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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二

第二章

也是,老師判分的時候,從來沒有把交卷快慢,計算到考卷的分數里去。剛才還挺得倍兒直的腰板,馬上塌了下來。我還能說什麼?只能如實地說:「不能。」
難道她就希望我輸?
可就算文學老師不退休,我也要升級了。
那些認為傷心就是哭泣、掉眼淚的人,真不算是聰明。要知道,我是詹姆斯·邦達,而不是黛安娜·邦達。
我當然有點傷心,除了我之外,原先我們那個球隊的人全被選上了。尤其教練說被選上的隊員出列,以檢閱新隊員的時候,只剩下我一個人還站在原地……那個滋味真不好受。
媽媽不但不安慰我,還說:「你在世界上才活了幾年……就談到『一生』了!」

雖然我和媽媽約定,無論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我都不會隱瞞她。這算不算隱瞞呢?我只是不想讓她跟著我一起傷心、煩惱而已。
校長讓我們三個人,當著家長的面,重複當時的經過,最後大家明白,那事兒跟我沒關係。
媽媽抱住我說:「甜心,我有自己的健康保險、自己的養老金,不用你操心。不過你可以再加一個F。」
好不容易哪次、哪個老師說我表現好,媽媽還居然問人家:「你說的是我的兒子嗎,是不是他們班上還有一個叫做詹姆斯的?」
她顯然感到非常委屈和不好意思,紅著臉,一言不發,對著我,使勁眨巴她的眼睛,想把眼淚憋回去。見我絲毫沒有道歉的意思,便飛快地跑回看台,偎依在媽媽身旁,最後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嘴裏這麼說,心裏卻想,可艾克斯從來就不是任何球隊的成員啊!
我錯在哪兒了,讓我重寫?
奶奶就常常說我:「你瞧你,即便是搗亂也沒有什麼想象力,除了跳上跳下還有什麼新鮮的?」
隊友們全笑了。
我馬上挑了一張他最喜歡的,加菲貓彈吉他的卡片寄給他,我在卡片上寫道:「我很高興能在校長那裡陪著你,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

不過仔細一想,也沒什麼可高興的,以後做家庭作業的時候,我再找借口上廁所,媽媽就會照著姥姥的辦法,也給我來這麼一手。
媽媽說:「要是我當眾也給你來這麼一傢伙,你願意嗎?」
校長說:「萬一你真來這麼一手,誰負得了責任。」
「不,當然不是。」
據黛安娜說,她也不喜歡這個故事。誰知道真假,黛安娜的主意就像華爾街的股市,一會兒一變,過不了幾個小時,就和剛才發表的意見,來個大變臉。
我想起媽媽常說的話:「總之,你早晚要和一個人『拜拜』。」
爸爸問:「那本書呢?」
「不知道。」
媽媽回家第一句話準是:「家庭作業做完了嗎?」
媽媽居然也沒問我:「你真的不傷心嗎?」
可她為什麼非要讓我「輸」呢?
「還想當宇航工程師呢,一個數字算錯,飛機就得爆炸、死人……照這個樣子,你覺得你當得了嗎?」
即便我已經不是壘球代表隊的隊員,但不論他們比賽或是練習,我仍然是他們的鐵杆觀眾:為每一個球的失誤聲嘶力竭地喊叫;逢到有人跑壘,我腿肚子上的肌肉疼得直哆嗦;投球手每每投出一粒球之前,我全身緊張得就像還踩在壘上的擊球手……我現在有點理解,為什麼一到爸爸冰球賽的時候,媽媽老是站在那個「冰盒子」里的緣故了。
「你看見我的漱口杯了嗎?」
後來我跟爸爸討論這個問題,爸爸也說不出所以,難道是因為我不喜歡跑壘,只喜歡搶球、擲球?
可不,有一次姥姥應我的邀請,做客我們學校那個「特殊朋友」的活動,活動中還有學生記者對學生們的「特殊朋友」進行採訪,我記得有個問題是:「促使我們這個世界發展的動力是什麼?」
可她怎麼就能事先不徵求我們的同意,吃我和黛安娜在萬聖節討來的糖果呢?
媽媽讀了我寫在卡上的話,馬上摟過我的腦袋……我往底下一出溜,溜出了她的懷抱,我知道她肯定要吻我的臉或我的腦袋,並且弄我一腦袋口紅。
媽媽那張從來沒人可以堵住的嘴,居然也有沒詞兒的時候。
說完,不知道為什麼,她還使勁看了黛安娜一眼,那一眼有點像釘鎚。她是想把這些話,釘進黛安娜的腦子嗎?
當然我沒有對媽媽說到我的傷心,反而對媽媽說,我不在乎選上、選不上壘球代表隊,還有艾克斯陪著我呢。
我不喜歡那個故事,沒勁透了。想象力豐富——我爸爸說的——那哪兒是什麼想象力?將來我一定要讓他看看,什麼是想象力!
再以後,每當爺爺和奶奶來訪時,總有人拔掉爺爺電動牙刷上的插銷,或用他的牙刷刷鞋,或把他的漱口杯藏起來……
這些話,媽媽也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我也有點明白了我被淘汰出壘球隊的原因。我想,我肯定不會讓舢板隊再「開除」我,我這一生,有那麼一回恥辱,也就夠了——我又說一生了。
尤其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她總是統領著我們的行為。如果我那些朋友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零食,她是絕對不允許的。「媽媽說,不能在客廳里吃零食,你們或是在餐廳里吃完再看,或是看完電視再吃。說吧!你們到底吃完再看,還是看完再吃?」
與此同時,黛安娜也做了一篇作文,題目好像是《最不喜歡》。她在作文中寫道:「我最不喜歡上醫院,大夫總讓我和哥哥脫得九九藏書精光。」
為什麼輪到我想象就不行了!

