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亞斯當時也在場，他臉色很難看，一言不發。

伊萊亞斯搬進了粉紅房子，那房子自他父親死後一直沒人住。他又開始發奮學習了。他回到了泰特斯·霍伊特辦的學校，不是去做學生而是去當老師。泰特斯·霍伊特說他每月付給伊萊亞斯四十元的工資。

埃多斯說：「這是我乾的事情，小傢伙。我有經驗。你還是等長到我這麼大再說吧。」

但博伊並沒有什麼惡意。

我們於是談論起他穿著一套卡其色制服，戴著一頂卡其色帽子，手裡拿著一個小筆記本，挨家挨戶地做檢查的情景。

哈特說：「我想幹這一行挺有錢的。我聽你父親喬治說過，為了堵住衛生檢查員的嘴，他每月都要付他五元。假設有十個或八個這樣的人，這就是說——讓我算算，十乘五等於五十，八乘五等於四十，這樣你每月至少可以得到四十到五十元。聽著，這還不包括你的工資。」

哈特說：「那天我在船上碰見一個人，他說在英屬蓋亞那衛生檢查員的考試容易得多。你可以去蓋亞那考試，然後回來工作。」

伊萊亞斯說：「閉上你的臭嘴，要不我就跟你沒完。」

「最讓我頭疼的是英語和溫學（文學）。」

我們沒有吭聲，可心裏卻在嘀咕。

這話聽起來讓人不敢相信。

哈特說：「那天我碰到一個格瑞那達人……」

街上的男孩沒有一個想成為掃馬路的。但你如果問哪個男孩將來想幹什麼，他準會說：「我想做個馬車夫。」

可伊萊亞斯卻不是這樣的男孩。

於是伊萊亞斯又飛到巴貝多參加了考試，但還是沒有通過，只好飛了回來。

我越不喜歡喬治，就越喜歡伊萊亞斯。

「我要得個二等。」

要是這話出自博伊或埃羅爾之口，我們大家準保都會笑的。可我們知道伊萊亞斯與眾不ｒeａd•９９ｃｓw•ｃｏｍ同，伊萊亞斯很有頭腦。

伊萊亞斯點了點頭。讓伊萊亞斯小小年紀就學溫學和雌歌，我們覺得很不公平。

我們明白了，他是想做醫生。

「你媽為給你弄到那份工作都做了什麼手腳？」他喊道。我正要揍他，被埃多斯一把攔住了。

埃多斯說：「他不過是傷心和忌妒罷了，沒有其他意思。」

哈特驚嘆道：「劍橋高中的結業考試？」

「那男孩是個天才。」泰特斯·霍伊特說。

喬治喜歡打伊萊亞斯。他常用繩子把他捆起來，然後再用他在自家牛棚的陰溝里浸濕的繩子抽他。就是這樣伊萊亞斯也不會哭。事後不久，我都會看見喬治和伊萊亞斯在一起有說有笑。喬治常對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在奇怪我和他怎麼這麼快就和好了。」

「是的，」伊萊亞斯說，「衛生檢查員，這正是我想做的工作。」

泰特斯·霍伊特微笑道：「全憑他自己。他得了三等。他的名字明天就要見報。我總是說，我現在還要說，伊萊亞斯這孩子腦子真好使。」

「什麼事情？」哈特問。

伊萊亞斯的名字沒有在報紙上。

我頭一回穿那套制服時，伊萊亞斯恨不得揍我一頓。

這之後我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似乎永遠也長不到埃多斯那麼大，永遠也不可能具有他稱之為經驗的東西了。我變得更加羡慕埃多斯，更加想做一個清潔車夫。

後來，伊萊亞斯成了這條街上的貴族之一，駕起了清潔馬車。

「小傢伙，你對掃地懂多少？」埃多斯笑哈哈地問。

「伊萊亞斯怎麼了？」

埃多斯是個清潔車夫，令大多數男孩都很羡慕。他說他父親當年是最好的清潔車夫，還對我們講了許多那位老把式駕車技術如何高超的故事。埃多斯出身印度下層，不太會說假話。他駕車的本領是家傳的。

