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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華茲華斯

B.華茲華斯

我們經常走很遠的路。我們去植物園和假山花園。在黃昏時分爬上「大臣山」,看著黑夜降臨西班牙港,看著城裡和港口的船隻上逐漸點亮燈火。
我家院子里有四棵美洲棕櫚王,上面聚滿了不請自來的蜜蜂。
他說:「世界上最偉大的詩人。」
有時,我們會坐在防波堤旁,看著輪船駛入海港。
他說:「但這是一首不同尋常的詩,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詩。」
但是他再也沒告訴過我其他詩行,只是說:「就好了,你知道,馬上就好了。」
B.華茲華斯說:「四十年來,我也一直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這時,一道光射到了臉上。我們看見一個警察走過來,便從草地上起來了。

但是我再也沒有聽他說起那首全世界最偉大的詩。
B.華茲華斯說:「現在,讓我們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我要你想想,星星離我們有多遠?」
那人說:「我想看看你們的蜜蜂。」
他總對我說:「喂,去吃冰激凌怎麼樣?」
他住在阿爾貝托街正中心的一座單間小屋裡,院子里鬱鬱蔥蔥的,有一棵高大的芒果樹,一棵椰子樹和一棵李子樹。這地方更像荒郊野外,完全不像是城裡。街上看不到什麼高大的混凝土房子。
我說我感覺好些了,他便開始告訴我星星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我牢牢地記住了獵戶星群。直到今天,我都能點出獵戶星座,而其他的早忘光了。
他說:「詩寫得不太順利。」
「你怎麼生活的,華茲華斯先生?」有一天我問他。
他說:「過來!」我走過去坐在他膝頭。
我點點頭,他卻詭異地一笑。
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說:「沒有一個人買過。」
「那麼,你寫下很多了嗎?」
我離開了那所房子,哭著跑回家,像個詩人一樣,看九_九_藏_書到什麼都想哭。
有天下午四點左右,來了一個特別奇怪的乞丐。當時我已經放學回家,換上了便服。這個人對我說:「孩子,我可以進你家院子嗎?」
我問:「像這樣到處轉悠著賣詩也挺有意思,只有唱卡里普索小調的人才這麼做。有很多人買嗎?」
他問:「你喜歡你媽媽嗎?」
他看著我,見我淚水盈眶,於是坐了起來。
我說:「真的是秘密嗎?」
我按他說的去做,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同時又感到有生以來從沒有過的驕傲和痛快。我忘記了生氣,忘記了眼淚,也忘記了所有的不幸。
有時,我們也向流浪漢施捨。一天有個男人來乞討,說他很餓,我們就讓他飽餐了一頓。接著他又要了支煙,我們給他點上,他才肯離去。之後他沒再出現。

我告訴B.華茲華斯:「我媽說她沒有四分錢。」
我噓了一聲。
他身材矮小,穿戴整齊,頭戴禮帽,身著白襯衣和黑褲子。

然後,B.華茲華斯走了,我祈禱著能再見到他。
一天我問他:「華茲華斯先生,你為什麼留下了院子里的這些灌木,它們不會使這地方變得潮濕嗎?」
有一天,我到他的小屋去看望他,發現他躺在小床上。他看起來蒼老又虛弱,我忍不住想哭。
他說:「不多。我一個月寫一行。但我確保它是一行好詩。」
我滿懷驚嘆!
我們仍一起漫步。一天我們正沿著碼頭的防波堤走著,我問道:「B.華茲華斯先生,如果我把這枚釘子扔進水裡,你認為它能浮起來嗎?」
我上了台階,喊道:「媽,外面有個人,說想看咱家的蜜蜂。」
他說:「你的意思是我怎麼掙錢的吧?」
我看著B.華茲華斯,他在向我講述這個動九-九-藏-書人的故事時,似乎蒼老了許多。我聽懂了他的故事。
他說:「我的院子里有棵西班牙港最好的芒果樹,現在芒果熟了,又紅又甜又多汁,我等在這兒,就是為了告訴你,並請你去吃芒果。」
一天,在他院子里,他對我說:「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告訴你。」
她對我說:「待在這兒,他看蜜蜂時,你看著點他。」
他沮喪地搖搖頭,說:「我就愛干這個,就是看。我能整天看螞蟻,你看過螞蟻嗎?還有蝎子、蜈蚣和兩棲鯢,你看過嗎?」
我問:「那上個月的那一行好詩是什麼?」
他望著天空說:「往昔是幽深的。」
「你叫什麼,先生?」

我說:「你真的認為我是詩人嗎?」
我停止了哭,卻還在抽泣。我們沿著聖克萊爾大道漫步,經過大草原公園,一直走到賽馬場。
我覺得他正慢慢老去。
「布萊克,布萊克·華茲華斯。懷特·華茲華斯是我哥哥,我們心靈相通。就連看見牽牛花那樣的小花,我都會哭。」
母親走出來,看著那個人,不太友好地問:「你要幹嗎?」
他說:「聽著,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姑娘相遇了,然後相愛了。他們深愛著對方,於是結了婚。他們都是詩人。小夥子喜歡文字,而姑娘喜歡草地、花朵和綠樹。他們在一間小屋裡生活得很快樂。有一天,女詩人對男詩人說,『這個家將要有另一個詩人了。』但這個詩人並沒有出現,因為姑娘死了,小詩人也隨她去了,死在了她的肚子里。姑娘的丈夫非常悲痛,說再也不會去碰姑娘花園裡的任何東西,所以花園保留至今,草木恣意地生長著。」
警察問:「你們在這兒幹什麼?」
B.華茲華斯回答:「這就是詩人的不幸。」
他說:九九藏書「這樣我能看到許多事情,我一直希望遇見詩人。」
然後,我感覺到一陣刺痛,就像被我媽抽了一記耳光。我能在他臉上清楚地看見它,任何人都能看見。死神已爬上他那布滿皺紋的臉。
我點點頭。