這還只是其一。
姥姥說:「這是真的,從小我就沒有聽她說過『對不起』或是『我錯了』。」
彈著彈著,我聽到了掌聲,一回頭,姥姥在客廳門外站著……她對我說:「我們從來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會出現什麼奇迹。你們的媽媽,小時候真是個非常非常麻煩的傢伙,可是你看後來……」
這個說法並不准確。其實他們認為重要的事,我並不認為重要,我認為重要的事,他們又認為不重要,也許我們的標準有一天終會達成一致,現在可還沒有這個跡象。
很多學生的祖父母回答是「電訊」、「電腦」、「宇宙飛船」什麼的,只有姥姥,她回答說:「想象力。人類所有的進步,都來自想象力。」鬧得那些「記者」一頭霧水。
我早就說過,我們家在很多方面,都是兩套標準。

我明白她的意思,那就是說,爸爸除了打球,從來沒有浪漫過。
說是艾克斯教唆某某同學,往校車司機臉上吐唾沫,司機馬上報告了校長。
校長說:「等於二。」
不論怎麼說,什麼也幹不了這件事,對我的打擊不小,後來姥姥、姥爺來訪時,我對姥姥說到我的絕望。
隊友們全都圍在一旁看著,加上她這個狗骨形的發箍!哎呀呀——真讓我不好意思,便非常不耐煩地對她說:「馬上要開賽了,現在什麼也別跟我說!」

