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笑了，伊萊亞斯卻一臉嚴肅。

多利從院子的地面上抓起一把石子就要朝那水手扔去，可她突然停住了，哇地哭了出來。

還有：「怎麼世界上有屁股這麼小的人？」

我們都希望喬治是永遠地走了。

有時又說：「小屁股！」

女人和美國佬唱起了《甜蜜十六歲》和《時光流逝》。然後他們又讓多利與雷澤親嘴。有人喊道：「說話呀！」於是大家都笑了，跟著喊道：「說話呀！說話呀！」

喬治仍然在酗酒；可他發財了，現在穿上了西服，還打上了領帶。

鮑嘉點了點頭。

博伊說的話完全出乎我對他的了解。他說：「多利真是可憐了。你們猜他還會打她嗎？」

有幾次，趁伊萊亞斯和大家在一起時，哈特對他說：「小子，我真為你難過，你為什麼不治治那個老東西呢？」

那座粉紅房子幾乎一夜之間便成了人聲鼎沸的場所。有許多女人進出，大聲喧嘩，對自己的穿著毫不在意。每次我經過那粉紅房子，那些女人便朝我說下流話，有的還擠眉弄眼，邀我「進去樂樂」。除了這些不相識的女人外，還有許多坐著吉普車來的美國兵。米格爾街上充滿了笑聲和尖叫聲。

他選中了一個名叫「剃刀」雷澤的傢伙。簡直再也想不出比這更適合他的名字了。他長得矮小，又很瘦，光潔的嘴唇上蓄著一撮整齊堅硬的小鬍子。他的褲子總是熨得筆挺，兩條中縫線又直又清晰。據說他身上總帶著一把刀子。

那女人成了喬治家的新主人，多利只好再搬回到后屋空蕩蕩的牛棚里。

「她工作了。」鮑嘉這意思是說她很好。

哈特聰明地說道：「我們等著瞧吧。」

「剃刀」雷澤與多利在教堂舉行了婚禮，然後回到粉紅房子舉辦招待宴。女人們個個打扮入時，還來了許多美國兵和水手，喝酒笑鬧，向喬治道喜。那些女人和美國人讓多利和雷澤親嘴，親了一遍又一遍，女人們還在一旁起鬨。https://read.99csw.com多利仍是笑個不停。

和波普一樣，喬治也喜歡讓妻子做家務和院子里的活兒。他家養了幾頭牛，為這我也恨喬治。因為牛棚里淌出的水弄得街上的陰溝臭氣熏天，而我們在人行道上打板球時，球經常掉進溝里。博伊和埃羅爾就總故意把球放在臭水溝里沾濕，用來惡作劇。

自打喬治買了兩條阿爾薩斯狼狗，並把它們拴在家門口水泥台階下面的木樁上之後，我就更怕喬治了。

「嗯，我也這麼看，」哈特說，「我給他的錢足夠他喝兩個月的酒。」

有時說：「怎麼住在這個地方的人都長著副馬臉。」

哈特不希望多利嫁給「剃刀」雷澤。「他是個危險人物，」他說，「沒準什麼時候就會在你背上捅一刀。」

當然，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可過了一周左右，我再聽喬治這麼咕噥簡直要掉眼淚了。

伊萊亞斯總是說：「這是上帝的事情。」

接著是一陣笑聲、歡呼聲和叫聲。

哈特說：「喬治那傢伙把這條街的名聲都搞臭了。」

那間空空的前屋在我眼裡變得更加可憐，也更加可怕了。

每天上午、下午我經過他家時，他總是對狗說：「撲過去。」

鮑嘉點了點頭，然後用右手食指在人行道上畫了一個圓圈。

有一周時間，喬治不在米格爾街。這期間我們見到多利的機會多了。她把前屋打掃得乾乾淨淨，又從鄰居那兒討來些鮮花擺在屋裡。她咯咯咯的笑聲也比以前多了。

一天他向大家宣佈道：「多利現在沒有媽媽了，我只能又當爹又當媽。我說現在該是多利嫁人成家的時候了。」

「給所有人嗎？」

我不知道喬治是就不喜歡我一個人呢，還是對大家都看不上。我從未和街上的夥伴們探討過這個問題，因為我覺得說自己怕叫喚的凶狗實在太丟面子。

一天鮑嘉當著眾人的面說：「哼，喬治那老東西，我真恨不得狠狠九_九_藏_書揍他一頓。」

但多利仍是咯咯地傻笑。

哈特笑了起來。

哈特說：「你們知道嗎，她不是在笑，是在哭呢。」

可是鮑嘉卻與那幫陌生人混得挺熟，一周里總有兩三個晚上和他們在一起。他假裝對看到的那些事很反感，可我不信，因為他總是跑回去。

「我發誓，」愛德華說，「這事絕對假不了。博伊絕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那女人確實是被打死的。倫敦經得住這樣的轟打，喬治的老婆可經不住。」

