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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最漫長的旅程

1、最漫長的旅程

「明天或者後天行嗎?」
「無可置疑,這太棒了,」三十秒鐘之後賴利評述道。「不過,希臘人恐怕是個大問題。」
「幹得好!」特工組長對大家說。這是他連連失誤的一整天里犯的最後一個錯誤。
「我們打算把力量儘快向這一地區轉移。」
「嗨,神父。這位是查爾斯·奧爾登,這位是蒂姆·賴利神父。」握手已畢,大家在桌子旁找地方坐了下來。一名侍應生走進來,記下他們要的飲料,出去時把門關上。
「什麼?」奧爾登心煩意亂,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叫起來。
「你這個無知小子、臭狗屎、惡棍!」保爾森一把將他推到刷了油漆的牆體上。「不是因為你,這些人不會死!」利里跳到他們倆人中間,將保爾森從莫名其妙的特工組長身邊推開。丹尼斯·布萊克隨後出現,面無表情。
華盛頓的宇宙俱樂部坐落在馬薩諸塞大街和佛羅里達大街的交叉口。從前這裡是薩姆納·韋爾斯的莊園,瑞安覺得作為莊園周圍少了四百英畝綿延起伏的土地,少了一座圈養良種馬的馬廄,或許還少了一隻主人家想要狩獵的久居此地的狐狸,這裏看上去光禿禿的,不過還不算太差。沒有這些條件,瑞安真想知道怎麼會把莊園建在這個地方,建成這樣的風格,和華盛頓地區的真實生活這麼不和諧,而建築者居然又是一位對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了解到極致的人。這莊園被人租下來建了一家知識階層的俱樂部,其會員資格是根據「成就」而不是金錢的多寡來確定。在華盛頓這傢俱樂部以對話博學多識而著名,而吃的東西卻是這座城市裡最難以入口的。瑞安領著奧爾登上樓走進一間包房。
他一回到辦公室就囑咐秘書所有電話一律不接、關閉大門,而後啟動了個人電腦。他首先插入了一張能使電腦辨識希臘文字的軟盤。賴利打字並不在行——既然有秘書,又有計算機,打字的本事就越來越差了——他足足用了一個小時才把需要寫的文檔打好。他用雙倍行距把這封信列印了出來,共有九頁。賴利隨後拉開書桌的一個抽屜,在一隻體型小巧但性能安全的辦公室保險箱上撥轉好密碼,這隻保險箱很隱蔽,表面上看來是只文件抽屜。瑞安一直覺得這裏應當存放著一個密碼本,是耶穌會總教長親信侍從中的一位年輕牧師手工印出來的。賴利忍不住要笑起來,這種東西與神職人員根本沒有關係。一九四四年當切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給擔任美國陸軍天主教教區總長的紅衣主教弗朗西斯·斯佩爾曼提建議,說也許馬里亞納群島需要一名主教的時候,這位紅衣主教就編製了一部密碼本並使用了美國海軍的通信系統網路,要求派遣一名新的主教。天主教教會和其他組織毫無區別,偶爾也需要一套安全的通信聯絡方式,而梵蒂岡的密碼通信已經延續了幾個世紀。以這次的情況而言,今天密碼的對譯本是亞里士多德有關「以生命形式存在」的講演之中的一段長篇大論,其中要去掉七個詞,再把四個詞拼錯,要錯得希奇古怪。剩餘部分由商用加密程序完成。而後他必須再列印出一份存檔。電腦再次關機,將所有公報痕迹全部清除。賴利接下來用傳真機將信件發送給梵蒂岡,再把所有列印件全部撕碎。全套工作讓他辛苦了三個小時,當他通知秘書他已經準備好繼續工作時,才發覺必須要工作到深夜了。賴利可不像那些平庸的生意人,他沒有指天罵地。
「他是哪種人物?」范·達姆問。「你見過這個人嗎?」奧爾登曾經見過納莫諾夫,可范·達姆沒有見過。
范·達姆仰靠在椅子里,「你們是否有些什麼渠道?你是說要和羅馬教廷大使談談嗎?」
「好吧。他能保守秘密嗎?」
「喬治敦北邊有個宇宙俱樂部。蒂姆神父是那裡的成員。大學俱樂部更近一點,不過——」
剛開始似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醒來時他的腹部就難受。清晨的工作於是變得有點累。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對頭。你已經三十多歲了,他告訴自己。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再說他的精力一向很旺盛。或許只是因為感冒、感染了病毒、喝了不幹凈的水,或者是胃裡有寄生蟲。他肯定能挺過來。他又給背包里增加了一點分量,在步槍的彈倉里填滿子彈。他只是變得懶散了,如此而已,要恢復,並不難。如果不是意志堅定的話,他肯定一事無成。
「你的上司也錯了,」范·達姆指出。
「其他的動蕩地區呢?」范·達姆接下來問。
「比如說這次衝突原本是為了什麼。」人人都忽視了這個細節。
這是在距離加拿大國境六英里的一座農業小鎮的廢墟里。聯邦調查局人質解救小組像往常一樣沒有人質可以救護,所以扮演著特種武器戰術小組的角色。在班長丹尼斯·布萊克率領下,本次任務配置的十名隊員都任憑負責當地事務的特工組長的調遣。這往往是局裡已成慣例的專業精神被迫戛然而止的地方。當地特工組長精心策劃了一次伏擊行動,可是計劃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有三名特工因車禍受傷入院,另有兩名特工受了嚴重的槍傷,計劃幾乎泡湯。對方的情況,已知有一個目標已死,另外也許還有一個受了傷,但目前誰也沒有把握。其餘的人——也許有三個,也許是四個,人數同樣沒有把握——都躲在一座廢棄的汽車旅館里。他們有把握的情況是,要麼是汽車旅館里有一部仍然能通話的電話,要麼是這些目標帶有手機,反正是他們給媒體打了電話。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簡直亂成一鍋粥,足以贏得巴納姆的讚賞。當地的特工組長努力想利用媒體之便,來挽回所剩無幾的職業名譽。然而他沒有料到的是,和從丹佛、芝加哥遠道而來的新聞網隊伍打交道完全有別於和當地剛從新聞學校畢業的記者打交道。給這些專業記者定調子真是太難了。
