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打招呼？他們自己會來。」

中尉哈哈大笑，仰天躺在灼|熱的沙地上，腿腳亂踢。

「喂，你這瘋子！你說話呀！」

他嗆了一下，把話打斷了。

她像受驚的抱母雞似的撲上去。

遠遠的蔚藍的地平線上，有一個小白點在閃爍，在微微顫動，搖擺，這是迎風飄動的船帆。

「怎麼？照你說來，最好是像水上漂的一根木頭，晃晃蕩盪，兩邊都不著岸嗎？你自己糊塗，叫別人也不好受嗎？」

在火光與風暴里，他突然聽見背後響起地球毀滅似的震天動地的一聲莊嚴的轟響，他還沒來得及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往旁邊一閃，想躲掉災禍，可是地球毀滅似的這一聲轟響，也就是他在這個世九-九-藏-書界上聽到的最後的聲音了。

本章里，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聽見地球毀滅似的一聲轟響，作者就把收場的責任卸掉了。

「帆。」

中尉跑到屋裡，高高地朝上掄著槍，跑出來。

他那湛藍湛藍的眼珠死死地盯著地平線，眼睛里閃出狂喜的光芒。

「得了吧，你這傻瓜！」馬柳特卡快活地喘著氣，掙脫開來說。

「想、想！我已經對你說過我想去！」

正午時分，沙熱得燙手，挨著它就覺得痛。

「祝福你，皇后，我的女英雄。我可愛的禮拜五。你把我改變過來了，給我注入了長命劑。照你的話來說，我不想再像水上漂的一根木頭那樣東搖西晃了。我自己看到我現在也不是埋頭讀書的時候，還嫌太早。不，還要活下去，還要咬咬牙，像狼一樣去咬他們，讓周圍都知道我們還在干！」

中尉又嘻嘻地笑起來，照馬柳特卡肩上拍了一下。

「誰知這是什麼船呢，」馬柳特卡仔細看著，抱怨說，「這是什麼https://read.99csw.com船呢？不像漁船，船倒是不錯。」

「喂，你……這個白黨壞蛋！回來！……我對你說，叫你回來，鬼東西！」

中尉一頭栽到水裡。鮮紅的血漿從打碎的腦殼裡流出來，在油乎乎的玻璃色的海水裡散開。

「馬麗亞·費拉托夫娜，你真是一個好姑娘。誰見你都會樂起來。死人都會跟你跳舞的！」

被和風吹得乾乾淨淨的太陽，像金色的火輪，在蔚藍的天空里逞威。由於炎炎的烈日和呼呼的風，以及開始折磨人的壞血病，他倆的身體完全虛弱了，也就顧不上吵嘴了。

春日好似金蹄一樣，早已把島上薄薄的一層積雪踏碎了。在濃重的暗玻璃色的海面上，這小島變得鬆軟了，呈現出一片黃澄澄、金燦燦的顏色。

吵過嘴以後，中尉和馬柳特卡三天沒有說話。可是在小島上，誰也離不開誰。於是春光就給他們和解了。明媚的春光，帶來了和睦的溫暖。

中尉把槍托頂住肩膀。震耳的槍聲衝破了四周的沉寂，每放一槍，中尉的身子都搖晃一下，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身體虛弱到什麼地步了。

馬柳特卡心裏像受到一下衝擊，她跳起來，於是看見：

「變聰明了，親愛的！變聰明了九九藏書！謝謝你教會了我！如果我們現在坐下讀書，把世界完全交給你們管理，那你們會幹出多少壞事，會讓幾代人血淚橫流。不，我親愛的小傻瓜，既然是一種文明反對另一種文明，那就戰到底。現在……」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如果再等三天沒有漁民來，我一定用槍把自己打死！」馬柳特卡仔細看著碧藍的，冷漠、深沉的大海，絕望地呻|吟著。

