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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

第一章

同樣,對世人來說,達·芬奇用右手或是左手作畫,他是印第安人還是蒙古人後裔,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
而他又一百個看不起那些腦子裡一窮二白,除了靠臉蛋兒斂財,什麼也不懂的女人。這樣說也不客觀,其實她們各個都是street smart天王,不然怎麼釣起「魚」來一釣一個準兒?比起那些對錢的來源挑挑揀揀的出色女人,也許更懂得「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人家才不管是什麼錢、哪兒來的錢呢,先斂起來再說。
在墨非看來,數字才應該叫做「萬人迷」。人可以不與繪畫有關,不與音樂有關,不與文學有關……但不能不與數字有關——
說也奇怪,那些動輒幾萬的名牌,把他們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唯獨包不住、塞不住他們的毛孔。內底里不知積攢了幾輩子的俗油,擋也擋不住,呼呼地從毛孔里往外冒。
半夜三更的,墨非只好打的回自己家。
有個看上去似乎見過世面的女人,還用一個手指頭在三角大鋼琴上彈了兩句眼下最流俗不過的《少女的祈禱》,多幾個樂句都彈不了,因為下面緊接著就是變奏。
也不知姐姐聽她哪位從法國回來的朋友說,法國上流社會人家的床上,總是擺滿一對對精美的枕頭,於是她也在家裡的每張床上堆滿一對對金光閃閃的枕頭——這樣說也許是對姐姐苦心經營的糟改,應該說是四周綴滿嘀里嘟嚕花邊的織錦緞枕頭。那些嘀里嘟嚕的花邊,常常使墨非產生一種不可遏制的踹它們一腳的慾望。

現在經常聽見人說「應該出去晒晒太陽」這句話,包括醫生,是趕時髦,還是醫學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無計可施,只能靠「晒晒太陽」的地步?
或是:爸,別省錢,我這兒不是賺著嘛,等我失業了您再省也不晚。這會兒,您就好好兒喝您那一口兒,我想喝還沒您那本事呢!
誰能說這隻是一個girl的,或一個獨身女人的快樂生活?對一個男人來說,何嘗不是如此?!
房地產商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會忽略樓盤的銷量和每平米價格的上漲下落……
其實,姐姐對他的編派里更多的是嬌慣。興許是她自己沒孩子的緣故,也就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孩子。聽聽她數落自己的口氣,真跟數落孫子似的。
墨非才不相信那個鬼話——印第安人最早的那支排簫,是用死去的戀人骨頭做的。這種說法,是不是太輕薄了印第安人的靈魂?
比起好些跟他情況差不多的人,墨非覺得自己還是孝順的。
…………
「愛情」話題自然是少不了的,大多調笑之詞。但對象不一,看來還是個「劈腿」的行家裡手,不知這種女人有沒有真愛……話又說回來,如今世上還能找得著真愛嗎?又何必對這個女人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大驚小怪!
樓道里的照明本來就差,更兼燈泡時有時無。即便有人不耐黑暗,極不情願地換上新燈泡,也是轉眼就被人摘走。到了二十一世紀,還有人為一個電燈泡捨身取「益」,除了說明這個社會的多姿多彩,還真不能用「貧困」這種字眼兒來解釋。
問題是墨非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常常遲到,於是便用麻繩在床欄杆上捆了一個破鬧鐘。這鬧鐘之破,怕是在地攤上也找不到了,也不知墨非是從哪裡淘換來的。他的發小兒說,這才是真正的「雅皮」。什麼「雅皮」不「雅皮」的,問題是哪怕鬧鐘放進墨非的耳朵眼兒,他也不能按時起床,為此他沒少挨所長的白眼。
如果生病在床——這也瞞不了墨非,聽她在那邊喘息、咳嗽的動靜,就知道她病得不輕——她就會說:沒事兒,沒事兒,醫生剛剛來過,給我開的都是好葯,我跟這個醫生是哥們兒,再說醫藥費有公司報銷……
「我這就回去。」真是咸吃蘿蔔淡操心,他們怎麼還不生孩子?生了孩子就沒心思管他了。也許生不出來,誰知道呢。
鬧得墨非反倒禁不住一次次去廁所洗臉,好像自己臉上也在不斷地冒俗油。姐姐還問:「你怎麼了,鬧肚子嗎?」
姐姐和姐夫為此還戧戧起來:「沒文化的人才跟豬似的,倒頭就著。」
首先墨非受不了他們對他職業的不敬——經常似乎不經意地問道:「你們那個數學研究所,又有什麼理論上的發展?」
然後,這種痛苦愈演愈烈。墨非甚至不能平躺在床上,總覺得那兩溜巨大尖利的刺硌在背後,讓他難以入睡……
比如世人哪裡知道,世界上有多少數學家為證明那個比哥德巴赫猜想與人類生存更加息息相關的龐加萊猜想,殫精竭慮一百年之久?