「喏,這事須經過行政系統的批准。要記住,梵蒂岡擁有世界上最古老的連續運轉的行政系統。」
「那麼我要祝你好運了。自從尼克鬆和基辛格在一九七三年大選關鍵時刻決定在中東加強力量以來,我們一直都在努力向這個地區轉移力量。中東現在已不像以往那麼緊張了,但根本問題依舊沒有解決,遲早還會重新爆發。好在納莫諾夫現在並不想在中東插上一手。他也許還會支持自己的老友,向老友銷售武器能讓他賺不少錢。但是如果再次發生危機,他就不會像其前任那樣推波助瀾了。從伊拉克事件上我們已經了解這一點了。或許他會繼續大量輸出武器——我們認為他不會,當然他也有難處——可是在阿拉伯人襲擊以色列的時候,他頂多輸出武器支持阿拉伯人,決不會再動用艦艇,也不可能動用部隊。如果阿拉伯人要動刀弄槍威脅以色列的話,我甚至懷疑他肯不肯再支持阿拉伯人呢。安德烈·伊里奇說過他出售的武器是供他們防衛用的,雖說我們從以軍那裡聽到了些話,但我認為他說得到做得到。」
「誰?」
攝影師放下攝像機,將閃光燈關掉。他搖晃著腦袋,摸了摸肋骨正下方的一處地方。「多虧你的建議,兄弟。我該給製作這件防彈衣的人寄封信。我真的是——」他突然不出聲了。最後,他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這才開始驚恐失措起來。「噢,上帝啊,噢,親愛的、仁慈的耶穌!」
攝影師仰卧著,還拿著索尼攝像機在拍。新聞記者雙膝跪倒在地,大口嘔吐著。她的心情可以理解。一名特工已替她擦過臉,但她那件昂貴的上衣上滿是血污,未來幾個星期里做噩夢的時候恐怕全都是這件血衣的樣子了。
「這就是為何我們要與您談話的原因了,」瑞安指出。「這樣我們就不必與教內各層人員打交道,可以直達總教長。」
「我也想知道,」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查爾斯·奧爾登走進來說。「抱歉,阿尼耶,我遲到了。」
「教皇會不會……?」瑞安一揮手攔住奧爾登的問話。賴利這個人在思考時從不著忙。他畢竟是位歷史學家,而歷史學家處理的事情畢竟不是醫生手中那生死攸關的大事。
「私下寫,」奧爾登強調了一句。
「怎麼會這樣呢?」奧爾登問。
「比如說……?」
「那是個笨辦法,理由有兩個。等到以色列的安全問題緩解之後才施加壓力是錯誤的,而且他們的安全問題要到某些根本性問題先解決掉才能得到緩解。」
「我們不能因為這個傢伙本領不夠而逮捕他,」利裏手扶著麥克風說。好吧,這些混蛋九九藏書手裡惟一缺少的就是人質。那麼幹什麼不送給他們一個人質呢?這樣也給談判代表找點事做。
「目前最愛爭議的人是希臘東正教教徒。哪怕是為最微不足道的管理權問題,我們羅馬教廷和他們之間多半時間都在互卡對方的喉嚨。要知道,現在拉比和阿訇恐怕要比基督教牧師更好對付。對於宗教人士來說這真是太可笑了,很難預料他們會做何反應。無論如何,希臘人和羅馬人之間的問題主要是管理權問題——誰來監管哪個地區,都是那種事。去年雙方就伯利恆問題進行了激烈爭論,爭論該由誰在基督誕生的教堂舉行午夜集會。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是不是?」
「什麼古怪?」布萊克立即問。
「全組隊員準備戰鬥,」布萊克提議說。「我們剛剛得到『折衷授權』。」
「梵蒂岡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國家,具有實在的外交地位,只是沒有武裝部隊……部隊是瑞士人的……而瑞士是中立國,甚至不是聯合國成員。阿拉伯人都在瑞士存錢,在瑞士尋歡作樂……咦,我懷疑他是不是會支持這個主意……?」瑞安的表情又一次令人難以捉摸,范·達姆發現傑克的眼光凝聚了,彷彿燈泡一樣閃爍發光。眼看著一個想法誕生總是非常激動人心的,不過如果你不清楚誕生的是什麼想法,就沒那麼激動了。
「告訴我情況如何了,丹尼斯,」保爾森接著說。
瑞安只好進行一番解釋。
「不,神父,執行這項任務還需要一些重型武器——哪怕沒有任何作用,至少還有心理影響。你必須證明自己態度非常認真。你這麼做了之後,其他士兵就會穿上米開朗琪羅跳傘服、手持戰戟、面對攝影機微笑了——可是你還需要一支史密斯-威森型手槍,才能應付局面,尤其是在中東那個地方。」
「還有什麼概念上的問題嗎?」瑞安問。
藥物治理堅持了一周左右就見效了,他的胃大體恢復了正常。胃病當然有所改善,可他煩惱地發現身體還是大不如前。他的大腦需要集中關心一些大的概念,好比任務和目標這樣的事,就任自己的軀體自取所需,別再麻煩大腦了。可不該打擾大腦,大腦要下達命令,而且期望命令有人服從。它不需要類似的干擾因素。目標怎麼能和干擾因素共存呢?多年以前他就已經確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他原本可以一口氣就把我的小命吹滅,像開啟這罐可樂一樣毫不費力,可是他沒有這樣做。對,」瑞安微笑著承認,「因此我對他確實有點喜歡。要是不欽佩這個人那才是傻瓜呢。即便我們是敵對雙方,他還是博得了我的敬佩。」
「噢,值得。那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教師之一。華盛頓里裡外外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和家鄉政府部門之間也能保持良好的聯絡。」瑞安齜牙一笑,可是范·達姆對這句笑話沒有什麼反應。
「丹尼斯,你有沒有——」一聽這話,保爾森手中的望遠鏡幾乎掉了下來。
約翰·拉塞爾體型臃腫龐大,身高六英尺五英寸,重達兩百五十磅,曾經像運動員一樣的肌肉都已變得肥胖且鬆弛起來。他身穿牛仔褲,裸|露著胸膛,扎一條絲巾保護著一頭黑色長發。胸前的刺青有些具有專業水準,不過大多像是監獄同夥給刺的。警察都願意在手持槍械的時候遇上這種人。他懶散傲慢地挪動著腳步,顯示出一副樂意要違法亂紀的樣子。
辦公廳主任輕蔑地哼了一聲:「政客們總是話太多。他們拿錢就是專門干這個的。納莫諾夫能行嗎?」
