗎?」
「畜生。」
「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奧尼爾心裏想,一面走出船艙來到艇長身旁。「大海的法則。」
「我可以讓它始終保持一半動力。不過,要是你想使用渦輪增壓器,十五分鐘后整個兒就完蛋。」馬克·歐文斯軍士長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歐文斯對付船用柴油機已經有十六個年頭了。
他決定刮刮鬍子。他刮鬍子還是用過時的辦法——用刮鬍子杯和刷子,對新式用具的惟一讓步是他也使用起萬用刀片來。他的臉上塗滿了肥皂泡沫,刮臉正刮到一半時,突然有人敲門。
「你這麼想有什麼根據?」韋格納問。
「不要挖苦你的長官,軍士長。」韋格納盡量忍住笑,只是因為他的脖子上正架著刮鬍子刀。
不一會兒,威爾科克斯又出現在甲板上。賴利軍士長跟在他的後面。只見他把兩副手銬遞給上尉,上尉彎下身,把那兩個人銬了起來。他們肯定是船上僅剩下的兩個人。又過了一會兒,賴利把他的手槍放入槍套,奧布雷基的槍口又重新指向天空。韋格納覺得他看見那個年輕人又打開了槍保險。這個鄉村來的小夥子懂得如何用槍,很好,他像艇長一樣學會了射擊。他為什麼要打開保險呢……?韋格納還在琢磨這個問題,這時報話機響了。
白痴,韋格納心想。你們現在該聽到我們的聲音了。嗯,有辦法讓他聽見。他把頭探到操舵室里:「叫醒他們!」
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經過六小時的苦戰,韋格納剛把「瑪麗-卡特」號的六位漁民救上艇,狂風和惡浪就向他的快艇襲來。最後一位漁民被救上艇時,「瑪麗-卡特」號觸上礁石,立即斷成兩截。
「渦輪增壓器裝得不對。它與這些圖紙上標的相同,但油泵通過渦輪增壓器時把油打了回去。是這些圖紙錯了,長官。是製圖員搞錯了。你看這兒,長官。油路應當從這兒進去,可是製圖員把它畫錯了方向,誰也沒有發現,而且……」
前任艇長名譽掃地地離開了。接受任命、集合在直升機平台上迎接韋格納的全體艇員,看起來就像一群孩子,被迫參加他們不喜愛的一個叔叔的葬禮。韋格納準備對他們講話時,麥克風又出現了故障。這一來,反而打破了令人不快的氣氛。他抿著嘴輕輕地笑了笑,揮手招呼大家向他靠攏。
「站直了!」賴利抓著這兩個人的膀子吼道。這兩個人仍然戴著手銬,賴利的雙手像兩把鉗子,使他們動彈不得。奧雷澤走過來監視他們。
甲板上有一個香煙盒,一半露在排水孔外。韋格納講究快艇的整潔,幾乎成了潔癖。他剛打算對扔煙盒的人狠狠訓一頓,卻突然意識到,這煙盒不是他艇上的人扔的。煙盒上寫著「卡爾弗特」的字樣。他隱隱約約地記得,這是一家美國煙草公司生產的拉丁美洲香煙的品牌。一種硬盒煙,帶濾嘴的。他純粹出於好奇地打開了煙盒。
「你是不會相信的,」歐文斯說,「說給他聽聽吧,小夥子。」
韋格納在梅角發現的是西方世界最後一個、也是最地道的船舶駕駛學校。他學會了如何使用纜繩和打水手結,如何滅火,如何到大海里去救護落水后不會游泳或陷入恐慌的遊客,如何第一次就能取得成功,而且每一次都幹得很出色——否則自己就有可能回不來。畢業后,他被分配到西海岸。不到一年就晉了級,成了帆纜下士。
「一點不錯。」
「明白了,長官!」
韋格納笑了,卻又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他的煙斗熄了。他一邊摸火柴,一邊也感到納悶,為何不把煙全戒掉呢。不過煙斗可是他形象的一部分啊。海上的老人。他已經老啦,就這樣吧,韋格納想。他剛要扔掉火柴,一陣風吹來,把火柴吹落在甲板上。你怎麼會忘了測試風力呢?他一邊彎腰揀起火柴,一邊問自己。
「那邊沒有霧號,陽光正在穿透濃霧,」他說。艇長點點頭。
這錄像帶的拍攝質量比任何可以稱得上專業水準的帶子都要差得多。要在左右搖晃的遊艇上使攝像機保持平穩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光線不足,無法拍出質量上乘的片子。儘管如此,看了這錄像仍能令人心驚肉跳。從錄像里,可以聽見隻言片語的談話聲。當寶麗來相機發出閃光時,屏幕上不時呈現出令人目眩的白光。
「好極了。再過大約五分鐘就應當能見著它啦。」韋格納環顧了操舵室。他的軍官們正用望遠鏡看著。這是白費勁,但他們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走出操舵室,來到駕駛台的翼台上,往船尾的橡皮艇望去。威爾科克斯上尉對他蹺起了大拇指。在上尉的身後,帆纜軍士長賴利連連點頭,表示同意。一位有經驗的軍士站在絞車操縱器旁邊。把「查第阿克」號放下水並不是件了不得的事,可是大海總會讓人目瞪口呆。那挺M-2式機槍的槍口對著天空,一箱彈藥就在它的左邊。他聽到前面有金屬撞擊的聲響,有一發炮彈被裝填進四十毫米口徑的小炮。
