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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二

第五章

秦不已的肉體有多少與繼父交歡的渴望,就有多少渴望殺死繼父的決心。倒不僅僅是為了償還自己的罪孽,更重要的是為了斬斷自己的孽根。
費珍珠聽了哈哈大笑:「社交名流?我跟那個東西有什麼關係?別糟蹋我啦!」
繼父破堤般地一潰千里,將事情原原本本托出。然後轉眼不知去向,從此再沒有出現。
小學到大學,永遠第一名,有時課堂提問,竟把老師問得十分難堪。費珍珠不是有意如此,而是多思使然。鬧得老師也常常不由自主地給她出難題,她卻也不覺得是刁難,甚至覺得還能在這種智斗中一展才氣呢。老師對她是又憷頭又喜愛,逢到上級視察教學,或是校與校之間的學科比賽,那些出難題的老師又總是拿她去撐門面。
一切都已過去,一切又都剛剛開始。
南邊的天和北邊的地,也真是無法湊到一起,而母親和繼父的婚姻,整個兒一個天南地北!不論在理論上,繼父多麼嚮往母親這樣的知性女人,但理論是理論,生活是生活。
除了自己,秦不已不責怪任何人,不過母親很少在家也是事實。

卧室的門是摔上了,另一扇門卻豁然大開。
及至漸漸年長,她才明白,繼父之所以和她在床上糾纏,是因為她像母親!
秦不已是有父有母的孩子,但她不停地流浪在父親、母親、繼父之間。
關愛她的父母、兄嫂都健在,可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沒著沒落。真的。