「猜中了。」瑞安一口喝乾手中的可樂,將可樂罐攥癟,而後拋進范·達姆的垃圾桶,想再要一罐。「這座城市是三大宗教的聖城——我們權且把它們看成三個部落吧——可實際上耶城只屬於三個部落中的某一個。而這個部落正在和另外兩個中的一個打仗。該地區的不穩定性經常會使他們兵戎相見。記住,某些伊斯蘭教狂熱分子不久前剛剛炸過麥加。那麼如果你把一支阿拉伯國防部隊拉到耶路撒冷去,就給以色列人平添了安全威脅。假如維持現狀,當地只留以色列軍隊,那我們又得罪了阿拉伯人。噢,就別提聯合國了。以色列人不喜歡聯合國,因為猶太人在聯合國影響不大。阿拉伯人也不喜歡聯合國是因為聯合國里基督徒太多了。我們也不喜歡它,因為聯合國對美國也不怎麼樣。人人都不信任世上惟一的國際組織,這不是走進死胡同里了?」
「那麼說我們不是敵對雙方嘍?」奧爾登歪嘴一笑問。
到後來他開始咕咕噥噥地發牢騷。他的同伴們都很理解他。人人都比他年輕,許多人為領袖出力只有五六年。他們敬佩他的堅韌頑強,那麼一旦這份堅韌頑強出現一絲一毫的裂縫,除了說他畢竟只是個凡人並由此越發崇拜他,還能意味著什麼呢?有一兩個人建議他回家休養,但後來一位摯友兼同伴告訴他,要是不去當地醫生那裡看看病就實在太愚蠢了——他的姐夫就是一位不錯的醫生,畢業於不列顛醫學院。他決意不再這樣克制自己,他心裏明白這是金玉良言,現在該聽取建議了。
「麥克說的沒錯,」保爾森接過話茬,架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著那張面孔。他看到了一副野蠻瘋狂的表情。「他的表情不對,丹尼斯,是吸了毒了!把新聞界的人都叫回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我是說,整個爭端的一大部分原因在於那些聖地,對不對?我可以和我們待在蘭利的人談談。我們有個絕妙的——」
「上帝!」這可是利里投身聯邦調查局十年以來第一次開槍。保爾森先清理了一下武器,而後站起身,將步槍的雙腳支架摺疊起來,快步奔向那座房屋。當地特工組長已經先他一步到了房子里,手裡握著一支自動手槍,站在約翰·拉塞爾俯卧的屍體上方。拉塞爾的頭部已經嚴嚴實實地遮蓋了起來。他身上的鮮血現在都淌到了遍布裂縫的水泥人行道上。
「沒有。值得一見嗎?」
瑞安搖搖頭,「羅馬教廷大使簡卡蒂大主教確實是個好老頭,不過他來這兒是裝裝樣子的。阿尼耶,你到這兒已經不少時候了,應當知道這一點。你要是想了解點消息就去喬治敦找賴利神父吧。我在喬治敦獲得博士頭銜的時候他教過我,我們倆的交往非常密切,他有途徑可以和總教長說得上話。」
當時的情況看上去既可怕又滑稽。新聞記者微笑著前後移動麥克風。粗壯魁梧的攝影師校準著攜帶型電子攝像機,他的高能閃光燈則消耗著腰間攜帶著的電池組。拉塞爾正在激昂有力地說著什麼,但因為他是頂著風說話,利里和保爾森一個字都聽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一開始就氣勢洶洶,一直沒有和緩下來。不多時他的左手攥成了拳頭,右手手指開始緊緊地握住左輪手槍的把手。大風吹著女記者的絲綢襯衫,緊緊地裹住了她沒戴乳罩的胸膛。利里記得拉塞爾號稱性|愛運動員,照此推測應當指的是他性|欲強烈。可是他臉上居然冷漠得毫無表情。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給他設下的陷阱讓他心情很緊張,也可能是藥物刺|激的關係,他的表情由平靜無波變得狂躁激昂起來。接著他又突如其來地平靜下來,但這樣的平靜不見得是個好兆頭。
可是難就難在這兒。他不是個能接受失敗的人。他給自己的生活選擇了一個目標,多年以前他就下定決心,無論自己或者他人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得達到自己的目標。在這座聖壇上,他已經奉獻了自己曾有的一切:已故雙親的期望,父母曾經期待他能用所受的教育來改善自己及別人的生活,期盼他能找個女人生兒育女,過上舒適、正常的日子——所有這一切都被他拒之門外,他反而選擇了一條坎坷且危險的道路,決心不達到那個光輝燦爛的人生目標誓不罷休。
「收到,丹尼斯。」
「那麼說你挺喜歡這個傢伙嘍。」這句話並非提問。
十分鐘后,蒂莫西·賴利神父回到車裡,開車返回在喬治敦的辦公室,路程不算長。他的思想已經開始運轉起來了。瑞安對蒂姆神父與耶穌會總教長的關係估測得一點沒錯。在車裡他就開始用古希臘語構思起那封信函來了,古希臘語是哲學家們的專用語言,會說這種語言的人全世界不超過五萬,但幾年前他在馬里蘭州伍德斯托克神學院研究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想時曾學習過這種語言。
耶穌會的蒂姆·賴利神父正在等候,他的牙齒間叼著一隻煙斗,正在翻閱那天早晨的《郵報》。他右手端著一隻酒杯,杯底還殘存著一層雪利酒。蒂姆神父身著一件滿是皺褶的襯衫,外套一件read.99csw.com早該熨燙的茄克,他沒有穿牧師的制服,正式服裝他要留到重大聚會才穿,那是威斯康星大街上一家手藝比較精巧的店鋪為他手工裁製的。不過羅馬式的白色衣領依舊硬挺鮮亮,瑞安突如其來地產生了一個念頭:雖說有生以來一直接受著天主教的熏陶,可這些衣服都是用什麼衣料製成的他一點都不懂。漿過的棉布?賽璐珞的,就好像祖父那個時代的可以拆換的衣領?無論是哪種質料,質地顯然十分硬挺,肯定一直在提醒穿著這件衣服的人,他在這個世界以及死後那個世界上處於哪個地位。
「要知道,我們都是『《聖經》的子民』,是不是?」瑞安問,似乎在重重迷霧中找到了一條新思路。

蒂姆神父笑起來。「還有維也納參議會!你怎麼能忘了他們,傑克?」
「好吧,我來安排,」瑞安說完站起身來。
「不好!」
「記得嗎,我是天主教徒?我懂。」
「你發現了什麼?」布萊克通過保密無線電電路問。
「一號目標出現,」保爾森報告。「拉塞爾出門了,一號狙擊手瞄準。」
「大約十五分鐘了,丹尼斯。我還行……還行,我看到那兩個新聞界的人了。」
「一號目標攜帶著一支大號的藍鋼左輪手槍,」利里通知小組的其他成員。看上去像是一支N型史密斯手槍……「我,喔——丹尼斯,他有點古怪啊……」
「你問耶穌會的人能保守秘密嗎?」瑞安笑道。「你不是天主教徒,對嗎?」
「傑克,千萬別對教會裡的各路巨頭評頭論足!」賴利幾乎哈哈大笑起來。