「準備好了,長官。」
「或許就是愛亂嚷嚷。好久沒碰上這種人了——媽的,我都記不清有多久了。不過,好吧,把賴利叫來?」
「完全正確,波泰奇,為了防備氣流發生變化,務必使威爾科克斯了解天氣情況。」韋格納看看表。「我該完成書面報告啦。」
也說不上是凶是吉read.99csw.com,發生在俄勒岡沿海的一場罕見的冬季風暴改變了韋格納的生涯。當時他負責一個較大的救生站,離哥倫比亞河口以及它的素有惡名的沙洲不遠。他收到一艘名叫「瑪麗-卡特」號的遠洋漁船發出的急促狂亂的無線電呼救:引擎和船舵失靈,船正被沖往船隻屢遭厄運的下風岸。韋格納本人指揮的旗艦——八十二英尺長的「尖兵加布里埃爾」號——九十秒鐘內就駛離了碼頭。船上有飽經風浪的老水手,也有初出茅廬的實習生,他們都系了安全帶。韋格納通過自己的無線電頻道來協調救援工作。
「好,放在這兒吧。我們的朋友那邊有消息嗎?」
「五年了吧?也許更久。我原以為這類事情早已成為歷史了。」
「我希望你的判斷有誤,小夥子,」艇長說,「從上一回到現在有多久了,軍士長?」
在佛羅里達海峽,他們不僅完成了油漆工作,還完成了一項更重要的工作。韋格納正在駕駛台上擔任午前值班。他坐在皮椅里打著盹,忽然電話鈴聲響起來。是歐文斯軍士長請他去機艙。韋格納到了那裡,發現僅有的一張工作台上鋪著圖紙,管理髮動機的實習生正俯身站在工作台旁,他的身後站著擔任技|師的軍士長。
「沒問題,艇長。我們有足夠的燃料。」
這時,異乎尋常的事情發生了。高個子朝韋格納的襯衣上吐了一口唾沫。一時里——這段時間長得出奇——韋格納簡直不相信竟會有這種事發生。不過,他的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賴利第一個對這種侮辱作出了反應。
「送禁閉室,」韋格納下了命令。賴利把他們帶往船尾。
「對他們進行公正的審訊——然後把他們弔死?」
「你們靠得太近了,」他說,「轉向左舷方向,先生。」
航行軍士長標出了它的航行路線,但看不出有什麼特別。「它目前的航速是最經濟的……我想,它不可能停靠過海灣中的任何一個港口。」艇長拿起一個兩腳規,在航海圖上比劃著。
「是。長官,我建議您派人把攝像機送過來,把這些場面拍下來,以補充照片的不足。」
他救援生涯的開端與許多海岸警衛隊成員完全一樣。當時他是個年輕人,來自小麥種植州堪薩斯的一個農場,從未見過大海。中學畢業那天,他來到海岸警衛隊的徵兵站。他不願去過駕駛拖拉機和聯合收割機的生活,終於找到了一個與堪薩斯迥然不同的地方。那個海岸警衛隊士官沒有費許多口舌做宣傳,一星期後韋格納便坐上汽車,來到新澤西州的梅角,開始了這個職業生涯。他還能記得那天早上見到的軍士長,他對他們講了海岸警衛隊的信條。「你們有義務出海,但不一定非得回來。」
韋格納放好刮鬍子刀,又回到辦公桌旁。登船紀錄的初稿和逮捕報告放在一疊公文的最上面。完整的文本目前正在錄入階段,但他總是喜愛看初稿,初稿的敘述通常最準確。韋格納一邊啜著冷咖啡,一邊把報告瀏覽了一遍。那些寶麗來拍攝的照片被塞在一張塑料冊頁的口袋裡,它們沒有經過任何修飾,書面報告也未做任何修改。他決定把錄像帶放到他的錄像機中,午飯前看一下。
另一隻袋子里放著一張鑲有框子的小照片,這一定是遊艇的主人和他的全家。除此以外,袋子里還裝著……
眼前他們遠離家鄉,距墨西哥灣海岸有一百海里。那艘羅茲級遊艇早就該到了。船主幾天前曾經打來過電話,說他要在外面待上一兩天……但是他的生意合伙人覺得有些蹊蹺,便給當地海岸警衛隊掛了個電話。經過進一步調查,他們知道船主是個有錢的商人,每次離岸的時間幾乎從不超過三個小時,而羅茲級遊艇的時速為十五節。
「第一項任務是把船開到巴爾的摩去裝配。我們來合計一下有哪些事要干,讓我們一樣一樣地干。明天早上七時再見。波泰奇,你還是自己煮咖啡嗎?」