馬柳特卡獃獃地望著倒下去的人。不知為什麼下意識地跺著左腳。

「不是別的，大概是巡邏艇，只是不明白在這個時候誰還來巡邏呢？」馬柳特卡小聲嘟噥著。

馬柳特卡的拳頭打到中尉腰上，他才安生。

馬柳特卡用兩隻手緊緊按住起伏的胸脯，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飄動的小白點，還不相信那就是久已期待的帆影。

他倆整天躺在岸邊的沙灘上，目不轉睛地望著玻璃色的海水，用紅腫的眼睛尋覓著船帆。

「別忙！……應該給他們一個信號！打個招呼！」

她拚命大聲喊道：

他伸出手，用顫抖的聲音低聲說：

橙黃色的船帆下，黑乎乎的船身漸漸浮上蔚藍色的海面。

馬柳特卡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船，只見……舵柄跟前坐的人，肩上的肩章閃著金光。

「你說我是軟體動物，是蛆蟲，現在你可服了吧！不吃苦中ｈttps://rｅａｄ•9９ｃsw.coｍ苦，難為人上人，忍著點兒吧！你只有去做土匪頭子這一條路！」

船上聽見了槍聲。船帆擺動了一下，改變了航向，側著船身一直向岸邊駛來了。

「你幹嗎要提舊事呢？真好挑眼！過去了就算了。我罵你，因為該罵。我心裏發火，因為你是個廢物，是個不中用的東西。我很難過！你可把我連累壞了，折磨苦了，讓我煩死了，你這藍眼睛的鬼東西。」

記憶像閃電在她眼裡閃動了一下，在她面前展示出一個片斷：

從眼窩裡被打出來的一個眼珠，在水裡粉紅色的神經纖維當中漂動，像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珠困惑、憐惜地望著她。

水……碧藍的水……葉甫秀可夫的面孔和他的話：「萬一遇上白黨，不能交活的給他們。」

船駛攏沙岸。船上的人都獃獃地望著。

馬柳特卡朝前走過去，彎下腰。她丟開槍，號哭著，撕破了胸前的衣襟。

「我的親人！我幹了什麼啊？你醒醒吧，我心愛的藍……藍……眼……睛……的……人……哪！」

「你怎麼了？犯傻了嗎？」馬柳特卡翻過身來說。

她哎呀一聲，咬著嘴唇，拾起扔掉的槍。

大約相距五十來俄丈的樣子，船又使起左舷風來了。船尾上一個人站起來，用雙手攏成喇叭筒九_九_藏_書，喊起話來。

中尉哈哈大笑。

中尉站在齊腳脖深的水裡，揮動著雙手。

「萬一他們是往別的島上去的呢？涅馬坎人說，這裏的島子多著呢，他們可能從旁邊過去不上來。進屋去把槍拿來。」

「馬申卡，我親愛的小傻瓜，我的皇后。救星來了！咱們得救了！」

「怎麼？難道你真變得聰明了嗎？」

中尉顫抖了一下，把槍往沙地上一扔，撲上前去，兩個箭步躥到水裡。他伸開兩臂狂叫起來：

中尉輕輕吹著口哨。

他高高地抬起穿著破褲子的兩條細腿，一邊跳，一邊用尖細的聲音唱道：

「喂，你笑什麼？」

「烏拉！……我們的！……我們的！……快，先生們，快點兒！」

她跪到水裡，想把打碎了的死人頭搬起來，她忽然倒在屍體上，顫抖著，臉上沾著紅色的血塊，傷心地低聲哀訴起來：

「鬼東西！小瘋子！大概現在你自己也想離開這荒島，去過人間的生活吧？」

「別胡鬧，」馬柳特卡大喊了一聲，「快連放三槍！」

他起來，拭了拭睫毛上笑出來的淚珠。

中尉跳到她身旁，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從胸脯上拉下來，牽著馬柳特卡繞著自己旋轉、跳舞。

船帆已經看得清清楚楚了。一艘橙黃色的大帆船，像愉快的鳥兒的翅膀一樣，在海上漂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