拉塞爾空著的那隻手一把揪住了女記者的右上臂。她試圖拉回自己的手臂,可是根本拉不動。攝影師立刻採取行動,一隻手從索尼攝影機上抽回來。他體格高大健壯,或許能把她的手臂拉出來,可是他這一出手激怒了拉塞爾。目標持槍的那隻手又動了起來。
「支持什麼?要誰支持什麼事?」辦公廳主任有些惱怒地問。奧爾登坐等答案。
「希臘人?怎麼會?」瑞安驚訝地問。
「工作範疇一直在延展,」瑞安據實答道。話就只說到這裏。這位牧師已經了解傑克在蘭利遇到了麻煩。
「比爾·肖想讓這傢伙大出洋相,」利里平靜地說。
「那就讓我們每個人都機靈點兒,」利里咕噥著說。
「嘿,說東德至少要用一年時間才能發生劇變的人就是我——當時在倫敦數我的估算最樂觀,可我還是多算了十一個月。不管是我還是別的什麼人告訴你們的事都是胡亂猜測而已。」
「有意思……」牧師一時間沒有做聲。
「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屬於亂世出的英雄。我曾經遇到過一些醫生有類似情形。有那麼些人在別人都累得筋疲力盡的時候還能堅持待在急診室里,繼續處理外傷之類的病情,但這樣的人非常少有。有些人就是越有壓力越興奮,阿尼耶。納莫諾夫就是這種人。我覺得他未必真的喜歡這樣,不過他擅長應付壓力。他肯定具備過人的體質——」
「是的,我勸過他,」布萊克答道。「他說在這兒他說了算。」局裡的談判代表是一位精於此道的精神病專家,他的專業素質得來不易,還要兩個小時以後才能趕到,而這位特工組長希望給晚間新聞製造些了不得的新聞。布萊克真想掐死他,不過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
「當然了,」瑞安評論道。「尤其是我們為他們提供器材的話。M-1型坦克、布萊德雷戰車、移動通信系統……」
「很有意思,」事情都擺到桌面上以後,賴利這樣說。
「我也不喜歡,」保爾森表示同意。透過十倍望遠鏡望出去,他的視野廣度不足,但更加集中。目下的情況絲毫不令人愉快。觀察的目標是美國聯邦調查局追蹤了十多年的一個傢伙。約翰·拉塞爾(又名馬特·摩菲,或理查德·伯頓,或「紅熊」)捲入了聯邦調查局兩名特工以及一位聯邦司法區執政官的命案,只得投入蘇族一個名叫勇士團的溫暖懷抱,隱蔽起來。約翰·拉塞爾身上絲毫不具備勇士風範。他出生於明尼蘇達州,遠離蘇族保留地,曾經重罪在身,其中最主要的一項判罪讓他身陷囹圄。到了監獄,他才發現自己具有少數民族背景,才開始效仿著一個反常的美國本土居民的形象一樣思考——以保爾森的思考方式看來,他的想法更像米哈伊爾·巴枯寧,而不像柯奇士或者圖霍霍左特。拉塞爾加入了另一個名叫美國印第安人運動的獄中組織,由此參与了六七宗無政府主義行動,最後有三名聯邦軍官死在他手上,而後他就銷聲匿跡了。然而他們早晚都得重整旗鼓,今天就輪到約翰·拉塞爾振作精神了。勇士團藉助向加拿大運送毒品之機籌集了資金,可他們犯了個錯誤,居然讓聯邦線人竊聽到他們的計劃。
「請他吃頓午餐。聽起來好像我無論如何也該見見他似的,告訴他這次午餐只是彼此認識一下,」奧爾登說。「早點安排。我明天和後天的中午沒有安排。」
「你是說我們的想法行不通,因為兩個天主教教派不可能——」
「那對我們太有利了,」保爾森答道。他哼了一聲。「順便問一句,什麼洋相?」
「是宗教,可這些該死的傻瓜信奉的居然是同一個上帝!」范·達姆咆哮起來。「他媽的,我上個月剛剛讀過《古蘭經》,和我在主日學校念的東西一模一樣。」
「想當初穆罕默德被穆斯林前派的異教徒趕出麥加城的時候,他受到西奈山上的聖凱瑟林修道院的庇護——那是希臘東正教的一座神殿。在他需要朋友的時候東正教教徒悉心照料著他。穆罕默德是位可敬的偉人,從此之後這座修道院一直都受到穆斯林的庇護。千年以來,儘管當地發生過許多令人不快的事,這個地方卻從未受難。要知道,伊斯蘭教有許多值得仰慕的地方,我們身在西方總是因為有那些自稱穆斯林的狂熱分子而忽視了穆斯林的這些美德——儘管在基督教世界里我們沒有同樣的問題。伊斯蘭教具有許多高貴品質,而且他們具有值得尊重的學術傳統。只是這件事本地沒人了解多少,」賴利結束了自己的話。
「我看沒錯,」辦公廳主任心有不甘地表示同意。他略微思考了一陣后說:「你指的是耶路撒冷吧?」
可是不適一直不肯消除。雖說身體越發瘦削強健起來,可是形形色|色的疼痛和噁心卻一直不肯退去。為此他心煩意亂起來,最先還是說笑時表現出了這種煩惱。當年長的同僚注意到他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稱之為「晨症」,惹得大伙兒暴笑連連。不適的感覺又繼續了一個月,他發現有必要把彈藥減輕一些,這樣他才能繼續和頭頭們並肩走在隊伍前面。他平生第一次對自己堅定的個人形象產生了小小的懷疑,不過那些疑慮輕微得彷彿晴空中絲絲縷縷的雲絮。
「你在想什麼事,傑克?」奧爾登問。
保爾森走到自己的勤務車前,把槍嚴嚴實實地鎖進槍匣子。利里和另一名特工圍在保爾森身邊,說他的所作所為非常正確。他們勸慰著保爾森,希望他儘快從心理壓力中解脫出來。這並不是這名狙擊手第一次殺人,雖然每次事件的情況都有所不同,但後果全一樣,都會有令人遺憾之處。不會像電視里放的那樣,在一陣射擊之後便會有廣告。
「瞄準、瞄準、瞄準!」保爾森急迫地叫道。住手,你這個卑鄙小人,住手!他不能讓槍離得太遠。他的腦子急速地盤算著目前的情況。那是一支大號史密斯-威森手槍,口徑可能是點44。創面大,非常血腥。目標可能只是為了強調自https://read.99csw.com己的話才做出這樣的動作,只是保爾森不清楚也不關心他究竟說了些什麼。或許他是在告誡負責攝影的黑人住手;他的槍口似乎是指向那個黑人而不是姑娘,那槍口還在繼續向上抬,而後——
白宮辦公廳主任吃吃地笑起來,總統參見教皇沒什麼不妥。在選民們看來參見教皇向來是挺不錯的舉動,而後總統就會跟布奈·布里思共進晚餐,宴請各界以示對所有宗教一視同仁,全都熱愛。事實上,就範·達姆所知,總統是因為子女成年了才去教堂禮拜,只是做給人看的。那真是生活中最逗樂的一面。蘇聯為了尋求社會價值觀念重新皈依宗教,但是美國左派政治家們很久以前就擺脫宗教了,也沒有重新皈依的打算,生怕他們也會發現蘇聯人正在追求的價值觀念。范·達姆起家時是一位左派信徒,然而親自在政府部門體會了二十五年之後,他的左派思想已經被磨蝕了。如今他對左翼、右翼的空想家們一律不信任,對雙方的猜疑不偏不倚。他這種人只想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而解決辦法惟一的魅力就在於它們能起實際作用。他沉思了一會兒,想著這個政治問題,一時間沒有參与討論。
