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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

第二部

澤菲林看了看放在牆龕里的鐘漏,著急了:
馬廄的一角,有一個角鬥士赤身裸體,塗著油脂,落滿運動場的塵土,腰間扎著一條皮帶,把鐵杠鈴不斷地舉起和放下。他把生著捲髮的頭部向後仰起,把脊背弓起來,骨頭的關節發出噼啪的響聲,臉色發青,公牛一般粗壯的脖子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你這樣說話有罪呀,孫女。你為我的靈魂對上帝負責。你想想,你讓我走到什麼地步了!我現在住在無花果鎮,租了偶像製造者一間地下室。天天都得看見他用大理石雕鑿那些萬惡的偶像,主寬恕我吧。你以為這對一個善良的基督徒來說好過嗎?啊?早晨不等睜開眼睛,就聽見叮噹叮噹——主人用鎚子敲擊石頭——於是讓人憎惡的白色魔鬼,萬惡的神祇便一個接著一個地出來了——彷彿是在譏笑我,仰著不知羞恥的醜惡嘴臉!這怎能不造孽呢?怎能不到小酒館里去借酒澆愁呢?唉喲,唉喲喲!主哇,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罪人吧!我陷進異教的污水坑裡了,像是一頭豬泡在爛泥里一樣。我知道,我們的這一切都得受到懲罰,直到付出最後一個銅板。可是不禁要問,是誰的過錯呢?是你!孫女,你有的是錢,可是你對一個可憐的老頭子……」
「什麼基督徒,比猶太佬還要壞。我不是基督徒,而是基督的出賣者!」
復明了的酒神用那雙亮晶晶的藍寶石眼睛看著格尼封。老頭走開了,心中異常慌恐,連連畫著十字。他後悔莫及,非常痛苦。一邊清掃,一邊按照老習慣與自己談起話來:
他眯起眼睛,把兩個手指送到嘴邊,親吻一下,然後咂了咂嘴唇:
「你能洗凈!」老太婆滿懷信心,斬釘截鐵地反駁說,「你現在就像是一條臭氣熏天的狗。可是你往身上灑一些聖水,靈魂上的痂就會脫落,靈魂就會像藍天一樣潔凈,笑逐顏開。」
女馴馬師裸|露著的健壯軀體在早晨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長發隨風飄起,跟牡馬的毛色一樣。
這不是賽馬,只是準備訓練,正式比賽幾天以後將在賽馬場上舉行。
一個金匠站在狄俄尼索斯像前的木頭梯子上,把兩顆透明的藍寶石鑲嵌在神祇臉上的黑眼窩裡。
「我可以為你解脫罪孽,你就不再有任何污點了,你可願意嗎?我自己也是基督徒,——但是我不害怕。假如不知道如何凈化,難道我會幹這種事?」
格尼封指著她,得意地用舌頭打著響,驕傲地讚歎道:
「這回可不是去小酒店,但有些類似,——到狄俄尼索斯神廟去!自從聖君士坦丁那個時代以來,神廟裡就堆滿了垃圾。根據尤里安愷撒的御令,神廟明天重新開放。我被雇傭當了清潔工。我知道,我要毀掉自己的靈魂,將墜入地獄。可是仍然受了誘惑。因為我無衣無食,是個乞丐。從自己的孫女那裡得不到接濟。活到什麼地步了!」
「既不是花草也不是鳥獸,而是用金線和各色絲線繡的一個完整故事,表現的是犬儒主義乞丐哲人第歐根尼住在大木桶里的事。」