整個兒黃昏,費珍珠也沒有使用過廁所……可就像有人給了她當頭一棒,她突然跳將起來,衝出卧室,目標明確地直奔廁所。

對以航海為業的繼父來說,消失的借口是容易製造的,這也許是他早就想要的結果。
那麼,繼父是將自己當做母親的性|愛代理了!這仇恨使得秦不已更加狂熱地想要變作自己,結果是她在床上的表現更使繼父難解難分。
從未接觸過繼父身體的秦不已,先是在繼父的懷抱里安頓下來,繼而又顫抖不已。從安頓到顫抖之間的時間間隔,頗為值得探究。不論秦不已還是繼父全都明白,這顫抖當然不是來自恐懼。而哪個男人不明白髮生在女人身上的這種顫抖?即便那是一個十二歲、尚未完全長成的女孩兒。
秦不已那時的膽子可不像後來那樣堅如磐石,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不論情況如何,事情又如何發生,費珍珠不想知道。因為,無論什麼原因,秦不已幾乎還沒有開始的人生,已然完蛋。
這時,秦不已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喜歡守在繼父一旁看他切肉絲了。其實到了後來,繼父那細長的手指好像已不是在肉塊和肉絲之間遊動,而是在她的胸口遊動。這是她一直不肯面對、不肯承認的感覺,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
費珍珠想起秦不已曾經問過她的那句話:「媽媽,您不覺得孤獨嗎?」
不是仇恨,而是尷尬。
難道在她的人生經驗里,有過男人製造的傷痕?沒有。父親非常顧家,從無尋花問柳的記錄;母親賢淑;哥哥事業有成;就連嫂子,對她也是愛護有加。全家都以她的優秀而自豪。
反過來說,這為著男人的武器,歲月之後自然也就被男人丟棄。如果女人不自尋獨立之路,一旦失去這個武器,還有什麼呢?想到這裏,費珍珠真為女兒感到委屈。秦不已原本可以成為像自己一樣的女人,可她怎麼一點兒也沒有繼承自己對男人的這份覺悟?這樣的女人是永遠沒有主動權的。
費珍珠好像乘著直達快車,一下子就從青春年少到了未老先衰的成年,從未幼稚過。從來不曾有過幼稚,會不會也是人生的一個缺失?
費珍珠還真認真地想了https://read•99csw•com想,說:「除了洗澡之後,塗抹潤膚霜夠不著後背,其他也沒感到什麼不便。」
繼父那次返航,恰值母親也回家短期休整,那是他們難得相聚的機會。正版母親現身後,自然沒有了秦不已的位置。加上久別勝新婚,情濃性更濃。
她當然有對異性的需要,哪怕從生理上來說。可如果要她為此付出過分的代價,就太不上算了,還是免了吧。
費珍珠無比悔恨,嘆世事無常,嘆人品莫測。地層結構再複雜,終了的結果卻很清晰,而人生的結果,無可估算。從來自信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對他人來說,失去自信可能是常有的事,也算不了什麼,而對費珍珠來說,簡直就是顛覆她全部的人生。而她又是多麼在意人生價值的一個人,哪怕沒錢,沒地位,沒愛情,都不能讓她如此失落。
遠在萬里之外的費珍珠,如果知道這一次女兒徹底沒救,又會作何感想?
可誰見過從不貶值、蝕本的資本?如果不思進取,不持之以恆地努力,很快就會成為過去。與費珍珠婚後,不知是否懾于妻子不斷升級的成就,他的才智像是有你沒我地受到了擠迫,事業頻頻遭遇瓶頸……在他人看來,他提出離婚的理由頗為荒謬——不喜歡家裡充斥著陌生鞋子的味道。可那真正的理由,又怎能說得出口?
她只知道,今生今世,她大概是過不去這個坎兒了。
費珍珠的冷傲救了她,還是害了她?這冷傲與生俱來,還是後天所得?
母親是優秀的地層學家,長年累月工作在深山老林、荒山野嶺,從成層岩石構造的變化,探測地層、地質變化的歷史,為地質學提供研究基礎,而且頗有成就。
也沒有女孩子差不多都有的私密小盒子,裏面裝著求愛的信件,或青春時代的日記,或曾經的定情之物。
說到秦不已的勝利,多半是青春的勝利。青春果然是應對男人的無敵法器,也是青春女人的英雄用武之地。可誰讓青春自己那樣地朝不保夕,只看眼前,不屑將來?
故事發生得很通俗,不能說是意外。從某種意義乃至心理上來說,甚至禁不起推敲。如果推敲起來,很可以說是蓄謀已久。
費珍珠從秦不已那聲慘叫中得知,她和女兒的關係,除了母女,竟然還是情敵!可她毫無嫉妒之心,只是覺得無比噁心。
無論說什麼,都是不好張嘴啊。
鮮血的詛咒,讓秦不已得到了久違的安寧。是啊,詛咒吧,詛咒吧!只有這樣,她才會感到些許心安。
不是嗎?她怎麼就把少不更事、沒有自制能力的女兒,放心大胆地交給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即便親生父親,恐怕也不可全信。
電也斷了,想找個光亮來依靠都沒有。況且哪個女孩子沒害怕過打雷?太害怕了,只好跑到繼父床上,讓繼父摟在懷裡。
流血即刻被隨急救車而來的大夫止住。但秦不已從沒有睜開過眼睛,或傾訴一聲自己的虛弱、疼痛。她無法忍受的是臉上那被摑了耳光似的灼|熱……
如果秦不已還對生命有所依戀,她可以告訴醫生,不必那樣辛苦地尋找血源,只需給母親打個電話。
也許吧。問題是現在,現在依然如故。
而有些侵犯可以忽略不計,有些則永遠不可忽略。
費珍珠沒有哭天搶地,那不是她的作風。她給航運公司打了電話,公司回答說他們也在找這個人,因為航船一天後就要起程云云。當然不是搪塞,想必他是不敢見人。除了卑劣,竟還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男人!還不如某些黑社會的男人,敢作敢當。
稍有自尊的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關係。如此說來,秦不已是有自尊的人了?而母親呢,當她們照面時,甚至比秦不已read•99csw•com更加羞慚。
十二歲那年夏天,有一場泛濫成災的暴風雨。閃電從窗口躥進,又暢通無阻、隨心所欲地在房間里穿行,似乎在尋找一個在逃犯。那一刻還是天真無邪的秦不已,就已擔心害怕它會將自己裹挾而去。而響雷幾乎震得她失聰,那動靜非常恐怖,像是上帝特地指派它來,劈死那些隱蔽極深、傷天害理的罪人。
母親不但把青春獻給了地層學,也把天倫之樂、愛情、家庭貢獻給了地層學。出差回來,她可以把其他乘客的鞋子從卧鋪車廂穿回家,還渾然不覺,可她永遠不會忘掉任何一個工作上的數據。
有時她又守在繼父身旁,看著他如何熟練地把一塊傻大黑粗的肉切為苗條細緻的肉絲。那細長的手指,十分靈活地在刀和肉塊、肉絲之間挪動著,簡直就像在彈奏什麼樂器,而不是在切制讓她口舌生香的魚香肉絲……到了最後,秦不已已然說不清,自己是在等著魚香肉絲出鍋,還是在欣賞繼父那細長而靈動的手指。
秦不已的顫抖,像在房間里游竄的閃電,「刷」地就從她身上傳遞給了繼父。繼父的手指,禁不住向她身上不該爬過去的部位爬去。
於是她冷靜地走出自殺。作為應屆高中畢業生,她放棄了報考清華、北大兩所名校,那曾是母親寄希望於她的,而她也有報考的實力。她胸有成竹地報考了偏遠地區的一所大學,為的是連寒暑假也可以借口路程遙遠,不必回家與母親相對。
其實,這些動靜秦不已未嘗沒有見識過。只是她那時還小,不懂那是什麼,更沒有加入這個有你沒我的行列。而現如今的秦不已,已經變作女人,一個女人對自己男人的另一個女人——哪怕那個女人是自己的母親,也是一個誰也不能逍遙度外的戰局。
安靜地等待結束的秦不已,居然還能聽見母親開關衣櫥的聲音。
新婚之夜,費珍珠對新任丈夫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終於有人可以幫我塗抹一下後背上的潤膚霜了。」——絕對不是玩笑。至於對方有什麼感覺,不得而知。
秦不已猜想,溫文爾雅的繼父,絕對不是在責任面前逃跑的膽小鬼,想必母親和他之間有過談判、交易。
就此,秦不已曾問過她:「媽媽,您不覺得孤獨嗎?」那時候,她們無話不談。
此後,每當秦不已聽到誘|奸方面的故事,都不太相信完全是男方的犯罪行為。很多情況下,那是兩廂情願。

