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搗毀神像？」玻璃匠興奮起來。

「好像是出汗了，」奧索尼烏斯回答道，輕輕地一笑，很興奮。「搓背，趕快搓背，趁著還沒涼，搓呀！」

發了財的詩人普布利烏斯·奧普塔蒂安·波菲里烏斯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那雙被痛風給弄得變了形的腿。

「壞透頂了！」一個銅匠皺著眉頭說。

更衣室和涼爽室中間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地上鋪著彩色大理石和鑲嵌畫，這裡是供顧客發汗用的。

「一切都可以原諒，可是他為什麼要剝奪我最後一項生活的樂趣——競技，角斗呢？我的朋友們，人們觀看鮮血，能獲得樂趣。這是一種神聖的娛樂。沒有鮮血便沒有人間的歡樂。血腥味就是羅馬味……」

「『卡帕』和『西』是什麼意思？」

「我們全都毀滅了，一個都剩不下。受到主的懲罰了！鄰居講的，起初還都不相信呢。」

「聽見了嗎？情況不好！在井裡和地下水道里有二百具屍體！」

斑岩牆龕里的古希臘雕像透過乳白色的蒸汽在觀看新時代人醜陋的軀體。

「喂，格盧圖林，聽說在污水坑裡發現了人的骨頭，是真的嗎？你應該了解情況。」鞋匠問道。

「來熱氣！」布西里索斯用嘶啞的聲音命令說：根據這聲音很容易知道這個糧商掌握數百萬財富。

「在安條克宮殿的地下室里，發現許多箱骨頭。人骨頭！在離埃德薩不遠的哈雷城，在一座地下神廟裡面發現一具孕婦的屍體，綁著頭髮掛在空中——肚子被剖開，胎兒給取了出來：尤里安用未出生的胎兒的腎臟占卜未來——還是關於跟波斯人打仗、戰勝基督徒的事……」

從街上傳來叫喊聲。

「說得好：血腥味就是羅馬味！馬可，繼續說下去，往下說，你今天興緻正濃。」

「市民們，跟我來！」斯特隆比克把手一揮。他想要從桌子上跳下來，可是滑脫了，若不是忠誠的阿拉加里上去把他抱住，必定會摔倒。

斯特隆比克在阿拉加里的幫助下爬上一張由於灑上葡萄酒而黏糊糊的桌子，模仿演說家的風度，神氣十足地向人群發表起演說來。阿拉加里驕傲地指著他，連連讚許地點頭稱是。

大家都往門口奔去。從新貢大街湧來一大群人，停在澡堂門前，把這條狹窄的衚衕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你說說看。」

馬可說最後幾句話時慷慨激昂。突然，read.99csw.com他用手摸了摸身體，喜笑顏開了。

「潘瓦長老，潘瓦長老！」人們興奮地相互轉告，「從荒漠里來，要開導民眾，打倒大人物，拯救小人物！」

布西里索斯用手拍了一下肚皮。

「你們知道嗎？」她繼續不滿地說，「聖殉教者馬其頓尼烏斯、狄奧杜盧斯和泰提安向劊子手們說了些什麼？」

「諸神吃肉，我們吃素。市場上已經有三天買不到科爾希達野雞了，像樣的魚一種都沒有。」加吉利安說。

另外一個爬到夥伴的肩上，在白牆上用炭畫一幅漫畫——一隻長著長鬍子的山羊頭戴皇冠。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男孩可能是個學生，可愛的臉蛋現出頑皮和狡黠的神情，他在漫畫下面寫了幾個大字：「這是瀆神的尤里安。」

「我親眼看見了，」一個年輕的紡紗工生著一張蒼白而倔強的臉，補充道，「在拉巴尼的赫利奧波利斯，一個多神教徒把一個被擊斃的教堂執事的腎給生著吃了。」

馬可·奧索尼烏斯一直保持沉默，這時若有所思地開腔了：

「小孩子的嘴裏出來的是真理。我們在『卡帕』和『西』的時代日子過得不是更好嗎？」

「還用多嗎？」

「朋友們，我說的是我感覺到的。人們覺得鮮血很香甜，即使是基督徒也缺少不了鮮血：他們想要用鮮血洗刷世界。尤里安犯了一個錯誤：剝奪了百姓觀看競技的權利，他也就剝奪了鮮血給人的樂趣。平民百姓一切都能饒恕，可是唯獨這一點卻不能饒恕……」