韋格納的卧室艙是船上最大的,自然也是船上惟一的單人居住艙室,因為清靜和獨處向來是艇長的奢華享受。但「羽翎」號不是巡洋艦,韋格納的房間儘管有獨用的洗手間,面積也僅僅只有一百多平方英尺,不過這在任何船上都是值得為之爭取的。在自己的海岸警衛隊生涯中,他總是盡量避免案牘之勞。他的艇上有一位副艇長,是個年輕而頗有才華的上尉。只要說得過去,韋格納總是盡量把這項工作推給他去做,那樣他每天便有兩三個小時的空余時間了。現在他幹勁十足地坐下來,準備好好地寫一份書面報告。半個小時以後,他感到這份報告似乎比平時的更加難寫。這些兇殺行為使他的良心不得安寧。這是一件海上凶殺案啊。他望著右舷艙壁上的舷窗思忖著。當然,這並非前所未聞的事件,在這三十年中,他曾聽說過幾個這樣的案件,不過卻從未親眼目睹過。他記得在俄勒岡附近的海域曾經發生過一個案件:一位船員突然變得狂暴不羈,差點兒把大副殺了——後來才知道,那個可憐的傢伙患了腦瘤,過了不久就因此而死去。「尖兵加布里埃爾」號當時曾出海去把那個人帶回來,當時他被五花大綁,並注射了鎮靜劑。那就是韋格納生平所遇到的海上暴力,至少是人為的暴力。大海本身就夠兇險的了,哪能再有這種事情呢?這種想法就像一首歌中的主旋律,又在他的腦海里出現。他想集中精力寫報告,可是又做不到。
「不對。你是下士機械師啦。」
「天亮前風暴就會停止,然後受高壓氣流控制。今天晚上我們的船要顛簸一場啦,不過接著就會有四天好天氣。」奧雷澤並沒有確切地說出他的意見,因為那沒有必要。這兩個老行家互相遞個眼色就能心領神會了。
「是呀,文明人。」奧雷澤打開了操舵室的門。「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看過那些照片。」
奧尼爾海軍少尉向舵手發出相應的命令。韋格納向海圖桌走去。
「這一天已經夠忙的了,雷德。」
「注意安全用槍!」
「長官。」說話的是輪機長米契爾森上尉。「這是我的過錯,我本應當……」上尉等待著挨一頓臭罵。
「是在桌子底下發現的。又是強|奸。她一定是月經來了,可是他們並沒有放過她。也許只是他妻子。也許還有那個小姑娘。在船尾瞭望台上有幾把屠夫用的刀,全都沾滿了鮮血。我猜想,他們肢解了軀體,然後把他們丟進了大海。這四個人現在都餵了鯊魚啦。」
「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清楚了。」韋格納轉身望著大霧,能見度不到兩百碼。接著他又仔細地看著在防護罩里的雷達熒光屏。從熒光屏上看,那遊艇是離得最近的目標。他考慮了一下,然後把雷達從發射轉到接收狀態。情報部門報告說,販毒分子如今有探測雷達波的電子掃瞄監測裝置了。
韋格納笑起來。他看著歐文斯軍士長說:「要多長時間能弄好?」
「我們確實不能讓人在用槍問題上糊裡糊塗的。等我巡查完之後,立即找那個小夥子談,長官。」
「我們對抓住的那兩個人的情況了解多少?」
「謝謝,軍士長,」艇長端起杯子。
「吊車還能運轉嗎?」
「『帝國建設者』號,我們是美國海岸警衛隊。你們是掛美國國旗的船隻,我們要登船檢查。立即停止航行——快!」
遊艇停了下來。隨著發動機動力的減弱,它的尾部翹起來。快艇不得不急速後退,以免撞上遊艇。韋格納又來到艙外,對值勤船上的人揮揮手。他們看見他模仿了一個拉自動手槍槍栓的動作,那是在囑咐橡皮艇上的人要當心。賴利在手槍皮套上拍了兩下,表示讓艇長知道,他們不是傻瓜。「查第阿克」號被放到水中。接著,韋格納又通過擴音器要求遊艇上的船員上甲板。有兩個人走了出來。他們都不像是船主,快艇在水中搖晃,但艇上的機槍卻死死地瞄準著他們。這是個緊張的時刻。「羽翎」號要保護橡皮艇上隊員生命安全的惟一方法就是先發制人,然而他們不能這樣做。用這種方法,海岸警衛隊從來沒有損失過一個人,不過這僅僅是個時間問題,等待只會把事情搞砸了。
「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長官。風暴是向南的。高壓氣流來自田納西州。威爾科克斯先生應該一路順風,艇長,但是直升機就要read•99csw•com擔點風險了。他們原來計劃十八時才能到達我們這兒,與風暴到來的時間近了些。他們返回時會遇上風暴線的前沿。」
「長官,我得通過書面考試……」
「奧布雷基說,他可以在明天的這個時候讓它運轉,艇長。」
「那艘遊艇的燃油可以……」韋格納皺起眉頭。「比如說,它只要在上一個港口加滿燃油,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抵達巴哈馬。在那兒再加滿燃油,就可以去東海岸任何一個它想去的地方。」
「吊車不是我的,可這艘艇卻是我的。」
「我們是美國海岸警衛隊。立即停止航行,準備接受登船檢查!」
「對不起,艇長,不知道你正在……」
艇長再次打開雷達。「左轉舵,0-7-0。目標距離三千五百。我們要從目標的左舷方向接近它。」
「他媽的,」韋格納輕輕說。情況一定如此,對不對?他們命令他看著,然後又把他們全部殺死……再把屍體肢解,並且扔進了大海。
「這還用說,長官。」
