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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十八

第一部

十八

「咳,大叔呀,大叔,」斯特隆比克責備地說,「你為什麼要跟我提起吃的!心口又難受極啦。親愛的,給我一頭大蒜吧!我知道,你的口袋裡還有剩下的。」
他用簡短的平常的話向他們解釋說,時間已經晚了,疲勞將影響打勝仗,比較合理的是就地安營紮寨,等到第二天早晨精力旺盛之際再投入戰鬥。
兩個朋友不得不在軍營後門附近的樹林子里過夜。
突然間,最近的一個山岡上出現了三個騎手:那是蠻軍的斥候。
尤里安及時地向那裡衝去。他明白了其中的詭計:蠻軍的步兵故意埋伏在騎兵中間,在羅馬騎兵的腳下鑽來鑽去,用短劍劃開戰馬的肚皮,戰馬倒下去,隨之把鐵甲騎手摔到地上,他們由於鎧甲過重而無法站立起來。
副帝在戰場的中央,在軍隊的心臟發現了身材魁梧的克諾多瑪火紅色的纏頭,感到不可理解和絕望:蠻軍的騎兵像楔子一樣插|進他的陣地。尤里安暗自想道:完了,全都毀了!他想起了早晨種種不祥之兆,最後一次向諸神進行祈禱:「幫助我吧,——因為假如不是我,那麼有誰能夠在大地上復興你們的神權,奧林匹斯諸神?」
阿拉加里像獵犬一樣嗅了嗅風,他聞到有煙味:應該是附近有羅馬軍營的篝火。
就在這時,右翼的鐵甲騎兵涌動了,開始逃跑。他們有可能把後衛的軍士踩死。那裡透過黑壓壓的箭與矛,在瀰漫著塵埃的陽光下,顯露出克諾多瑪國王火紅色的纏頭。
阿亨托拉圖穆戰役前一天那個值得紀念的早晨,尤里安聽到點名號聲,急忙全副武裝,下令把戰馬牽來。
他日益感到自己更有力量,不僅在體力上,而且也在精神上。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平凡的人平凡的愛。軍團的士兵們一開始就喜歡上了真正的愷撒,皇帝的堂弟在軍營里學習軍事業務,不羞於過士兵們那種粗野的生活。老兵們嚴肅的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他們讚賞愷撒日益增長的機敏,回憶自己的青年時代,不禁對尤里安迅速的成功感到驚訝。他走到他們中間,與他們談話,聽他們講述從前遠征的故事,聽他們建議如何捆綁鎧甲才不至於磨損皮帶,遠距離行軍時如何行走才不至於疲勞。流傳一種說法:君士坦提烏斯皇帝派遣一個沒有經驗的少年到高盧來與蠻族作戰,是為了讓他去送死,以便剷除這個競爭的對手,因此將領們在宮廷太監的唆使下紛紛背叛了副帝。這就更加強了士兵們對尤里安的熱愛。
斯特隆比克爬到一棵樹上。
他把阿拉加里叫作大叔,並非由於親屬關係,而是出自友誼:這兩個人從地球相對的兩端來到羅馬軍隊。北方的蠻族是個貪吃的大肚漢,不沾女人的邊,看不起敘利亞人,認為他膽小如鼠,貪淫好色,食量有限,可是儘管嘲笑他,卻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而可憐他。
戰鬥號角、銅號、螺號齊鳴,寫著千人長的名字的軍旗、畫著巨龍的紫色神幡、作為羅馬軍徽的銅鷹是軍團前導,向前挺進。一向勇往無敵的持鉞兵和前鋒部隊布置在最前面,面部表情平靜而莊嚴,邁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大地在顫抖和呻|吟。