伊萊亞斯的嘴角浮現了九*九*藏*書一絲微笑。

「哪個男孩？」埃羅爾問。

因此知道伊萊亞斯第三次參加考試沒通過後，老實說，我有點幸災樂禍。

哈特將登在《衛報》上的名單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一面找伊萊亞斯的名字，一面說：「說不定他們出錯了。這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名字這麼多的時候。」

趁談話中斷時哈特說：「你現在打算做什麼呢，伊萊亞斯？找工作嗎？」

伊萊亞斯回到我們身邊后，我們發現他變得更優秀了。他成了這條街上最乾淨的男孩。他每天要洗兩次澡，刷兩次牙。他洗澡和刷牙時都站在那座房子前面的水龍頭前。他每天早上去學校之前都要將房子打掃一遍。他和他父親截然相反。他父親又矮又胖，而且特別臟，而他又高又瘦，特別乾淨；他父親酗酒，罵髒話，他滴酒不沾，沒人聽他說過一個髒字。

伊萊亞斯吐了口唾沫。「不，我想我要再考一次。」

伊萊亞斯沒有通過考試。

泰特斯·霍伊特說：「別著急。羅馬也不是一天就建成的。今年！今年情況肯定會更好。我們要讓那些英國佬開開眼。」

當我們這些組成米格爾街少年俱樂部的人蹲在人行道上，像哈特、鮑嘉等人那樣大談諸如人生、板球和足球這類話題的時候，我對伊萊亞斯說：「這麼說你不想成為清潔車夫嘍？那你想幹什麼呢？做個掃地的？」

泰特斯·霍伊特補充說：「他配拿這份工資。他是全西班牙港最聰明的孩子之一。」

「伊萊亞斯。」

伊萊亞斯說：「不會。不過，我可是考怕了。我在考場上沒有運氣。」

伊萊亞斯離開我們，和泰特斯·霍伊特住在了一起。我們很少能看見他。他夜以繼日地在學習。

「那男孩會以優異的成績通過這次考試的。」泰特斯·霍伊特說，「他肯定會獲得好成績的。」

說來也怪，儘九-九-藏-書管喬治動輒就打伊萊亞斯，可他對兒子能受到教育卻感到很自豪。「這孩子學到的東西還真不少。他能讀西班牙語、法語和拉丁語，還會寫西班牙語、法語和拉丁語。」

埃羅爾說：「我敢跟你們打賭，他做了醫生後會把我們大家忘了的。嗯，伊萊亞斯？」

一天我在清掃家門口的人行道，埃多斯走過來想把掃帚拿走。我喜歡掃地，不願把掃帚給他。

哈特問伊萊亞斯：「你現在打算做什麼呢，孩子？」伊萊亞斯說：「你知道，我得找個工作。我想做衛生檢查員。」

午夜過後，街上會定時地傳來兩種聲音。大約兩點鐘光景，你聽見的是掃路人的聲音，然後在黎明前夕，清潔馬車來了，你能聽見清潔車夫們鏟那些由掃路人堆成了堆的垃圾。

哈特說：「他們不會把考卷送到英國去吧？」

我說：「怎麼，這也有很多學問嗎？」

幾年之後，我也參加了劍橋高中的結業考試。劍橋的考官給了我二等。我向海關申請工作，沒費多大力氣就通過了。我領到一套帶銅扣的卡其色制服和一頂帽子。那套制服很像衛生檢查員的工作服。

我說：「那是何苦呢？」

大家聽了都說：「真可恥。」

泰特斯·霍伊特來到我們住的街這頭。

「不會的，」他說，「我才不會那樣呢。我會給你、博伊以及你們大伙兒好多好多錢的。」他邊說邊揮動著那雙小手。我們彷彿看見伊萊亞斯已經成了一名醫生，並擁有了凱迪拉克汽車、黑色手提包和電視機之類的東西。

這一點是很好理解的。

一月份伊萊亞斯的母親去世了，三月份考試結果出來了。

從伊萊亞斯嘴裏說出的「溫學」是我聽過最漂亮的單詞。這個詞聽起來像是能吃似的，就像巧克力一樣好吃。

伊萊亞斯在母親去世的前一年參加了劍橋高中的結業考試。

他開始說：「在特立尼達你還能指望什麼呢？就九-九-藏-書是請人剪個腳指甲也要行賄。」

每次哈特或愛德華打博伊和埃羅爾時，他們總是說：「你為什麼要打我們？你知道，又不是每個人都能和伊萊亞斯比。」

伊萊亞斯說：「只是要得到這份工作，還要考試。」

伊萊亞斯開始到米格爾街那頭的學校上學了。那所學校看上去根本沒有學校的樣子。在我看來它和其他房子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外面多了一塊招牌，上面寫道：