「恭請艇長息怒。請原諒,長官,我還有事要干呢。」
「把他們帶上來,」過了一會兒韋格納說。
「先把引擎弄好,」韋格納說。
「報話機!」一名隊員把一台摩托羅拉手提式報話機扔給他。韋格納只是聽著,什麼也沒說。不管他的手下發現了什麼,他都不想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當威爾科克斯進入艙里之後,剩下奧布雷基和那兩個傢伙待在一起。賴利肯定發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霰彈槍的槍口牢牢地對著那兩個傢伙。小夥子臂膀上的緊張感像電波一樣穿過海面傳到快艇上。艇長轉身對著機槍手,看見機槍仍然瞄準著遊艇。
「軍士長也許從日出干到日落,但是艇長的活兒永遠也干不完。」賴利說了一句。
韋格納一時之下感到十分惱火,但他立刻鎮靜下來。「雷達天線沒有轉動。當然,也許他的雷達壞了。」
一個月後,一位來自俄勒岡州的資深參議員——他的侄子是「瑪麗-卡特」號上的船員——在華盛頓大聲疾呼,說他不理解為什麼像雷德·韋格納這樣出色的人還不提升為軍官。當時海岸警衛隊司令正在那間屋子裡商討警衛隊的預算,這番議論引起了這位四星上將的重視。到了周末,雷德·韋格納就被任命為中尉——那位參議員說過,他當少尉年齡偏大了。三年後,他又被推薦擔任了更高一級的指揮官。
濃霧正在消散,霧氣變得厚薄不勻,能見度在五百碼上下。駕駛台上正常戰鬥值班人員到位,奧雷澤軍士長走近雷達。從雷達熒光屏上看出,二十海里開外有一個新的目標,也許是一艘開往加爾維斯頓的油輪。它的方位理所當然也被標了出來。
「天哪,鮑勃!」賴利把他又拎起時,韋格納好不容易才迸出這句話。軍士長把那傢伙轉過來,用右臂夾著,使他雙腳懸空,然後左手卡住他的喉嚨。「把他放下來,賴利!」
「是,艇長。稍等片刻。」
「長官,我搞了一份登船報告的初稿,我想,你會願意瀏覽一下。我們把每個人的口述錄了音,還攝了像。邁爾斯把登上遊艇后的攝像複製了一份。根據命令,原件和證詞一起放進了秘密資料保險柜的帶鎖專櫃中,要是你想看的話,我有那份副本。」
大家早就公認韋格納具備最罕見的天賦——水手的眼睛。這是一個含義很廣的術語,意思是在航行中他的手、眼和腦能協調動作,使他的艦艇航行自如。靠一位很厲害的老領航軍士長的指點,他不久便指揮了一艘他「自己的」三十英尺長的港口巡邏艇。遇到真正棘手的任務時,軍士長常常隨艇同往,密切關注這位年僅十九歲的軍士。韋格納從一開始就證明自己是個有為的青年,任何事情都不用教第二遍。在服役的頭五年裡,他勤奮學習,時光似乎轉眼即逝。在此期間沒有任何特別激動人心的事情,只有一系列按規章辦的事,但他幹得得心應手,一帆風順。到他考慮並且決定延長服役期時,有一件事是顯而易見的了,那就是一旦有棘手的工作要完成,上面首先想到的人選就是他。第二個服役期還沒結束,軍官們聽取他的意見已成為常事。他三十歲的時候,成了海岸警衛隊中最年輕的副水手長之一,已經是個小有影響、能在幕後左右局勢的人物,其中有一件事使他最終獲得了「無敵」號的指揮權。這艘四十八英尺長的救援艇久負頑強和可靠的盛名。風暴出沒的加利福尼亞海岸是這艘艇大顯身手的地方。正是在這兒,韋格納首次成了聞名遐邇的人物。每當有漁民或駕駛遊艇的人遇上麻煩,「無敵」號似乎總是會在那兒出現。它像一列軌道滑行車在三十英尺寬的「海上軌道」上穿梭巡弋,艇員們手持繩索和安全帶各就各位——但當它在那兒出現、並且準備投入行動時,總是有一位紅頭髮的軍士長在掌舵,嘴裏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歐石南根制的煙斗。在第一年當中,他至少救起了十五條性命。
「也許那時候人們要文明些,」奧雷澤心想。
韋格納把雷達撥回發射位置,然後目光向下,看著橡皮罩頂部的雷達屏。「夠近的了,軍士長。目標方位1-6-0,距離六千。奧尼爾先生,右轉舵1-8-5。奧雷澤,我要從左後方靠上去。」
「我午飯後去巡查——今天夜裡天氣有變化。」
艇長點點頭。奧雷澤喊話通知,兩分鐘后,賴利便到了。兩位軍士長和艇長在駕駛台的翼台上進行商議。奧尼爾少尉看了看表,他們只用了一分鐘時間。這位年輕軍官感到很奇怪,因為他們的艇長對士官似乎比對軍官更信賴。不過行伍出身的軍官都有自己的一套。
「等我們靠近遊艇,呃,比如說,相距四海里左右再啟動雷達。」
「我想你講得有道理,奧布雷基。」
「我今天早上問過天氣啦。沒問題,長官。」
「沒有,長官。天氣變好了。」
