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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被音樂所愛

有幸被音樂所愛

電視回放的正是那一場音樂會的實況。
我盲目地深愛已然故去的霍洛維茨,或不如說是被他的音樂所愛。對於一生充滿失敗、常常遭遇盤剝的我(這與經典著作《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無關也與他人無關。不是說:有不花錢的奶牛為什麼還要買牛奶呢?),我理解為上帝是公正的。
儘管沒有足夠的音樂修養,可我聽懂了在那音樂面前,偉大的(也許卑瑣的)往事何等渺小,包括他自己那頂其大無比的帽子——「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鋼琴演奏家」。
常常自相矛盾,比如已然老奸巨猾九-九-藏-書到不再相信永恆的我,一旦他的音樂響起來的時候,只好極其不甘地暫時放下對永恆信誓旦旦的仇恨,至少在那一刻,覺得還有一種東西可以叫做永恆,那就是霍洛維茨。好像一旦帕瓦羅蒂唱起來的時候,還會覺得他的聲音,是為著表述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而生。如此華麗,如此多情,如此燦爛,如此轉瞬即逝一去不再復返!
不必對藝術家和作家寄予過高的企盼。不要說在某個國家,即便在全世界,一個世紀內能有十個霍洛維茨這樣的音樂家或作九-九-藏-書家已經足夠多了,你能想象在一個世紀內,世界上出現二三百個霍洛維茨的局面嗎?外星人要不來滅你才怪,再不就得發生二十級地震。
所以二十世紀只能有一個霍洛維茨。比之霍洛維茨,那些什麼鋼琴、提琴、凡是能想得起來的各種樂器的王子或公主,只能是百老匯那種地方出品的王子和公主。
我無法表述傾聽那場音樂會的感受,只覺得在那唯一一場遊子還鄉的悲情演出中,不論演奏者或聽眾,感受的不僅是鋼琴演奏藝術,還共同演出了那場戲劇人生的最後一幕。多少九九藏書場景、細節、伏筆、人物、矛盾、衝突……人生所有的不得已,都在那唯一一場演出中,在每一個音符的跳躍中一一交割。
像很多酸腐的老舊文人那樣,我對悲喜人生有著習慣性的取向。但我仍然不能斷定,這愛的重點是否在於對歷史的別一種敘述?某些時候,歷史以及與此相關的心理歷程,不得不成為造就甚至品評藝術一份不可或缺的條件。
一直等到九十多歲高齡,霍洛維茨才在戈爾巴喬夫的邀請下,得以返回生養他的俄羅斯,而且只演奏了一場,不知這是他個人的決定還是當局的決定。九九藏書
2000年
對於藝術追求的最後高度,他是不是為人們製作了一個與社會通行標準完全不同的版本?那就是沒有極限的極限。
抑或是因為他的人生態度?縱觀天下,還有誰能像他那樣,根本不在意那頂其大無比的帽子,一度停演十多年。用十多年的時間來反思、思考,對音樂、藝術的更深理解和表現?也許有人還記得,十年「大革文化命」之後流行過的一句名言:「一個人能有多少個十年?」
哪怕在CD盤的封套上,只要看到他那張read•99csw•com臉我就悲從中來。馬友友的臉決不會讓我生出這樣的感覺,即便馬友友在演奏悲愴的、滄桑無比的段子。當然我也深愛馬友友,但這兩種愛是那樣的不同,如地中海的陽光和倫敦老墓地中漫散的霧。
一九九九年的一天,還在美國,最為薄情只認潮流的電視,突然念舊地播放起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鋼琴演奏家霍洛維茨(Vladimir Horowitz)的一場演出。
霍洛維茨的音樂,不可顛覆地從渺遠的高處,悲憫地俯視著將他長久拒絕於國門之外的、生養他的俄羅斯,俯視著淚流滿面、百感交集的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