「孫女,你要把我送進棺材里去,也讓自己遭到永遠的毀滅。——唉喲,唉喲喲,腰好疼呀!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修道院。」
「得了吧,格尼封,夠了,給你——快走吧。今後再也不得醉醺醺地來找我!」
格里封是個很狡猾的小老頭,https://read•99csw•com白眉毛下面一雙淚汪汪的小眼睛像是兩隻小白鼠,賊溜溜地亂轉,鼻子鐵青色,像是熟透了的李子;腿上一條呂底亞褲子上打著五顏六色的補丁;頭上戴著一頂弗利基亞式氈帽,尖尖的帽頂向前折下,兩側各有一個帽耳。
「蜘蛛網,你們看看,有多少蜘蛛網!」
格尼封和卓蒂克來到君士坦丁廣場,這個圓形廣場上立著兩排圓柱和一座凱旋門。廣場中央,在大理石基座上聳立著一個巨大的斑岩圓柱;離開地面大約有一百三十肘的頂端有一尊阿波羅青銅像熠熠生輝,這是菲狄亞斯的作品,是從弗里吉亞的一座城市竊取來的。古代太陽神的頭部被打下來,野蠻而又俗氣地在古希臘偶像的身軀上安裝了基督教皇帝與使徒相等同的君士坦丁的頭,他的頭上戴著金光四射的花環。這位阿波羅-君士坦丁右手拿著帝王權杖,左手托著王權金球。巨型雕塑的基座旁,可以看到一座基督教的小禮拜堂,很像帕拉狄昂神廟。不久以前,君士坦提烏斯時期,這裏還曾舉行祭神儀式。基督徒辯解說,阿波羅的青銅軀體里,太陽神的胸腔里藏著一個吉祥物,這就是聖海倫娜從耶路撒冷帶來的主的十字架上的一小塊。尤里安皇帝關閉了這座小禮拜堂。
在熙熙攘攘的市場附近,他們在牆上發現了尤里安的畫像,帶著愷撒權勢的一切標記;長著翅膀的神使赫耳墨斯手執神杖,從雲端向他而降;畫是新的——顏色還沒有干透。
「來要錢吧?」克羅卡拉生氣地說,「又喝醉了!」
斯特拉托尼卡帶著精細的鑒賞家的樣子觀賞著競技鬥士的練習。這個雜技演員那公牛般的臉上故作傲慢的表情,對她毫不留意。她對一個女奴耳語了幾句,表現出純樸的驚訝,注視著競技鬥士強壯有力的裸|露著的脊背,欣賞著他彎下腰慢慢地把空氣吸進風箱般的肺部,然後把鐵杠鈴舉過野獸般的美麗的頭部時,巨大肩膀上黑紅色的皮膚下面嚇人的力大無比的肌肉如何運動。
一個年輕的女人在一群女奴的簇擁下向他走過來,只見她穿著晨裝,寬鬆長袍的包頭從頭頂垂下長長的褶子,遮住了她那張纖細的血統高貴的已經開始蒼老的臉。這是一位熱心腸的女基督徒,由於對修道院慷慨捐助和樂善好施而深受教士和修士們敬愛——她是來自亞歷山大里亞的一位羅馬元老院議員的遺孀斯特拉托尼卡。她起初隱瞞了自己的奇異經歷,但不久就發現,把對教會的愛與對競技的愛結合起來,這被認為是上流社會新的美德。大家都知道,斯特拉托尼卡憎恨君士坦丁堡那些頭上梳著捲髮、臉上塗著胭脂的紈絝子弟,因為他們像她本人一樣嬌生慣養和苛求挑剔。她的天性就是如此:她把最貴重的阿拉伯香水與馬廄和競技場刺|激人的熱氣結合起來;她懺悔時淚流滿面,高明的懺悔牧師的坦誠傾訴震撼過她的心弦,可是在這一切之後,這個如同用象牙雕刻出來的小巧雅緻的女人,卻需要名噪一時的馴馬師那種粗野的愛撫。
「可能是又到小酒店去……」
「晚了!還得去找高利貸者辦理夫人的事,還得去珠寶店,去見宗主教,去教堂做彌撒。再見,克羅卡拉!」
「行吧,那就走,」卓蒂克回答說,「但我得給女神的神燈加點油。」
副執九-九-藏-書事彬彬有禮地哈著腰,把一個精美的封著藍蠟的小罐送給了女馬術師。