結果可想而知。
她是個傷風敗俗的女人嗎?她問自己。大概是吧。可是……連她自己也解釋不了自己心靈深處那一份錯綜複雜。
她如醉酒般不能自已,猛地一下推開母親和繼父的卧室,痛苦地看到母親和繼父赤|裸裸地糾纏在一起。那在床上赤身裸體的,本應非她莫屬,怎麼變成了母親!可她又不能撕破臉皮與母親爭個勝負,更不能把母親趕下床去,只得慘叫一聲,摔門而去。
直到高中畢業那一年,被母親發覺。
冷靜一會兒她就明白,此時此刻,不能感情用事,甚至不能到派出所報案,不能到法院起訴,那樣一來,女兒就落在了小市民足以淹死人的口水之中,她這一輩子更是沒法兒活了……
錯!
凡事鎮定的費珍珠,此時也亂了方寸。有那麼一會兒,智者費珍珠變成了一頭母獅子,恨不得把這個男人揪回來,一槍斃了他,如果她手裡有槍的話。當初怎麼就看上這麼一個渣滓!可見,什麼溫文爾雅、紳士風度,不過都是面具。
秦不已不懂,自己為什麼對繼父的這句感嘆恨之入骨。
儘管他們已深度進入彼此的身體,卻變得比陌生人還陌生。不像早年,無話不談,親密無間,繼父甚至常常胳肢她的胳肢窩,刮她的鼻子頭……
read•99csw•com起來繼父不是親生父親,可在秦不已的理念上還是亂|倫,又無顏面對母親;而繼父那張床也只是在瞬間屬於自己……然而,她是如此渴望那張床啊!如此,世界上還能找到一個比她更噁心、更偽善的人嗎?難道她還不應該懲罰自己?
當母親在家或繼父在家時,她便會留在自己家裡;當繼父去遠航或母親去遠方勘探時,她就待在父親家裡,和繼母以及同父異母的妹妹在一起。也就是說,她有居所,但是沒有家。
那麼能不能說,費珍珠上一次對秦不已的拯救,只是一個不理智的、對母親職責的交代,而不是救秦不已於煎熬中的一個交代?
之後,母親什麼也沒有和她談過。和繼父是否有過對話,她不得而知,但是可以想見,不然繼父不會突然消失。
父親正是因為「家不成家」才棄家而去,並且說,他不喜歡家裡充斥著陌生鞋子的味道。
不能說她不愛秦不已,可她的生活里沒有秦不已的位置也是事實。這是失去秦不已之後,費珍珠才意識到的。