說到底,這個世界不過是由幾個精英支撐著,其他人,不過是為這幾個精英的創見打工而已。
顯然不是對數學研究的https://read.99csw.com讚美,而是對他們怎麼有這麼一個與女兒不同的兒子的質疑。
大街,絕對是集咯痰大成之地。誰讓他是個環保主義者,不買車、不開車呢?那就得乘公交車上下班。在這個城市裡來來往往,就免不了和大眾親密接觸。
墨非可不是什麼模範工作者,工作上得懶就懶,得偷閑就偷閑。他與數學的緣分,無非始於中學時的一次數學競賽,鬼使神差地鬧了個全市第一,於是父母和他本人都以為他是個數學天才,便決定了他終生報效這個行當。結果是墨非不得不經常接受父母那些所謂不經意的、有關數學理論發展前景的提問,連他們自己都忘記了,他們才應該負責那個問題的答案。
——不要說她,就是這棟公寓里的所有住戶,有幾家用得起保姆?
…………
家裡人也號稱了解墨非的這個嗜好。
據說義大利基耶蒂大學人類學研究所所長路易吉·卡帕索,歷時三年,終於將達·芬奇左手食指指紋完整重現,指紋的信息還為解開達·芬奇身世之謎提供了寶貴線索。
如此這般,如果在什麼場合,比如她不化妝的時候,與她相遇,相信墨非絕對認不出這位芳鄰。
想必對方也能清清楚楚地聽到他的各種生存狀態、所作所為,比如墨非帶個女人回來的時候。這倒問題不大,反正都是短期行為。
如果有那麼一天,墨非有資格編纂辭書,一定要為「強顏歡笑」加上一條註解:世上最累人的行徑之一。
實話實說,「永久」是唯心主義的概念。虧了二老還都是共產黨員,從這一點上的覺悟來說,墨非覺著自己比二老那兩位共產黨還共產黨。
兩者之間孰優孰劣?有點兒像人們常常掛在嘴上的「租房還是買房」那個故事,難以定奪。
等待著去到一個明知一旦到達,其實也就那麼回事兒的地方。儘管知道等待後面那個孜孜以求的地方不過爾爾,可是還會上癮地等下去。
什麼叫有錢能使鬼推磨?此之謂也。
說不清這一曲低回的排簫是從哪裡來的。隔壁那位「芳鄰」?
說到姐姐和姐夫在房地產界的地位,倒是僅次於那位買了最昂貴一款勞斯萊斯超豪華幻影汽車的房地產開發商。據說那部加長型勞斯萊斯幻影汽車價值二百二十萬美元,擁有六點七升的V12發動機,最大功率為四百六十馬力,車內安裝有液晶顯示娛樂系統等最新款的工藝設施……這可是勞斯萊斯公司董事長伊恩·羅伯森自己說的,不是他墨非誇大其詞,道聽途說。
「說又怎麼樣?煩不煩,我都三十了,還跟在幼兒園似的讓你們管著!」
哼,「上流社會」!
也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所結果,更不要說那種看得見的結果。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消費,一種世上最豪華的消費?
再沒有什麼數字,能像信用卡上的密碼那樣,溶化在持有者的血液中;
其實,鬧個女人還不簡單,用得著他人操心?關鍵是保持一個什麼關係,暫時的、一|夜|情的,還不是信手拈來?他自信還不是歪瓜裂棗。
就是墨非自己,也時常對自己怎麼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不解。是不是婦產醫院的護士把他和別人的孩子調了包?
