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夜漸漸深了,三喜一個人坐在一邊,突然躡手躡腳地走到大貞子跟前,低著嗓子說:「西北角,好像在園子邊上,伏著幾個黑影,一動不動……」
大貞子記在心裏。她告訴了三喜。三喜晚上沒有走,他一直坐在一個角落裡。
這真是個愉快的晚上。
大貞子咬住了嘴唇,沒有說話。
大貞子和三喜回到菜園裡,見到一個人正在扶弄著塌倒的架子。大貞子厲聲喊道:「誰?」……那個人不做聲。大貞子火了,大步跑上前去,揪住了他的衣領使勁一扯,才使他轉過身來。大貞子看清了他的臉,氣憤地叫了一聲,扔了手裡的棍子……
三來連連搖頭,說一句:「我什麼時候也不和老混混好,我只和你好……」就跑出了園子。
就在同時,黑影里有四五個人一齊躥了起來。他們嘻嘻笑著,投過來一團團稀軟的泥巴,打在了大貞子的臉上、身上。大貞子「哎喲」著倒在了地上,三喜跑過去扶她,頭上也重重地挨了幾下。小霜大哭起來……那幾個人衝到園子中,鑽到葡萄架下和菜畦里,用棍子打,用腳踢。還有的從腰間抽出長長的白布袋,往裡裝起了瓜果菜蔬……大貞子衝上去,橫著掄起了木https://read.99csw.com棍,嘴裏喊著:「黑暗的東西!來吧!來吧!……」奇怪的是他們都能靈活地扭動著腰身躲過棍子,在園裡跳來跳去,一會兒鑽到架子下,一會兒翻滾在菜畦里。很大一塊地方都給踩爛了,他們就順手抓著爛茄子、破柿子,往大貞子和三喜身上、往鋪子里扔,一個勁地笑著。大貞子急得哭起來,喊著「三喜」,上去一把奪過他的獵槍,「轟」的一聲放響了!
哈憤怒地吼叫著……
老混混退開幾步,說:「打吧!打吧!反正這是窮人受欺負的年頭……說我勾結來壞人?我還說你哩!誰讓你長這麼俊,引來河西的流氓!」
大貞子打不到老混混,就彎腰掀倒了他的鋪子。
菜園裡倒是出奇地安靜。對面的小草鋪里,那個艾草火繩的紅點兒一直亮著,像一個神秘的眼睛。老混混躺在鋪子里,咳嗽聲不時地傳過來。……三喜時常掮著獵槍轉到菜園這兒,他一來就罵三來,說他是「叛徒」。大貞子每夜都不合眼,聽到一點聲音也要牽著哈沿園子四周轉著看看。園子里死一樣沉寂,有時她故意唱幾句「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可一閉嘴巴無邊的沉寂九_九_藏_書又合攏過來了……秋風在深夜之後變得大起來,不知吹拂到什麼東西上,發出一聲聲尖厲的嘯叫。小霜有時睡著睡著就驚醒起來,她說:「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個人,拿著刀子……」大貞子總說:「刀子,不怕刀子,那是割韭菜用的,長滿了鐵鏽!」小霜執拗地說:「不!是鋥亮的,上面有一道深痕……」
大貞子默默地從四處揀來一些土塊、瓦礫,放到了鋪子跟前。她緊緊地握著木棍,一動不動地坐著,望著黑漆漆的夜色……
可是他們的責任田都在南邊,他們也不能總到園裡來啊。
大貞子望著他的背影,有些迷茫起來。她望望那個小草鋪上的紅點子,心想,你這個老混混啊!你就有手段!你怎麼把個三來給制住了?她覺得這裏面定有奧妙。
老混混在鋪子上打著鼾。
停了會兒,三喜又輕輕地走過來,說:「真的,伏著幾個黑影,一動不動,只是伏著……」
「你勾結來壞人,饒不了你!三喜,開槍吧……」
一天夜裡大貞子對三喜說:「你把護秋的人都叫來園裡玩啊!我抵不住孤獨,我有時候和小霜一樣害怕……」
一天深夜,有個黑影溜過園子,哈嚴厲地叫了一聲https://read•99csw.com
大貞子聽著,突然咬了咬下唇,彎腰抓起一些土塊和瓦礫,呼喊著,像衝刺一般向著園邊跳去。她嘴裏呼喊的什麼,誰也沒有聽清。哈激怒了,緊隨著她往前撲去……
大貞子警覺地提著木棍追上去,那個黑影終於沒有逃脫——他是三來!