她狠狠地打我,於是我跑出了家門,發誓再也不會回去。我來到B.華茲華斯家,我氣沖沖的,鼻子還流著血。
那人說:「謝謝您,太太。您今天行了善。」
母親說:「你聽著,告訴那該死的傢伙,趕快夾著尾巴離開我的院子。」

他把我摟進他單薄的胸膛里,說:「你想聽我給你講個好玩的故事嗎?」他對我微笑,想讓我振作起來。
他沒有回答。
他沒有看著我,望著窗外的椰子樹喃喃自語,彷彿我並不存在。「二十歲的時候,我感覺渾身都是力量。」就在這時,就在眼前,我發現他的面容變得越來越蒼老而疲倦。他說:「可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問:「你要幹嗎?」
他說:「我等你好久了。」
一周后,我下午放學回家,在米格爾街的拐角又遇到了他。
「那你為什麼還要繼續轉悠呢?」
「哦!」我很失望。
就好像B.華茲華斯先生從未出現過。
他站起來說:「我是詩人。」
他做任何事情都像是平生第一次,都像是參加教堂的儀式。

他說話緩慢,而且字正腔圓,就好像每說一個字都要花他錢似的。
他說:「當我講完這個故事後,我要你保證你會離開,再也不要回來看我。你能保證嗎?」
我向他發誓,並信守了自己的諾言。
他看起來沒有一點悲傷,這反而使我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B.華茲華斯說:「我希望從自己一個月的經歷中提取精華,傾注到這一行詩中。因此九-九-藏-書,在二十二年後,我將寫一首唱到全人類心裏去的詩。」
他說:「我想看看你家的蜜蜂。」
我們看著蜜蜂,那人和我,蹲在棕櫚樹下,看了大約一小時。
我問:「賣出什麼詩了嗎?」
世界變成了一個令人興奮的地方。
在米格爾街,每天都有三個乞丐準時來到熱情友好的人家門前。大約十點,會出現一個身纏腰帶、外穿白夾克的印度人,我們會把一罐米放進他背後的口袋裡。十二點會過來一個叼煙袋的老婦人,她會得到一分錢。下午兩點是一個孩子領著個盲人來討錢。
我問:「這個月的詩怎麼樣了?」
我說:「多美的詩行。」
但他的聲音中斷了。
「寫完這首最偉大的詩后,你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嗎?」
我搖搖頭。
「為什麼,孩子?為什麼?你長大就明白了。你也會成為一個詩人,懂嗎?當你做了詩人後,你就會為任何一件事哭泣。」
當我說「好」后,他又會變得很嚴肅,說:「喂,我們去哪家冷食店呢?」好像這是件多麼了不起的事。他常常為此考慮好久,最後說:「依我看,應該去這家店打聽一下價格。」
B.華茲華斯說:「別哭了,我們出去走走。」

於是他把紙片放回口袋,似乎並不介意。
「她不打我的時候,我就喜歡。」
「現在來說還是。」
「足夠了。」
一年以後,我又沿著阿爾貝托街走,卻沒再看到詩人房子的絲毫蹤跡。它沒有消失,但與消失沒什麼區別。它被推倒了,被一棟兩層的大樓取代。芒果樹、李子樹、椰子樹都砍去了,有的只是磚塊和水泥。
他說:「好。那麼聽著。我曾經給你講了那個男詩人和女詩人的故事,你還記得嗎?那不是真的,是我編造的。所有什麼寫詩和世界上最偉大的詩作,也都九九藏書是假的。這是不是你聽到的最好玩的故事呀?」
「那夠你一年的開支嗎?」
我忍不住笑了。
我回到家后,母親問:「你去哪兒了?你以為你現在長大了,可以到處跑了?去給我折根鞭子來。」
他英文流利,幾乎可以說做作。我看出母親有些顧慮。
我喜歡他的小屋。裏面的傢具雖沒有喬治家前廳的多,但看起來比較乾淨舒服。不過,也顯得冷清。
那人說:「我喜歡看蜜蜂。孩子,你喜歡看嗎?」
他說:「這是個奇妙的世界。你扔下去試試,看看會發生什麼。」
我進到屋裡,說:「媽,你想用四分錢買一首詩嗎?」
他說:「迄今為止,我寫了五年,也就是說,如果我保持現在的速度,再花二十二年就完成了。」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說:「哦,你也能看見它了,我就知道你有詩人的眼光。」
他說得沒錯。芒果又甜又多汁,我一連吃了六個。黃色的芒果汁順著手臂流到胳膊肘上,也從嘴角流到下巴,連襯衣也染上了果汁。
「B是比爾嗎?」
我說:「你是做什麼的,先生?」
我問:「為什麼哭?」
他說:「每年在卡里普索的季節我都要去唱小調。」
我們於是成了朋友,我和B.華茲華斯。他對我說:「關於我和芒果樹,還有椰子樹和李子樹的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必須保守秘密。如果說出去了,我會知道的,因為我是詩人。」
「B.華茲華斯。」
釘子沉了下去。
我說:「好詩人嗎?」
「和我一樣好的詩人。」他說。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說:「只有我和你知道,記住。我正在寫詩。」
我說:「我沒這閑工夫。」
他搖搖頭。
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印著字的紙片,說:「這張紙上有一首最偉大的寫母親的詩歌,我打算便宜點賣給你,四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