奇怪的是我開始同情起喬治了。米格爾街上的那幫人在哈特家外進行了「驗屍」。哈特說：「他打她打得確實太狠了。」

那天伊萊亞斯沒在家。

所以，我每次走過喬治家時，寧願提心弔膽多受點折磨，也不敢加快腳步。

「噢，幫人掃地、做飯。」

不久他就死了。哈特和幾個兄弟湊了點錢，我們把他葬在拉佩魯斯公墓。伊萊亞斯也來參加了葬禮。

喬治的房子也讓我害怕。那是座破爛不堪的木屋，外面塗成了粉紅色，馬口鐵做的屋頂上布滿了黑銹。房子右邊的那扇門總是開著，內牆從未粉刷過，日子久了便顯得灰黑灰黑的。房間的一角有張很髒的床，另一角放著一張桌子和一個凳子，此外再沒有別的傢具。沒有窗帘，沒有壁畫。就是鮑嘉的屋裡還掛著張勞倫·白考爾的畫像呢。

哈特說：「你們以為那幫醫生和法官在這兒是幹嗎的？尋開心嗎？」

我們很快看到了答案。

哈特說：「真不知道等我給的錢花光了，他會怎麼樣！」

多利卻突然止住了笑，愣愣地看著大家。

葬禮之後的頭幾天喬治一直很傷心。他喝了好多朗姆酒，在街上來回走，又是哭又是捶胸，到處請人寬恕他，求人可憐他這個命苦的鰥夫。

我說：「那個胖老頭笑話我是馬臉。」其他的話我都說不出口。

喬治的妻子從來就不是個體面的人。在我心目中，她僅僅是喬治的妻子而已。我也一直以為，喬治的妻子reaｄ.９９cｓw•com幾乎總在牛棚裏面。

他就像他家院子前拴著的那頭驢，又灰又老，除了偶爾嘶叫一番外，就像啞巴一樣。你會覺得喬治對身邊的事情從不關心。說來也怪，我發覺沒有人說喬治是瘋子，可人人都說我挺喜歡的曼曼瘋了。

好在沒過多久，我就習慣了那兩條狗。經過喬治家時，我也不會再被他的笑聲嚇倒。

有那麼一瞬間，大家都沉默了，雖然時間短得幾乎讓人覺察不出。忽然一個醉醺醺的美國水手揮手嚷道：「喬治，你可以放這女孩做點更好的事嘛。」大家一聽都大笑起來。

可他卻回來了，還是醉醺醺的。不過他不再哭了，也不那麼絕望了。他還帶了一個女人。那女人是個十足的印第安種，有點老，但看上去很結實，足夠對付喬治的了。

哈特說：「他肯定掙了大錢，否則他拿什麼去賄賂警察和那些人。」

哈特說：「伊萊亞斯那傢伙心腸太好。」

哈特說：「都取笑你什麼來著？」

那時伊萊亞斯只有十四歲左右。不過他生來就那個樣子，為人嚴肅，而且有雄心大志。

這時喬治開口說道：「多利，你結婚了，沒錯。可你別以為自己長大了，我就不能把你放在大腿上揍你屁股了。」這句玩笑話引得客人們都樂了。

愛德華說：「這對喬治有好處，他是在贖罪。」

伊萊亞斯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每次回到家就再也不出門。他在外面吃飯，眼下正準備參加什麼重要的考試。他不再關心家庭，鮑嘉曾這麼說過，或者應該說這麼暗示過。

「上帝會說這是趁火打劫，」哈特笑道，「我說這是一筆交易。」

哈特接著又說：「如今要在西班牙港找個好去處容易得很。喬治的問題就是太笨，成不了大器。」

一時間，米格爾街好像屬於那些陌生人了。就連哈特和其他小兄弟想在人行道上坐下來商談點事情，都沒法找到一塊清靜的地方。

「她好像也是個酒鬼。」哈特說。

我怕「大腳」比佛，但九-九-藏-書更怕喬治，儘管「大腳」比佛是這條街上塊頭和力氣最大的人。喬治長得又矮又胖，蓄著一撮灰色的小鬍子，肚子特別大。他看上去不會傷害任何人，但總是自言自語，罵罵咧咧的，因而我從來也沒想過對他友好。