織呢工的妻子看看周圍,確信沒有人能聽見他們說話,便帶著神秘的樣子小聲說道:
「整整跑了一上午商店。好不容易才找到。最純凈的甘松香!昨天才從阿帕邁亞運來。」
「莫非你是基督徒?」
「是我親手喂湯喂水侍弄大的!」
「你瞧,這些可惡的傢伙,堆積了多少污穢!」老頭用鼻子哼哼著,罵那些玷污了神廟的基督徒。
格尼封驚懼地揮動著手:
「你從哪兒弄到的?」
副執事的那雙精製山羊革的短皮靴嘎吱嘎吱地響起來,他跟拿著採購來的物品的奴隸一起消失了。
「你算算看,」他的夥伴回答道,「基督教徒的節日多,不是多一倍,而是多四倍。任何人都不會跟自己過不去。我建議你也接受這種信仰。基督徒——無比自由!」
「全都是給你的?」
「閉嘴,閉嘴!」
「格尼封,格尼封,你這個可憐的小人,是一條沒有人理睬的老狗!這麼大的年紀了,可是你做的算是什麼事呢?你為什麼把自己給毀了?讓魔鬼給弄昏了,讓它用可惡的流行時尚給誘惑了。你就要進入永火里,你再也不能得救了。你因為這骯髒的偶像而玷污了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格尼封。你最好是不要來到上帝的世界上!」
格尼封趕快把卓蒂克拉走了。
不過,他照舊精心地打掃塵土。
「克羅卡拉,這就是你前天要的那種香水。」
「是的,是的,全都是給我的教妹虔誠的布列西拉夫人的。應該幫助親人嘛。她挑選布料時完全信任我的鑒賞力。天一亮我就為完成她的委託而四處奔波。腿都跑斷了。不過我並不發牢騷,——不,不,絕不發牢騷。布拉西拉簡直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女人,可以說是一位女聖徒!」
不時地從演技場上傳來皮鞭聲、馬術師們的呼喊聲、興緻正酣的馬打響鼻的聲音以及車輪輾壓在疏鬆的沙子上發出的類似於撲棱翅膀的唰唰聲。
釘在房蓋上方形洞眼上的木板差不多腐朽了,拆除了這些木板。陽光射進黑暗的室內。
石匠們用繩子把石板抬起來,準備把它安裝在原來的地方。
「魔鬼的狡猾!」老頭嘟噥著說,「要麼給赫耳墨斯鞠躬,要麼就得犯下侮辱陛下的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唉喲,唉喲喲,反基督的年頭兒!魔鬼掀起了瘋狂迫害的暴風雨。眼看著就要造孽了……我看著你,卓蒂克,真是羡慕,你跟自己的馬糞女神希波娜生活在一起,你的痛苦就很少。」
「啊,可能是很漂亮!」女馬術師讚歎道,「你來吧,一定要來。我等著你。」
「愷撒跟神在一起。我怎麼能單獨給他鞠躬?」
拿來一串生了銹的鑰匙,把寶庫的門打開了。凡是貴重的物品都讓修士們洗劫一空,祭祀容器上的寶石被挖掉了,衣服上的金綉和絲綉被撕掉。打開一件富麗豪華的祭司袈裟,從衣褶里飛出一大群金黃色的蛾子。格尼封在一個鐵香爐的底部看見了一小撮灰燼——這是加利利教徒勝利之前最後一位祭司最後一次祭神時焚燒沒藥的殘留物。這些神聖的破爛——破布和破損的容器——散發著死亡、積年霉爛的氣味,還有一種凄涼的芳香味——受到侮辱的諸神的神香味。一種甜蜜的哀愁襲向格尼封的心頭:他想起一件事,情不自禁地笑了,也許是想起了童年、香甜的大麥和蘭芹籽蜜糖餅、雪白的野生雛九-九-藏-書菊花和黃色的蒲公英,他曾經和母親一起把這些花送到鄉村女神簡陋的祭壇上;想起了家庭守護神佩那忒斯的神像,那不是遙遠的天上的神,而是很小的人世間的神,是用普通的山毛櫸木雕刻的,由於人手的撫摸而褪了顏色,他當年是孩子的時候曾經面對這個神像進行過吐字不清的祈禱。他對諸神之死感到可惜起來: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是立刻清醒過來,一邊畫著十字一邊嘟噥著說:「魔鬼的誘惑。」
