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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為著名的單相思

最為著名的單相思

2000年
我一愣,想,又來了。然後對他說:「我就願意這麼點。如果我讓你先上甜食,你不是也得給我上?別忘了,我是買主。」他只好怏怏地走了。
我坦然地與他們對視著,當然還有一臉的不屑。
這一個英鎊的小費,果然讓那位總是指點我的侍者立刻變臉,不但再不指點我,還跟我套起了近乎,對我說:「其實我也是從亞洲來的,是印度後裔。」
幾件旗袍,一件襯衣,居然把「日不落帝國」的臣民,折騰成這個樣子!
他們有我倒爺的前科記錄或是證據嗎?或以為我會懇求他們讓我入境嗎……頂多打道回府就是。
就像大蔥大蒜的氣味可以通過食用者的汗液排泄,「窮酸」這種質地,即便有了西服革履的包裝,也無濟於事。
我說:「這還用說,你那張黃面孔就是一份資料。」
他很不情願地拿到廚房去換,換回來的還是那麼咸。有朋友對我說:「小心他往你的湯里吐口九*九*藏*書水,很多侍者都這麼干。」
然後齊刷刷轉過臉來研究我,在那種目光里,絕對找不到和善、尊重的分子。我猜想,他們大概把我當做「國際倒爺」了。不然一個來自以貧窮聞名於世的國家的人,怎麼可能與這等昂貴的物件有一個正當的關係!
出入西德(這裏說的是彼時的西德,而不是東西合一后的德國)、瑞典、瑞士、挪威、芬蘭多次,不用多做選項,只消比一比這幾個國家和英國的垃圾,就知道英國已經窮到什麼地步——像中國的垃圾一樣,那是真正的垃圾了,讓那些以撿垃圾為生的人付出許多辛苦,卻收穫寥寥。不像在上述那些國家,甚至可以用街上撿回的傢具,安排一個八九成新的家,如果你不在意傢具風格不一的話。我的一個西德朋友告訴我,他剛大學畢業、工作還沒著落的時候,就在街上撿過傢具。尤其那張席夢思,非常之好。
難怪!
又比如,某個下午預定有電視台採訪,時間又是很緊,點主菜的時候我連九_九_藏_書飯後甜食一起點了,不然吃完主菜再點甜食,又得等上許久。
在倫敦那幾天過得十分匆忙,因為一個採訪接著一個採訪,不但什麼都來不及參觀,連飯也吃不好,只能在下榻的旅館餐廳里湊合。幸好英國菜非常難吃,是否世界上最難吃的菜不敢說,反正對無法到飯店享用英國美食沒有留下任何遺憾。
八十年代中期,有機會訪問「日不落帝國」,才領略了這種由地域、理念的錯位而製作的混亂。
「咸」是什麼意思?是一個與「窮困」息息相關的餐桌現象。我們不是沒有窮過,太了解「咸」在餐桌上的意義,它能代替該有而沒有的菜肴下飯呢。
也許那時旗袍還不像現在這樣著名,這樣被國際時尚仰慕,達到人人爭相模仿的地步。
在倫敦過關時,不知為什麼被海關人員阻攔,難道我看上去像個罪犯,或是恐怖分子?
我猜他們原本真想把我「如何如何」一番,最後實在找不出理由,只好放行。
儘管我們知道,所謂「日不落帝國九*九*藏*書」,不過是殖民地的土地,為英國撐起了從東到西的天空。可是在英國人多少個世紀的鼓吹下,這種誤導漸漸深入理智的機理,人們終於默認了這種說法:果然有那麼一個太陽永遠在頭上照耀的國家。
比如,湯非常咸。我請他拿回去給我換個口味淡一點的,他高傲地指點我說:「我們英國的湯就是這麼咸。」
雖然我不是「義和團」,甚至對「義和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怎麼也得整治一下這個不尊重客人,其實是不尊重亞裔客人的侍者。
那個侍者對我說:「你應該吃完主菜再點甜食。」
對貧窮,我從來抱著一種尊重的態度,如果「人窮志不窮」的話。何況自己不是沒有窮過,甚至窮到幾乎吃不上飯的地步。但如果因為「貧窮」而生出許多「事兒」來,就讓人看不起了。
真是笑話。
這次經歷讓我感到非常意外,回國后找了一些資料,以了解這位「日不落」何以變得如此不堪。這才知道,八十年代英國經濟沒落到了什麼地步。
「因為有九_九_藏_書許多採訪和party。」我說。
餐廳里有個侍者,非常喜歡指點我。
在英國,對於一般的消費階層而不是球星貝克漢姆那樣的人來說,用一個英鎊來付早餐的小費,算得上是靡費了,何況英國人是很節儉的。
第二天早餐,我給了另一位侍者一個英鎊的小費。
從此免了頭盤湯。
可我就是不給他小費,直到離開那家旅館也沒有。
從太陽出世,每天、每天,它自東而出、向西而落,億萬年來循規蹈矩地過著一個正常的日子。忽然有那麼幾個痴情的腦袋,想要它掛在天上永遠不落,哪知太陽不為所動,依舊循規蹈矩地自東而出、向西而落。於是「不落的太陽」,就成了任何一個陷於情的人,所望塵莫及的標號。
他們把那幾件旗袍拿在手裡看來看去,一副被又是絲綢、又是刺繡嚇著的樣子,當然也泄露出些許羡慕的元素。至於那件奧地利傳統服裝,他們肯定知道價格不菲。
區區一個英鎊,就使我的待遇得到根本的改善,很便宜是不是?
親愛的,還高九_九_藏_書傲呢,一不小心你就露了餡兒。
他們打開我的箱子,又一件件打開我的衣服,問:「為什麼帶這樣多的衣服,它們是做什麼用的?」
不過我們再窮,也不能咸到這個地步。我回說:「我是中國人,我們中國人不吃這麼鹹的湯。」
事實上我帶的衣服並不多,不過幾件做工講究、綉工也很鋪張的絲綢旗袍。其中還有一件在奧地利買的襯衣,因為是他們的傳統服飾,又是手工刺繡,價格比較昂貴。
不過據說英國經濟現在有了復甦,無論如何,祝願他們日漸富足。
除了那件奧地利襯衣,八十年代,絲綢旗袍在我國不但談不上昂貴,簡直可以說是便宜,只是英國人不了解內情而已。一九四九年後,旗袍作為非勞動婦女的標識幾近淘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漸漸與國際上有了些交流,出訪的藝術團體或服務於外交界的婦女,才把它從老家底中翻了出來,可是界面有限,「錢」景並不看好。近年,時裝界發現它竟是國際T台上的一件制勝法寶,地位、價格才隨之上揚、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