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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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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想看書,也不必躲到地下室的廁所里去,免得我纏著他問這問那……
是啊,他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拉屎了,再也不必鎖門;不必擔心我會中途闖進去;不必擔心我在門外大喊大叫讓他開門;不必擔心我會隔著廁所的門,與他討論或不斷問他:「爸爸,爸爸,你在拉屎嗎?」或「你在撒尿嗎?」
有關學校生活的回憶,好像是爸爸、媽媽和朋友經常談到的一個話題,因為他們的朋友中,有些就是中學或大學時期的同學。而且談起學校生活,他們似乎都很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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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對待奶奶的禮物,總是這樣隨便,好比奶奶送她的那條項鏈,她轉手就送給了阿麗絲。還對阿麗絲說:「你只要別在我婆婆來訪時戴它就行。」
他們並肩站著,爸爸的大長胳膊摟著媽媽的肩膀,還不時親吻一下她的頭髮,看得出那天早上他們沒有鬥嘴……可是爸爸忽然迅速地跑回家去。

我和黛安娜與爸爸媽媽吻別後,就登上了校車。
媽媽多次向清潔女工道歉,併為此多付她一些工錢,可是阿麗絲說:「這是她應該做的,她本來就是干九-九-藏-書這些事的女工。」
和我們告別時,阿麗絲緊緊擁抱著我,就像是抱著她的啤酒瓶子那麼來勁兒。要知道,她對我可從來沒有這樣熱情過。
你說放個腳丫子需要有多大地方,可就是那麼一塊放腳丫子的地方,也很難找到。

對於學校,我不知道將來經常回憶的會是什麼。就說目前,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可以說和學校有關,也可以說關係不大,那就是上學第一天,校車開動的那一刻。
為此好像他們又吵了一架。
我說:「沒什麼,只是有什麼事情誤會了。」又轉過臉來對黛安娜說:「爸爸能怎麼著!他不過是趕著去廁所。」
據說那條俄國毯子還有點兒紀念意義,說不準是奶奶、還是爺爺的祖先,就是從俄國來的。也就是說,這條俄國毯子,說不定是他們祖先傳下來的。
我說:「對不起,她不需要下車。」
爸爸很生氣,但媽媽說:「現在誰還戴這麼粗的金項鏈?!除非狗脖子上。」
問題是黛安娜的現代派繪畫,是畫在紙上的,在我們面前顯擺之後,很快就「可能讓清潔女工扔了」。而阿麗絲的「現代九九藏書派繪畫」很不容易清洗,為此,媽媽上個月又給她買了新枕頭、新被子,剛剛換上,沒幾天又是老樣子了。
是不是所有的事,一旦經過時間的作用,就會變得和原來不同?反正我知道,不論多麼美味的食物,久留之後都會變臭;而爸爸自製的啤酒,經過幾周的釀製,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卻變成了他愛喝的啤酒……你說奇妙不奇妙!
除了那條俄國毯子上,卧室的沙發上,甚至廁所的梳妝台上,也放著阿麗絲的鞋子。我不太懂女人的事,是不是那隻鞋子出門之前,也得擦點口紅、胭脂什麼的。至於阿麗絲不太待見的那些鞋子,就扔在我們家的前廳里了。
按理說,黛安娜可以再等兩年,像我一樣直接上小學。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讓她去了學前班。總而言之,她也會有幾個小時不待在家裡了。
所以她的被子從來不疊,反正她隨時準備再睡進被窩裡去。有時我有急事,在樓下喊她她又不回答,只得到她的房間去找她。可進她的房間,就像進入沼澤地,必得仔細尋找落腳的地方。
還有那些「兒童不宜」的內衣,就掛在門把手上,爸爸每次九九藏書經過她的卧室,都要把頭掉轉過去,而黛安娜卻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戴在毛衣外面,走來走去地顯擺。
如果他想干點兒什麼,再也不必擔心我會在他的電腦上亂捅。
我看得出來,阿麗絲高興得不得了,離校車到達的時間還早呢,她就比誰都著急地到門外等校車去了。
校車上負責照顧我們的工作人員,也立刻過來安慰她,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阿麗絲卧室里的電視機,不管看不看,整天開著。她說這樣更好,省得我們出去時還得鎖門,因為所有想要私自進入的人,都會以為家裡有人,而不敢隨便闖入。
所以阿麗絲的雨鞋——可能不是雨鞋,而是今年流行的、那種看上去像是雨鞋的靴子,黛安娜也有那麼一雙——只好放在床上,放在奶奶送給媽媽的那條俄國毯子上。

我和黛安娜選坐在校車的後座上,因為透過汽車後窗,看得見送別我們的爸爸和媽媽。
那將是他們自我和黛安娜出生后,從沒有過的輕鬆。
難怪她剛到我家那一天,樓上樓下看了一圈之後,選定了最大一間房子作為她的卧室,她說:「我應該有一間大卧九-九-藏-書室,因為我的東西太多。」
而抱著我們使勁兒吻別的阿麗絲,已經不知去向,我猜她是睡回籠覺去了,這點我非常理解,因為她每天晚上都出去party,或是和朋友會面,一般要到凌晨一兩點鐘才能回來。
黛安娜對我大吵大叫,車上的同學都轉過頭來,看著我們。我還沒上過一堂課呢,就成了人人注意的對象,而且還不是因為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兒,這讓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清潔女工最不願意打掃的,就是阿麗絲的房間,她多次向媽媽抱怨說,阿麗絲的卧室,是整棟房子里最難打掃的房間。聽她這樣評論,黛安娜非常高興,她說,她還以為她的房間最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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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被子上、枕頭上,撒滿了咖啡或是可樂的印跡,那些肆意縱橫的點、線、面,就像黛安娜畫的所謂現代派的繪畫。
她的床頭櫃和衣櫃的抽屜,就像黛安娜的嘴一樣,總是大張著……
說起來也有道理,阿麗絲經常忘記鎖門,我們家也從沒有陌生人闖入的記錄。除了那個晚上,有兩個半大小子在阿麗絲專用的汽車裡找過「兩毛五」的鋼鏰兒。
黛安娜想了想,也就安靜下來,不九_九_藏_書再吵著讓校車司機停車了。
我想她說得沒錯。僅就她的手提包而言,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幾乎都有,很少有重樣的。黛安娜有時參加那些女孩子的party,為了搭配衣服的顏色,還要借用阿麗絲的手提包。
黛安娜著急地說:「快看,爸爸的腿怎麼了?爸爸的腿怎麼了?」並且馬上站起來,對校車司機說:「對不起,我要下車!」
而媽媽也會輕鬆一些,甚至抽空打個小盹兒,至少不會累得洗著洗著澡就睡著了。
我之所以對此印象極為深刻,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誰像那樣地奔跑:褲襠緊夾,兩個膝蓋像是被繩子拴在了一起,只有膝蓋下的小腿,幅度極小、速度極快地蹭著跑。
難道將來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像他們那樣,懷念我的學校?也許吧,因為我那麼多的快樂或憤怒,現在大部分都和學校有關了。
咖啡杯、可樂瓶子、盤子,這些本應放在桌子上東西,不是放在地上,就是放在她的枕頭上、被子上。
不用猜,爸爸肯定一頭衝進廁所去了,坐上馬桶,閉著眼睛,並且發出一連串幸福的哼哼。
校車開動了,我回過頭去,向爸爸媽媽揮動著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