「膽小鬼!一下子就看出來是個基督徒。」
軍團的銅鷹軍徽張開兇猛的嘴,在陽光下,在瀰漫的塵埃中閃閃發光,伸展翅膀,再一次起飛,向逃竄的部族宣告永恆之城的勝利。
尤里安顧不得觀看和思考:只是感覺到口渴和舉著寶劍的右手疲憊得疼痛。對於他來說,時間消失了。可是塞維魯斯沒有放過鼓起來的士氣,機智地指揮著戰鬥。
他們完全迷失了方向。
敵我雙方混雜在一起了。一桿長矛擊到尤里安的胸部,鎧甲救https://read•99csw.com了他一命;一支箭從耳旁呼嘯而過,箭尾的羽毛擦到他的面頰。
甚至一些被認為是被擊斃的人都從地上爬起來,他們雖然被踐踏得半死,卻用牙齒咬住敵人的大腿,咬得那麼緊,羅馬人把他們在地上拖來拖去。
他睡眠的時間比普通士兵要少,而且不是在床鋪上睡覺,只是在地上鋪一個很硬的長毛氈子。夜裡一部分時間用來休息,另一部分時間用來處理軍機和國務大事,剩下的時間獻給繆斯。
「我相信,」蠻子說,「『來個新的』對待我的脊背就像鞣革匠對待牛皮一樣。情況不妙哇,大侄子,不妙!」
「我知道,大侄子,」阿拉加里繼續說,「事情發展到要打起仗來,你們還是寬恕。咳,可憐蟲!你的肚子不比我的拳頭大。吃上一個蔥頭,一整天不知道餓。因此你的血液就像這沼澤地里的積水一樣。」
「我們能撞上嗎?啊?」
離萊茵河不遠的地方,在軍事據點Tres Tabernae(三酒店鎮)和不久前被阿勒曼尼人佔領的羅馬城市阿亨托拉圖穆之間,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地面布滿沼澤,一天晚上很晚的時候,艱難地走著兩個迷路了的士兵:一個是行動笨拙的彪形大漢,生著火紅色的頭髮,長著一張天真純樸的臉,是在羅馬軍隊中服役的薩爾馬特人,名叫阿拉加里;另一個身材瘦小,黝黑的臉上堆滿皺紋,是敘利亞人,名叫斯特隆比克。
羅馬人停止前進,開始組成戰鬥隊列。尤里安的周圍集攏了六百名身披鎧甲的騎手——鐵甲騎兵,他親自統率右翼的騎兵;左翼——是步兵,由老將塞維魯斯指揮,他經驗豐富,年輕的副帝在各個方面都對他言聽計從。蠻軍派出騎兵迎戰尤里安,為首的是阿勒曼尼國王克諾多瑪。克諾多瑪的侄子,年輕的阿格納里克統率步兵迎戰塞維魯斯。
「Viri fortissimi!最勇敢的兒郎們!我們不能出賣羅馬和副帝。我們要為尤里安而戰死!」
拂曉時,響起了號角。霧氣瀰漫的樹林里傳來一種燒焦的氣味,夜鶯還在啼鳴。不久,夜鶯受到軍營里的聲音驚嚇,也終於停止了啼鳴。阿拉加里睡醒了,聞到了士兵們吃的熱麵湯味,於是把斯特隆比克叫醒。兩個人都很飢餓,雖然可惡的百人長「來個新的」已經武裝上了帶刺兒的藤條,他們仍然走進營房,坐到大家共同使用的大鍋旁。
號角聲越來越清晰了。
「一塊麵包,一塊麵包!」斯特隆比克哀求道。
「這個林子里有熊嗎?大叔,你是怎麼想的?」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異教徒!我要倒在沼澤地里了,要死了!就連你那張萬惡的臉都看不見了。喂,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傢伙!現在看出來了,你身上沒有十字架。深夜裡跑到這樣的道路上來閑逛,這是基督徒應該做的事嗎?把你送給那個不信神的百人長,讓你挨他的皮鞭子。我不能再往前走了!」