沒想到第二天,黛安娜居然去考問校長:「一加一等於幾?」
她馬上從律師事務所趕了過來。
媽媽又說我會討好人。
每每看到她那個狗骨形的發箍,我就有點心痛。同時也想,幸虧清潔女工沒有扔掉。
後來怎樣了,姥姥沒說下去。可我知道,媽媽仍然是個麻煩的傢伙。
…………
然後媽媽就拐個彎兒,列數我其他的罪狀。一般來說,你要是看那些打官司的電影、電視,律師們在法庭上,差不多就是這樣拐來拐去,最後沒準兒就把官司拐贏了。
「就像你說的,一次也就夠了。一個數字算錯,飛機就得爆炸、死人……」
但有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事,姥姥卻很計較。非得把我提溜起來,跟我說個清楚。
媽媽又問:「誰負責狗的健康衛生?」
那篇作文的題目是:《如果你漂流到一個荒島》。
爸爸也說,媽媽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對不起」,或是「我錯了」。
「你知道是誰拔掉了我牙刷上的電線插銷嗎?」
後來我想,如果當時沒有他人在場,我那麼說了也就說了,可是當著那麼多隊友,給她碰了那麼大的一個釘子,真的很殘忍。
記得有一次在爺爺家,黛安娜需要兩節五號電池,就去找爺爺要,爺爺順手把一整包電池給了她,她一看是一整包電池,馬上又說:「也許我需要四節電池。」
當你不再是小男孩,你一定忌諱媽媽當著同學或朋友親吻你,不論我們多麼愛我們的媽媽。
和黛安娜不同,我的作文當然需要更多的想象,光看題目就知道是這樣——《如果你漂流到一個荒島》。
明明我的閱讀能力非常強,問問班上,有多少同學回家之後,還能靜下心來,閱讀《探索》或是《世界地里》那樣的雜誌?可為什麼地理課的老師,每次給我的分數都是「P」,也就是pass的意思。
其二是,放暑假之前,教練組織壘球代表隊的時候,我被淘汰了。
這是因為我接受了從前的教訓。好像是二年級的時候,艾克斯曾經讓我把空盒子放在女同學頭上,媽媽說:「你都快七歲了,應該有自己的腦子,為什麼聽別人的指揮,不聽自己腦子的指揮?難道你的腦子不如別人的腦子聰明?」
這就是她對大律師事務所的優厚待遇從不動心的緣故。她就職的這家律師事務所,雖然沒有大律師事務所的待遇好,但是離我們的學校很近,一旦我和黛安娜出現什麼「情況」,二十分鐘之內一定趕到。
也不知道校長怎麼知道了,好像他長著順風耳。知道也就知道了,這又不是什麼調皮搗蛋的事,可他竟然通知了媽媽,我說:「我那是開玩笑。」
他們兩個人的意見經常不一致,這曾經讓我十分難辦,不知聽誰的好。
你說她這是讚美我還是損我?
而姥姥說:「如果詹姆斯真知道,為什麼不能這樣說呢,如果說過『我知道』之後,是『我不知道』,那才糟糕呢。」
你說,真實生活里有哈利·波特那樣的事嗎?沒有!既然沒有,人們還不是看得暈頭暈腦,除了我。
當時,黛安娜穿過場地向我跑來,好心好意問我「你帶沒帶午餐?裝午餐的兜兒放在哪兒了」,頭上支棱的,就是這個狗骨形的發箍!
還有一次,暑假后,老師讓我們用繪畫的形式,表現一下我們的暑假生活。女孩子們差不多畫的都是海灘、游泳、貝殼什麼的,而我畫的是我掉了一顆牙,上火,半拉臉都腫了。人人看了我的繪畫,都捂著嘴,就像我那張繪畫是廁所,發出了讓他們難以忍受的臭味似的。
「你小的時候,也是一到做家庭作業的時候就上廁所。說好三十分鐘家庭作業的時間,可是你上兩次廁所,十分鐘就沒了。為此我把你上廁所的時間掐算好,幾分幾秒、前前後後從三十分鐘里扣除,你上完廁所,還得做足三十分鐘的家庭作業才行……」說到這些,姥姥特九_九_藏_書別興奮,好像她又把媽媽給制住了。
回家以後,媽媽說我當時表現得很坦蕩,以後不論遇到什麼「糟糕的」事,只要不是自己乾的,應該永遠這樣「勇敢」。
說真的,我喜歡她這篇作文,我也是這麼個意思。儘管我們還沒成人,但也不喜歡當著別人脫得精光。
我猜一定是黛安娜乾的,我們家除了她,誰也不會幹這種事。我覺得這樣做很不好,如果你覺得爺爺什麼地方不對,可以和爺爺談談,而不應做這種不光明正大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該怎麼說,難道我說「不容易」就好了嗎?
媽媽看了看老師發回的卷子,「兩道,你肯定是兩道嗎?」
連我這樣的小屁孩兒都看得出,那是瞎編爛造!而且隨手就把爸爸給我買的這本書,扔到地下室去了。他每天下班回來,都要找個機會,躲到地下室去看《哈利·波特》,還說是給我和黛安娜買的!
他不停地抖摟、翻看那件演出服,許是在查看能否修復,說:「這件演、演、演出服上的圖案、羽毛,都是請人手工繪製和貼上去的……」最後知道那件演出服已經無可救藥,就給媽媽打了電話。
每逢我說「太容易了」或是「我知道」的時候,她就一臉的譏諷,她說這是好顯擺。我認為我根本沒有好顯擺的缺陷,好顯擺的是黛安娜。
我想了想,說:「不,不願意。」然後誠心誠意地對黛安娜說,「對不起。」
再沒有人像黛安娜這樣,毫不忌諱、直截了當地表達對我的輕視了,更或許是她自己太愛放屁,需要拉上一個墊背的。