喬治於是把牛全賣給了哈特。

多利後來怎麼樣，我不得而知。愛德華說她住在大桑格雷。哈特說他曾見她在喬治街市場上賣東西。不管怎麼說，她離開了米格爾街，永遠地離開了。幾個月後，那些女人開始消失了。停在喬治家門外的吉普車也比以前少了。

「給所有人。」

「多利怎麼樣了？」有一天哈特問他。

一天晚上，我們在人行道上打板球，博伊把球擊進了希爾頓小姐家的院子里，球出了界，我們只好結束（我們以六比零贏了）。那天晚上我問伊萊亞斯：「你爸爸怎麼老是跟我過不去？他為什麼老是取笑我？」

喬治經常開著家門，坐在外面的水泥台階上，而他妻子則在忙碌。

「說話呀！說話呀！」參加婚禮的客人們起鬨。

一天，喬治站在人行道上，我走過去時聽見他在咕噥。那天下午和第二天我又聽他在咕噥。他在說：「馬臉！」

多利笑得更厲害了。

後來我們又聽說了不少喬治打人的事，大家都說為多利和那個新來的女人難過。

愛德華說：「照我看是他殺了她。博伊告訴我，就在那女人死之前的那個晚上他還聽見喬治毒打她呢。」

「我知道她工作了，」哈特說，「可她做什麼工作呢？」

於是那兩條狗便會又蹦又跳地狂吠起來。拴狗的繩子綳得緊緊的，我總擔心狗再跳一下那繩子就會斷了。同樣有一條阿爾薩斯狼狗的哈特可從來不用狗來嚇唬我。記得哈特曾對我說：「見到狗千萬不要怕，大胆走，不要跑。」

他說話時一本正經，哈特沒笑。以後每次經過喬治家時，我總告誡自己：「我應該原諒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簡直不敢相信，喬治有妻子ｒeａｄ.９９cｓｗ.ｃｏm，還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幾周以後，他還是不停地飲酒，還是在街上跑來跑去，請求大家寬恕，搞得大家莫名其妙。「我兒子伊萊亞斯，」喬治總這麼說，「我兒子伊萊亞斯原諒我了，他到底是個受過教育的孩子。」

一次他碰到哈特。哈特說：「你家的牛怎麼樣了？你給它們擠奶嗎？喂它們嗎？你現在也想宰了你的牛吧？」

街上有人（不是我）毒死了那兩條阿爾薩斯狼狗。

我同情那個女人和多利。我真想不通這世上有誰願意與喬治生活在一起。大約兩周后的一天，波普對我說：「喬治的新老婆離開了他，你聽說了嗎？」我聽后一點也不驚訝。

然而，我最不理解的是那些陌生女人對待喬治的態度。她們好像很喜歡他，也很尊重他。而喬治對她們卻並不溫和。他還是那副樣子。

「你也該整頓整頓了。」哈特說。

後來，伊萊亞斯的媽媽死了。她的葬禮是米格爾街有史以來最寒酸、最可悲，也最孤獨的葬禮。

那幫人中沒有一個為喬治說話。

雷澤任由多利站在一旁傻笑。

伊萊亞斯退出了我們的圈子。

哈特真是個預言家。六個月之內，粉紅房子里就只剩下喬治一個人。那以後，我常看見他坐在門前的台階上，不過他再也不看我了。他看上去又老又疲倦，神色悲傷。

伊萊亞斯說：「夥計，我爸這人愛開玩笑。但你得原諒他。他說什麼就讓他說去。他老了，活得不容易。他不像我們這些人受過教育，可他的心眼並不壞，和我們一樣。」

喬治從未成為米格爾街上那幫人中的一員。他似乎並不在乎。他有妻子、女兒和兒子，他一個個地打他們。兒子伊萊亞斯長大后，喬治就更多地打女兒和妻子。他的打罵好像並沒給做母親的帶來任何好處，她只是越長越瘦。可女兒多利卻越打長得越歡。她一年比一年胖，一年比一年咯咯咯笑得厲害。兒子伊萊亞斯越變越嚴肅，但從沒跟父親頂過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