士兵們都累了。
「萊茵河!萊茵河!」阿拉加里驚叫起來,「快走!」
「你親自對我說的,你們的書里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都轉來由他打』。」read.99csw.com
「靜一些,」他停下來,說道,「號角聲!離開軍營不遠了。應該朝北走。我害怕的不是熊,」阿拉加里思索片刻,繼續說,「而是百人長。」
「咳,噁心,噁心!假如你現在不給,我渾身無力,就得倒在地上,你可就不得不背著我了。」
副帝扭臉轉向敵人。於是所有的鐵甲騎兵全都停下,看到在戰鬥中被撕毀的愷撒巨龍神幡——不由得無地自容。一瞬間,龐大的鐵甲騎兵隊伍掉過頭去,轟隆隆地駛向蠻軍。
「大叔,我要沉下了!」斯特隆比克叫喚著,「有人拖我的腳。你在哪裡呀?」
前鋒部隊把盾牌連接起來,緩緩向前推進,形成一面銅牆,任何武器都無法擊穿。阿勒曼尼人發出類似於熊吼的叫喊聲,迎面撲來。開始了肉搏戰——胸脯對著胸脯,盾牌對著盾牌。平原上塵埃滾滾,遮天蔽日。
突然間,左翼塞維魯斯的步兵停止了前進。埋伏在戰壕里的蠻軍突然衝出來,向羅馬人發起進攻。尤里安從遠處看見自己的部隊亂了陣腳,便急忙趕過來救援。他儘力穩住士兵,效仿尤利烏斯·愷撒用簡潔有力的話分別向各個千人長進行鼓動。他說「exurgamus,viri fortes(沖啊,最勇敢的兒郎們)」或者「advenit,socii,justum pugnandi jam tempus(時候到了,朋友們,為正義而戰)」——這個年方二十六歲的青年人驕傲地想道:「我如今很像古代的某個英雄!」他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刻里,頭腦里所縈繞的是他讀過的那些書,讓他高興的是所發生的一切都恰如蒂圖斯·利維烏斯、普盧塔克、薩盧斯特等人所描寫的那樣。富有經驗的塞維魯斯沉著鎮靜,以自己的機智使副帝的狂熱降溫,儘管給這個年輕人以一定自由,但對軍隊的主要指揮權卻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蠻軍的箭、帶著很長繩索的投槍、用投石器射出的巨石呼嘯而來。
羅馬人終於面對面地看到了這些令人生畏的而又神秘莫測的北方人,萊茵河對岸茂密森林里的居民,關於他們有過許許多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傳聞。在這裏遇到了奇異的裝束:一些人身上穿的不是衣服,赤|裸的脊背上披著熊皮,頭上戴的不是頭盔,而是披頭散髮,上面頂著張著大嘴和露著猴牙的野獸的頭;另一些人的盔形帽上支棱著鹿角和牛角。阿勒曼尼人蔑視死亡,赤膊上陣,只是手裡拿著劍和長矛;他們的火紅色頭髮在頭頂上系成很大的發束或髮辮,從後面垂到脖子上;很長的白髭在紅色的臉膛上特別醒目,兩端向下耷拉著。許多人非常野蠻,不知道使用鐵器,打仗用的長矛尖端是用魚骨做的,上面塗了毒藥,因此比鐵矛還厲害:只要被這可怕的矛尖刺破一處,人就會在難以形容的痛苦中慢慢死亡。他們不|穿甲胄,而是從頭到腳覆蓋著釘在亞麻布上的馬蹄薄片,這些不為人知的野人穿著這種裝束,身披鳥類羽毛和魚鱗,很像是妖怪。