「清潔女工星期二才來,今天是星期四……」爺爺說。那一會兒,爺爺的臉拉得很長。
「因為我不喜歡輸。」輸了的心情多不好,從前我一輸就生氣,現在好多了,她說這和她對我的教育有關。

其實我並不是那麼大大咧咧的人。可能誰都不知道,對文學老師即將退休這件事,我還是感到有點沮喪的,迄今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哪位老師像她講課那樣有趣,好比,誰還能給我們出那樣可以發揮想象力的作文題?儘管為了那篇作文,校長讓我重寫。
爸爸和媽媽就有想象力了?
但是我沒有證據,不能說就是她。這是媽媽說的,沒有確實的證據,不能隨便做結論。這不僅是對他人負責,也是對自己的品德負責。
「既然不是,為什麼還要接受一個錯誤的指揮?」
即便有所不同,也不過是:「今天考得如何?」

學校里除了考試,我真想不起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事。今天考數學,媽媽回家見我的第一句話,當然是問我考得如何,還能有別的?
她指的是,我們有時表演「啞劇」的娛樂,就是說,一個人在所謂的舞台上,什麼也不說,只做動作,大家在下面猜,他的動作表達的是什麼。
這時黛安娜就在一旁唱她自己作曲、作詞的歌曲:「有時候贏,有時候輸」什麼的……是啊,她很少贏,她當然這樣說。
媽媽訕訕地說:「我又不是經常如此。」
可我怎麼說也比威廉強,一到考試,他不是臉腫、就是牙腫,或是鼻子流血。問都不用問,只要一看他臉腫或是牙腫,就知道考試要來了,一試一個準兒,還真不是裝的。我非常羡慕他,我怎麼就沒有這個本事?
你以為女老師就寬宏大量一點嗎?才不呢。
「太容易了。」我說。
經她這麼一問,我又猶豫起來,一般來說,我的記性不那麼好。爸爸說,不是我的記性不好,而是我不肯花心思在那些正經事上。
我和媽媽有個約定,每個星期日晚上睡覺前,我們有半個小時的談心時間。不管媽媽多忙,或哪怕我正在打遊戲機、看我最感興趣的探案電視,到時我們都得停下來。而且我們保證,這個約定我們一定保持到永久,不管我長到多大歲數。
姥姥說過,其實媽媽一點小事也不肯認輸,從小如此。
所以我在作文中寫道:「我夢見自己漂流到一個荒島,本來我很高興,荒島上再也沒人管教我,我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點什麼了,比方說做個從來沒有人做過的東西,人們管那叫做發明創造什麼的。可我後來發現,荒島上人人都是老師!我的頭馬上大了,於是我就想辦法用椰樹葉子編了一隻小船,逃離了那個荒島。沒想到,我在那個荒島上的發明創造,竟是用椰子皮編了一隻小船。」
媽媽接著說:「你一說『容易』,我就知道沒好事,再想想你的答卷吧。」
姥姥說:「我見過得太多了,從小學到大學,分數好的學生有的是,我們要看最後,最後反倒是那些淘氣的孩子有出息。淘氣的孩子,大部分想象力豐富,而想象力是創作的源泉。只要不是品格方面的問題,都不必過分計較。」
「那第四個F是什麼呢?」
我也想參加合唱團,管我唱不唱的,反正混在裏面,誰也看不出來,可是媽媽非得讓我選一種樂器,我聽了姥姥的意見,選了小號。還沒吹上幾天,音樂老師就說我很有天才,吹得不錯。
黛安娜跑過全場來看我,我當時的感覺,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爺爺問:「黛安娜,你知道是誰拿我的牙刷刷髒東西了?」
另眼看待是什麼意思,不用我說,你也知道。
為了彌補把小紙球射進老師杯子里的過錯,當老師把用過的紙杯放在窗台上的時候,我對她說:九_九_藏_書「老師,我替你扔了吧。」
總之,媽媽連個喘氣的時候都不給我留。
姥姥對我說:「別這麼說,你還有很多路可走呢。」然後又對媽媽說:「你小的時候,也漏看、漏做過考題。有一次考物理,試卷後面那一整頁考題,你根本就沒看見也沒做。」
「如果」是什麼?文學老師說,「如果」就是現實中不存在,但在我們設想、幻想中存在的事物。
最近音樂老師又對媽媽這樣說:「我們準備給詹姆斯買一個椅子墊,在心理上、概念上,給他一個坐上去就不能移動的暗示。他的屁股老是擰來擰去,從沒有過百分之一秒的靜止。」
她的態度和校長、老師都不同,她說:「多麼有想象力的作文啊。我可不希望你是個跟屁蟲,媽媽和黛安娜老說你沒有想象力,那是指你們做的遊戲,你沒有做那種遊戲的想象力,不等於你沒有其他的想象力。」
她這句話,曾經讓我想了很久。後來我得出了一個更不好的結論,哪裡是早晚只和一個人「拜拜」,最後我們可能要和所有的人「拜拜」。
黛安娜絕對是個「好管家」,儘管她一到做家庭作業的時候就犯傻。
可不是嘛!想來想去,確實想不出自己能幹些什麼,越想越傷心,於是就躺在長椅上哭了起來,我一邊哭、一邊說:「我無路可走了,我真的無路可走了,今天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天。」
我想她是原諒了我,因為她當時正在擓冰激凌,馬上給了我一勺。
我那些朋友誰也不願意招惹她,只得乖乖地把零食放回去。