這群人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他們本以為會聽到一番大聲訓斥和叫罵。新來的軍士長們興奮地交換眼色,那些一直在考慮提前結束行伍生涯的年輕軍官也大吃一驚,茫然地回到軍官艙室里。韋格納在和他們會面之前,先把三位領頭的軍士長拉到一邊。
「他是從農場來的。會用槍,長官。賴利考核過他。」
「你這個狗雜種!」軍士長把那傢伙像破布娃娃似地舉起,在空中轉了個圈,然後往駕駛台的欄杆上摔去。年輕人的腹部著了地,在那一瞬間,他彷彿斷成兩截。他大口地往外吐氣,兩條腿踢騰著,拚命想勾著甲板以免掉進海里。
「見鬼,為什麼不這樣做呢,長官?」
「1-6-5,長官。」
那艘遊艇長六十二英尺。這麼大的遊艇行駛時得有幾個幫手才行……然而它又小得連法律都不要求它的主人持有船照。這艘價值兩百萬美元的大型摩托遊艇上配備的設施可供十五個人生活,還可以加上兩名船員。船主是經營房地產開發的,在莫比爾郊外有一處私人的小天地。他在海上卻是個新手,每次出海都十分謹慎。怪不得他機警得很,韋格納思忖道。他機警得很,不會離海岸這麼遠的。像這樣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遊艇階層里實屬罕見,在有錢人中更是如此。兩周前他去了南方,一路沿著海岸線航行,途中還有幾次停靠,但是沒有準時回來,錯過了一個業務會議。他的合伙人說,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錯過這次會議。航空巡邏人員在一天前還看見那艘遊艇,但沒有與它聯絡。當地海岸警衛隊指揮官認為這件事有點可疑。「羽翎」號離它最近,於是韋格納接到了電話。
「這是船主的照片,長官。」
「是,長官。」奧尼爾回到操舵室。
「長官,這台發動機很像我父親拖拉機上的那種,只是大一些,但是……」
「可是這討厭的報告卻纏住了我。」
「進來!」開門的是賴利軍士長。
「你叫什麼名字?」艇長問。沒有回答。「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韋格納平靜地向他指出。
「是,長官!」
「米契爾森先生,從這兒要汲取的教訓是,即使對說明書也不能完全相信。明白了嗎,先生?」
「像是在抓人,長官,」奧尼爾少尉說。韋格納一步跨進操舵室。
海岸警衛隊司令認為,要那樣做只有一個問題。確實有一個可以讓韋格納擔當的指揮職務九*九*藏*書——「羽翎」號——但這項任命看起來有利有弊。這艘快艇即將全面竣工。它本來是一種新型艦艇的第一艘,但由於基金被削減,船廠破了產,受命指揮該艇的艇長因瀆職而被解除職務。給海岸警衛隊留下的只是一艘躺在停業的造船廠里、引擎不能運轉的廢船。但司令認定韋格納應該能創造奇迹。為了使這項任命公平合理,他吩咐把幾名出色的軍士長分配給韋格納當左右手,來支持艇上沒有多少經驗的軍官層。
「威爾科克斯和那艘遊艇會出問題嗎?」現在把他召回來還來得及。
這天早上大霧瀰漫。艇長很喜歡這樣的天氣,但他卻並不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搜救之王眼下已經成了警察。在他的職業生涯已過去大半的時候,海岸警衛隊的使命發生了變化。他現在面臨的情況已經不是當年在哥倫比亞河沙洲上看見的場面,因為在那兒的敵人依然是風浪。墨西哥灣也有風浪,不過還要加上一個新的敵人——毒品。藥品可不是韋格納花費大量心思考慮的對象。對他來說,藥品是醫生用處方開出來的東西,並根據藥瓶上的使用說明服用,等葯服完,把藥瓶一扔就完了。當韋格納想調整一下自己的思想時,他採用的是水手傳統的方式——喝些啤酒和烈性飲料,不過,他發現自己這樣做的次數已經減少,因為他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他向來害怕打針——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個人恐懼嘛——想到有人竟心甘情願地把針頭扎進自己的手臂,他總是驚訝不已。想到要把白色的粉末吸進自己的鼻子——唔,他覺得實在難以令人置信。在同輩人中,他對毒品的態度並不算十分幼稚可笑。他知道這是個實實在在的問題。與其他穿制服的人一樣,每隔幾個月他就得提供一次尿樣,以證明他並沒有使用「管製品」。這種事情被年輕船員視為理所當然而加以接受,可是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卻是件使人惱火和感到恥辱的事。
「你估計它去哪兒,波泰奇?」