格尼封看了看他身邊那堵骯髒的牆壁,多神教的街頭流浪兒用炭畫了褻瀆神明的諷刺基督教徒的漫畫:一個長著驢耳朵的人被釘在十字架上。
「有這種辦法!是的。應該告訴你,有一位聖徒長老送給我一塊埃及木頭,叫作桃木,這種樹生長在底比斯的赫莫波利斯。耶穌小的時候跟聖女一起騎驢走進城門,桃樹向他們鞠躬,垂到地上,從那時起,這種樹便有了靈性,能創造奇迹——給病人治病。我就有一小片這種木頭,我再分給一點兒碎末。它有神賜的威力,你夜間拿出一小點兒放進一大桶水裡,第二天早晨,這桶水就成了聖水,就有了創造奇迹的能力。用這種水從頭到腳把全身塗遍,你身上偶像的污穢就全都沒有了,你會感到全身的關節非常輕鬆和潔凈。《聖經》里說:你洗個澡就會幹乾淨凈,比雪還白。
「不允許怎麼行!神聖的奧古斯都·尤里安下了御旨。酒神的明亮眼睛成了受難基督衣服上的裝飾物。就是呀:大談特談仁慈、公正,可是他們自己卻是第一號的強盜。你瞧,寶石放在原處正合適,絲毫不差!」
他們二人來到狄俄尼索斯神廟。緊挨著神廟,是基督教的修道院,但門窗關得很嚴並且上了鎖或者閂著鐵門閂,好像是面臨敵人的襲擊;多神教徒們指責修士們搶劫和玷污神廟。
格尼封和卓蒂克走進神廟,看見一些鐵匠、木匠和石匠忙於清掃和修復房子被損壞的部分。
一掀開門帘,早晨耀眼的陽光便射了進來。在陽光照耀下的遠處,可以看到觀眾長椅都空閑著,一條豪華的樓梯把皇帝包廂與君士坦丁皇宮的內宅連接起來,還有幾座埃及方尖碑高聳著石頭尖頂,在平坦的黃沙上有一個巨大的祭壇,由三條盤卷著的銅蛇支撐著:扁平的蛇頭支著一個做工精巧的得爾菲式三腳香爐。
「從聖保羅教堂拉到赫拉女神廟去。基督徒們盜去了這根石柱,現在把它送回原地。」
「你瞧著,不許騙人,」她朝著他的背影喊道,並伸出一隻手指進行威脅,「不務正業!」
一群馴馬師、馬術師、舞|女、雜技演員、拳擊手、馴獸師跑進來。斗獸士米爾米隆臉上罩著鐵網,在焙燒爐里把一塊厚鐵片燒紅,好用來馴服剛剛從非洲運來的一頭獅子;從牆後傳來這頭野獸的吼聲。
格尼封懷疑地看了看她。
「這是什麼?」格尼封怯懦而又好奇地問道。
「你應該鞠躬的不是神,而是愷撒。」監督員駁斥說。
在十字路口,一群人把格尼封和卓蒂克擠到牆邊上。馬路中央停著許多車輛,車不能行,人不能走,不斷傳來車夫們的謾罵聲、叫喊聲、抽鞭子聲和吆喝聲。二十對壯牛套著牛軛,低著頭,拉著一輛大車,沉重的石頭車輪九-九-藏-書如磨盤,車上裝著一根碧石圓柱。地被震得轟隆隆地響。
「我怎麼曉得。圖案是花草還是鳥獸?……」
「我不知道。也許吧……你想要給我帶點兒什麼嗎?」
「當然是在君士坦提烏斯澡堂附近的西爾米克商店——你把我當成什麼了?——可以用來做一件長外衣。你設想一下,要是在下擺上綉上點兒什麼,那可美極了!怎麼樣,你認為如何?」