「把這團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好,」他說。他想趕快把自己的隊員帶走,免得後面再發生些什麼情況。「兩名記者還好嗎?」
「只見過一次,」瑞安謹慎地答道。
保爾森緊盯著拉塞爾的頭部。此時拉塞爾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只是一個監控對象,一個目標。小分隊現在是遵循著「折衷授權」規則行動,至少在這點上特工組長行動無誤。這就意味著如果情況極其糟糕的話,小組有權採取一切其領導者認為適當的行動。此外,保爾森發布的特別「狙擊手交戰規定」也明確指出,如果監視目標攜帶了致命武器,危及任何特工或平民的生命安全,那麼狙擊手的右手食指就應當在步槍的扳機上施加四磅三盎司重的力量,扣動扳機。
「給以色列施加一點壓力,」范·達姆簡潔地答道。
「得了吧,傑克,」賴利說。
狙擊手和觀察員都穿著蘇格蘭吉利服。他們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才就位,但是隱蔽得很好,亂蓬蓬的偽裝把他們和繁盛矮小的樹叢與草原融為了一體。利里注視著兩個新聞記者走近。那姑娘真漂亮,他心想,只可惜頭髮和臉上的彩妝都被乾燥無情的狂風颳得亂七八糟了。舉著攝影機的那個男的看上去又高又壯,可以到職業美式足球隊里當後衛,他動作有力、速度奇快,可以替明星中衛托尼·威爾斯掃清障礙呢。利里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私下寫,」賴利表示同意。
他們已經走得相當靠近了,距離那座木板建築的前門只有一百一十五碼,光線不太明朗。再過九十分鐘太陽就要落山了。今天一直刮著狂風。熾熱的西南風把大草原撕成碎片。灰塵刺痛了人們的眼睛,更糟糕的是,風速高達四十節以上,而且正直直地橫掃過他的視線。這種強風會幹擾他瞄準的準確度,偏離四英寸。
「我們怎麼可能是敵人呢?」瑞安故作驚訝地問。「總統說敵對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硬扛著又忍了一個月,例行訓練決不肯有半點鬆懈,只是在自己不知疲倦的強化訓練中強迫自己多睡一個小時。儘管如此,健康還是每況愈下——呃,嚴格地說也不是每況愈下,而是絲毫沒有改善。或許只是因為上了年歲吧,最後他終於在心裏認定是這樣。無論多麼賣力地鍛煉以贏得最健康的體質,可他畢竟只是個凡人。他曾經堅決預防衰老,但是變老又不丟人。
「能不能安排一次沒人打擾的午餐?」奧爾登問。「不能在這兒,找個別的地方。」
受刺|激后必然出現的歇斯底里正在折磨著那名新聞記者。她撕開浸透血污的上衣,全然忘記了裏面什麼都沒有穿。一名特工用一張毯子把她裹了起來,幫助她穩定情緒。更多的新聞記者來到了現場,大多數人都直奔那座房屋而去。丹尼斯·布萊克聚齊自己的人馬,要他們清理自己的武器,並協助照顧女記者和攝影師。幾分鐘之後女記者恢復了正常。她問起是否真的有必要穿防彈衣,這才知道原來她的攝影師就中了一槍,幸虧聯邦調查局建議他們倆穿上的「第二次生命」牌防彈衣替他擋住了子彈,而她卻拒穿防彈衣。接下來她又變得得意起來,因為她還好好地活著。不一會兒,恐懼感可能會重新出現,然而雖說她年輕、不諳世事,但卻聰穎睿智,已經明白了一些重要的道理。下次再有人對她良言相勸的時候,她一定從善如流;那些噩夢只會更加凸顯這次教訓的重要性罷了。用不了三十分鐘,她已經可以不用任何人扶持自己站立起來,穿著那件備用外套,用冷靜的、平靜的態度講述發生過的那段故事。不過讓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總部黑石城裡的人們為之動容的是那盤錄像帶膠片。攝影師將會收到新聞部首腦的一封表揚信件。膠片上記錄著一切:不可思議的情節、死亡、一位勇氣可嘉且容貌迷人的女記者,這卷膠片肯定將成為晚間新聞廣播里的頭條——要不是有了這段新聞,今天原本是個枯燥乏味的新聞日——明天早間電視廣播網的所有節目都得反覆播放這段新聞。在各種情況下,新聞節目主持人都會正顏厲色地告訴觀眾,他們即將觀看的情節會讓那些情緒敏感的人心神不安——這樣的警告只是為了確保每一位觀眾都明白即將播映的節目格外刺|激。而大家都有不止一次的機會觀看這段節目,第二次觀看的時候,肯定有不少人得把錄像機打開。其中有一位就是勇士團的首領。他名叫馬文·拉塞爾。
「新工作還成嗎,傑克?」賴利問。
「沒有那麼急,」奧爾登答道。賴利明白了。這件事事關白宮的官方利益,但步伐不能過快,當然也不能擱置起來無人問津。這是一件要秘密進行,必須手腳利落、悄無聲息地處理的事情。
「你保持準備射擊狀態多久了,保爾森?」布萊克接下來問。書上說狙擊手準備射擊長達三十分鐘以上就無法保持警惕了,屆時觀察員和狙擊手應當調換一下角色。丹尼斯·布萊克認為大家必須按照書本上說的去辦。
范·達姆咕噥了一聲繼續問:「下一個熱點問題在哪裡?」
「目標要求一名電視記者帶一架攝影機進屋,那個特工組長居然同意了。」
那個特工組長真他媽的愚蠢,利里心底咒罵著。我們應當在此守株待兔,等他們出來。現在局面穩定,他們哪兒都去不了了。我們本可以通過電話和他們協商,等他們出來……
「我可不喜歡這件事,」利里眼觀雙筒望遠鏡平靜地說。
「那麼如果我們能找出辦法解決這些問題……?」奧爾登沉思道。
「得了,至少他還不完全是個大蠢蛋,」利里衝著無線電裏面答道。他已經怒火衝天不在乎這位特工組長是否會聽見他說的話了。更有可能的是,這個呆瓜在利里的心裏又被掐死了一次。
「發現目標,」立即有三個人回應。
奧爾登點點頭。「現在我終於明白特倫特為什麼喜歡你了,你說話沒有官僚氣。像你這樣說話直來直去,怎麼能保持副局長的職位呢?」
