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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出了回答。
《所羅門之歌》向我提出的挑戰是如何在想象中處理對我而言從女性場所到男性場所的根本轉變。走出家門,使一直以來作為我工作地點的景觀戶外化。旅行。飛翔。在這樣一種公開、典型的男性敘述視角下,我覺得直接按照時間順序寫作會更合適,而不是延續我在之前的小說中所採用的打亂時序的方法。所以,這是一次旅行,一次穿越地球、到達其表面,跳進水裡,最終進入空氣的旅行,完成了飛翔,獲得了勝利。一切都很像冒險故事,透著老派的英雄主義,但還包含其他的意義。小說以保險公司代理人自殺性的一跳開始,以主人公朝危險勇敢一躍結束,意在封存書名中的所羅門所進行的神秘而有爭議的跳躍和飛翔。
在小說提到的飛行當中,所羅門的飛翔最為神奇、最具戲劇性,而且對奶娃而言,也是最令人滿意的。和大部分充滿神話色彩的飛翔不同——那些飛翔即使不是試圖暗示成功,也清晰地暗示著勝利——所羅門的逃跑、保險代理人的縱身一跳、奶娃的一躍,都是模稜兩可、令人不安的。所羅門在逃read.99csw.com脫奴隸命運的同時也拋棄了自己的家人;保險代理人留下一條信息,說他的自殺是一種愛的舉動,但是他的這個決定也透著內疚和絕望。奶娃相信他在冒著生命危險為派拉特報仇,但他也知道他的敵人已經放下了武器。被拋下的女人用不同的眼光審視這些飛翔,這些曾經的英雄行為。無論是引語還是那首《所羅門之歌》都明白地大聲喊叫出這個不同的理解。為了頌揚一個把全部心血傾注於家庭和家庭責任的女人,奶娃揭開了謎底:即便從未離開地面,她也可以飛翔。我父親笑了。

爸爸

父親們可以翱翔
而孩子們可以知道他們的姓名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鄙視藝術家們喋喋不休地談論什麼創作靈感——某些向他們訴說,並且能夠喚起一種想象的「聲音」,除此之外,他們無法命名其源泉。而我一度將靈感看成某種臆造,為的是保護創造者的洞察力,避開類似「你這些想法來自何處?」的問題,要不就是https://read•99csw•com為了躲避介於自傳和虛構之間的模糊區域。我認為創作的「神秘感」是藝術家們為自己打造的一個保護盾,目的是避免明確地表述、分析,甚至是了解他們創作過程的種種細節——因為擔心這種神秘感會逐漸消失。
我在別的文章中曾用較長的篇幅寫過某些遣詞造句的細節,也說明了我希望達到的效果。這裏我舉出一例。
寫作《所羅門之歌》摧毀了這一切。在我父親去世之前,對於計劃要寫的東西我一直找不到切入點。父親去世后,在無以排遣的悲痛中,我們兄妹之間沒有絲毫爭吵、愧疚或對錯過機會的惋惜,也沒有因為這件或那件紀念品而大打出手。四個孩子都無一例外地堅信自己是父親的最愛。他曾為這個孩子做出了巨大犧牲,不惜丟掉房子和工作;每逢暑假,他不知厭倦地帶另一個去看棒球比賽,兩人躺在草地上,一邊聽一台攜帶型收音機,一邊談論、評判著場上隊員。和他最大的孩子在一起時,他總是面帶微笑,喜歡她做的飯菜勝過其他所有人的,包括他的妻子。他把我寫給他的一封信在read.99csw.com上衣口袋裡揣了好多好多年,還曾冒著漫天的暴風雪開車來幫我。最重要的是,跟我們每個人談話時,他會隨時轉換言語,以適應我們各自不同的理解力。他對我評價甚高,把我看作一個有趣、有能力、機智、生氣勃勃的人。我並不這樣看自己,對他持有這種看法感到疑惑不解。然而在他去世時,我所哀悼的正是這個女孩——這個活在他心裏的女孩——的逝去。我為他心目中那個我的消逝而痛苦不堪,甚至甚於我對他的哀悼。我覺得正是因為我感到與他比與我自己還親近,在他去世后,我才特意搜尋出他的建議來寫這部一直在躲避我的小說。「你所認識的男人們究竟是什麼樣的?」
無論被稱作什麼吧——靈感、想象力、「指路的幽暗手指」、「光明天使」——這種東西是存在的,而且從那以後,我便相信它具有多種不同的形式。
這個聲明式的句子的創作意圖是為了嘲笑一種新聞體。稍加變換,它就可以成為小鎮報紙上一則新聞的開頭。其中透著一種趣味性最小的每日事件一樣的口氣,但是我想使當中包含重要的標誌和關鍵的信息。這家保險公司的名字取自一家著名的為黑人所有的公司的名字,全名中包含「人壽」和「互惠」兩個詞。這個句子以「北卡羅萊納州」開頭,以「蘇必利爾湖」結束——地理坐標暗示著——段由南向北的旅程——對於黑人移民和相關文學,這是一個普遍的方向,但是在本書中卻被顛倒了過來,因為主人公必須前往南方以獲得成熟。另外兩個具有重要意義的詞是「飛翔」和「慈悲」這兩個詞均處於敘述的中心:飛翔,象徵逃避或面對;慈悲,則象徵著這本小說中的民眾未言明的願望。有人施與慈悲;有人鄙視慈悲;有人使慈悲成為自己在外孫女的葬禮上即席佈道的唯一哭喊。慈悲觸動、改變,並在小說末尾回到了吉他身上,使他將其作為自己送給昔日朋友的最後一件禮物。慈悲是外祖母希望人們施與哈格爾的東西;是父輩麥肯·戴德得不到也不去尋找的東西;是他的妻子學著向他要求的東西,也是城鎮居民從不奢望從白人世界獲得的東西,正如醫院的名字從「慈善」倒轉為「非慈善」所暗示的那樣。但是和所有的句子一樣,這個句子的關鍵在於它的動詞:「承諾」。這位保險公司代理人不是在聲明、宣布或預告自己的行為;他在承諾,就像在執行他本人和他人之間訂立的一份合同。他希望自己朝避難所(加拿大,自由,抑或受到歡迎的死亡)或朝故土飛去的行為,如書名中人物的飛翔一樣,被理解為一種尋求改變的根本性舉動,一種可替換的方式,一種對現有生活的終止。他希望自己的行為被當成一個對他的人民的由衷承諾,而非一種簡單的絕望之舉,對無果的、經不起考驗的人生的終結。而在人們對他這一決定的回應中,隱藏著一種柔軟,某種痛悔和愈來愈強烈的尊重(「從沒有人想到他會有這麼一手」),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意識:他的自殺將他們團結起來,而非否認了他們。他留下的這則通告在請求原諒。通告被釘在他的門上,作為一種對任何過路人的謙卑邀請。九_九_藏_書九*九*藏*書
「北卡羅萊納州互惠人壽保險公司的代理人承諾於三點鐘從慈善醫院飛往蘇必利爾湖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