「你說什麼,太太,你就施捨一點兒吧!我這一生都不曾有過金幣。就給你五個銀幣吧,你可願意嗎?」
根據羅馬的法律,凡是從神聖的奧古斯都畫像前經過的人,必須行鞠躬禮以示尊敬。
「是的,不過遺憾的是年紀大了,」克羅卡拉笑起來,「喂,年輕人,快點兒把那匹黑馬身上的汗給擦乾,用新鮮的無花果樹葉來擦。」
「你叨咕些什麼,老爺爺?」織呢工的妻子菲盧敏娜問他。
工人們抬來一塊大理石板,這是古代的浮雕,多年前被盜,如今在附近一個猶太人鞋匠的茅屋裡找回來。浮雕被砌在磚頭中間,鞋匠用來校正傾斜欲墜的爐灶。隔壁織呢工的妻子老菲盧敏娜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憎惡鞋匠的妻子:可惡的猶太女人不時地把自己家的驢子放進織呢工家的菜園。多年來,兩家鄰居之間一直進行著戰爭。最後,基督徒得勝了:根據她的指點,工人們衝進鞋匠的家,為了把浮雕取出來,應該拆毀爐灶。這對於鞋匠妻子來說是個殘酷的打擊。可憐的家庭主婦揮動著爐叉,呼籲耶和華向瀆神的人進行報仇,撕亂了自己的稀薄的頭髮,為了被掀翻的鍋和被拆毀的爐灶而傷心地痛哭號叫,猶太孩子們嘰嘰喳喳地亂叫,猶如一群窩兒被砸亂的小鳥。可是浮雕照樣還是給搬回原地了。
「年紀大也自有其優點,」副執事反駁說,揚揚得意地搓著那雙保養得很好的白|嫩的手——手上戴著名貴寶石戒指,然後伏在她的耳朵上小聲問道:
格尼封不滿地吐了一口唾沫。
「難道沒有看見?眼睛。」
「修士們怎麼允許拿走呢?」
「我不給異教的神鞠躬,」老太婆哭了,「我的爹媽就是基督徒……」
「這是買的什麼東西?」克羅卡拉好奇地問道。
簾幕拉開了,一群觀眾猛然往後退去,兩匹卡帕多細亞牡馬,一白一黑,躥進馬廄,馬身上騎著一個年輕的女馬術師,她喉音很重地叫喊著,靈巧地從一匹馬身上跳到另一匹馬身上。她最後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跳到地上來——只見她跟她那兩匹牡馬一樣健壯、肥胖和歡快;裸|露著的軀體上滲出小小的汗珠。聖使徒教堂一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副執事殷勤地向她跑過來,此人名叫澤菲林,酷愛馬戲,諳悉馬性,是賽馬盛會的常客,為支持「藍隊」反對「綠隊」而下了巨額押注。他穿著一雙精製山羊革的帶著紅後跟的短皮靴。澤菲林描了眼圈,臉上擦著白粉,頭上精心地梳著捲髮,與其說像個神職人員,不如說像個年輕的女郎。他的身後站著一個奴隸,拿著各種各樣的大包小包、箱子盒子——從時髦商店裡買來的物品。
科林斯式大理石圓柱之間懸挂著塵埃結成的灰色的透明的蜘蛛網。把笤帚綁在長杆子上,開始清掃蜘蛛網。受驚的蝙蝠從縫隙里飛出來,撲棱著光禿禿的翅膀,東一頭西一頭亂撞,不知躲到何處才能避開光線。
「往哪兒拉?」格尼封問道。
「是你呀,格里封爺爺?你總是哼哼什麼?」克羅卡拉懊喪地說。
「今天晚上?」
格尼封從兩個工人身邊經過,只見他們從頭到腳沾著雪花石膏,他們一邊在一個大桶里攪和石膏漿,一邊談話;格尼封無意九_九_藏_書中聽到一段:
「我的心痛啊,唉喲,心痛!」
卓蒂克把地上的垃圾摟成數堆,用筐端出去。
「你為什麼接受了加利利人的信仰?」一個人問道。