看來,世上畢竟還有「有錢難使鬼推磨」的地界。
And the girl lived happily ever-after and went shopping,dancing,camping,drank martinis,always had a clean house,never had to cook,did whatever the hell she wanted,never argued,didn't get fat,traveled more,had many lovers,didn't save money,and had all the hot water to herself. She went to the theater,never watched sports,never wore frigid' lacy lingerie that went up her ass,had high self esteem,never cried or yelled,felt and looked fabulous in sweat pants and was pleasant all the time.
雖然號稱數字研究者,但他沒有什麼建樹。也許時機不到,也許工夫不到。
那個據說掌有九-九-藏-書通訊大權的肥油簍子,壓根兒不懂機制雪茄和手工雪茄的根本區別,來兩口機制雪茄就很英國地和人談論雪茄的優劣。
尤其沒有照明的時候。有時墨非半夜歸來,恰好與同樣是夜半歸來的芳鄰樓道相遇,只見三個幽深的黑洞陷在一個煞白煞白像是骷髏的面具上。上面兩個黑洞里,似有冥火閃爍……迎面冉冉而來,還真有點兒恐怖。
「睡覺不|穿睡衣?」一驚一乍,聽上去就像誰強|奸了他,而不是他強|奸了誰。
「趕快刷牙洗臉,吃早飯去,吃早飯去!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都是壞毛病。」
一擲千金?不,最豪華的消費是付出一生也不一定有所收效的消費,且無怨無悔,樂在其中。
連醫生也不能似牛市、熊市的數字起落那樣,自如地操縱股民的心臟搏動;
第二天早上,姐姐叫墨非起來吃早飯的時候,見墨非和衣睡在床上,還大驚小怪地問:「哎呀,你就這樣睡覺,不換睡衣也不睡到被窩兒里去?」好像他幹了什麼粗陋無比的事兒。

再不,墨非就得和衣而眠,不然誰受得了來回搬動床上那些枕頭的麻煩?
比如:這幾天老吃中餐,真讓我吃膩了……不,不是,我那個法國烤箱壞了!
姐姐逮著機會就噁心墨非一回,這不,又把他那個家叫做「宿舍」。墨非白了姐姐一眼,打量他還跟女人一般見識啊!
儘管回家指不定就會遭遇什麼情況,隔三差五還是會去看望二老。有次周末回家,正趕上姐姐和姐夫鬧騰一個party。
這種說法也許有表演上的考慮。多少年來,世界上能說得出來的、用排簫演奏的名曲,不就一個羅馬尼亞的《雲雀》
睡那麼幾小時的覺,卻要把大大小小十幾個枕頭搬下搬上,真是沒事好乾了,想想都嚇人。
每逢此時,想起自己的選擇,墨非還是相當自豪。

再有就是他們包藏的那個禍心——總想給他弄個配偶。按照眼下的社會標準,他的家庭該讓多少人心生艷羡。不知父母託了哪個祖宗的福,做了那樣一個官,不用張嘴,不必擔心落下以權謀私的名聲,就能財源滾滾。
還有那些內容龐雜的電話……
可是一出房門,黑咕隆咚的走廊里,沒準兒一腳就會踢上她擺在門口的一堆空罐頭盒。「當——」的一聲巨響,不但讓公寓樓已然隱在暗處的破敗、寒磣原形畢現,也讓墨非立馬心生嫌棄,頃刻之間拋棄了體味這部通俗小說的通達。
說它們不過爾爾,不是指那些地界長得一模一樣,而是說對等待、探求、結果預知的失望。或是說,你其實早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地方是那些既沒有前景,也不知來處者的停泊之地。
不像。此人胳肢窩裡常常夾的是一把吉他。
個人的情事再傷痛,再殘破,也不能和來自一個種族靈魂深處的蕭瑟相提並論。
不過說到自己,又有幾個交心的朋友?也是狐朋狗友一幫。真到了肝腸寸斷的時候,有誰真能為你食無味、寢不安?別人對他如此,他對別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忘了什麼時候,在父母丟棄的垃圾里看到過這樣一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跟那些革命老電影似的。
時不時還冒兩句英文……好像他們各個的祖宗都是來自白金漢宮的住戶,而不是在天橋趕趟趟車、保媒拉縴兒或賣大力丸的。
看樣子,那位芳鄰並不刻意迴避自己的行為。既然她不在意,作為男人,他又何必在意呢!
