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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是什麼讓你那麼確定:自己不是邪惡的那一個?

序 是什麼讓你那麼確定:自己不是邪惡的那一個?

與此同時,隨著敘事野心的增長,她對炫耀表現出越來越少的興趣。她早期的作品充滿了大修辭、反常的細節、醒目的句子。(參看她1997年創作的《高貴的鞭打》。)但隨著她的短篇開始寫得像散文形式的古典悲劇,她不僅徹底摒棄了無關緊要的東西,而且十分警覺:似乎一旦寫作者的自我對純粹的故事有所侵擾,就會強烈地破壞和諧性、搞亂氣氛——一種美學與道德上的背叛。
一、門羅的作品中充滿了敘事的愉悅。但問題是,很多嚴肅小說的買主似乎對那種抒情的、誠摯得令人顫抖的假文學更熱心、更有興趣。
門羅完全當得起「當今北美最傑出小說家」的稱號。《逃離》是一部驚人傑作
還有:格蘭特已經在評估瑪麗安的乳|房和皮膚了,並在想象中將她比喻成一顆不太令人滿意的荔枝:「外面那層果肉透著股人造般怪怪的誘惑,味道和香氣都有點像是化學品,薄薄的一層肉,包住了那顆碩大的種子、那隻大果核。」
(第五婷婷 譯)
五、門羅寫小說,而小說比非虛構作品更難評價。
這隻是一篇故事。《逃離》中有些故事比這一篇更好看——更大胆、更殘酷、更深刻、更廣大——等門羅的下本書一出,我立馬高興地為《逃離》寫摘要。
門羅不斷講述的故事如下:一個聰明、情慾旺盛的女孩在安大略省鄉間長大,沒什麼錢,母親非病即死,父親是名中學老師,娶的第二任妻子很是難纏,女孩通過獎學金或某個決絕的利己行為,儘早逃離了窮鄉僻壤。她早早地結婚,搬到英屬哥倫比亞,生兒育女,之後婚姻破碎,而她遠非無辜。她或許事業有成,是一名演員、作家或電視名人;有過幾段羅曼史。當她不可避免地回到安大略省,她發現青少年時期的家鄉景色令人不安地發生了變化。儘管是她拋棄了這個地方,但返鄉未受熱切歡迎這一點對她的自戀情結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青少年時期的那個世界,正以其老派的禮儀風俗,坐在審判席上,對她所做的現代選擇進行著評斷。僅僅是試著作為一個完整、獨立的人而存活下去,就使她招致種種沉痛的失去和錯位,使她造成傷害。
這下,從門羅的故事中提煉概要的麻煩來了。麻煩就出在我想要告訴你接下來發生了什麼。那就是格蘭特去找這個男朋友的妻子,請求她帶他回療養院去探望菲奧娜。到了這裏,你才意識到,你本以為是故事內核的東西——有關阿茲海默症的種種意味深長的啟示,不忠,晚年綻放的愛——實際上只是個開頭:故事的重大場景發生在格蘭特和那個男朋友的妻子之間。在這一幕中,這位妻子拒絕讓他的丈夫去見菲奧娜。她的理由表面上是務實的,但私底下卻是發自內心的、懷有惡意的。
如果你給予孩子的大禮是個人自由,而孩子在她年滿二十一歲的時候,利用這份禮物轉過身來對你說:你的自由還有你都讓我噁心,又當如何呢?
「事物的複雜性——層層剝開的事物——似乎本就是無止境的,」門羅對採訪者說,「我的意思是說,沒有什麼是容易的,沒有什麼是簡單的。」
契訶夫之後,在展現某種人生方面,門羅比其他任何作家九*九*藏*書都更追求格式塔式的完整性,且更有成就。她總是有著培育和打開頓悟時刻的天賦。但是她取得真正巨大的、世界級的飛越,成為一位懸念大師,是在自《短篇小說選集》(1996)之後的三本集子中。如今,她追逐的時刻不是領悟的時刻,而是做出命定的、無可挽回的戲劇性行為的時刻。對於讀者,這意味著在你知曉每個轉折之前,你甚至無法開始猜測故事要講什麼;總是到最後一兩頁,所有的燈才會被打開。
面對這樣的人使他感到無望、惱怒,甚至悲哀。為什麼呢?是因為他無法確定能在這種人面前堅守自己的立場嗎?因為他擔心到頭來被證明對的還是他們這些人嗎?