這裡有一個生著淺藍色眼睛的撒克遜人:他不懼怕任何大海,但卻https://read.99csw.com害怕所踏上的陸地;還有一個老西坎布爾人:他打了敗仗以後把自己的頭髮剃掉,作為痛苦的標誌,如今頭髮已經長出來了;還有赫魯利人,他們的眼睛是暗綠色的,幾乎與他們居住的遙遠的海灣里的海水一樣;也有勃艮第人、巴塔維人、薩爾馬特人;還有一些沒有名字的半人半獸:羅馬人只是在臨死之前才看清他們可怕的面孔。
一個蠻人一條腿跪在血泊里,仍然用已經無力的手舉著已經鈍了的劍或者折斷了的長矛;他那雙失去了光輝的眼睛里沒有恐懼,也沒有絕望的神情,只有復讎的渴望。
他在征戰中也不離開所喜愛的那些書。他不斷從馬可·奧勒留、普盧塔克、斯維托尼、執政官卡托等人的著作中汲取靈感,白天努力完成夜間讀書時所幻想的事。
剛一走出森林,副帝便把他們集合在一起,讓他們圍成數圈,就像露天競技場里的觀眾一樣,於是他便成了圓心,百人長和千人長圍繞著他,如同四射的光芒:這是一種通行的隊列,統帥訓話時可以讓更多的人聽得清楚。
靠著勇敢無畏來吸引軍士們熱愛自己,這對於副帝來說,是比較容易做到的,因為戰死沙場比起哥哥遭到那種不光彩的被處決的命運,是值得的——奧古斯都也可能為他準備了這種結局。
「那就打死它,剝了皮,賣了買酒喝。」
「副帝尤里安是基督徒,但不是膽小鬼。」斯特隆比克辯解說。
軍隊里掀起了抱怨的聲音。士兵們用長矛敲擊盾牌,這是表示不能容忍,他們大聲呼喊,要求他立即下令,讓他們投入戰鬥。副帝從他們臉上的表情明白了,不應該違背他們的意志。他在人群里感覺到了他所熟悉的那種慷慨激昂的熱情,認為這是取得勝利所必不可缺少的,況且只要稍不謹慎,就足以釀成騷亂。
樹上長著苔蘚和菌瘤,林子里一片漆黑。天氣溫和,無聲地落著雨滴,濕漉漉的白樺樹葉和松樹針葉散發出清新的氣味,遠處傳來布谷鳥的鳴叫聲。每當乾枯的樹枝發出沙沙的或咔嚓的響聲時,斯特隆比克都驚嚇得渾身發抖,急忙抓住同伴的手。
澤間小徑把他們二人引到大路上,這是尤里安麾下的將領塞維魯斯的軍隊不久以前在森林里砍伐出來的。
那天晚上,副帝站在一個山岡上,身上灑滿夕陽的光輝,像是罩著光環,把在萊茵河右岸捉到的國王克諾多瑪押到他的面前。只見他身體肥胖,氣喘吁吁,汗水淋漓,臉色蒼白,他的雙手被捆綁在身後:他跪到自己的勝利者面前——年方二十六歲的羅馬愷撒把自己的一隻小手放在蠻王蓬亂的火紅色頭髮上。
他們不得不從這些原木上爬過去。這些雜亂堆放的巨大原木,有的已經腐朽,只是上面蓋著苔蘚,腳一踩上去便鬆散了,有的很堅硬,但被雨淋濕,很滑,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尤里安的一萬三千人的軍隊可能就是在這樣的道路上艱難地前進的,而且永遠都擔心遭到敵人的襲擊,而更糟的是,皇帝所有的將領,除了塞維魯斯之外,全都忘恩負義地拋棄了軍隊。
他深信自己在高盧戰爭中必定取得突如其來的九_九_藏_書勝利,認為這絕非人力所能左右,於是迷信與日俱增。
幾個月的時間,他變化很大,成長了,成熟了,許多人在他身上很難認出從前那個瘦削的「小希臘人」,當年在君士坦提烏斯的宮廷里人們曾經以譏笑的口吻這樣稱呼他,唯有尤里安的那雙眼睛仍然燃燒著那種奇怪的、非常銳利的、近乎狂熱的光芒,任何一個人即使是瞬間相遇之後都會銘記不忘。