多和人接觸接觸?和人在一起就得強顏歡笑,不管你那時是否腿肚子抽筋,或是否剛遺完精。
和一個可能有點兒什麼的小妞共進晚餐,心裏不可能不嘀咕破費幾張才能博得芳心;
其實,他們並不完全了解墨非的所謂旅行,還有他到底在旅途上做些什麼。
這也是墨非不願意住進他們那所豪宅的原因之一。說之一,是因為他還不願意和父母整天摽在一起。
女人們穿著袒胸露背的晚禮服,各個都說自己的晚禮服出自名家名牌,可是胳肢窩底下咧得像瓢鑔,沒有一處服帖,從哪一面瞄過去,一傢伙就躥越到對面那個胳肢窩,跟乘過山車似的那麼痛快。人家真正出自名牌的晚禮服,該露哪兒露哪兒,不該露的地方,打死也露不出一分一毫,比如胳肢窩底下那一道上弧線。可在這些娘兒們眼裡,以為只要把奶|子露給男人看的衣服,就叫晚禮服。
墨非只不過是受不了咯痰的聲音。
一百年!
再說房租便宜,地點相當,不論搭乘地鐵或是公交上班,都很便當。
比如那些應用物理學家,至今還不是在為愛因斯坦的理論打工?除非有人再發現一個什麼可以改變世界或重新認識世界的定律。像父read.99csw.com親那樣以為數學研究就像蓋大樓,幾個月就能見到一棟大樓拔地而起的想法,真是庸人之見。
怪了,大夫也是這樣說的:「你該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陽,或是多和人接觸接觸。」
僅此一次,卻是揮之不去。猶如偶然間街頭的一次邂逅,比經年累月的耳鬢廝磨更讓人難以忘懷。
數學研究的主要對象就那麼三個領域,一是數字的研究,比如1、2、3、4、5……二是幾何學、拓撲學,好比中學的平面幾何、立體幾何,數學家研究的當然是更為高深的幾何;三是函數,就是方程的變化……墨非之所以在數學研究里選擇了數字研究,可能和他與數字這份特殊的感情有關吧。
比如:墨非這廂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而她恰好又在打電話,立馬就會在電話中說:「天呀,樓上不知什麼響聲,該不是我卧室里的吊燈掉下來了吧?」
換了誰也會不由得想,排簫啊排簫,你有著怎樣的前世,才會變身為今生殘破的風?
於是墨非感到了自己的幸運,如果他的生活也得這樣死氣白賴地爭來爭去,該有多麼可怕。
比如和母親的通話:不,您先別來,我忙得不得了,領導上讓我到廣州出差……不幹嗎,就是了解一下我們產品的銷售情況……
更不要說數字之間無窮盡的排列組合,還有排列組合后所呈現的無窮變幻的結果……
皆因一百年前那個叫做龐加萊的法國數學家的猜想:在任何一個封閉的三維空間里,只要所有的封閉曲線都可以收縮成一點,那麼這個空間一定是三維圓球。而人類的生存空間,地球、宇宙皆為三維空間,於是,破譯龐加萊猜想就成為深入了解人類生存空間的入門,是對數學、物理學、工程學發展的重大貢獻。
…………
「說誰呢?你們自己幾點睡的!」
不過這個生日禮物還不錯。
「這樣睡覺怎麼了……我從來不|穿睡衣。」
「你這樣說有沒有良心?不論在家還是在你那個宿舍,哪兒沒給你準備好幾套睡衣?你的好些事兒我都不願跟爸媽說……」
…………
很多職業,是寂寞的職業,這種寂寞大了去啦!