就在那一刻,她已準備好拿出她的善意、她疲憊的坦誠微笑,還有那種不太自信能得體寒暄的神氣,就在這個時刻,怎麼還有人能這麼恨她?
三、她不會給自己的書起那種宏大的名字,諸如「加拿大田園詩」「加拿大驚魂記」「紫色加拿大」「在加拿大」或「反加拿大陰謀」。同樣,她也拒絕以便捷散漫的概括來渲染關鍵性的戲劇時刻。而且,她在修辭上的克制、她那傾聽對話的靈敏雙耳以及她對人物近乎病態的移情,產生了一種代價高昂的效果,那就是在很多頁里持續不斷地遮蔽了她作為作者的自我。此外,她在書封上的照片中總是和藹可親地微笑著,彷彿讀者是她的朋友,她沒有掛著那種象徵「名副其實的嚴肅文學」的悲傷愁容。
還有:幾小時后,當格蘭特還在反覆評估瑪麗安的誘惑力時,電話又一次響了,答錄機接通了:「格蘭特。我是瑪麗安。我方才在地下室往甩干機里放洗好的衣服,聽到電話響,可是等我上樓,電話已經掛了,也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因此我想我還是應該打個招呼說我在的。如果打電話的人是你,如果你甚至在家的話。」
只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既然已經開了頭,就沒法不告訴你——在瑪麗安拒絕了格蘭特的請求后,他回到家,答錄機收到一條來自瑪麗安的留言,邀請他去參加軍人俱樂部的舞會。
因為當你看著自己的作品,你會感到精疲力竭和迷惑……你唯一真正留下來的是你現在正在創作的那部作品。因此,你穿得更加單薄。你就像某個穿著一件小汗衫出門的人,那汗衫所代表的僅僅是你眼下的創作,並帶有你以前所有作品的奇怪印記。這很可能就是我不以作家身份扮演任何公眾角色的原因。因為我無法讓自己那樣做,除非我把自己當成一個大騙子。
可艾麗絲·門羅是誰?她從偏遠之地供應極富樂趣的私人體驗。而既然我既不想評判她新書的市場營銷,也不想風趣尖刻地批評她的營銷費,既然我不情願談論她新書的具體意義,因為在不透露太多情節的前提下很難做到這一點,那麼,我最好還是僅提供一條適合克諾夫出版集團引用的評論——
七、門羅的短篇小說比其他人的短篇小說更難以評價。
她在此陳明了文學的基本公理,文學魅力的核心。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閱讀時間的碎片化,當代生活的分散化和破碎化,又或許確實是因為缺乏引人矚目的長篇小說——我發覺,當我需要被真正的寫作擊中,需要好好喝上一杯矛盾與複雜性混合而成的烈性酒時,我最可能在短篇小說中與之邂逅。除了《逃離》,近幾個月我讀過的最吸引人的當代虛構作品是華萊士的短篇集《湮沒》和英國作家海倫·辛普森的一部絕妙的集子。辛普森的書中集結了一系列以現代母親身份為主題的漫畫式尖叫,最初出版用的名字是「嘿沒錯開始新生活」——一個你覺得無須進行任何修改的書名。然而這本書的美國包裝商著手改進它,猜猜他們弄出了什麼成果?「展開新生活」。下次聽到某個美國出版商堅稱短篇小說集從來就賣不動的時候,想想這個可怕的動名詞吧。九-九-藏-書
但為了履行我的評論職責,我決定為門羅上一本集子《恨,友誼,追求,愛情,婚姻》中的最後一篇貢獻這樣一句話的懸疑廣告:一個阿茲海默症早期女患者住進一家療養院,在三十天的適應期后,丈夫獲准來探望她時,她已經在病友中找到了一個「男朋友」,對丈夫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興趣。
一種更好的小說能否拯救世界?總是有那麼一點兒小小的希望(奇怪的事情確實會發生),但回答幾乎肯定是不,它不能。儘管如此,它卻很有希望拯救你的靈魂。如果你內心釋放的仇恨讓你感到不快樂,你可以試著站在恨你的那個人的立場上,想象一下那會是什麼感覺;你可以考慮這樣一種可能性,那就是你自己,其實才是那惡者;假如這難以想象,那麼你或許可以試著和這個最猶疑不決的加拿大人一起共度幾個晚上。在她的經典短篇《乞女》的結尾,女主人公蘿絲在一座機場大廳遇見了她的前夫,前夫朝她扮了個幼稚而醜惡的怪臉,蘿絲愕然:
二、讀門羅時,你無法同時收穫「學習到公民課程」或「掌握了歷史資料」的滿足感。她的主題是人。人,人,人。如果你閱讀的小說有著內容充實的主題,比如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或我國歷史上一個重要的篇章,那麼你一定覺得受益匪淺。但如果故事背景設在現代世界,人物關心的事物對你而言很熟悉,你如此深陷於它,以至於夜不釋卷,那就存在一種風險:這樣的閱讀會不會僅僅是一種消遣?