下午的太陽開始西斜的時候,他們已經抵達了阿亨托拉圖穆平原。萊茵河在不高的山岡中間閃著粼粼的波光。南部是覆蓋著黑黝黝森林的孚日山脈。雨燕在這條壯麗的日耳曼大河不見帆影的水面上飛掠,柳樹把淺綠色的枝葉低垂到河面。
蠻軍想要切斷這條道路,按照自己的習慣,在路上堆放了許多砍伐的原木。
他們在這些古老的白樺樹和樅樹中間艱難地行進。
阿勒曼尼人和法蘭克人在死亡,戰鬥到最後一息。
「如果不是我們把它打死,而是它把我們咬死呢?」
「有。」阿拉加里陰鬱地回答道。
「塞維魯斯,我是哲學家和愛好和平的學生,這種武器對於我來說很不相配,就像給牛配上鞍子一樣,不是嗎?」
驚懼感籠罩著蠻軍:他們渾身發抖,撒腿逃命。
然後,他躲到帳篷里一個最隱蔽的地方。這裡有一個墨耳枯里烏斯小神像——這是一位喜歡活動的、象徵著成功和歡樂的神祇,他手執纏著兩條蛇的神杖,頭上戴著有飛翅的頭盔。尤里安跪在他的面前,向三腳香爐里拋撒幾粒神香。副帝以其占卜術的知識而自豪,根據香煙上升的方向來判斷這一天是否吉利。夜間,他三次聽到烏鴉在右面啼叫——這是不祥之兆。
他所受過的修士教育培養了他謹小慎微、籠絡人心和逢迎討好的本領,因此他在軍隊中努力鞏固士兵們對他的熱愛和加強對皇帝的憎恨。向他們談論自己的堂兄君士坦提烏斯時,往往帶著模稜兩可的狡猾的溫順表情,垂下目光,做出是個犧牲者的樣子。
軍士們開玩笑把這個可惡的百人長叫作Cedo Alteram——「來個新的」,因為每逢鞭打違紀的士兵手裡的藤條折斷的時候,他都顯出高興的樣子,喊道:Cedo Alteram!於是這兩個詞也就成了他的綽號。
「噢,神聖者揚布里科斯和柏拉圖,但願你們能夠看見你們的門徒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他有時一邊擦著臉上的汗水,一邊慨嘆道。他指著銅武器,對老師說:
「為什麼基督徒必定是膽小鬼?」斯特隆比克生氣了。
就在這一瞬間,塞維魯斯派遣羅馬人半開化的盟友科爾努特人和布拉卡特人驍勇的軍團前來救應力量薄弱的騎兵。他們有一種習慣——在瀕於死亡的可怕時刻和殊死的戰鬥中唱起軍歌。
「你哼唧什麼?夠了!」
軍隊出發了。穿越森林的道路十分難行,堆積的原木擋住了前進的路。
阿拉加里罵罵咧咧地把最後一塊士兵的麵包干給了朋友。他本人昨天晚上吃了很多肥豬肉和酸豌豆,起碼能挺上兩天。
斯特隆比克哼哼唧唧,吹毛求疵,召喚同伴:
處在軍隊中間的是神威軍團的老軍士,他們由於其英勇善戰而被稱作「拚命者」。塞維魯斯寄希望於他們,並沒有錯。一個神威軍團的軍士高聲吼道:
「大叔,大叔!」
他跳上馬背,做了一個手勢,軍隊重又出發了。
尤里安效仿古羅馬統帥的榜樣安排自己的生活,太監瑪多尼烏斯的斯多葛主義哲學有助於他從童年起就擯棄生活的奢華。
「是這樣說的。」
前大門附近的主帥帳篷里住著副帝尤里安,他徹夜未眠。
在神幡下鬚髮變白的老兵們,再一次走向死亡,威武而平靜。
read•99csw.com「見你的鬼去,吃吧!」
阿拉加里費了很大力氣幫助他走出沼澤地,一邊罵著,一邊把他扛到自己的肩上。薩爾馬特人腳底下感覺到有一條澤間小徑,是羅馬人鋪的,原木已經快要腐爛了。
半夜的時候,他們走到羅馬軍營的大門前。一片寂靜。很深的護城河上的弔橋早就撤了。