他高興得喘不上氣來，過了片刻又補充道：

一個路過的老頭穿著深色的衣服，可能是個神職人員，他停住腳步，聽著男孩唱歌，仰臉望著天空，對奴隸腳夫說：

污水溝清潔工格盧圖林站在門口，不敢走進來，因為他身上氣味難聞。給他提出問題以後，他像平時一樣，不好意思地笑了，眨巴著紅腫的眼睛：

加吉利安哈哈大笑，雪白的肉柈子哆嗦起來：

「聽我說呀。我暗中說服了商人們，封了糧倉。我們想，寧可讓小麥爛掉，也不會屈服。埃及糧食吃完了，我們也不把自己的拿出來。自己煮的飯自己吃！」

「就這些？」

「你不明白？君士坦提烏斯這個名字用希臘文拼寫第一個字母是『卡帕』，基督這個詞的第一個字母是『西』。依我說，君士坦提烏斯也好，基九九藏書督也好，都沒有給安條克的居民帶來任何邪惡——跟各種各樣的無賴哲學家大不一樣。」

「黃口小兒！」布西里索斯用更加莊重的嘶啞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依我說，要是能夠夾住你們羅馬皇帝的嘴唇或者鼻子，一定能從裏面流出奶汁來，就像一個兩周的哺乳嬰兒一樣。我本來想要壓低糧價，禁止按照我們自己定的價錢出售，他卻訂購了四十萬斗埃及小麥……」

「黃口小兒！」糧商有板有眼地說道。

「弟兄們，我們得報仇！」演說家熱情地說，「我們要為自由而死，就像古羅馬人那樣！……」

肉柈子慢慢地翻個身，啪噠一聲，好像是有人把一堆濕衣服扔到地上。

許多人畫了十字。

「市民們！」斯特隆比克開口道，「我們得忍耐到何時呢？你們可知道，尤里安發誓從波斯得勝歸來以後要募集一批貞潔的男子，拿他們去喂野獸？教堂的門廊將要變成乾草棚，神壇將要變成馬廄……」

「君士坦提烏斯皇帝永垂不朽，」布西里索斯用教訓的口吻說道，「尤里安無法跟他相比：一看那服裝，一看那派頭，馬上就看出來是愷撒。可是這位呢，主寬恕吧，是諸神的早產兒，是只短腿猿猴，是只笨拙的狗熊，走在大街上臉不洗，鬍子不刮，頭髮不梳，手指頭上沾滿墨漬，看著就讓人噁心。圖書、學識、哲學！——等著瞧吧，我們教訓教訓你的自由思想。跟這位可不能開玩笑。對老百姓得這樣抓著不放！撒了——就收不回來了。」

斯特隆比克又開始說起來，污水溝清潔工看著演說家不禁感到肅然起敬，一條腿在門框上蹭著痒痒，津津有味地聽著。

一個駝背的小老頭像個陀螺似的鑽進小酒館的門裡，嚇得臉色煞白，他是那個拾破爛的老女人的丈夫，是個玻璃匠。他站住了，用雙手絕望地拍打著大腿，掃了大家一眼，小聲說道：

「我親自聽到了。在弗里吉亞的米拉，有三個少年：馬其頓尼烏斯、狄奧杜盧斯和泰提安，夜間闖入多神教神廟，為了頌揚上帝而拆毀了那裡的神像。地方總督阿馬修斯把三個虔誠的教徒捉住，投進大鐵鍋里，在下面生起了火。他們三人說：『阿馬修斯，如果你想要嘗嘗烤肉的味道，你就把我們翻個身，好讓你別因為吃了沒烤熟的肉而敗壞了你的胃口。』三個人說罷都哈哈大笑起來，並且往總督臉上吐唾沫。許多人看見了，天使帶著三個花環從天而降。若是換了你們，會怎樣回答reａd.９９ｃｓw.cｏm？你們僅僅為自己那張皮而膽戰心驚。看著都讓人覺得噁心！」

「我叫你瞧瞧，我叫你瞧瞧！你這個鬼東西，還敢不敢再唱下流無恥的歌了！」

這位奧索尼烏斯家族的末裔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種奇怪的神情。他以疑問的目光掃了聽眾一圈，那雙眼睛很純樸，說不上是蒼老的還是幼稚的。