六、不過,更糟糕的是因為,門羅是一位純粹的短篇小說作家。而對於短篇小說,評論者要接受的挑戰更加極端。在整個世界文學中,有哪個短篇小說被典型概括后還能夠保有魅力?(雅爾塔某條大道上的一次邂逅將一個百無聊賴的丈夫和一位牽著一隻小狗的女士帶到了一起……某座小城的年度抽獎內幕曝光,原來是為了一個相當驚人的目的……一個中年都柏林人離開一場聚會,回顧人生與愛……)奧普拉·溫弗瑞壓根不會碰短篇小說集。討論它們實在太具挑戰性了,以至於你幾乎可以原諒《紐約時read.99csw.com報書評》的前任編輯查爾斯·麥克格蘭斯,最近,他將年輕的短篇小說作家比作「只在練習場上練習、從不冒險上賽場的高爾夫學員」。照這一類比,真正的比賽是長篇小說。
此時此地,她正在對你我說。
然後,就那樣放在那裡。
然而,懸念和純粹對於讀者是一份禮物,卻給評論者帶來了諸多問題。老實說,《逃離》實在是太精妙了,我都不想在這裏談論它。無論是引文還是內容概要,都無法給予這本書公正的對待。公正對待它的方式就是去讀它。
這還不是結尾。這個短篇佔了四十九頁——在門羅的筆下,這涵蓋了整個人生——接下來還有另一個轉折點。但是,看看作者已經揭示了多少「被剝開的事物」:深情脈脈的丈夫格蘭特,背叛者格蘭特,忠誠到願意,說白了,就是為妻子去拉皮條的丈夫格蘭特,得體家庭主婦的蔑視者格蘭特,認為自己活該遭到得體家庭主婦蔑視的自我懷疑者格蘭特。然而,正是瑪麗安的第二通電話,揭示了門羅作為一個寫作者的真實尺度。為了想象這通電話,你不能太過忿恨瑪麗安的道德束縛,也不能為格蘭特的放縱不羈感到過於羞恥。你必須原諒每個人,不去咒罵任何一個人。否則,你就會漏掉那些可以敲開生活外殼的微小的可能性,那些怪異的機緣:比如,寂寞中的瑪麗安被一個自由派傻男人吸引的可能性。
我喜歡短篇小說,因為它們讓作家無處可藏。你不能靠喋喋不休一路披荊斬棘;讀到最後一頁不過是幾分鐘的事,如果你沒什麼可講,我很快就會知道。我喜歡短篇,因為它們通常以當下或以鮮活的記憶為背景;這一體裁似乎抵觸與歷史建立聯繫的衝動,這種衝動已經讓太多的當代長篇小說顯得像是逃兵或死屍。我喜歡短篇,因為它們一遍又一遍地講述同樣的故事,卻要創造新鮮的人物和情境,在此過程中所運用的才華屬於最好的那種。所有的虛構作家都會遭遇沒有新東西可講的狀態,悲慘的是,短篇作家尤甚。再說一遍,沒有藏身之處。那些最狡猾的老狐狸,比如門羅和威廉·特雷弗,甚至都不去嘗試躲藏。
真是個呆瓜,她此刻必定正這麼想。
八、仇恨帶來快|感。這是媒體時代極端主義者們了不起的洞見。否則,還能怎樣來解釋那麼多令人憎惡的狂熱分子的當選、政治禮儀的崩解、福克斯新聞的權勢呢?先是原教旨主義者本·拉登送給布希一份仇恨大禮,接著布希通過他自己的狂熱加劇了那種仇恨,現在,一半國家相信布希正投身於對抗惡魔的正義運動,而另一半(和大半世界)則認為布希才是惡魔。幾乎沒有什麼人是不恨誰的,壓根就沒有一個人是不被誰仇恨的。無論何時我想到政治,我的脈搏就會猛烈跳動,彷彿我正在讀一則機場驚悚故事的最後一章,彷彿我正在看白襪隊對洋基隊的搶七大戰。那就像娛樂如同噩夢如同每天的生活。