也許因為長年待在海上,繼父對陸地上一切可以觸摸的、實實在在的東西都無比眷戀,比如美食。當然母親也喜歡美食,可她從不肯為此做出一絲努力。簡而言之,繼父就像家庭婦女,而母親更像家庭「婦男」。
如果在母親發現之前,她和繼父的關係還可以掩耳盜鈴地躲在陰暗的深處,像沒這回事兒似的,可在曝光之後,秦不已就不得不直面這個由她自製的「噁心」。
有一段時間繼父很少回家,好像長在了航船上。最後卻終於抗不住秦不已的這種表現,只得更為頻繁,也更為煩惱地回到家裡,晚上自然和秦不已重蹈覆轍。
繼父倒沒有對陌生的鞋子和它們的味道發出過怨言,但是他酷愛小東小西給他的感受。可以想見,繼父多麼渴望與母親的耳鬢廝磨、朝夕相守,可是他很少有這個機會。他們的婚姻幾乎是紙上談兵,而一旦有了機會相聚,自然是久別勝新婚。
在費珍珠看來,婚前性行為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但發生在秦不已身上的這個行為,卻危害甚大。一是事發時年齡太小,二是和母親的丈夫。也許秦不已目前還不十分懂得這危害的重大,等到更為年長,與母親合用一個男人的事,就會成為一把無時不在斬剁她靈魂的快刀。
她可以再接再厲,再自殺一次。但她忽然想明白了,她是壯志未酬啊!繼父消失之後,她獨自一人的自殺,就太不上算了。她得留著自己的命,以便日後派大用場。
事發之後,母親費珍珠幾天不見人影,偏偏那天回家,為第二天的遠行準備行囊,更或許以為那時秦不已不會在家。
後來就知道,即便這樣的榮幸,也因費珍珠長年的野外生活而變得彌足珍貴。
有哪個男人值得自己為之爭奪?
秦不已,秦不已,你怎麼如此糊塗?你怎麼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血緣更值得你信賴和珍惜?
那一夜,秦不已的聽覺變得分外靈敏。她聽到了卧室里的聲響,那是她無比熟悉的聲響,而那不應該僅僅屬於她和繼父?
自然,費珍珠在學校里沒有知己,不論「紅顏」還是「藍顏」,她看不上那些今天好、明天惱的小把戲。不過誰要是需要補課,或是有了難解的家庭作業,她總是十分慷慨地幫忙。慷慨而已,與友情出演沒有關係。

廁所的門被秦不已鎖住。可什麼能擋住一個母親在拯救自己孩子時所爆發的能量?費珍珠甚至來不及尋找鐵器,憑自己的力氣就把廁所的門撞開了。她的眼鏡也被自己踩成了涮羊肉的小漏勺,但她竟然能在沒有眼鏡的情況下找到了被秦不已拔掉的電話線,並撥通了急救中心的九_九_藏_書電話。