他躺下了。澡堂侍者開始給他擦拭身體的各個部位——沒有血色，蒼白而發青，像死屍一樣。

發汗大廳里，從大理石的蒸汽罐里冒出乳白色的蒸汽，在這瀰漫的蒸汽中，可以看到一個個發紅的赤條條的人體。有人半卧著，也有人坐著；侍者在給一些人往身上塗油。牆龕里立著古代美少年安提諾俄斯和阿多尼斯的塑像，他們的美更加劇了活人軀體的丑。

「大人說得完全正確，」那個食客討好地彎著腰插嘴說，「尤里安皇帝正是個黃口小兒。不久前，他頒布一份誹謗安條克市民的詔書，題為《仇恨鬍鬚者》，比平民百姓的謾罵更下流，直截了當地宣布說：『你們嘲笑我的粗野，嘲笑我的鬍鬚嗎？隨便嘲笑好了！我也嘲笑我自己。我不需要法庭、告密、監獄、處決。』——可是不禁要問，堂堂的羅馬愷撒值得這樣嗎？」

「不對，老兄，」他怯生生地回答道，「發現了一個嬰兒。還有幾具驢和駱駝骨架。人骨好像沒有看見……」

「蒸汽夠了。澆水！」商人命令道。年輕英俊的奴隸生著長長的捲髮，很像美少年安提諾俄斯，在他的頭頂上打開一個細長的雙耳罐的口，裏面盛著貴重的阿拉伯決明水。香水從他那汗淋淋的通紅的軀體往下流，布西里索斯擦拭著身上的水珠，得到莫大的享受。擦遍全身以後，又鄭重其事地擦拭粗胖的手指，用彎著腰的奴隸的金髮擦拭，像是用毛巾一樣。

「你扯著嗓子喊個什麼勁兒？」鞋匠突然憤怒了，「事到臨頭，你得第一個腳底下抹油，讓別人去送死……」

斯特隆比克感到自己如魚得水。他在世界上最喜歡的莫過於各種各樣的暴亂和騷動。

「什麼時候？在哪裡？什麼屍體？怎麼回事？」

「我以戰神帕拉斯的名義發誓，是簡短，但很正確！只要他從波斯凱旋，就得給諸神用大量白牛獻祭，剩下的白牛便會成為珍品，比埃及聖牛阿皮斯還要稀奇。奴才，腰部！用勁兒！」

「結果怎麼樣？可壓低了？」

在敘利亞首府大安條克，離新貢大街不遠的一條衚衕里，有數家澡堂。這些澡堂很時髦，價ｈｔtｐｓ://read•９9ｃｓw.com格昂貴。許多人到這裏來是為了聽城市裡的新聞。

加吉利安伸腿拉胯地躺在拼花地板上，他那肥大而鬆弛的綿軟軀體像是肉凍，像騸豬的肉柈子。一個帕弗拉戈尼亞奴隸用一塊濕呢絨給他搓背，由於過分用力而氣喘吁吁。

一個黝黑的男孩尖聲尖氣地叫著。

大家全都轉過頭去，為了表示尊敬而沉默了。

無家可歸者收容所和阿波羅醫院的前總監，宮廷度支官馬可·奧索尼烏斯蹲在一旁，他那瘦小的身軀與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商人相比，好像是一隻拔光了毛凍得瑟瑟發抖的小雞雛。

打開了銅閥門：熱蒸汽從蒸汽罐里衝出來，一團白雲把老頭包圍起來。他像是一個被頌揚的妖神，站在雲彩里，由於得到莫大的享受而發出噓噓聲和呼哧聲，用兩隻肥胖的手拍打著裝滿脂肪的通紅的肚皮，發出如敲鼓般的咚咚聲。

「『卡帕』和『西』那時候日子過得不錯！」他喊道，「『卡帕』和『西』萬歲！」

「靜一靜，靜一靜！」玻璃匠揮著手，繼續神秘地小聲說道。「聽說叛教者早就用活人的內臟占卜跟波斯打仗的事……」

「我的朋友們，各位可聽說過白牛上書羅馬皇帝的事嗎？」詩人問道。

「嘻——嘻——嘻！」尤尼烏斯笑了，聲音很尖細，帶著火氣，「據說從印度塔普羅班島上運來數不清的白色珍禽。從冰天雪地的斯基泰運來一些大天鵝。這一切都是給神準備的。為奧林匹斯諸神上供。這些可憐的神祇自從君士坦丁時代起就沒有吃的，餓壞了！」