而墨非自己,不論多麼煩躁,一看見那幾個數字以及數字排列出來的隊伍,浮躁之心頓時就安靜下來,真是心有靈犀,好像有無窮無盡的話題可與之探討……試問,有哪位所謂知心朋友,可以這樣毫無保留地與之相向?這是一個不但沒有理想、情操、品位等等的時代,更是一個沒有情義、情誼、情什麼情什麼的時代……所以墨非老把姐姐姐夫的那幫朋友稱作狐朋狗友,是不是很貼切?別看他們稱兄道弟,說是「甭管有了什麼問題儘管找我」,大拇哥還往懷裡一蹺,真像那麼回事兒似的,其實他們何時不在想著如何挖對方的牆腳?姐姐和姐夫那兩個人精,難道看不出嗎?也裝得一個熱淚盈眶。特別喝醉酒時,更是一副酒逢知己、酒後吐真言的架勢。其實他們誰也沒醉,一進家門兒立馬換下那張臉,逐一核對飯局上的細節,進而分析敵友形勢,活脫脫的一個「政治局會議」。
試問天下,哪個大款能擔當起這樣的消費豪情?!
旅行對墨非來說,其實也是個相當含混的概念,甚至和他毫不相關。對於墨非,不如說是「流浪」更為貼切。不,當然不是那種被人稱作「在路上」的感覺,比如坐在飛機上、火車上、長途大巴上,或是步行在即將到達某處名勝的當兒。
比如:請等一會兒,保姆這就要出去,我得交代一下今天買什麼菜……
當然也不能說全是父母的影響,墨非和數字的關係說也奇怪。在他看來,單那幾個數字的形體就充滿意味。好比那個「8」,多麼的性感,簡直就像窈窕淑女那樣婀娜多姿;而那個「2」又多麼的奴顏婢膝,是一個求愛者還是一個拍馬屁的奴才?那個「3」又多麼的內斂,老謀深算;「1」傲然、枯燥,毫無道理地目空一切;「5」就像個奉公守法的公務員;「7」整個兒就一瀟洒的公子哥兒;「9」難道真是中國人所期待的天長地久嗎?只是這個「0」……眼下墨非還沒有想出更形象的比喻——當然,不過眼下而已。
The end.
The World's Shortest Fairy Tale
須知,他們的作息時間相反。墨非需要起床的時候,正是芳鄰需要睡覺的時候——沒有充足的睡眠,可能很難堅持每晚歌廳漫長的演唱。
就說有這麼一位像是住在同一間屋子裡的芳鄰,可畢竟不是住在同一間屋子裡,那些聲響不過聲響而已,對他毫無控制權。

…………
即便如此,九*九*藏*書墨非也不願意搬離這個鬼地方。
姐姐可以編派墨非,他人編派就不行,包括姐夫在內。墨非覺得姐姐其實看不起姐夫,畢竟他們是京城見過世面,且隱形權力不低的高幹出身,這年頭兒,隱形權力就是人人眼紅、無本萬利的聚寶盆啊。姐夫呢,不過是靠賣小磨香油發家的外省青年。如果他們不是「政治局」的組合,墨非敢說,姐姐早就讓姐夫下崗了。姐夫有他的優勢啊,不論哪方面的關係,不論三教九流,沒有他拿不下來的,不然這個在外省小縣城裡賣香油的,怎麼能混進京城的「上流社會」?