姥姥是個特酷的老太太,總是發出和別人不同的聲音,而且你還不能說她不對。比如對校長讓我重寫的那篇作文,就是我夢見到了一個小島,島上都是老師,我用椰樹葉子編了一隻小船逃走的那篇作文。
她說,「這很像你爸爸,你爸爸就不喜歡『輸』,我不喜歡這個毛病,你為什麼老要贏?」
我設想、幻想中的存在是什麼?是逃離!
她說:「你這一錯,錯了一半還多。怎麼會是這樣?」
別看我很鎮定的樣子,其實也很心疼那件不能修復的演出服,可我一生起氣來,真是沒法控制自己,尤其當我遇見不公平的待遇時。就像媽媽說的,別看睜著兩隻大眼睛、張著兩隻大耳朵,可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其實還應該加上,什麼也不想了。
媽媽說我和朋友們通電話,只有三段句式:第一句,你好。第二句,是的。第三句,行。
特別是校長,我們學校有那麼多學生,他要是這樣打起電話來,還了得嗎,或許他對我是另眼看待。
我的球藝哪點不好?!


媽媽還不喜歡我總是說「我贏了,我贏了」,而事實上我經常贏。
幾年前的一次壘球賽,還沒開球之前,黛安娜穿過場地向我跑來,好心好意地問我:「你帶沒帶午餐?裝午餐的兜兒放在哪兒了?」你知道,她對「吃」一向非常重視。