從熱水浴池裡走出一個肥胖的老頭，道貌岸然，但外貌醜陋，這是商人布西里索斯，他把安條克糧食市場的貿易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一個身體勻稱的年輕人畢恭畢敬地攙著他的手。雖然這兩個人都赤身裸體，但是馬上就可以認出哪個是老爺，哪個是食客。

這個隱語飛遍了整個安條克，平民百姓很喜歡這個沒有意義的笑談，把它當成了無可辯駁的真理。

「怎麼回事，老太太？……你講呀！……」

「真的假不了，說得對，我們在『卡帕』和『西』那時候日子過得比現在好！」

「你出汗了？」加吉利安問道，表現出深切的關懷。

夜間的安條克燈火通明，特別是主要街道新貢路穿越整個城市，長達三十六斯塔迪斯，中間有廣場，雙列柱廊貫通全街，兩側豪華的店鋪鱗次櫛比。澡堂門前台階上的街燈在風中搖曳，照耀著五光十色的人群。read.99csw.com焦油的黑煙從鐵燈座上向四處瀰漫。人群中有人譏笑皇帝。幾個街頭流浪兒大聲唱著可笑的童謠，到處亂竄。一個打短工的老女人一把抓住其中一個，把他的衣服撩到頭上，一邊用鞋底使勁地敲他的光屁股，一邊說：

一個喝得醉醺醺的流浪漢聽到了這段俏皮話，得意揚揚地跑遍大街小巷到處傳播。

加吉利安的碩大軀體在地上動了一下，他抬起頭來，盯著奧索尼烏斯。

慷慨大方地從羊皮酒囊和巨型雙耳陶罐里往錫酒杯里嘩嘩地倒酒。像別的地方一樣，這裏的人也都在談論皇帝。一個小個子敘利亞兵的口才特別出眾，他就是當年參加尤里安討伐高盧的北方蠻族的那個斯特隆比克。與他並排而坐的是他永不分離的旅伴和朋友，身材魁梧的薩爾瑪特人阿拉加里。

喜歡嘲笑人的尤尼烏斯·毛里克骨瘦如柴，像是一根干樹枝，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那布滿青筋的枯黃的軀體發出汗來。

他打算髮表演說。

母狼鄙夷地把臉轉了過去。

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粗啞和可怕，兩隻腳來回倒騰著，像是一頭熊，高聲唱著：

這時，在衚衕里的大樓門前集聚了一群人。

「在加沙，親愛的，發生在加沙。多神教教徒們襲擊了一座女修道院。把修女們拉到外面，剝光衣服，綁在廣場的柱子上，把她們的身體大卸八塊，內臟里裝上燕麥，扔給豬吃！」

「膽小鬼，你們都是膽小鬼！」一個女人插|進談話，只見她穿得花花綠綠，但很寒酸，臉上塗著胭脂和白粉，原來是個馬路妓|女，被其崇拜者們簡單地叫作「母狼」。

「總共只有一行字：『如果你能戰勝波斯人，我們可就全得毀滅。』」

一個拾破爛的老女人報告了一條新聞：

澡堂對面的一家小酒店裡洋溢著更加歡快的氣氛，這家小酒店歸卡帕多細亞的亞美尼亞人西拉克斯所有；他早已把自己的店鋪從馬塞魯姆附近愷撒里亞郊區搬到安條克來了。

從隔壁一些大廳里不斷傳來往浴池和大蓄水池裡放水的嘩嘩聲和洗浴者濺水的嬉笑聲。幾個黝黑的奴隸，裸著身子的侍者跑來跑去，忙忙碌碌，打開香料罐。在安條克，洗澡是一項主要的生活樂趣，也是一項高超的多種多樣的技藝：難怪敘利亞的首府以純凈水而聞名於世，這裏水量充沛，氣味甘甜，水質純凈，裝滿水的浴池或者水桶彷彿是空的一樣。

「不知道。你就說說吧，母狼！」