那天晚上，伊萊亞斯回來了，所有人，大人和孩子，都簇擁在他身邊。他們什麼都談，就是不提念書的事情，伊萊亞斯也在談論電影、女孩子和板球之類的話題。他看上去仍舊很嚴肅。

我把掃帚給了他。

一天我要去奇恩的鋪子買三分錢的黃油，我邀伊萊亞斯一起去。當時沒看見喬治，我以為不會出事的。

哈特說：「你們都看見了這些英國佬是什麼德行。這裏沒人敢對我說這孩子通不過考試，但你們要是以為他們會給他高分，那就大錯特錯了。」

伊萊亞斯在人行道上坐下后，說：「是的，夥計，我要再考一次，今年我要讓那位劍橋先生看了我的考卷后拍案叫絕。」

博伊說：「我還以為你要做醫生呢。」

哈特常說：「伊萊亞斯這孩子不僅有頭腦，人也很好。」

博伊說：「你們還指望什麼呀？是誰改的考卷？是英國人，難道不是嗎？你們指望他們會讓伊萊亞斯通過？」

哈特說：「真他媽的可恥。他們要是知道這孩子有多難過的話，就會讓他儘快通過的。」

我是相信他總有一天會成為醫生的。

我們看著伊萊亞斯穿著乾淨的卡其色褲子和白襯衫走進了考場，都帶著敬畏目送他。

埃羅爾說：「伊萊亞斯寫的所有東西都不會留在這裏，你們知道，那夥計寫的每一個字都要送到英國。」

伊萊亞斯連續三年參加衛生院考試，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我們都為伊萊亞斯感到難過。他父九_九_藏_書親喬治打起這孩子來根本就是要命，可伊萊亞斯從不哭，也從不跟他父親頂嘴。

我母親常對我說：「你為什麼不學學伊萊亞斯？我真不知道上帝怎麼會給我這麼一個兒子。」

哈特說：「我遇見一個巴貝多人，他告訴我巴貝多的考試要容易點。他說容易得很。」

「你們以為呢？」埃羅爾說，「伊萊亞斯的腦子好使著呢。」

哈特後來說：「可惜伊萊亞斯的父親死了。他雖然沒有一技之長，卻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這孩子通過了劍橋高中的結業考試。」

伊萊亞斯說：「我改變主意了。我想做個衛生檢查員。我確實喜歡這工作。」

伊萊亞斯說：「我可不是衝著這些錢去的。我確實喜歡這份工作。」

哈特說：「你是說你要讀很多雌歌（詩歌）嗎？」

「這裏沒有道理可講，」伊萊亞斯說，「面對現實吧。我真的喜歡我現在乾的工作。」

駕藍色馬車當然是件有吸引力的事情。那些人簡直是貴族。他們只在清早工作，其餘的時間都閑著。他們沒事可干，於是經常罷工。罷工的訴求也不高，只為一天增加一分錢這樣的事。或者，有人被解僱了，他們就罷工。戰爭開始了，他們罷工；戰爭結束了，他們也罷工。印度獨立了，他們罷工；甘地死了，他們也罷工。

伊萊亞斯乘飛機去蓋亞那參加了考試，但沒有通過，於是又飛了回來。

哈特說：「博伊，你把嘴閉上，否則看我不砍斷你的小尾巴。」

可我們剛走了兩座房子那麼遠就撞見了喬治。伊萊亞斯很害怕。喬治走過來厲聲說道：「你去哪兒？」說著就在伊萊亞斯的下巴上重重地扇了一巴掌。

來年三月的一天，泰特斯·霍伊特乘車到我們這裏說：「你們聽說了嗎？」

伊萊亞斯乾脆地朝陰溝里吐了一口痰，低頭看了看，然後非常認真地說：「我想做一名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