「我是水手奧布雷基,長官,這台發動機在安裝上有問題。」年輕人說。
賴利很快就過來了。羅伯特·蒂莫西·賴利是人們傳統觀念中的那種帆纜軍士長。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體重二百多磅,兩條猩猩似的毛茸茸的膀子,喝起啤酒來像不要命似的,說起話來聲若洪鐘,能蓋住冬天的狂風。他大得出奇的右手抓著兩個塑料食品袋。從他的臉色上來看,他現在已經不是震驚,而是憤怒。
「羽翎」號桅杆的半腰上裝著警車和救護車用的那種警報器,只是要大得多。一會兒那嗚嗚的尖叫聲幾乎使艇長跳了起來。這聲音確實收到了預期的效果。韋格納還沒有來得及數到三,遊艇的操舵室里就探出一個腦袋來,那不是船主。遊艇開始向右急轉彎。
「就按這個方向開。要是大霧不散,等我們和它的距離縮短到兩三海里,處於它的正後方時,再作調整。」
「見鬼。」奧雷澤平靜地說。他掏出手帕,擦著艇長的襯衣。「天哪,雷德,這世界變成什麼樣了?」
韋格納說得完全正確。十二天後,「羽翎」號上到處擺著捆好的木條箱和各種器材,雖然看上去沒有多大變化,但確實已做好航行準備。吊車是在天亮前被移開的,為的是不讓人看見。那天,糾察隊過來的時候,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艇已開走。他們原以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那艇的油漆工作還沒有完成呢。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我建議我們現在從左邊上,長官。」奧雷澤軍士長說。
軍士長奧雷澤轉身看著他的指揮官。「這是幾年前我在新倫敦時無意中發覺的。那會兒,我有時閑得無聊,就去聽聽講課。古時候,人們抓住一兩個海盜,就採用現場組織軍事法庭的辦法,就地處置——你明白是什麼意思嗎?這很有效。」奧雷澤咕噥道,「我想,那就是他們終止了罪惡行徑的原因。」
「我也一樣,艇長。」奧雷澤咕噥道,「我們漸漸地變老了,而這世界也慢慢地變得不認得了。不過有一件事,我可希望不要改變才好。」
「有什麼不妥嗎,長官?」
韋格納把照片還給他。「好——所有照片都放入存放證據的保險柜里。你回到他們那兒去,讓邁爾斯在攝像機里放上新帶子,我要你們大伙兒對著攝像機把看見的情況仔細說一遍。你們知道該怎麼辦。要保證錄好。」
韋格納在煙斗里填滿了煙絲,卻記不得火柴放在哪裡了。當他遠離塵世在從事別的工作時,這世界全變了,而且變得他一點也不喜歡。海上的一切已經夠兇險的,狂風和巨浪是人類不共戴天的敵人。大海總是在虎視眈眈地等待機會。無論你認為自己是多麼出色,這都無關宏旨。只要有一次,僅僅一次,你忘記了無論如何都不能信任大海,那它就會得手。韋格納就是一個從來也不忘記這一危險的人。他牢記這種危險,並且保護那些忘記這一危險的人,因此他過著一種充實而又滿足的生活。他喜歡在這艘雪白的艇上當個救護天使。只要韋格納在身旁,你就永遠不會遭殃。你總是有機會,而且有極大的可能被韋格納赤手空拳地把你從大海和風暴的死神之手中奪回來……可是現在有四個人卻成了鯊魚的一頓美餐。儘管海上風雲變幻莫測,韋格納總是熱愛大海。然而鯊魚卻是令人討厭的東西,而且,一想到鯊魚在吃他本來可以拯救的人……韋格納想,這四個人忘記了:鯊魚不僅僅海里才有。那就是世風日下的根源。海盜行徑。他搖搖頭。海上的人們稱它作海盜行徑。那就是韋格納童年時埃洛爾·弗林的電影里所表現的情景。那是兩個世紀前就已經滅絕的罪惡行為。海盜行為和謀殺,就連電影通常也已經不再涉及這種情節了。過去,海盜行徑,或者謀殺和強|奸,每一條都是滔天大罪……
「一點兒不錯,長官,」航行軍士長奧雷澤答道,「我把壺拿來。」
「好,幾分鐘後送到。」
韋格納點點頭表示同意。「建議莫比爾把接人的事推遲到明天中午。」
「你變老了,雷德,」他對鏡中人說,「老朽啦。」
賴利大笑起來。「哈,真高興又見到你,雷德——對不起,韋格納艇長!」
「你能把我們帶到柯蒂斯灣嗎?」
「讓賴利把克雷默換下來。」
韋格納搖搖頭。「你知道,活動房屋那兒一定有什麼東西吸引著這些該死的風……」他站起身,向雷達走去。「準備好了嗎,軍士長?」
「沒關係,鮑勃,有什麼事?」
在他調出這個孤寂的巡邏站之前,被他所救的人已達到五十名。兩年之後,他擔任了一個巡邏站的站長,得到了一個水手們都夢寐以求的「艇長」頭銜,實際上他才是個二級軍士長。他的巡邏站位於流入世界最大海洋的一條小河的岸邊。他把這個站管理得井然有序,可以和任何一艘艦艇相媲美。前來視察的軍官不是來看韋格納是如何進行管理的,而是來看事情應該是怎樣管理的。