有些人雖然活在當今,可他或她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比如母親,屬於邈遠的、過去的世界;比如墨非,屬於邈遠的、未來的世界;只有自己,屬於這個俗不可耐的、物質化的當今。
對於這幾乎喪失前程的選擇,母親什麼也沒有問,只聽不出地輕嘆一聲。與其說是秦不已聽見了母親的那聲輕嘆,不如說是感覺到的,因為她心裏同樣也鎖住了這樣一聲未嘗不是疼痛鑽心的嘆息。
自幾天前的那個夜晚,秦不已撞開母親和繼父的卧室后,她們總是有意岔開時間,避免面面相對,也幾乎沒有過對話。
有一個人可以使她起死回生,那就是母親,她一次又一次傷害過的母親。
許多人說:過去總會過去。
那時母親不到四十歲,風韻猶存。據說她和繼父在朋友的婚禮上相識。然而一個浪漫的婚禮,卻未必導致一個玫瑰似的結局。
或許,秦不已至今仍在渴望繼父的肉體。在與諸多男人的交歡上,從沒有哪個男人可與繼父給過她的歡暢相比。
一夜之間,費珍珠的虹膜上布滿了黑色的斑點,那當然是遭受強烈心理打擊所致。
對於男人,費珍珠從骨子裡是不珍重的。自青春年少,她也沒有為了哪個男人失眠、流淚、痛苦,甚至看到那些女同學為愛情生出諸多煩惱,暗中是蔑視的。記得中學時一次壘球比賽,她一棒壘球打在一個男同學的膝蓋上,聽到他疼得哇哇直叫,心裏不但沒有同情,甚至還有些蔑視——一個男人,竟這樣的嬌氣!

對多年生活在煎熬中的秦不已來說,這難道不是徹底的解脫?
智商極高的費珍珠當然感到了異常。用不著福爾摩斯,她就從秦不已那含意複雜的慘叫中得到了答案。
繼父也不再為秦不已炒魚香肉絲。即便母親回家休整,讓繼父炒一道魚香肉絲的時候,秦不已也不會再站一旁,看他如何切肉絲了。
可以說,男人,也是將費珍珠擠進「工作狂」的動力之一。不然,她還有什麼可干?或是說,還有什麼可以寄託?
一年年長大的秦不已明白了一些事理,她不是沒有掙扎過,可最終也無法斷絕這種噁心的關係。如同癮君子,明知一口口吸食的是自己的生命,卻無法斷了這一口。而且她和繼父的關係比之吸毒還要可怕,因為他們每一次性|愛的狂歡時刻,也是承擔千古道德裁判、鞭撻、懲罰的時刻。
繼父的魚香肉絲,是秦不已的最愛。除此,繼父也做不出更多的山珍海味,可對於有居所沒有家的秦不已,那就是上上佳肴。此後,她覺得再也沒有人能夠燒得出如繼父燒出的這般美味的魚香肉絲。
這羞恥不僅僅是因為過去,更是因為現在!
但她絕對不願讓母親再為她輸一次血——她付給自己的已經太多。
自秦不已遠走他鄉之後,費珍珠也就更加長年不歸。即便秦不已後來畢業回到北京,就業、發財,她們那個家,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
從始至終,母親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不論是安慰還是責怪。
她的現任丈夫當然罪責難逃,畢竟秦不已還沒成人。
在繼父手指的撥弄下,那被上帝指派來劈死傷天害理的罪人的響雷,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秦不已退縮了。她無法戰勝自己的渴望,那渴望比天理還強大。她想,讓響雷劈死也是死,讓渴望折磨死也是死。
當時她回答得多麼瀟洒。如果現在秦不已再這樣問她,她將如何回答?
伴著黃昏漸移的影子,秦不已靜靜辨聽著從血管里流淌出來的血的詛咒——自己的,也是母親的。
秦不已說:「虧了您不是社交名流,不需要經常穿拉鏈在後背的晚禮服。」
母親救過她一次。
秦不已的父親能向她求婚,可說是少有的勇敢。畢九-九-藏-書竟在他那個領域里,他也是首屈一指的佼佼者,這也許就是他敢於向費珍珠求婚的資本。
就在這樣的廝守中,秦不已漸漸長大。
那麼後來,秦不已在關鍵時刻的作為,看來還是有所傳承。
「工作狂」當然是一個合適的託辭,但尚不足以說明,何故使然,她總是從家庭生活中逃離?
她不會對秦不已說什麼,但她知道,現如今她孤獨了,無比地孤獨了。
她守在灶火旁,並非只等著那道菜的出爐,而是因為在那裡她嗅到了一股難得的「家」味兒。那氛圍,真讓她珍惜。
而繼父正是因為母親的才華、奉獻精神,才迷戀上這種知性女人。