這裏可以舉出比爾·柯林頓的例子,他剛寫了一本講述他自己的書,多有趣啊。多有趣。作者自己就是個有趣的人——比起比爾·柯林頓本人,誰能更有資格寫一本講比爾·柯林頓的書?——然後呢,每個人對於比爾·柯林頓也都有自己的看法,想知道比爾·柯林頓在他的新書里就他自己說了什麼、沒說什麼,又是如何粉飾這個、反駁那個的。在你意識到之前,評論已在你腦中成形。
並向《紐約時報read.99csw.com書評》的編輯們建議,儘可能放大門羅的照片,放在最顯著的位置,再配上幾張具有適度挑逗趣味的、小點兒的照片(她的廚房?她的孩子?),或許再從她寥寥無幾的採訪中摘引一段話——
不過,等等,還是小小地瞥一眼《逃離》吧:要是被格蘭特的自由風格——他的不敬上帝、他的放縱、他的虛榮、他的愚蠢——冒犯的那個人不是某個不幸福的陌生人,而是格蘭特自己的孩子,結果會怎麼樣呢?假如這個孩子的判決代表了整個文化、整個國家的態度(最近開始喜歡擁抱絕對),又會如何呢?
麥克格蘭斯抱持的這一偏見幾乎得到所有出版商的認同,更經常的是,他們認為一本短篇集不過是一次簽下兩本書時,那道令人不快的、難以回收成本的前菜,按照合同約定,接下來的第二本絕不能再是短篇集了。然而,儘管短篇小說地位卑微,又或許正因為如此,在近二十五年創作的最激動人心的虛構作品中——如果有人問我,我會脫口而出的那些超棒的作品——短篇小說佔了相當大的比重。自然,其中就有偉大的門羅。還有莉迪亞·戴維斯、大衛·米恩斯、喬治·桑德斯、洛麗·摩爾、艾米·亨佩爾和已故的雷蒙德·卡佛——他們都是或幾乎是純粹的短篇小說作家——然後是一個在多種體裁上都卓有成就的更大的作家群體(約翰·厄普代克、喬伊·威廉姆斯、戴維·福斯特·華萊士、喬伊斯·卡羅爾·奧茨、丹尼斯·約翰遜、安·比蒂、威廉姆·T.沃爾曼、托比亞斯·沃爾夫、安妮·普魯克斯、湯姆·德魯里、已故的安德烈·杜布斯),但我覺得最自然、最不摻雜水分的,還是寫短篇作品的他們。無疑,還有一些非常棒的純粹的長篇小說作家。但當我閉上雙眼,思考近幾十年來的文學,我看到一片朦朧的風景,其中最奪目的光芒、總是召喚我回訪的景緻,很多都是自我讀過的獨具特色的短篇小說中射出的。
艾麗絲·門羅完全當得起「當今北美最傑出小說家」的稱號,在加拿大,她的書總是佔據暢銷榜首,但在之外的地區,她從未擁有龐大的讀者群。或許你已經學會了識別並避開這些懇求,正如你學會了不去打開那些來自慈善機構的批量投遞郵件:請對道恩·鮑威爾付出更多耐心;每周僅僅投入十五分鐘,就可以幫助約瑟夫·羅特確保其在現代經典文學中的公正地位。然而,儘管這聽上去就像是又來為另一個未得到充分賞識的作家辯護,我還是想圍繞門羅最新的一本驚人傑作《逃離》,探尋一個令人沮喪之極的事實:為何如此卓越的她遠未能獲得與其相稱的聲譽?