我們家的車庫裡,就有很多新奇而又用不著的東西,難怪爸爸把車庫擴建得幾乎像我們的房子那麼大。奶奶說,爸爸的這個愛好,來自爺爺。至今我在爺爺和奶奶的地下室里,時不時還能一腳踢上不知屬於猴年馬月的「新潮」,不要說而今,就是當年也沒有什麼用處的「破東爛西」——這是奶奶的原話。怪不得爺爺的地下室,和我們的車庫一樣,「巨」大!
爸爸說:「這不關聰明不聰明的事,這不過是朋友之間的默契,或是一般男孩子都喜歡乾的惡作劇。」聽爸爸的意思,顯然是媽媽大驚小怪,或媽媽畢竟是女性,對男孩子的心理不像爸爸那樣容易理解。
好吧,來點兒別的,我還沒做幾個動作,只是剛一側身,他們又說:「踢足球!踢足球!」
不過差不多就是她總結的這個樣子,我們不像她們那樣,花那麼多時間在廢話上。
爸爸老是說,一個紳士,應該如何如何。我想這也許就是一個紳士應該做的吧?
「不能。」
也許她和我一樣,對不公平的待遇有著十分獨立的見解。
爸爸說:「那你為什麼在我如廁的時候,老是不請自便地闖進廁所?」是啊,想想也有道理,以後我應該注意,不能再干那樣的事。
最近我還特別不走運,負責組織戲劇表演的老師,唯獨對我吹毛求疵,另一個同學排練的時候也說話了,老師就沒有批評他。我一氣之下就把演出服給撕了。
爸爸說:「你怎麼和他說這個!」
媽媽來到學校,知道來龍去脈后,只對老師說了聲「對不起」,並表示願意賠償那件演出服,其他也沒多說。更讓我十分意外的是,她也沒有和我多說什麼,我本來以為,這一傢伙,幾天之內我都別想有安靜的日子了。
或是時不時就清理一下食品儲藏室,將媽媽買來以後,往儲藏室里隨便一扔、亂堆亂放的食品,碼放整齊;對那些罐裝食品的期限,一一檢查,如有過期罐頭,一定扔掉,不能再吃。
姥姥卻說:「恐怕全校也找不到第二份這麼有意思的繪畫了,藝術貴在獨創。」
我怎麼就記得是答錯兩道呢?這個差別可就大了去了。難道我連一、二、三、四都數不清楚嗎?怪不得媽媽說「好好數數」。
你說這些事兒,複雜不複雜!
現在我長大了,儘管還不夠大,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但這不見得就是我站在了媽媽一邊,九-九-藏-書聽從了媽媽的指導。可我這麼說,是不是表示,我對他們的分歧,已經有了傾向性的選擇?
怎麼會是這樣?!我又看了看考卷,嗨,我的腰板立馬挺了起來。她也不看看,我錯的那十六道考題,都是最容易的。
媽媽說:「最後還不是我的事,你們覺得我現在的事還少嗎?誰不喜歡狗?可是喜歡完了呢,還有對它的責任。一說到責任,就沒聲音了。」
有一次同學們談論死亡的可怕,因為一個同學的奶奶患癌症去世了。他說,他奶奶去世之前疼痛難熬,受盡了折磨。我說,要是真這麼可怕,我還不如趁早自殺。
在對待各種事物的態度上,爸爸和媽媽經常觀點不同,可最後總以爸爸的不了了之告終,包括對我們的教導。或者說,他拿媽媽沒轍。你說說,他們怎麼會湊到一起的?
「你錯幾道題,老師就扣幾分,扣分的時候,老師可不管你錯的是那些容易的考題,還是難的考題,也不會因為你錯的是那些容易的考題,就少扣你幾分。再說,你第一個交卷,老師就能給你一個A嗎?」
據她說她的口紅不掉色,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我的腦袋上時不時就有口紅的殘餘。對一個已經長大的男孩來說,被媽媽在腦袋或臉蛋上留下口紅殘餘,實在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我沒有重寫。作文又不是日記,作文是創作,就像作家寫小說,憑的是想象。
這麼一來,等我回到家裡,基本上沒有什麼力氣了,一頭栽到那裡就睡,一覺就到第二天早上七點,有天晚上大雷雨把後院的一棵樹劈去一半,全家人喊翻了天,我都沒聽見。
我想黛安娜考問校長,是為了給我報仇。


只有黛安娜說:「你一吹小號,就像是在放大屁,『砰——、砰——、砰——』一下、一下,間隔很長,好像一直在考慮,還要不要再放一個。」
只是現在我沒有多少時間去看他們練習或比賽了。媽媽給我報名了那麼多活動:游泳、舢板、小號,現在我的小號真還吹得不錯了……表揚過姥姥薩克斯管吹得不錯的傑夫,也表揚了我。不過他是世界排行第五的薩克斯管,而不是小號。可薩克斯管和小號都屬於銅管樂器,他說好,可能真的不錯,至少是八九不離十。
除了給家長打電話,我真不知道老師還會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這百分之一秒,音樂老師是怎麼量出來的,至少我們家現在還沒有這種可以量出百分之一秒的儀器,如果真有這種儀器,對任何新鮮事物都打算試一試的爸爸,絕對不會放過。
這些話,當然不是當著校長的面,而是當著我和黛安娜的面說的。媽媽從來不當面說人家的好話,她說,那有點像是拍馬屁。
「也許是清潔女工打掃衛生的時候扔了。」黛安娜說。
無論我怎麼說,媽媽都能挑出毛病來。跟黛安娜談話時,也有這樣的問題,反正我覺得跟女性說話,真的很麻煩。我和我那些朋友談話時,從來沒有對彼此說的話,進行過這樣複雜的分析。
儘管我非常喜歡狗,可我無論如何不能讚美黛安娜那個狗骨形的發箍。
沒人吭氣,連阿麗絲也不吭氣。
這有點奇怪。
她說:「錯。一加一是一個窗戶,一橫一豎,不是一個窗戶嗎?」
「一讓他做家庭作業,他就上廁所,好像他把全天的尿,都憋到這個時候來撒了。」
「如果我們都去旅行,把它交給誰?」
還是沒人吭氣。