「反正你不大可能把價值一百萬美元的酒帶上摩托遊艇。你有沒有看過《不可接觸的人》?當時他們之間的幫派火併就像我們今天在小說中讀到的一樣卑劣。也許更加險惡。見鬼,我可不知道。我當兵可不是為了當警察,軍士長。」
「抱歉,艇長。我想我是一時衝動。」他的意思很清楚:他只是因為使長官感到難堪而表示歉意。
他轉過身來。「查第阿克」號已經靠上了遊艇的尾部。好。他們要從那兒登上遊艇。他看著威爾科克斯上尉率先登上甲板,然後等待其餘的人上去。最後一名隊員登上甲板后,上尉退後一步,跑步走到隊員們前面。他沿左舷側往前走,奧布雷基在一旁掩護,槍口安全地對著天空。賴利和他的助手一起進到艙里。不一會兒,他又走到那兩個人旁邊。看他們說話的樣子非同尋常,他聽不見他們在談些什麼……
「羽翎」號隆隆地破九-九-藏-書浪前進。它在全速航行,航速達二十三節,以前有幾次甚至超過二十五節,不過,那是因為艇上是空載,而且船底剛油漆過,海面也一平如鏡。眼前,甚至當渦輪增壓器把空氣不斷輸入柴油機時,最高速度才剛剛超過二十二節,這使航行變得十分艱巨。為了站得穩當,駕駛台上的人兩條腿叉得很開,而奧尼爾則儘可能地來回走動著。大霧凝成的水珠掛滿了駕駛台的窗玻璃,奧尼爾迅速打開雨刮器,然後走出駕駛台來到翼台上,凝望著茫茫大霧。他不喜歡在不啟動雷達的情況下航行。他豎起耳朵聽著,可是除了「羽翎」號自身發動機低沉的隆隆聲外,其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這是濃霧的緣故。這霧就像一塊潮濕的罩布,遮住了人的視線,還吸收了聲音。他又聽了一會兒,除了發動機的聲響外,只能聽見快艇沖開波浪時發出的輕輕的嘩嘩聲。回操舵室之前,他朝艇后望了望,在大霧中甚至很難看清這艘漆成白色的快艇。
「是!」那隊員立即回答。他鬆開雙手,槍口隨即指向空中。他身旁那名軍官尷尬地向後退去。又是一個教訓。一兩個小時以後,少不了要挨幾句訓。這是用槍出了差錯。
韋格納對自己的優柔寡斷很不滿意。不管他喜不喜歡文字工作,這也是他的份內工作的一部分。他重新點上煙斗,希望這樣能幫他集中注意力,可是同樣於事無補。他走進洗手間去喝水,自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便咕咕噥噥地咒罵起了自己。書面報告仍然等待著他去完成。他朝鏡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尊容,發現該刮鬍子了。書面報告又因此被擱到一邊。
「威爾科克斯、克雷默、艾貝爾、多德和奧布雷基。」
「是的。船上只有他們倆。我們把他們都銬起來了。」
這兩個人的年紀都在二十五歲左右,身子瘦削。高個子約六英尺,態度傲慢,這使艇長感到不可思議。他應當知道自己惹下的麻煩,不是嗎?他的一雙黑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韋格納,而韋格納正不動聲色地叼著煙鬥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奇特的神情,可是韋格納還摸不透到底是什麼。
賴利軍士長把那兩個人帶到遊艇尾部。韋格納看著他利落地把他們扔到「查第阿克」號上。幾分鐘后,橡皮艇被吊上甲板。遊艇向西北方向駛去,快艇改變航向,繼續執行巡邏任務。走下橡皮艇的人中,第一個來到駕駛台的是那位用寶麗來相機拍照的人。他遞上了六七張照片。
「現在與我們的朋友相距二千碼。方位0-7-0不變。目標的航向和速度不變。」
「是的,艇長。讓直升機冒險運送垃圾是毫無意義的。」
對方的猶豫不決顯而易見。那遊艇從左邊回過身來,但開始時並沒有放慢速度。接著,有一個人來到船尾,打出一面旗幟——巴拿馬國旗。韋格納看見這一切,感到十分有趣。一會兒無線電報話機里便會說他們無權登船。想到這一點,他立刻變得十分嚴肅。
「好,讓我把這個人叫來,把事情安排一下。你先等著。」
「是的,長官。」
韋格納扔下了第一枚炸彈。「行——因為我們兩星期後就要啟程,我們要在那兒結束整個裝配工作。」
有人說了些什麼。威爾科克斯的頭迅速轉向一邊,然後又轉向另一邊。奧布雷基疾步向旁邊一跨,槍口隨即放了下來。兩個人低頭往前走去,一會兒便不見了身影。