他們二人掉隊了,因為洗劫一個村莊的時候阿拉加里像平時一樣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而斯特隆比克挨了一頓毒打:原來這個小個子敘利亞人想要強行得到一個美麗的法蘭克少女的青睞,年方十六的美女是一個被打死的蠻子的女兒,給了他兩記耳光,他立刻趴到地上,然後又用兩隻雪白而有力氣的腳上去踩。「這不是一個姑娘,而是個魔鬼,」斯特隆比克後來講道,「我不過是擰了她一把,可是她卻差一點兒沒有打斷我的肋骨。」
塞維魯斯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狡黠地笑了。他知道,這種嘆息和抱怨只是裝模作樣,實際上,副帝很得意自己在軍事科學上取得的成就。
天黑了,他們很難辨認出道路來。一條小徑消失在沼澤地里了,他們從一個塔頭墩子跳到另一個塔頭墩子上。起霧了。一棵大樅樹的枝杈上懸挂著一綹綹很長的如同白髮似的青苔,樹上突然間有個東西撲棱一聲。斯特隆比克嚇得一屁股坐下了。原來是一隻松雞。
「大叔!」斯特隆比克哼哼唧唧,越發抱怨起來。
過了一些時候,斯特隆比克在這個「異教徒」的背上竟然睡著了。
阿拉加里強行拖著他,等到道路平坦一些,又把同伴背起來,不管他如何抗拒,罵他和揪他。
自從他得到皇后歐薩維亞的保護而在梅迪奧蘭被定為副帝那天起,他便滿懷熱情地從事軍事訓練,不僅在塞維魯斯的指導下鑽研軍事藝術,而且還想要精通普通士兵的業務:在陰森的兵營里,在操練場上,與新兵一起,整天踏著銅號聲學習列隊正步走、學習射箭和使用投石器,全副武裝跑步,跳越籬笆和壕溝。他克服著當修士時養成的口是心非的習慣,君士坦丁家族的血統——幾代人嚴峻而勇猛的軍人習性,在這個少年身上蘇醒過來。
科爾努特人和布拉卡特人唱起悲壯而凄涼的軍歌:開頭聲音很低沉,像是夜間樹葉簌簌作響,可是軍歌越來越嘹亮、莊嚴而悲壯,最後變成狂怒的吼叫,如同大海的狂濤撞擊崖岸時發出的咆哮。他們唱著這支軍歌,激發出自己的狂暴。
「這就是了。既然如此,也就不要打仗了:敵人打你的右臉,你就把左臉給他打。你們全都是膽小鬼——就是這樣!」
尤里安興奮得流出了眼淚,向他們奔過去,想要跟他們死在一起。於是他再一次感覺到了平凡的愛的力量,民眾的力量使他升華了。
尤里安橫在路上,要麼把逃跑的騎兵阻擋住,要麼被他們踩在腳下。逃跑的鐵甲騎兵指揮官的戰馬撞上了副帝的戰馬。他看見尤里安,既羞愧又害怕,停了下來,臉色煞白。尤里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他突然把書本上的種種規定全都忘在腦後,彎下腰,一把抓住逃跑者的喉嚨,大吼一聲:「膽小鬼!」他自己也感到這聲音很陌生,很野蠻。
「假如我把這最後的幾頭給了你,明天我們倆就得餓死在這樹林子里。」
他走出帳篷,頭部撞到門上的木頭橫樑上。他的臉色立刻陰沉起來。種種預兆都不吉利。他暗自決定把戰鬥推遲到第二天。
六千名北方男兒倒在戰場上或者淹死在萊茵河裡。
將是炎熱的一天。羅馬人剛剛走了一半的路程,蠻族軍隊駐紮在萊茵河左岸,離開阿亨托拉圖穆城很近的一個荒涼的平原,天已經到了晌午,到達那裡還有兩萬一千步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