「民族問題是他所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傑克說。「不用我說你們也知道。蘇聯將以什麼形式解體?哪些共和國會脫離蘇聯——什麼時候,哪種方式?是和平解體還是暴力分裂?納莫諾夫現在每天都得處理這些事。問題迄今為止沒有答案。」
「耶穌會的總教長。他是耶穌會的領袖,是個西班牙人,名叫弗朗西斯科·阿爾卡爾德。他和蒂姆神父都在羅馬的聖羅伯特·貝拉明大學教書。兩個人都是歷史學家,蒂姆神父是教長在當地的非官方代表。你從沒見過蒂姆神父嗎?」
「怎麼說?」
「有動靜,但是不知道人影的身份,」利里答道。「光線不好。這些傢伙或許不聰明,但是倒不算瘋狂。」
時間這才重新起步。人質解救小組成員衝進來,他們身穿黑色防彈背心。兩人將新聞記者扶走,另兩個人走向仍舊抱著索尼攝影機躺在地上的攝影師。又有一個人向破碎的窗子里投擲了一枚閃雷手榴彈,而丹尼斯和另外三名隊員俯衝進敞開的大門。再也沒有開過槍。十五秒鐘之後無線電再次吱嘎作響起來。
「總統其實很希望推動這件事,」白宮辦公廳主任指出。我們必須有所作為,要讓別人覺得我們正在有所作為。
「那就是政府說錯了,」瑞安乾脆利落地答道。
「那麼,下次晉見羅馬教皇的時候,總統可以要求教皇親自進行斡旋,」瑞安挖苦般的齜牙一笑,這種表情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間。范·達姆猜想他是在告誡自己縱然不喜歡總統也不該說總統的壞話。阿尼耶並不太了解瑞安,因此看不懂這種表情的意九九藏書思,他說:「等等……」
「沒錯,」瑞安贊同地說。「不過那又怎麼樣?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們都相信耶穌基督是上帝的兒子,那也無法阻止北愛爾蘭爆發動亂。世界上最安全的就是猶太人居住的地方,因為可恨的基督徒們就忙著彼此廝殺,根本顧不上去反對猶太人。你瞧,阿尼耶,兩個地區的宗教差別在我們看來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對他們來說似乎都嚴重到非得動手殺人不可。其嚴重性純粹被他們誇大了。」
「丹尼斯說他很機靈。」保爾森舉槍對著建築物比劃著。「門口有動靜。」
「我批准可以使用交戰準則,」特工監督員布萊克說。「採訪記者為女性,二十八歲,金髮碧眼,大約五英尺六英寸高。攝影師是黑人,膚色黝黑,身高六英尺三英寸。我告訴過他該去哪兒。他有頭腦,膽子也不小。」
瑞安無奈地將視線轉向窗戶,因為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這樣看吧:安德烈·伊里奇是他們有史以來最機敏的政治行家,不過他正在走鋼絲。沒錯,他是那裡最棒的政客,可你還記得卡爾·瓦倫達也曾經是當時走鋼絲的大師吧?還不是一團血污死在人行道上了?他運氣不好,所以就死於非命。安德烈·伊里奇和他的處境一樣,他能行嗎?八年以來人們一直在問這個問題!中情局認為可以——我認為行——不過……不過,天哪,這個領域我們沒碰過,阿尼耶。以前我們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他也沒有遇到過。哪怕是氣象預報員也有一套資料可助他一臂之力。我們手頭最優秀的蘇聯歷史專家是普林斯頓的傑克·坎特羅維茨和伯克利的德里克·安德魯斯,目前他們倆的見解相差十萬八千里。兩個星期前我們剛剛把他們倆都接到了蘭利。我個人傾向於傑克的看法,然而我們資格最老的蘇聯問題分析專家認為安德魯斯言之有理。你花錢,你就可以自己挑選答案。那都是我們能找到的最佳答案。如果你想聽其他的說法,那就看報紙好了。」
「我說過可能會有問題,奧爾登博士。我沒有說行不通。」賴利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繼續道。「你們必須調整好三方……不過考慮到這次行動的特點,我認為我們可以找到正確的合作者。無論如何,你們都得把希臘東正教拉到自己的身邊。要知道,他們和穆斯林相處得非常和睦。」
「如果你這兒有真正的可樂,我喝點也沒問題,」瑞安咧嘴一笑,四下看了看。范·達姆伸左手向下一掏,從瑞安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掏出了一隻紅色鋁皮罐,循著彈道曲線向他拋過來,如果瑞安接不住,就可能砸在他的大腿上。在這樣的環境中打開可樂罐必須當心。不過瑞安在砰的一聲打開可樂罐時,誇張地將罐子口對準了范·達姆。瑞安在心底說,不管你喜不喜歡這個人,他的風格還真是不同凡響。除非萬不得已,他從不為工作影響情緒。現在又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阿諾德·范·達姆惟有在局外人面前才裝出一副身份不凡的樣子,在局內人面前沒必要裝模作樣。
阿諾德·范·達姆四肢伸展,仰卧在自己的行政長官大轉椅里,悠閑得好像一隻被拋擲在角落裡的玩具娃娃。除了拜見總統這種場合外,瑞安從沒見過他穿大衣,即便是與總統會面也未必穿它。瑞安自忖道,如果是在必須打黑領帶的正式場合,阿尼耶是不是需要一位特工佩槍站在身後。那條領帶鬆鬆垮垮地掛在沒有系好領扣的領子上,瑞安估計他的領帶從來沒有繫緊過。阿尼耶穿著紅豆牌藍色條紋襯衫,但袖子都被卷了上去,肘部髒兮兮的,因為他在閱讀文件時經常將小臂支撐在長期以來一直亂七八糟的桌子上。不過和別人交談時他倒不會這樣,而是仰靠著椅背,雙腳放在辦公桌的抽屜上。范·達姆將近五十歲,頭髮稀疏而灰白,面部皺紋堆積、飽經滄桑,彷彿是一張古老的地圖。然而那雙淺藍色的眼睛總是炯炯有神、異常機警,不管在他視線之內還是視線之外,所發生的事情他總是一清二楚。這是身為總統辦公廳主任所必備的素質。
賴利承認這個想法不錯。「這個想法很精緻,先生,我喜歡,手法也很高明。相關的人都以這個或那個名義自稱信仰上帝。因此以上帝的名義向他們發出和平呼籲……呣,這就是關鍵,不是嗎?上帝之城。你要我什麼時間答覆你?」
「當然了,」奧爾登說。