她扔給他幾個小銅板,然後跳上一匹伊利里亞烈性棗紅馬,站在馬背上,抽了一鞭子,向著賽馬場飛馳而去。
「女善人!」他大叫起來,「救救我這個罪人吧,把這種木頭送給我一點兒吧!」
「別擔心,克羅卡拉:我絕不會空著手來。有一塊錫拉產的絳紫色絲綢。你一看就知道,花色漂亮極了!」
「簡直是讓人讚嘆不已!」
「這關我什麼事!給你說了,你就得鞠躬。給神也鞠個躬,腦袋掉不下來。」
「是這樣,是這樣……這石頭從哪兒來的?」
君士坦丁堡的賽馬場上,緊挨著馬廄,有一棟類似於廁所的房子,是給馴馬師、女馬術師、滑稽演員和車夫們預備的。這裏即使是大白天,懸挂在天棚下面的油燈也都亮著。令人氣悶的空氣充滿馬糞的氣味,散發著馬廄里的熱氣。
這是馬廄、馬夫和馬糞女神希波娜。粗糙的木頭雕像被熏得黢黑,很醜陋,像是一段木頭疙瘩,立在昏暗潮濕的牆龕里。奴隸卓蒂克是在馬群中長大的,因此崇奉這個女神,眼含熱淚向她祈禱,用紫羅蘭鮮花裝飾她那兩條粗糙的黑腿。相信她能治愈他的各種疾病,在他活著和死後都能保佑他。
市場監督員截住一個拿著一筐蕪菁和圓白菜的老太婆。
「你說謊,格尼封,」姑娘反駁道,「你根本就不窮,守財奴!你的床底下有個罈子……」
「花色最時興的絲綢——各種女士用品。」
「咳,你這個守財奴!」織呢工的妻子氣憤地吐了一口唾沫,「一個金幣都捨不得。難道你的靈魂就不值一個金幣?」
菲盧敏娜洗刷了浮雕——全都被熏黑了,又臟又臭,猶太人的肉湯的油水玷污了潔白的潘太利山產的大理石。織呢工的妻子盡心儘力地用濕抹布擦拭細膩的石頭——一點一點地擦去臭烘烘的廚房油漬,顯露出古代神祇雕像線條嚴謹的面容:狄俄尼索斯是個貞潔的裸體少年,半卧著,拿著酒杯的手無力地垂下,好像是由於飲宴而疲憊。豹子舔著杯中的殘酒。這位神祇給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帶來了歡樂,他面帶機智的微笑,欣賞著酒的神聖力量如何把野獸馴服了。
「但它很昂貴。好啦,不管怎麼說,我便宜一些賣給你,一個金幣吧。」
「喂,卓蒂克,」格尼封向一個年老的奴隸喊道,他正在往筐里收拾馬糞,「跟我一塊打掃狄俄尼索斯神廟去。你在這方面是個行家。我給你三個銀幣。」
「你知道我要到哪兒去?」他為了改變話題,補充道。
卓蒂克和格尼封走進一條又長又窄的馬路,它一直通到離港口不遠的哈爾凱頓樓梯。許多房子還在建造中,另外一些改建了,因為當年為了迎合城市締造者君士坦丁,建造得特別倉促,很快就坍塌了。下面,行人往來穿梭,商店門前集聚著顧客,有奴隸,有腳夫;車輪滾滾。上面,木頭腳手架上,錘聲叮噹,建築部件嘎吱吱地響,鋒利的鋸拉著堅硬的白石,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工人們用繩子起吊巨大的原木或者方形的普羅科涅蘇斯產的大理石,在藍天里閃著白光;新房子的石灰還沒有干透,散發著潮氣;白色的塵埃四處飛揚,落到行人的頭上;剛剛粉刷的白牆上灑滿陽光,光輝耀眼,從這些白牆的中間往小巷的深處望去,只見遠處藍色的普羅班蒂斯海波光粼粼,幾片白帆很像海鷗伸展開的翅膀。
「算了,可是我能洗凈嗎?」格尼封產生了懷疑,「也許污穢已經粘到身上弄不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