還說我把包吸管的紙塞進吸管,然後用力吹出去……哪兒想到那個小紙球竟然像槍子兒一樣,射得很遠,有一次竟射到地理課老師的水杯里。
黛安娜特別摳門兒,什麼破東爛西都留著,比如那些已經用過的禮物卡。明明卡里一分錢都沒有了,還留它幹什麼?
因為校長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地給媽媽打電話,實在敗壞我對學校的感情。
從黛安娜買回來那個狗骨形發箍的第一天,我就煩。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有時候,你就是不喜歡某個東西或某個人,而且說不出什麼道理。

我們多次要求買一隻狗,可是媽媽說:「誰負責遛狗?一天六次!」
再不就為一篇作文。
媽媽說,壘球是個互相配合的集體運動,如果某個隊員,在球場上只憑自己的喜好打球,而不考慮球隊整體的作戰計劃,那可不是好事情。說完這些,她又加了一句:「哼,開始了。」
媽媽對校長的這種教育方式非常滿意,說是他讓我們學會如何勇於面對事實。在事實面前,既不能推諉也不能撒謊,即使朋友之間也應該如此,等等,等等。

你說老師還有沒有原則和標準?前不久她還說我表現很好呢。我剛剛被迫參加了小號隊,說被迫,是因為在我們學校,每個人都得參加一項藝術訓練,樂器、舞蹈、繪畫什麼的,如果實在找不到自己有什麼文藝方面的特長,最次也得參加合唱團。
「Flower。媽媽喜歡花,你給媽媽買花就行了。」
如果不是「可能是清潔工扔了」,黛安娜那間卧室,就會像阿麗絲的卧室,還能下腳嗎?
可是,那次,不知怎麼一扭頭,發現在場外觀看他們練球的只有我,也就是說,原來的球員中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場外,我差不多已經忘了,我早已不是其中的成員。
過後,艾克斯寄給我一張感謝卡,卡上還寫著:「我非常抱歉連累了你九-九-藏-書,你還是我的朋友嗎?」
「什麼」開始了?她沒有說。
我不知道,我是恨我的學校,還是喜歡我的學校。
沒過幾天,校長又把媽媽叫到學校來了。
因為艾克斯是我的朋友,事發當時我又在場,於是我和他們兩個人,同時被押送到了校長室,然後校長給每個人的家長打了電話。
唉,我又錯了!
「那你能幹什麼?打球?你又瘦又高,讓人一撞,就不知道從球場飛到哪兒去了。哪項體育活動不需要一個壯實的體魄?」
媽媽總是打擊我,還沒等我表演完畢,她就說:「好了,好了,我們都知道那是一條狗了,你能不能來點兒別的?」
媽媽說:「那是兩回事。你討來的萬聖節那些糖果,是我和爸爸準備扔掉的,因為你們不能沒有節制地吃那麼多糖!姥姥吃那些糖果,也是我們知道的,不是偷吃。」
這種願望,當然不能對媽媽說。我只好說:「你沒看見嗎,我答對的題,都是最難的,而且我是第一個交卷。」
我看見,黛安娜的臉,紅得特別厲害。
我知道,她指的很可能還是奶奶說的多動症的問題。
但我敢肯定,這是黛安娜從阿麗絲那裡學來的寶典。