步槍啪的一聲,彷彿拍了一張照片一樣給時間定了格。保爾森扣動了扳機,似乎是手指自作主張,但其實是日常訓練控制了手指的動作。步槍在反衝力作用下向後猛撞,狙擊手已經動手拉動槍栓、重新填充彈藥了。大風偏偏選在這個倒霉的時刻呼嘯起來,將保爾森的準頭向右方稍微刮偏了一點。子彈沒有鑽進拉塞爾頭顱的正中,而是偏向前方打中了他耳朵前的臉頰部位。子彈擊中頭骨的那一刻就炸成了碎片。目標的面部被炸得從頭骨上剝離下來。鼻子、眼睛、前額都炸成了一片血霧,一無所有了。臉只剩下了一張嘴巴,拉塞爾的頭部彷彿是一隻蓮蓬頭,血從傷口處突然噴瀉而出,張開的嘴巴還在尖叫。拉塞爾雖然不行了,但還沒有死,他猛扣扳機給了攝影師一槍,然後才向前倒在女記者的身上。攝影師也倒了下去,新聞記者還僵立在那裡,她甚至沒有時間顧及濺在衣服和臉上的血污碎肉。拉塞爾在倒下的那一刻還下意識地用雙手抓了一下已經不復存在的臉。保爾森的無線話筒在高聲喊叫:「快、快、快!」但是他幾乎什麼也沒注意到。他將第二顆子彈推上槍膛,辨認出在建築物的一扇窗子里有一張面孔,他認出來照片上有這張臉,那也是個監視目標,一個惡棍。窗里有一支武器,看上去好像是一支陳舊的溫徹斯特長槍,正在瞄準目標。保爾森的第二射比第一擊準確得多,直射入二號目標的前額,此人名叫威廉·艾姆斯。
「一八一五年。誰都知道那件事!在簽署了清算拿破崙戰爭的最後一份協議之後,瑞士被迫許諾永遠不得外派雇傭兵。我相信我們可以巧施計謀利用這一點。請原諒,奧爾登博士。教皇的衛隊由瑞士雇傭兵組成,而法國國王的衛隊一度也由瑞士雇傭兵組成——這些人都因為保衛路易國王和瑪麗·安托瓦內特王后而遇難。同樣的命運也曾落到教皇的衛隊頭上,但是以我的記憶,衛隊延緩了敵軍的進攻,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一支小分隊將教皇疏散到一個安全所在——甘道佛城堡。雇傭兵曾經是瑞士最主要的出口產品,他們驍勇善戰,人見人怕。當然,如今梵蒂岡的瑞士衛隊大多是擺擺樣子了,但是曾有一段時間梵蒂岡確實非常需要他們。無論如何,瑞士雇傭兵有了這麼個兇悍的赫赫聲名,以至於維也納參議會在了結拿破崙戰爭的協議書中的一條腳註里規定,瑞士應許諾瑞士人只在本土和梵蒂岡作戰。不過,如我所說,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問題。瑞士人肯定樂於讓世人看到他們幫助我們解決了這個問題。這樣做也能提高他們在中東地區的威望,更何況中東遍地是黃金。」
「多數政客們都具備,」范·達姆評論道。

「你好嗎,傑克?」
「要多久能安排好?」
「或許我這樣的人只是一種陪襯。」瑞安哈哈大笑,而後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想想看,他要應付那麼多國內種族糾紛,主動出擊所冒的風險和所得利益是不相上下的。不,他出賣武器是為了賺取硬通貨,而且只有在毫無風險的時候才做買賣。那只是生意,頂多也就是如此了。」
奧爾登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來。「你看,傑克,我們已經看過你的檔案,總統也看過了。老天,我幾乎讓他對你五體投地了。獲得過兩枚『諜報之星』勳章,處理過『紅十月』號潛艇事件,還有,我的上帝,處理過格拉斯莫夫事件。我聽說過靜水流深這句話,老弟,可是靜水也到不了你這麼深。無怪艾爾·特倫特認為你真他媽的聰明呢。」「諜報之星」勳章是中央情報局為諜報工作表現傑出者設置的最高榮譽。傑克實際上獲得過三枚。不過第三枚獎章的表彰證書被鎖在一個非常穩妥的地方,這件事屬於最高級機密,即便新任總統也不得知,而且永遠也不會讓他知道這件事。「那麼你來證明一下自己的聰明才智吧,和我們談談情況。」
「既然如此,先生,我得與尊敬的中央情報局局長持不同的估測了。」
「看在耶穌基督的分上,大九九藏書家冷靜點吧。」狙擊手深吸一口氣。他的望遠瞄準鏡里畫有十字瞄準線和視距儀刻度。保爾森不由自主地重新估測了一下射程,而後定下心來,腦子裡努力留意著驟然刮來的狂風。瞄準鏡里的十字線鎖定在拉塞爾的頭部,恰好在耳朵上方的位置,這是個瞄準的好位置。
「總統想知道那兒到底出了什麼事,」辦公廳主任開腔說。
而如今呢?這一切都化為烏有了嗎?他的生命難道要毫無價值地結束了嗎?難道他永遠見不到他為之奮鬥的勝利的那一天了嗎?真主真的如此殘酷嗎?所有這些念頭在意識中魚貫而過,但他依舊面不改色,眼神一如既往地保持警惕。不。他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真主不可能拋棄他。他一定能目睹勝利的那一天——或者說至少看著這一天在逼近。他的一生終歸是意義重大的。過去的歲月並不都毫無意義,他所能擁有的未來也肯定不會百無一用。就這一點,他非常確信。
那位醫生確實和人家說的一樣好。他身著一件白色的大褂坐在桌后,完整地了解了病史,然後進行了初步檢查。表面上沒有什麼問題,他談到心理壓力——這種課程病人根本不需要聽——然後指出成年累月的壓力一定會讓人吃苦頭,力度與年俱增。他又談到飲食習慣,談到鍛煉也有可能過量,談到休息是多麼至關重要。他判斷,問題是多種細小因素合力造成的,其中包括輕微但是惹人不快的腸紊亂,而後開了一種葯以便緩和病人的病情。醫生最終以一段獨白結束了他的診療,他說有的病人高傲自負,不肯做有益健康的事,這些人真是太愚蠢了。病人點頭表示贊同,向這位內科醫生奉上他完全擔當得起的敬意。他一字不漏地給自己的下屬上了一堂課,也像以前一樣下定決心要一絲不苟地按照正確的生活方式過日子。
「攝影師穿了一件防彈背心,那姑娘沒穿。」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利里心想。我知道丹尼斯肯定告訴過你這群雜種都是些什麼貨色。
「他甚至可能出手相助。最糟不過是他袖手旁觀,抱怨自己沒能參与而已。不過,告訴我你們打算怎麼解決問題?」
「蒂姆神父是位美國公民,他絕不會給我們造成安全威脅。不過他同時也是一位牧師,發過誓要效忠天主,自然而然認為上帝的權威比憲法高。出於對他職責的敬意,你完全可以信任他,可你千萬別忘了他的職責都是些什麼工作,」瑞安警告道。「同樣,你也不能把他差來遣去。」