看看那時,為了對自由的嚮往,人們甚至可以拋棄生命和愛情。而他不過是拒絕住進一棟豪宅而已,離生命和愛情「皆可拋」的境界還遠著哪。
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午夜低回的排簫,簡直像是一個對你毫無要求、毫無企圖、體貼異常的伴侶。絕對不會用諸如有沒有房子、有沒有地位、有沒有錢、愛不愛我、能不能永不變心等等問題來麻煩你。
都是金錢惹的禍。在她和姐夫沒有成為房地產大亨之前,她似乎沒有這些毛病。
其實,關於排簫,墨非所知甚少,除了聞名全球的《雲雀》之外,什麼也不知道。而印第安人的排簫,也是在梅爾·吉布森導演的那部電影《啟示錄》里聽過一次,而已。
那當然不是中國的洞簫,而是印第安人的排簫,原汁原味兒。只有印第安人的排簫,吹奏起來才如刮過一陣又一陣殘破的風。與中國洞簫的恬靜、柔婉、細膩相比,真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我們幾點睡不要緊,要緊的是幾點起床。」
這棟老房子隔音甚差,說他們好像住在一個房間也不為過。那邊放個屁、撒泡尿,甚至一條大便掉進馬桶的聲音,這邊都聽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說一曲低回的排簫。
眼下人類看到的恐龍化石,沿后脊椎骨兩側是沒有兩溜這樣巨大尖利的刺的。不過誰知道呢,也許在更遠的古代,它們后脊椎骨兩側就曾有過這樣兩溜巨大尖利的刺也未可知。誰讓它們認為未來一定比「當下」更美好,「進化」時沒有留個「後手」,義無反顧地一任沿后脊椎骨而生的兩溜巨大尖利的刺消失得無影無蹤?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然墨非又是幾個星期不回來,二老一問,又是她的不是。
像陳景潤那樣的數學家能有幾個?不要說中國,即便從全世界來說,也是鳳毛麟角。
所以墨非更願意相信,排簫不是用來表演,而是用於一種別樣的傾訴……
Once upon a time,a guy asked a girl,「Will you marry me?」The girl said,「NO!」
墨非呢,只要一聽見這聲咯痰,馬上覺得自己變成了如今已然絕跡的遠古時期的某種動物,比如恐龍。後背,沿脊椎骨兩側,從頸椎到尾骨,立馬奓起兩溜巨大尖利的刺。然後,立馬來個跳躍,盡量遠離那口黏痰。那個跳躍的高度和距離,也許堪與創造了若干世界紀錄的跨欄運動員劉翔一比。人在非常狀態下,真能做出平時不可能做到的奇迹。
不過有些電話又讓人感到撲朔迷離。
可他們也不想想,像他這一款男人,哪位出色、聰明的小姐又肯託付終身?人家明白著呢,說到底,是父母能陪伴他終生,還是姐姐和姐夫的錢財隨他調度?……人家感興趣的是比爾·蓋茨那種自己能生錢的男人。
儘管掙得不多,可也沒賴在家裡混吃混喝,或在經濟上「擖哧」二老、姐姐姐夫。至於他們送貨上門,則不關他的事。

豈不知那一臉俗油,馬上讓他們露餡兒。
打算拿空罐頭盒去換香煙還是怎麼著?!
…………
為了孝順二老,這些扯淡的事墨非都忍了。唉,就連自己家人都體會不了他為二老做出的這些犧牲。
說到姐姐和姐夫,共同的利益可能比婚姻更有勁兒地捆著他們。不知姐姐如何三弄兩弄,就把他們二人的所有財產放在了自己名下,可想而知,姐夫膽敢離婚的後果。
整個兒一個通俗小說。不過,這樣的通俗小說讓人心裏有點兒發沉。何況墨非常常聽到的不僅僅是電話、拉屎、撒尿、放屁、打嗝兒、說夢話、盤盞相擊……更多的時候是哭泣、醉酒……
說到房子的優劣,何謂優,何謂劣?在墨非看來,沒人攪擾就是上上。
儘管一旁有雇來的侍應生,男男女女卻要自己動手,把雪碧、可樂兌進姐夫那些昂貴的紅酒。侍應生也許喝不起這樣昂貴的紅酒,可是他們有過服侍人們喝紅酒的訓練,讓這些侍應生服務,豈不等於限制了自己對紅酒的放肆?是啊,你能要求姐夫他們怎麼喝紅酒?即便有點兒紅酒常識,也是從飲https://read.99csw.com品書上得來的,更兼大款們對所有文字的不耐、不齒,說他們的閱讀狀態「一目三級跳」,比一目十行更為貼切,那點兒有關紅酒的常識,自然也是支離破碎。
有誰忘記過點數自己每月的工資?即便失業者,每個月也有三位數的救濟金讓他心心念念;
世界上曾有那麼多人種吹奏過排簫,都說它的表現力狹窄,漸漸將它淘汰出局,唯獨印第安人對它不棄不離,痴情始終。
聽起來對方大多是有點兒決定權的男人,當然是男人。為了演唱的合同或是分成,還有時間上的分歧、其他人的介入等等,死氣白賴地爭取,死氣白賴地討價還價……說下賤也不過分。
今天姐姐來了就說:「你不如出去旅行,比如說到地中海哪個小島子上去晒晒太陽。數學研究所那裡我去打招呼。簽證、費用都不用操心,算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而對世人來說,了解不了解自己的生存空間,又有什麼特別意義?即便當年轟動一時的陳景潤研究的哥德巴赫猜想,又在多大意義上與社會生活息息相關?