媽媽把考卷遞過來,讓我自己好好數數,原來二十四道考題我錯了十六道。
「一個是榮譽Feat,一個是娛樂Fun,一個是財富Fortune,如果將來我成為壘球巨星,就會有很多錢,等你老了、退休了,我要為你支付所有的健康保險、我還要負擔你的養老金……」
校長知道后讓我重寫。
…………
尤其是舢板,差不多天天都要練習。隊長說,再沒有一種運動像舢板這樣,需要大家精神、力氣、技術上的協調一致了……
我仔細想了想,說:「也許錯了一道題,不,也許錯了兩道。」
我看出老師特別生氣,儘管他沒有向我發脾氣。
好比平時壘球訓練,不論攻守我都不太願意跑壘,而是熱衷於搶球,因為我擲球擲得又遠又狠。那種時候,爸爸總是「內行」地在場外大喊大叫,不管他在場外怎樣又喊又叫,我就跟沒聽見似的,更不要說別人的指點了。
誰都知道我對壘球的熱愛,黛安娜卻說:「又有哪項球類運動你不熱愛呢?!」——是不是很陰險。
停了一會兒爺爺又說:「我們家沒有不說實話的歷史。」
媽媽還說:「學會舢板,就會玩帆船了,如果將來你有了女朋友,請她去玩帆船,該是多麼浪漫的事……」

我說:「為了三個F。」

後來,黛安娜逢人就說,她不喜歡爺爺。
「怎麼不能說?過不了兩年詹姆斯就會有女朋友了。」
我已經說了,無論我怎樣講話,媽媽都能挑出毛病來,跟黛安娜說話,也是這麼個情況。
不過媽媽說的也很有道理,而且我感覺那是大道理,所以我和黛安娜對她說的話,往往當時不能理解,需要過一些時候才能理解。
不論賽球還是訓練,除了教練,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在場外指導我,應該如何如何。
每當黛安娜找不到她那些破東爛西的時候,阿麗絲總是說:「可能是清潔女工扔了。」
有時候,我忙得幾乎忘記了壘球。不過我還是儘可能擠出哪怕一小會兒時間,去看我曾經的球隊練習或比賽,哪怕只看一眼呢。
「不知道。」
嘿,姥姥還真有絕的!
一般來說,出了這種複雜的情況,通常都由媽媽應對,別忘了她是律師。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每逢考試,越難做的考題,我越能答對,而越是容易的考題,我越是做錯。
我說:「請你自己找吧。」
真不愧是世界排名第五的傑夫讚賞過的人!
我想我的「P」,大概就是這麼來的。
她在我們這裏的時候,總會為我買我愛吃的那種鬆鬆脆脆,摻著牛奶、巧克力,杏仁味十足的鬆餅。她怕我吃得太多不好,總是把鬆餅藏在她的房間里,如果我想吃,就得朝她要,每天頂多給我兩塊。
爺爺馬上說:「沒人限制你的需要,但是我們不能見便宜就占。」
晚上回到家裡,她不搭理我了。
媽媽說:「你在椅子上的問題,與你表現得好不好,是兩個概念。」
「哪三個F呢?」
可是姥姥不論,她毫無顧忌地堅持自己的意見,而且最不同意的就是媽媽老拿「分數」,或是我的「丟三落四」說事。
就這麼一句,當然你也甭指望她寫得多麼深刻、多麼長,可她居然得到老師的「喜歡」。
於是我在和媽媽談心時,談到了壘球隊的事。我說:「我知道你不太喜歡我那樣不顧一切地打壘球,其實我熱愛壘球,是有原因的。」
即便哪天老師、校長,沒有打電話給媽媽,我也省不了心。
怪不得媽媽讓我忙得不可開交呢!
媽媽說:「什麼原因?」
可我直到現在,也不能忘記,小小的她,在球場上使勁眨巴眼睛,想把眼淚憋回去的樣子。
連她一歲的時候用過的皮筋,包括她那個如今已經顯小的、狗骨形的發箍。
有一次我沒通過她,自己去拿來吃了,她知道后,非常不高興,認為這是品質問題,嚴肅地和我談了很久,她既沒吵也沒叫,但我真的感到了不好意思,很不好意思。
姥姥就不這樣擠對我,有一次我以為沒人在家,便在黛安娜的鋼琴上隨便彈著玩兒,黛安娜彈奏的那些曲子,我早就背得滾瓜爛熟,根本不用看樂譜,就能彈個八九不離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