然而病痛就是不肯離去,最後他只得又去拜訪那位醫生。這次醫生進行了更加細緻的檢查。他任憑人家對自己的身體又戳又刺,又是抽血,不過沒有採用他已經做好精神準備要用的、更加暴力的手法取血。醫生告訴他,恐怕病情比較嚴重,比如可能是低位系統感染。有藥物可以治療這種病。例如瘧疾,它曾經在當地普遍流行,也會產生相似的後果,但患者會更加虛弱,任何歷史上非常嚴重、但如今已經能夠藉助當代醫藥的力量輕易治愈的疾病都有同樣的影響。各種檢驗能夠說明究竟出了什麼問題,醫生下定決心要擺平問題。他很了解這位病人的人生目標,他也有同樣的目標,只是觀點比較安全可靠、疏離冷淡一點。
伊斯梅爾·卡提打算遵照醫生的囑咐採取必要措施來延續自己的生命,或許還能戰勝這個和外來之敵同樣卑鄙陰險的內在病魔。與此同時,他會加倍努力,推動自己去攀登軀體忍耐力的極限,求自己的主指點迷津,尋求真主的意旨。就如以往與其他敵人作戰那樣,他也會滿懷勇氣,以獻身精神與這個仇敵奮戰到底。他這一生從不知道什麼是慈悲,現在也決不願表現出慈悲來。如果他必須面對死亡,那麼他的死也是莊重無比。不過他不能盲目地抨擊別人,他會做自己分內的事,會像以前一樣堅持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內心的信念告訴他,有個機會正在他視線不及的某個地方等著他,在他和生命終點之間的某個地方等著他呢。他的決心一直受智慧指引。也正是這一緣故才能解釋為什麼他的行動卓有成效。
「我會給他們寫封信的,」賴利許諾。他的眼神表示今天就寫。
「先生們,我們也想知道,」瑞安應聲說。「這兩年情況一直沒有任何改善。你們需要我們手頭最詳細的資料,是嗎?」
「幸虧如此。不管怎麼說,納莫諾夫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些什麼呢?我認為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對於究竟把這個國家向什麼方向推動他有某種想法,但是怎樣推動,如果到達了目的地,那個目的地究竟是什麼地方,他並不清楚。這就是此人最令人困惑的地方。」
「這個人忠於我們嗎?」范·達姆彷彿從天外突然發話一樣插問。
「可靠嗎?」奧爾登問。「政府的說辭不一樣。」
「我們對中東地區有這麼一個想法,傑克提議該跟你探討這個問題,你是個不錯的人選,」奧爾登說,把大家的心思引回到工作上來。侍應生托著飲料帶著菜單返回時他不得不住口。有關這個想法的前因後果他用了好幾分鐘才講完。
「我是隊長,房屋搜查已畢,兩個目標已被擊斃。二號目標是威廉·艾姆斯。三號目標是歐內斯特·索恩,胸部兩次中彈,看來已斃命一陣子了。目標的武器均已肅清。發案地安全。重複一遍,發案地安全。」
「這就是我說了將近一年的事情,還要多久才能塵埃落定?」奧爾登想知道答案。
「還好嗎?」丹尼斯問。「把那個爛東西關了吧!」
兩天後他重返醫生的辦公室,得知情況不好。他在情報主管的臉上曾多次發現過同樣的表情。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出乎意料的事,大概要影響計劃了。醫生緩緩地開了口,他斟酌著詞句,想方設法要把話說得輕鬆一些,然而這位患者不想聽這樣的話。他已經選擇了危機重重的生活,於是命令醫生直截了當地說清楚。醫生滿懷敬意地點頭同意實打實地回話了。這個男人不動聲色地聽完了消息。他已經習慣於形形色|色的失望情緒了。他明白最終等在每個生命盡頭的是什麼,而且很多次把人家送上了不歸路。如今它同樣擺在他的生命之路上,如果有可能當然要迴避它,但是它就在那裡,或許近在咫尺,或許不是。他問還有什麼辦法,答案並不像他所預料的那樣糟糕。醫生沒有說些安慰的話來侮辱他,醫生理解這位患者的思想,就把真相挑明了。要做不少事呢,也許能成功,也許不能。時間會告訴大家。他的體力對治療大有幫助,同樣他的鋼鐵意志也很有裨益。醫生告訴他,恰到好處的心態至關重要。患者聽著幾乎要笑起來,但還是忍住了。最好表現出一名堅忍主義者的勇氣來,而不願當個滿懷希望的傻瓜。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呢?他的一生難道不是已經奉獻給正義了嗎?已經奉獻給上帝了嗎?難道他不是已經獻身給偉大而有價值的人生目標了嗎?
「對這件事您怎麼看呢?」國家安全事務顧問想要弄明白。
「下次再去莫斯科的時候,留心找一個穿馬甲、戴懷錶的高個兒白種大兔子。如果他邀請你進他的兔子洞一游的話,你就去,然後告訴我你在那裡都發現了些什麼,」瑞安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神態說。「你看,我可不是右翼大白痴,總想回到冷戰時代,不過在那個時候,蘇聯人的行動至少還能預料得到。現在那些雜種居然開始像我們一樣行動,鬼都猜不透他們要幹什麼。滑稽的是,我如今倒明白了以前克格勃對我們真是怕得要死。那邊的政治動態現在是一天一變。納莫諾夫是世界上最擅長勾心鬥角的政客,不過只要他一投入到工作中去,什麼地方就必然會出現新的危機。」
一個月來這種療法一直有效。當然他更加疲憊了,但是既然多背了五公斤東西,原本已經料到要更加勞累。他盛情接納了平添的疲乏感,把克服疲憊當作勇士精神的證明。他恢復了簡單的飲食,強迫自己培養良好的睡眠習慣,這也起到了作用。肌肉的疼痛從他開始這種勞神費力的生活之初就一直沒有改善過,但他能像正義之士那樣飽睡而不做夢。當他集中精力給拒不服從命令的軀體下達命令時,原本艱難的事現在就更艱難了。難道他就無法戰勝什麼肉眼看不見的細菌嗎?難道他不曾戰勝過形體更加龐大、令人生畏的生命機制嗎?這樣想一想與其說激勵鬥志,還不如說是逗自己一笑。就像多數意志堅定的人一樣,他的鬥爭全部是自己內心的競爭,而軀體一直在堅決抵制大腦的命令。
他在一隻大咖啡杯里倒上些健怡可樂,巨型咖啡杯一面印著白宮的標誌,另一面銘刻著「阿尼耶」的字樣。他注視著中央情報局副局長,神情中既有機警也有友愛。「渴嗎?」
「那就是中東——」瑞安看到這個傢伙的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