他們以為發現一個數學定律就像母雞下蛋,一天一個?
流浪,是在一個又一個荒野的,只有一個棚子、一張斑駁陸離的長椅,連個候車室也沒有的小站上的「等待」。
每逢姐姐前來探望,十分鐘就得捂著鼻子離去,難道這間房子真有什麼氣味兒讓人受不了嗎?
他的一個發小兒,還給他E-mail了這樣一個故事:
何謂最豪華的消費?
就說二老,看起來似乎天長地久,沒見他們掐架?那個你死我活啊!要不是姐姐操控,父親早就把他的秘書包了二奶,就這,還不知道有沒有地下通道呢。
如果一曲排簫,總在月黑風高的午夜低回,而它低回的音質又如殘破的風,隨著午夜的藍霧無孔不入,同時也就無可阻攔地揳進不論「誰」的空間。那個不論「誰」,難免不會陡生愁緒,不由得隨著那一陣又一陣殘破的風,沉下去,沉下去……哪怕那一天陽光明媚,萬事順遂,不愁衣食,不愁住行,可突然間,就有一種大撒手的沉落,當然,也可以把這叫做無緣無由的自由落體。
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他一直猜不透姐姐,哪兒來的那些神機妙算?連後腦勺兒都長著眼睛,天才啊!特異功能啊!

再不就是:老二,我不在家,你可得好好兒照顧好二老,好好兒讀書,別像我,沒本事,只能幹個沒出息的小職員。你可是咱家的希望,咱家就等著你光宗耀祖呢!別擔心上大學的錢,姐發不了大財,供你上大學的錢還是有的……
好啊,旅行去,既然姐姐已經做好這樣的安排,為什麼不呢?管他是不是為了「晒晒太陽」。
隔壁芳鄰也不止一次敲著牆說:「你的鬧鐘沒把你鬧醒,倒把我鬧醒啦!」此外,她也沒有什麼過激的抗議行動。為此,墨非覺得這位芳鄰算是善良。
姐夫還說:「怪不得他天天晚上不吃安眠藥就睡不著覺。這些毛病,都是吃安眠藥吃的。看看那些吃安眠藥的,哪個不是和他一樣,怪毛病一大車!」

其實,墨非需要的不過是幾粒幫助入睡的安眠藥和一個聽不到咯痰的地方,其他方面並無異樣。
姐姐和姐夫買的是第二輛,所以沒能第一個登上伊恩·羅伯森先生的排行榜。不過話又說回來,幸虧姐姐添了這個毛病,不然誰受得了和她超過十分鐘的接觸?她一來就東問西問、東嗅西嗅,比如最近想些什麼、什麼人來過等等,說得不好聽些,真像一隻警犬。

他也不明白,有人怎麼那麼傻,竟然以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必定屬於一個快樂的人或是友善的人……知道「笑裡藏刀」那個詞兒嗎?知道什麼是「強顏歡笑」嗎?……沒事兒翻翻《辭海》行不行?
比如某一天,也許是北京少有的可以看見雲朵和藍天的日子,於是心情不錯地在街上好好走著,只聽見「咔」的一聲,緊接著又「啪」的一聲,一口又黏又黃的大膿痰,就落地生根在你眼前。有一陣子,北京許多志願者付出不少精力,去擦拭天安門廣場上的口香糖「殘骸」,或是清理廣場上的痰跡,最後也只好偃旗息鼓……他算是明白了一個真理,天底下絕對沒有一種可以戰勝中國人滿地吐痰的武器。
墨非喜歡旅行。可惜他有一份朝九晚五、收入不多但旱澇保收的工作在身。僅就這一點來說,墨非很羡慕姐姐和姐夫,如果不是正在決策賺大錢的那個點兒上,想上哪兒,立馬走人。
…………
…………

曾幾何時,父母收集了這樣的名句?哪怕是曾經的愛好。
最可怕的還是他們對「永久性」的嚮往……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東西是「永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