三喜威嚴地看一眼老混混,只是沒有摘下槍來。
白煙在園裡久久不散。有人在煙霧裡倉皇逃竄著。一瞬間,一切都歸於沉寂了。三喜和大貞子都獃獃地站在那兒,當晚風吹開煙霧,吹乾大貞子的淚花時,她才想起了什麼,趕忙低頭看著:地上一片塌倒的架子,只是沒有人躺倒在那兒……大貞子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三喜像剛剛醒過來似的,連連說:「好險!好險!差點出了人命。虧了槍口抬得高……」
老混混背負木棍打擊的一道印痕,再也不到菜園裡來了。三來也不來了。
老混混在遠處看著,連連說:「好!好!血債要用血來還!」
三喜又輕輕地往角落裡走去了。
「你就怕老混混!」大貞子喊道。
第二天夜晚,果然來了不少年輕人。大貞子高興極了,摘了那麼多葡萄給他們吃。大家在園子里燃起了一堆大火,圍著火堆坐著,九九藏書大聲地說笑著。大貞子高興得不知怎樣才好,她把木棍扛在肩上,邁著大步走在園子里,興奮地甩動著胳膊。哈的情緒也被感染了,它很快和新來的人們熟悉了,跳躍著,撲動著,嘴裏發出「嗚費嗚費」的聲音。火苗兒躥得很高很高,火星兒直要飄到渺遠的星空里去。大貞子說:「真好啊,半個園子都映亮了。啊哈,啊哈……」
園子又恢復了沉寂。大貞子見到三喜就埋怨說:「你真封建啊!三來不來,你就不能常待在園裡嗎?你怕什麼!」三喜支吾著,點著頭,但還是坐一會兒就走……他大概怕別人說他和大貞子的閑話。
大貞子兩手掄起木棍,狠狠地砸在鋪角上,使鋪子猛地抖動了一下。老混混慌亂地爬起來,一看大貞子,「噌」的一下蹦下來,兩手按在韭菜刀子上。大貞子用木棍指著他說:
白天,父親來園子的時候,她總想把和老混混打仗的事告訴他,可又怕他擔心,就把湧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開始他們燃了火,架著小鐵鍋,後來火熄滅了,他們也沒有去管。月亮還沒有升起來,園裡一片漆黑。風有些涼,多少帶來了一些深秋的意味。
他是三來。
大貞子恨恨地跺著腳:「打死他們才好哩九*九*藏*書!都打死他們!打死老混混——」她說著,抬頭看看對面的小草鋪子:那兒還亮著一個紅色的點子!……大貞子扯一下子三喜,牽上哈,說:「走,找老混混去!」
三來示意她小點兒聲音,她偏大聲地說:「怕什麼?我偏不怕他!你是叛徒!」
大貞子掄起了棍子,老混混跳著躲開。他在遠處嚷著:「半夜攜帶武器,對我行兇,我要告到上級政府!……」
哈也變得沉默起來。它不像過去那樣愛吵鬧了,只是用一雙聰慧的眼睛望著天空,望著吹動的樹葉,望著大貞子。它緊緊地伏在地上,爪子硬硬地扣在一個地方,彷彿隨時準備迎著命令一躥而起,去衝殺和廝咬。遠方的狗在叫著,往常它會滿懷柔情地呼應幾聲,現在也沒有這份興緻了。
有一天傍晚,三來在園子邊上小聲喊:「大貞子!大貞子!」大貞子趕緊跑過去。三來告訴:「這幾天晚上防著點吧,河西的三老黑來了好多趟,和老混混一起喝酒,嘀嘀咕咕……」
三來跟著大貞子,慢慢走到鋪子跟前。他蹲下來,無聲地燃起鐵鍋下的火,從衣兜里掏出幾塊紅薯扔進鍋里……大貞子氣憤地問:「你怎麼不來了?」
三來只是撥弄著火,說:「老混混……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