如果說過去這個家是個殘缺的家,那麼現在這個家,就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家。
自伽馬射線發現以來,科學家們都認為,伽馬射線是人類迄今為止所能看到的最為強烈的光。宇宙中至今還沒有發現哪種光線的強烈程度能與伽馬射線比擬,沒有!
事後,繼父痛苦不已,老得也很快。他最多的感嘆是:「不幸的是,你長得太像媽媽了……」
費珍珠不但不屑於這樣的武器,更不屑於爭奪男人的戰爭。她追求的是事業的承認、科學的認可,那才是一個堅實可靠的肩膀。比起事業、科學的肩膀,有幾個男人的肩膀足夠堅挺?
而且,對秦不已這一次無可挽回的死亡,智者費珍珠又有什麼回天之力呢?
秦不已不甘地一次又一次地試著,尋找一個可以把繼父從她心理的床上擠出去的男人,可都失敗了。最後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性生活十分不檢點,放在過去,居民委員會非向派出所報案她的有傷風化不可。
那一次,秦不已沒有死成。但這並不能說明她不該死。
太多的難堪無法面對,只好割腕自殺,在那個黃昏。
科學家們想過「曝光」這個現象嗎?儘管「曝光」與物理性能無關,但只有「曝光」,才能與伽馬射線一比高下——伽馬射線可以切割人們的遮羞布嗎?在一片無足輕重的遮羞布前面,最強烈的伽馬射線可就崴泥了。可是「曝光」,卻可以切割任何人類精心織就的遮羞布,特別是在人類那一息尚存的教化的配合下。
鮮血從廁所門下無聲無息地流出,母親關在她自己的卧室里。
費珍珠也就釋懷一笑:原來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都消受不了一個事業、智力、精神、品位比自己強悍的女人。
費珍珠只能忍了。為了秦不已,她只能忍了,從此再沒提過這檔子事。斬釘截鐵,利利索索。
對於母親的血,秦不已實在交代不了。交代不了的,更有自己的羞恥。
跟著一起完蛋的還有她自己,還有她和女兒的親情。
不論什麼事,如果僅僅一次,或許是偶然;然而無數次的重複,哪怕是心理上的重複,也就變成了蓄意侵犯,所謂量變到質變。
如此,哪個男人還能對她有興趣?即便後來參加工作,甚至參加國際專業會議,有機會認識更多的男人,也是有開始沒結果。初始,對方尚不知她為何許人也,或許會有那麼一兩次約會,一旦知道她幾斤幾兩,或者看到她發表在學報上的論文,則多半知難而退,馬上蹤影難覓。
可以想見,每當繼父出海回來,又有那麼一段日子可以待在家裡的時候,秦不已便在若干天內可以看到一個「家人」的身影。而正因為這個身影,家裡便有了人間煙火,對一個孩子而不是獨身主義者來說,人間煙火是多麼不可或缺的內容。
第二個罪人就是她自己。作為母親,無論如何她都難辭其咎。難道不正是自己,把秦不已推向了那個男人?
秦不已長得太快了,只有十二歲的時候,發育得就像現在這樣成熟。
「情敵」?

試問,今後她們母女將如何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