從這以後,事事一帆風順。發動機是艦船的心臟,天下沒有哪個水手喜歡慢船而不要快船。當「羽翎」號的航速達到二十五節,並且連續三小時保持這個速度時,刷油漆的人幹得更歡,廚師花在做飯上的時間更多,技|師們也把螺絲擰得更緊了。他們的艦艇再也不是殘次品啦。一股自豪感在全體水手的心中油然升起,就像夏季暴風雨後出現一道美麗的彩虹——他們更感到驕傲的是,發現故障的人就是他們自己。一天早上,「羽翎」號劈波斬浪駛進柯蒂斯灣海岸警衛隊的船塢。韋格納指揮駕駛,把自己的才能表現得淋漓盡致,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將船迅速靠上碼頭。「那老傢伙對駕駛這條老爺船確實是胸有成竹。」一位帆纜水手在前甲板議論道。
「走黑道的,」奧尼爾說,「很久沒碰上這樣的人了。」
事情偏偏那麼湊巧,那天韋格納的艇上恰好有一位記者。此人是為《波特蘭俄勒岡人》采寫特別報道的年輕撰稿人,也是一位有經驗的快艇駕駛員,他認為自己深諳大海的奧秘。在哥倫比亞河口的沙洲地區,當快艇穿過小山似的巨浪時,那記者嘔吐起來,嘔吐物濺在他的筆記本上,可是他用自己的野馬牌西服擦了擦本子,又繼續往下寫起來。他隨後發表了題為「沙洲的天使」的系列文章,並因此獲得普利策新聞獎。
正如事先計劃的那樣,所有的人剛吃完早餐,警報便響了起來。當然,這是事先打過招呼的。大霧中也許有毒品走私船。值勤人員集中在「查第阿克」號橡皮艇上。每個人都帶著一件武器,其中有一支M-16自動步槍,一支防暴霰彈槍,其餘則是貝雷塔式九毫米自動手槍。一名隊員在艇艏操縱一門四十毫米口徑的炮。這是一門瑞典人設計的博福斯式火炮。它曾在一艘海軍驅逐艦上服役,現在這艘快艇上除艇長外,誰的年齡也沒它大。就在駕駛台的後面,一名水手解開M-2式點50口徑機槍的塑料槍罩,這挺機槍的資格幾乎和那門炮一樣老。
韋格納向前望去。大霧中很難看清那艘漆成白色的遊艇。但又過了一會兒,那劃成方格的船尾橫板已清晰可見。他拿起望遠鏡,看見那艇的名字叫「帝國建設者」。就是它。旗杆上沒有掛旗,不過這種情況並非反常。他還沒有看見船上的任何人。遊艇仍在繼續往前行駛。這也是他從正後方逼近的原因。他心想,只要到了海上,瞭望哨是不大會向後看的。
「今晚會起風,」韋格納警告說。
「是,艇長,」年輕人點點頭。
「很好,奧布雷基,你是一等水兵,是嗎?」
「就這兩個人,長官。他們沒有身份證。我認為不必再搜查了,我覺得……」
「要不了一個小時霧就會散盡。天氣會很暖和。聽天氣預報了嗎?」
「今夜有暴風雨,長官,這場風暴昨天半夜襲擊了達拉斯。造成一些損失。兩股龍捲風襲擊了拖車活動房屋停車場。」
當「查第阿克」號橡皮艇開過去時,韋格納通過望遠鏡密切地注視那兩個人。一名上尉在機槍邊,也在密切注視著他們。儘管沒有看見他們身上帶著武器,但是要在寬鬆的襯衣里藏一把手槍並不困難。在這種情況下,要是有人想一決雌雄,他一定是瘋了。不過艇長清楚,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瘋子——三十年來,他一直在拯救這些瘋子。現在他要逮捕他們。這些人的瘋狂舉動不是單純的愚蠢,而是邪惡。
要說這樣做有什麼效果,那就是賴利徹底打掉了他的傲氣。這傢伙不停地喘著粗氣,雙眼頓時露出了確實害怕的神色。奧雷澤把另一位也帶上了甲板。賴利把抓在手上的這傢伙扔到奧雷澤剛帶上來的那個人身旁。那海盜——韋格納已經把他們看成是海盜了——一頭朝下栽去,前額撞在甲板上。他一邊嘔吐,一邊拚命喘氣。這時臉色煞白的賴利軍士長恢復了自控。
「奧布雷基幹過這一行嗎?」
我們以前靠上一條船,為的是進行救護,現在我們卻在裝炮彈,韋格納心想。該死的毒品……
「幹得不錯,夥計們。明天這個時候,我希望能航行到二十三節。」
第二天,船上的布告欄里出現了一條標語:「羽翎:朝氣蓬勃的作風」。七個星期後,快艇被編入現役,往南駛向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去執行任務。這時,它的名聲已經與它美麗的名字非常相稱了。
韋格納來到船廠大門時,受到憤懣的工人糾察隊的阻攔。越過糾察線后,他深信不會有大的麻煩了。接著他看見了那艘所謂的快艇。那是一件鋼鐵製成的工藝品,一頭尖,一頭鈍,油漆只上了一半,到處掛著電纜、堆著板條箱,就像一個死在手術台上的病人,被扔在那兒任其腐爛。如果說這一切還不夠嚴重,那麼更嚴重的就是「羽翎」號甚至無法離開船塢下水——有個工人乾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燒壞了吊車的馬達,而那台吊車正好堵死了下水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