至此,我提煉概要的嘗試整個崩塌了,因為我根本沒法下手去暗示這一幕何以重大,除非你對這兩個人物形象,對他們如何說話和思考有著特殊的、鮮活的認識。這位妻子,瑪麗安,要比格蘭特心胸狹窄。她有一棟完美無瑕的郊區房,如果她的丈夫回療養院去,她就供不起了。她在意的是這棟房子,而不是什麼浪漫情事。無論在經濟上還是情感上,她都沒有格蘭特所擁有的那些優勢,她身上優越感的明顯缺失,使得格蘭特在開車返回自己家的路上,生髮了一段經典的門羅式的九-九-藏-書內省。
我不情願地終止了這段引文。我想一直摘引下去,不僅僅是些小碎片,而是整段整段地引述,因為我發現,為了給予這個故事公正對待——「層層剝開的事物」,階級和道德、慾望和忠誠、性格和命運之間的相互作用——我對概要的最低需求恰好就是門羅本人在紙上寫出的全部。唯一充分體現文本的概括便是文本本身。
差不多就是這樣。這就是五十多年來一直餵養著門羅作品的那條小溪流。同樣的元素就像克萊爾·奎爾蒂一般再三出現。門羅作為藝術家的成長如此驚人地清晰明顯——貫穿整個《短篇小說選集》,在她最近的三本書中更是如此——正是得益於她對素材的熟悉度。看看她僅僅靠著自己的小故事做了些什麼:隨著不斷地回到同一主題,她的發現愈來愈多。
這不是一個站在發球區的高爾夫學員。這是一個穿著純黑緊身連體褲的體操運動員,獨自一人站在一片光禿禿的地板上,她的表演卻勝過所有那些身著華服、手握長鞭、被大象和老虎圍繞的小說家。
〔美〕喬納森·弗蘭岑
四、瑞典皇家學院的標準牢不可破。顯然,斯德哥爾摩的那些評委覺得,已經有太多加拿大人、太多純粹的短篇小說作家被授予了諾貝爾文學獎。得適可而止!
這不是一個差勁的設計。但使其開始具有明顯門羅風格的,是多年以前,回溯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丈夫格蘭特接二連三地搞婚外情。直到現在,從前的背叛者才第一次遭到背叛。格蘭特最終是否為早年的那些風流韻事感到後悔?哦,不,完全沒有。事實上,人生中那個階段讓他記住的「主要是幸福感的大大增強」。他從未像背著妻子菲奧娜偷情時那樣感到生氣勃發。當然,如今去療養院探望,看到菲奧娜和她的「男朋友」如此公開地彼此表達著柔情蜜意,對他卻如此冷漠,這讓他心碎。然而,當這位男朋友的妻子把他從療養院接走帶回家去后,格蘭特更心碎了。菲奧娜悲痛欲絕,而格蘭特也為她的失去悲痛欲絕。
所以,我只能如一開始那樣發出簡單的指令了:讀門羅!讀門羅!
(他們的交談)使他不太愉快地憶起,他老家那些人跟他談話時也是這樣的。他的叔伯、親戚,甚至是他的母親,也都是像瑪麗安那樣考慮問題的。他們都相信,如果有人不這麼考慮問題,那就是在跟自個兒開玩笑——因為日子過得太輕鬆、太有保障或是教育受得太多,他們不用食人間煙火了,或是變蠢了。他們脫離實際了。受過教育的人、文人、像格蘭特的社會主義者岳父母那樣的富人,都脫離了現實生活。原因是他們獲得了一筆原本不該歸他們所有的財富,或是天生就有點傻……
讀門羅讓我靜靜思索,讓我去思量自己的人生:我做過的決定,做過的和沒做過的事情,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以及我對死亡的展望。當我說小說是我的信仰時,我的腦海中會浮現出屈指可數的幾位作家,大部分都已仙逝,還有一些在世,門羅便是其中之一。因為只要我沉浸在門羅的故事中,我就會對一個完全虛構的人物產生莊嚴的尊重,興趣也靜靜生根,當我作為一個人,身處較美好的時刻,我也會這樣對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